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科多的鼻血哗哗地流。
直亲王府门前一般不会有平民路过,但架不住围观的官差多,隆科多用袖子抹来抹去,一甩袖满是鲜红。
即便如此,鼻血依然没止住,反而把脸涂得像是吃了死孩子。
他搞不明白,这小子从前不还每次都甜甜的叫他“舅舅”,要他抱起来吗?怎么一转眼就翻脸不认人了?
隆科多只当小孩脾气,被直亲王几个小玩意收买了,才会如此对他。他又不好计较,只得瓮声瓮气:“阿哥,奴才在办差,您可不能误了差事,万岁爷责怪下来奴才不好交代。”
胤小祕理直气壮:“那你就别交代!”
隆科多的耐心几乎要告罄,不过就是姐姐的养子,就算不小心伤着了又如何?
满怀恶意的目光只是片刻停留在小团子身上,也叫他不禁打了个寒颤。
胤祕缩了缩脑袋,复又挺直胸膛——
他,他才不会怕大坏蛋呢!
允禔突然上前,将幺弟一拎,拽到自个身后:“怎么说?爷与你的恩怨,跟这小矮子无关,叫他上一边玩去。”
隆科多扬着头,笑意不达眼底:“奴才与王爷素来无怨,不过是为万岁爷办差。”
允禔冷哼一声,忽视了幺弟在他身后胡乱挥舞的小拳头。
从康熙五十年起,他就与这位步兵统领打过交道,知道此人绝非善类。
那时候,还是汗阿玛命隆科多盯着他在府中圈禁的举动,随时密奏。甚至京师许多王公大臣也在这个监视名单之列。
他仍记得儿子女儿一个接一个的出生时,隆科多看他的眼神,就像看一条狗。
允禔与隆科多眼神对上,莫名的,有一种龙虎斗的气场就此蔓延开。
胤小祕被他大哥按着脑壳扑棱半晌,发现反抗不了,索性往下一蹲,允禔的手便够不着他了。
小家伙蹲成一小团,看着身边仍然坐在地上的叶姑娘,歪了歪头不解道:“你怎么还不起来呀?”
叶氏一怔,她也听到了隆科多称呼胤祕为“阿哥”,而胤祕又喊直亲王“大哥”。她垂眸低声:“……民女只是跪的有些麻,加上方才混乱之间扭到了,不碍事。”
胤小祕“哦”了一声,站起身走到她跟前,伸出小手道:“我扶你起来吧。”
叶氏只好硬着头皮谢恩,借着小团子的力咬牙站起身来。
胤祕扶着叶姑娘,熟门熟路往王府内走去:“糯糯还好吗?每天都吃得开心吗?没有我在他会无聊吧?”
叶姑娘:“……挺,挺好的。”
这位阿哥还真是有些异于常人的清奇,现在是闲话家常的时候吗?而且……他们就这么堂而皇之进王府,直亲王怎么办?
叶姑娘忍不住回头望去,正对上允禔惊愕的目光。
允禔生了一双能传情的桃花眼,这么一瞧,叶姑娘就从里面读出了三分震惊,三分迷茫,三分委屈和一分无奈。
叶氏忍不住停了脚步:“民女还是想陪着王爷一起……”
胤小祕看看这个,望望那个,叹了口气:“那好吧,我叫五花给你搬个椅子出来。”
说着,小团子就指挥起来,嘴里还嘀嘀咕咕什么“他爱她,她却爱他”。
没一会儿,五花带着人抬了张禅椅出来,叶姑娘身不由己的往上一坐,才发现直亲王都要被隆科多带走了。
那她还坐什么呀,坐着看戏吗!
叶氏瘸着腿要起身,被小团子一提醒,才看到隆科多身后已经跑来一群官差,带头的是三个骑在马上的穿补服的男子。
其中一个,还唐突过她。
胤小祕瞧见两位哥哥和四侄子,挥挥手道:“你们好慢!大哥都被欺负了!”
允礽率先翻身下马,笑着看向允禔,允禔原本浑不在意的表情顿时像炸了毛的猫。
“你来干什么!”
允礽扬眉:“大哥这话好没道理,小幺能来救你,本王就来不得吗?”
允禔哼笑:“用得着你救吗,你来害死我还差不多。”
允礽没再接话,反而摸着幺弟小脑袋:“做的不错,我就说你大哥不会真不管这姑娘吧?”
给叶姑娘放消息的自然是老九,原想着钓出来几条小鱼杀鸡儆猴,没成想,竟然把隆科多本人钓出来了。
小团子回头看着叶姑娘点点头:“大哥当时可英武啦,说叶姑娘是他的人呢!”
弘历:“……什?”
我看中的姑娘,几天不见又成了我大伯父的人?!
允禔大庭广众喊出这话,肯定是对这姑娘负责了,但人家姑娘也没说一定要进王府啊。几人心照不宣对视,都没接这一茬。
隆科多在一旁笑着打了半晌招呼,还以为这两位直亲王从前的政敌是来落井下石的呢,结果屁事没发生,反而他被不尴不尬的晾着。
允禟背着手,仿佛这时候才看到有这么个人:“哟,佟选,这可真是有日子没见您了。怎么,也瞧上这丫头了,跟亲王抢起来了?”
隆科多恨得牙痒痒:“九爷说笑了,自然是正经差事。”
允禟客气笑笑:“哦?那可巧了,我们这头也是皇上催办的差事,急得很,要不,佟选先给让让?”
隆科多微微蹙眉,知道此事已非他能介入,冲几人道了漂亮话,转头翻身打马走远。
“二哥,他跑了诶,不用留着吗?”小团子不明白兜了这么大一圈,为何不当场治了隆科多的罪。
隆科多如今还得用。至少在老七,老十四和老大彻底接手宫中禁军,京中八旗军和巡捕营之前,步军统领不能换。
这也是佟佳·八十九搜罗的证据迟迟未动的原因。
允礽弯唇:“有些时候,小错误放着不管是为了等狐狸尾巴完全暴露,你看他是盛宠,实则却是深渊。”
胤小祕闻言大惊:“盛宠?这不就是我吗!四哥独宠我呢,原来他不想要我了!”
众人:“……”
人说城门楼子,你扯胯骨轴子。
允禟轻咳:“你的小错误皇上从早能批到晚,不一样。”
胤祕皱皱鼻子:“这倒也是。”
允禔听了半天云里雾里,不耐烦道:“你们一大帮子人来我直亲王府搭台子唱戏呢?要唱别处唱去,本王懒得理你们。”
允礽面对他可就没有什么和颜悦色了,只有让人毛骨悚然的笑:“那可不行,叶姑娘手里的账本牵扯到火耗银,接下来这出戏,还得请大哥一起进宫唱呢。”
火耗银,也叫作耗羡,是百姓们上税之外的一种附加税,用来给官员们自个加做津贴,因而各地大不相同。
康熙朝末年,火耗银之重,已经到了“每银一两,加耗至五六钱”的地步。
而今,从陶家的账目上窥见,隆科多收揽的火耗银竟然已经到了每银八钱的程度。
雍正本就有意在“摊丁入亩”之后,再叫“火耗充公”。只是碍于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
这可倒好,是隆科多自个撞上来了。
允禔被两个弟弟一左一右钳制着,无奈咆哮:“别以为爷方才看不明白,隆科多你们又动不了,进宫演什么戏!”
允禟扬唇,无声做了个口型:“佟佳·玉柱。”
咆哮帝允禔眉头一挑,登时来了兴致。
隆科多生孩子能力不行,儿子统共才仨,因而他个个都记得清楚。
这佟佳·玉柱乃是隆科多的次子,被他当成个宝贝护着,原因嘛,自然是因为佟佳·玉柱的额娘便是李四儿。
自从隆科多的正室被制成人彘后,李四儿对正室所出的长子岳兴阿越发恶毒,甚至光明正大戕害其余妾室的儿子。
佟佳·八十九是唯一一个夹缝中生存,好不容易才活下来的稀罕物。
而他的额娘,早就被毒死了。
今年正月里,隆科多因为从龙之功被加封太保时,雍正曾赏了个阿达哈哈番的爵位,给他的长子岳兴阿承袭。
初时隆科多挺高兴,等回了家,也不知被李四儿灌了什么汤,再进宫就支支吾吾,想为次子谋个差事。
佟家这点烂事胤禛自然知晓,心中虽然恶心,面上却依然笑道:“舅舅这话便是见外了,朕身边还缺个正二品銮仪使,便叫玉柱进宫来吧。”
隆科多大喜,连忙谢过皇恩。
銮仪使这一武职,上承明朝的“锦衣卫”,对应的是锦衣卫指挥使。到顺治二年才改了名字,叫“銮仪卫”。
事实上,就是皇帝的贴身总领侍卫。
一般不是最信任的人,不会一上来就担此重任。
佟佳玉柱在宫里护卫了大半年,雍正观察下来,对他有个评价——
歹竹出好笋。
这孩子吧,可能是他阿玛额娘坏到了极致,又被保护的太好,导致有点实心眼。是个正直到叫雍正都惊讶的人。
今个这一场戏,就是要看看能从玉柱口中套出些什么。
另外,也叫雍正寻个由头免了他銮仪使的职。毕竟,他能套出话来,佟家一样也能从玉柱口中套出宫中信息。
这孩子最好还是放到军营去。
允禔听明白了众人的打算,还有些小遗憾:“就这狗奴才对正妻都这幅样子,我可不信他会对大清上心。赶紧趁早料理!”
把大清跟女人相提并论,也就是老大这些年圈禁在府中,才敢如此放肆胡言。
但诡异的是,在场的爱新觉罗家的男人竟然都觉得说的没错。
就连弘历都深以为然。
几个人将叶姑娘暂且安顿在直亲王府,携了账本径直奔往皇城。
养心殿内。
雍正瞧着勉强立着的几个凶神恶煞的兄弟,笑了笑,冲外头唤一声:“玉柱,你进来。今日你叔伯们过来,想好好跟你说说话。”
佟佳·玉柱同手同脚走进来。
胤小祕露出老年人的慈祥笑容:“就是聊聊天嘛,你这孩子,不必紧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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