二月二十七这日早上,陈敬宗、陈伯宗兄弟俩还是要去各自的衙门当差,华阳与俞秀吃过早饭便先往石桥镇赶了。
四十里路,骑马快跑只需要半个多时辰,马车则要走上一上午,所以女眷先行,傍晚兄弟俩再骑马回去,在老宅住一晚,明日用过午饭两家就又得回城了,短短一个休沐日,只能如此安排。
天气明显暖和了,路边偶尔会出现一两棵桃树,挂满小小的粉色花苞,树梢朝阳一面还有些提前开了的。
俞秀见华阳盯着那些桃花看,道:“我们院里有两棵桃花,若开了,我摘几枝给公主送过去。”
华阳笑了笑:“不用大嫂麻烦,自有别人会送我。”
俞秀第一个想到了小叔,登时懊恼自己多事,与她这个大嫂比,公主当然更喜欢小叔送的了。
伴随着一路欢快的鸟叫,两辆马车带着一队侍卫,终于来到了石桥镇。
百姓们一瞧就知道是公主等人回来探望陈阁老夫妻了,有的津津有味地看热闹,有的已经不稀奇了,该做什么做什么。
马车还没停稳,婉宜、大郎、二郎、郎抢着似的从里面跑了出来。
“娘!”
婉宜、大郎姐弟俩都扑进了俞秀怀里。
俞秀又高兴又想哭,自打她做了母亲,还是第一次与孩子们分开这么久。
二郎、郎并肩站在一块儿,见公主四婶下车后里面再无旁人,小兄弟俩都有点委屈,郎更是要哭出来的样子。
俞秀见了,分别摸摸侄子们的头,柔声解释道:“我们离得更近些,所以先到,你们娘肯定也在路上了,不急啊。”
华阳不想哄孩子,不过她给公婆、孩子们都准备了礼物。
朝云收到主子的眼神,笑着从车里取下四盒糕点,每个孩子发一盒。
有了好吃的,孩子们都很高兴。
这时,陈廷鉴、孙氏也过来了。
陈廷鉴照旧穿了一件白色的粗布外袍,长达胸口的美髯打理得整齐飘逸,在家丁忧了这么久,不必像在京城的时候日日起早贪黑地处理政务,五十出头的陈阁老瞧着倒是精神了一些,颇有几分仙风道骨。
可惜孩子们还不懂欣赏祖父的风采,只知道祖父太过严厉。祖父一到,正急着拆开糕点盒子的郎立即乖乖抱稳盒子,他都如此,大郎、二郎更稳重了,也就婉宜敢在祖父面前稍微活泼些。
华阳忽然就想起了皇宫里的弟弟,五六岁时的弟弟,在公爹面前也是这般规矩乖巧的。
互相见了礼,众人移步到厅堂说话。
儿子们不在,陈廷鉴总不能对儿媳妇们问话,有些事哪怕已经得到消息了,也只能装作不知。
孙氏笑眯眯地关心两对儿小夫妻的近况,譬如吃住是否习惯,譬如儿子们的差事忙不忙。
“好了,等会儿才用饭呢,你们俩做了一路的马车,先回去歇会儿吧,屋子都已经提前收拾干净了。”
孙氏做主道。
华阳、俞秀就带着孩子们告退了。
回到西院,气氛又热闹起来,二郎、郎没接到自家娘亲,便去围着温柔可亲的大伯母问东问西,俞秀也有耐心,孩子们问什么,能答的她都回答。
华阳刚开始还觉得有趣,时间门一长就嫌吵了,带着丫鬟先回了四宜堂。
刚净了面,就听外面珍儿笑着唤“大小姐”。
少顷,婉宜进来了,手里捧着几枝粉灿灿的桃花,清澈乌润的眸子欢喜地望着她:“这是我新摘的桃花,四婶喜欢吗?”
华阳喜欢。
上辈子这年的春天,不知是哪一日,婉宜也送了她桃花,娇憨可爱的小姑娘,清新娇嫩的花瓣,都叫人心情一亮。
“我也给婉宜准备了礼物呢。”
朝云取来一个巴掌大的小匣子,华阳递给婉宜,笑着叫她打开瞧瞧。
婉宜照做,就见匣子里面是一枚用粉碧玺做成的桃花发钿,粉嫩嫩亮晶晶,漂亮极了。
华阳拿起桃花发钿,亲手帮婉宜戴上,再牵着她走到半人高的穿衣镜前。
婉宜很喜欢,可也有些不好意思,红着脸道:“每次我过来四婶都要送我好东西,下次我都不敢再来了。”
显得她是为了礼物才讨好四婶似的。
华阳笑道:“也不是每次都有,下次你来,我就不送了,可好?”
婉宜也就笑了。
“公主,夫人也到了。”
华阳肯定不会去门口接罗玉燕,只拍拍婉宜的肩膀,叫她只管过去,这是小辈们应尽的礼数。
二郎、郎已经奔出去了,大郎站在走廊等姐姐。
注意到弟弟往她头上看了好几眼,婉宜心中一动,叫弟弟帮她取下桃花发钿,小心翼翼地收进腰间门的精致荷包。
大郎问:“是四婶送的吗?姐姐怎么不戴了?”
婉宜边带着弟弟往外走边低声解释道:“咱们爹娘素来简朴,也不许咱们太讲究这些,若我戴着那发钿去见婶,婶肯定猜到是四婶所送,四婶都送了,那婶是不是也得送我点好东西?我又何必叫婶破费呢。”
四婶喜欢她,赏赐东西下来,婉宜大大方方地收下,却不能有意无意地主动跟婶讨要。
她已经九岁了,已经懂了一些人情世故。
六岁的大郎若有所思。
陈宅门外,罗玉燕也给孩子侄子们备了吃食礼物。
孙氏在厅堂坐着,等儿媳进来见礼,陈廷鉴这次就没过来了,毕竟他刚刚只是要迎接公主,如果只有大儿媳回来,他做公爹的,也没有道理要特意迎儿媳妇。
“娘,您不是经常念叨肩膀酸吗,那天爷在外面微服私访,瞧见有人卖一种专门用来缓解肩膀酸痛的小木槌,特意给您与父亲都买了一个,您快试试好不好用?”
罗玉燕很是热情地献上了夫妻俩给二老预备的礼物,一对儿长柄小木槌,丫鬟不在,自己也可以随时敲打敲打。
孙氏试了试,笑眯眯道:“这个实用,老有心了。”
罗玉燕带着孩子们离开后,孙氏也拿着礼物回了春和堂。
陈廷鉴见她身边的丫鬟捧着一个长匣子,就盯着那匣子看。
老大送的茶叶,有点贵,不过也没有太出格,以老大的俸禄还买得起。
老四断不会孝敬他,那两盒燕窝乃是公主的心意。
不知道老预备了什么。
陈廷鉴倒不是惦记孩子们的礼物,他是怕儿子们在外也学了那些贪官的路数,收敛民脂民膏来他面前充孝子。
孙氏知道他的心思,取出那对儿小木槌,塞到他手里:“检查检查吧,看看这手柄里面是不是藏了金子。”
陈廷鉴:……
丫鬟们笑着退下。
孙氏抢回一根小木槌,拿捏好力道往丈夫肩膀上敲了敲,哼道:“份礼,属老送的最便宜,偏他油腔滑调的,说的比唱的还好听。”
陈廷鉴眼中露出一点笑意。老是圆滑了些,不过大是大非上并不糊涂,更何况,妻子明显也喜欢老这一套。
西院。
罗玉燕顺路先去了观鹤堂。
孩子们凑在一起玩耍,她单独跟俞秀问话,譬如上次公主为何邀你同车,譬如到了陵州城后,公主有没有请你去宁园走动之类。
俞秀能说的都说了,只隐瞒了公主与小叔闹的那场别扭。
罗玉燕听完,似笑非笑:“大嫂是有福之人,这是得了公主的青睐了。”
俞秀也觉得自己命里有福,别的不提,光是能与公主交好,她这辈子就没白活。
罗玉燕走后,婉宜继续黏在母亲身边。
俞秀瞧见院子里的桃花,好奇问:“等会儿还要给你婶送桃花吗?”
婉宜摇摇头,俏皮道:“婶又不爱这些。”
俞秀:“你怎么知道她不爱?”
婉宜:“去年花园建好了,每次咱们在那边碰见婶,婶都喜欢盯着您的衣裳首饰看,四婶就不一样,她喜欢看花看树。”
俞秀又惊又喜,捏了捏女儿的小鼻子:“你这脑袋,跟你爹爹一样聪明。”
婉宜:“行吧,我的脑袋随了爹爹,美貌随了娘。”
女儿不羞,俞秀都脸红了,叮嘱女儿在外面时切不可如此自负。
晌午孙氏陪儿媳妇们先简单吃了一顿,等晚上一家人都聚齐了,再吃一顿隆重的家宴。
现在的陈家,只有陈廷鉴夫妻俩食素便可,年轻的两代都可以放开吃了。
厨房那边不断传来诱人的菜香,郎馋得直流口水,实在是祖父平时太严厉了,祖母多给他们做几顿红烧肉,祖父见了都要皱眉头。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终于,街上传来了疾驰的马蹄声,听起来有道,竟是来自两个地方的兄弟半路碰上了,同路而归。
俞秀、罗玉燕都要去迎接各自的丈夫,孩子们肯定也要去迎父亲。
华阳稳坐在自己的席位上。
大人们都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郎拉着娘亲的手,走远了时小声问:“娘,为什么四婶不去接四叔?”
罗玉燕轻声答:“因为四婶是公主,也是咱们家身份最尊贵的人,除非她自己愿意,否则谁回来她都不用亲自来接。”
郎:“那大伯父跟我爹都有人接,就四叔没有,四叔岂不是很可怜?”
罗玉燕随便揉揉儿子的脑袋瓜:“你四叔不拘小节,不介意这些。”
说话间门,她们与风尘仆仆往里走的陈家兄弟迎面相遇了。
孩子们分别去扑自己的爹。
陈敬宗站在兄长们一侧,朝两位嫂子浅浅行礼。
郎从爹爹怀里下来,瞅瞅孤零零的四叔,大眼睛一骨碌,走过去问:“四叔,你跟四婶什么时候生孩子?”
陈敬宗:……
陈孝宗、陈伯宗两对儿夫妻:……
郎兀自童言无忌:“四婶不愿意出来接你,等你们生了弟弟妹妹,他们就可以跟我们一样,出来接四叔了。”
大人们脸上的复杂神色终于陆续恢复如常。
陈敬宗一把抱起郎,不轻不重地弹了个爆栗:“谁说你四婶不愿意来接我的?”
郎指指里面:“四婶没来。”
陈敬宗笑道:“那是因为四叔心疼你四婶,提前跟她打过招呼了,让她不用特意跑一趟。”
郎明白了,脑袋瓜一转,大眼睛分别看向大伯父、亲爹。
陈伯宗沉默,余光瞥向弟。
陈孝宗笑道:“好了,肚子都饿了,咱们快进去用饭吧!”
老四那张嘴随时随地都可以胡扯,他们却不好奉陪,在孩子们面前争论心疼不心疼的问题。
他把郎抱了过来。
陈伯宗一家走在最前面,接下来是陈孝宗一家,陈敬宗是老幺,自然要走在最后。
目光扫过被娇妻子女环绕的两位兄长,陈敬宗面露不屑。
他最厌烦这些虚礼,就是她出来接他,他也不稀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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