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禛和几位爷都笑了。


    幺弟所言不无道理,甚至这“年年有余”,就是胤禛此番打的主意。


    年羹尧不能完全不用,但叫他吃点苦头,知道君臣有别还是有必要的。便是为了年贵妃和福慧,他也合该收敛些。


    胤禛戳了戳幺弟肉肉的脸颊:“当全天下就你聪明?”


    “那我可不就是嘛。”小团子冲他四哥做了个鬼脸,“略略略——四哥你这就是被说中了心思恼羞坟墓”


    允礽听到这话扶额,都不想做幺弟的习字师父了,连忙纠正:“恼羞成怒?”


    “二哥说的对!”


    胤禛太阳穴突突跳,操心儿子的学问都没有小幺一半多。


    他还没发火呢,小团子抢先反问:“四哥既然盯上了年鱼鱼的荷包,干嘛要来镶黄旗大营呀?”


    “什么年鱼鱼,年羹尧来了你可不许这么叫。”胤禛不疼不痒斥了一句,小幺的问题却被回避了。


    一回京先亲巡上三旗,胤禛心中隐隐有担忧,但并不想暴露出来。


    小团子对人的情绪变化十分敏锐,歪头不解的看着四哥,这回却并不多问,忽然笑的阳光灿烂:“嘿嘿,四哥,见者有份!”


    胤禛气笑:“哪哪都有你,你要钱做什么。”


    “你给我铺子,我总得卖点东西呀。”小团子看着他四哥的脸色弱弱道,“你放心我不碰蜂窝煤,是一点点小玩意。”


    小家伙伸出大拇指和食指比划一丢丢:“而且我这个生意年贵妃都看过,肯定没问题,她还投了钱一块呢”


    众人:“……”


    骗了人家妹妹的,你还惦记着哥哥的那一份,可真有你的。


    年羹尧要是知道他们兄妹被这么个小人儿算计,可能当场得气死。


    不过,年大总督的心思如今显然不在这上头。


    他进宫面圣多次,都无缘得见雍正,更加确信民间的传言:皇上果真出了状况。


    年羹尧倒不觉得胤禛如传言一般在河南。


    他觉着自个有两分智计,认定皇上还在京中,只是被允禩或是隆科多给绊住了。


    年羹尧对隆科多很是瞧不上眼。他野心虽然大,但是并不想着什么谋逆之举,只是对隆科多一等公,自个三等公的事情有些介怀。


    所以冒险进京也好,游说绿营和下五旗也罢,都是为了叫胤禛记得他的功。他甚至想好了,要到最后一刻再去救驾。


    然而,此刻他要救的圣驾已经回了宫。


    咸福宫内。


    见到小阿哥完好无损的终于回来了,银翘跟五花都快哭了,赵昌年纪大些又是先帝近侍,不好在底下人面前抹眼泪,忙笑道:“小主子可算回来了。”


    胤祕笑嘻嘻的,用他跟二筒学来的碰拳一一跟奴才们对了对小拳头。


    像是一种回家的仪式感。


    银翘帕子抹了抹:“阿哥出去这些日子都瘦了,想吃点什么?奴婢这就去找廖公公做。”


    小团子满头问号:“我瘦了吗?”


    众人异口同声:“瘦了!”


    那怎么哥哥们都说胖了?


    小团子挠挠头道:“先不用做啦,收拾收拾带回来的好吃的,我想去慈宁宫看看佟额娘跟额娘。”


    胤小祕已经月余没有见到两位额娘啦。


    在外头的时候没有察觉,回来了才发现想的紧,给银翘他们尝了新的吃食之后,蹦蹦哒哒就带着这一路上东买西买来的特产,往慈宁宫请安去。


    慈宁宫内,佟佳氏提心吊胆的过了一个月,日日都在小佛堂里礼佛,只求保佑儿子跟皇帝他们平平安安回来。


    胤祕回宫回的突然,进门时,佟佳氏还跪在蒲团上,双手盘着一串佛珠念念有词。


    小团子悄悄猫过去,“喵呜”一声,吓得佟佳太后骤然睁开眼。


    她就瞧见玉竹在后头偷笑,面前是儿子得意地叉着腰:“佟额娘,儿砸回来啦!”


    佟佳氏上下打量,直到确定人完好无损全须全尾,才笑着扭开头:“你回来做什么?哀家还以为你要长在外头呢。”


    胤小祕最熟悉他佟额娘口是心非这一套,笑嘻嘻上去扶佟佳氏起来:“儿砸还要回来孝敬两位额娘呢,怎么能长在外头。”


    他挽着佟佳氏的小臂,一齐迈过门槛往前头主殿走:“再说,河南发大水可吓人,那边的百姓太可怜了,四哥赶着回来要改什么‘连坐制’呢。”


    佟佳氏眸光微闪,知道儿子此番定然吃了不少苦头,口头上还要教训:“该,叫你贪玩,长长记性。”


    春日天气好的时候,慈宁宫里的紫丁香已经逐渐有小花骨朵结出,淡紫浅蓝的一簇簇,远远瞧着便喜人。


    小团子被他佟额娘念叨着,也不在意,指着那紫丁香夸赞:“额娘养的花真好!”


    随后又补充:“养的儿砸也好,特别好”


    佟佳太后被逗笑了,无奈地瞧他一眼:“没皮没脸的,那花儿是内务府特意遣来的小太监打理的,可不是哀家。”


    “那儿砸就长得比那花好可多可多啦!”小机灵鬼瞬间改口道。


    佟佳氏本身就拿儿子没辙,这回又是操心了月余才见到头一面,远香近臭,这会儿且还香着呢。


    她笑着叫玉竹将小团子喜欢吃的糕点和奶茶送来,又吩咐太监去寿康宫传话,请陈氏过来。


    胤小祕盘腿坐在炕桌边,搓搓小手:“就知道佟额娘最懂我啦。”


    佟佳氏入座,扬扬下巴,看着五花带人跟在后头大包小包的,问:“这是怎么的,你想搬宫不成?”


    佟佳氏一直还挺担心胤小祕的。


    这孩子没什么定性,自控力也差些,自个儿单独住在咸福宫没人拘着,总是叫人操心闹出幺蛾子。


    小团子不知道他额娘是这么想的,但是对于自由极度渴望,连忙摇摇头:“什么呀,这些都是我跟四哥买来孝敬二位额娘的呢。”


    佟佳氏诧异:“你认识外头的东西吗?可别叫骗了。”


    “才不会呢,四哥跟九哥可厉害啦!”胤祕说着招招手,叫五花他们一个一个打开盒子,给他佟额娘讲解起来。


    有武陟的酥油茶面儿,麻叶子,牡丹饼不好放,在路上被他吃得差不多了,还有七七八八的民间小玩意儿,买来逗额娘们开心。


    小团子说了半天有些渴,端起奶茶咕嘟咕嘟喝了个干净,抹抹嘴巴放下碗,满足的打了个饱嗝。


    佟佳氏笑盈盈叫玉竹去清点了阿哥送来的大礼,给陈氏分出一半,待会儿走的时候顺带送过去。


    儿子长大了,知道孝敬额娘们了,心里装着人呢。


    佟佳氏难得有这种感性感慨的时候,还没持续多久,就看到胤小祕陡然瞪大了眼,从炕桌另一端跪起身,越过半张桌子凑到她跟前。


    佟佳氏心情好,不跟他计较,平静问:“怎么?”


    小团子如临大敌:“佟额娘,你怎么长了这么多白头发!”


    佟佳太后闻言,一手下意识抚上鬓边,嘴上戏谑道:“你少叫哀家操一分心,这头发就能多黑几日。”


    先帝走后,佟佳氏对于生老病死便已经看得开了。


    从她嫡姐和阿玛(佟国维)病逝,再到先帝最后那段日子,佟佳氏熬过来以后,竟觉得整个人焕然一新,释然许多,看淡许多,也对当下每一日越发珍惜。


    因此,这白头发多了,她反倒觉得是一种勋章。


    小团子显然还无法看淡这些,甚至从此处联想到了汗阿玛,吸吸鼻子带上了哭腔:“佟额娘,儿砸给您拔掉吧,就像以前一样,好不好?”


    佟佳氏默了片刻,笑笑:“好,趁你额娘没来,哀家任你胡作非为一回。”


    胤小祕正襟危坐,点点头,拍着自个的大腿叫佟额娘躺过来。


    佟佳氏在慈宁宫内只是简单地盘发包头,摘去裹着的青绫和绉纱,取了簪子,将盘在脑后的辫子解开,躺在了软靠上。


    午后的阳光透过玻璃窗照在母子俩身上,一直暖到人心底。佟佳氏惬意的眯了眯眼,闭目跟小团子道:“你额娘前阵身子不好,你多陪陪她,别叫她担心。”


    胤祕闷闷“嗯”了一声,手上利落地拔了根银丝。


    佟佳氏又道:“哀家身子骨好着呢,少说还能再陪你个二三十年,到时候你可别嫌烦。”


    胤小祕这回才开心了些,忙道:“才不会呢,我要给佟额娘和额娘拔一辈子的白头发!”


    佟佳氏笑了:“那哀家和你额娘就要叫你这皮猴儿薅秃了。”


    母子俩人静静地这么一坐一躺着,度过片刻悠闲亲子时光。


    陈氏听说儿子回宫,咳喘之症当下就好了大半,收拾收拾行头赶来慈宁宫,一进来就瞧见儿子手里捧着几十根白发。


    陈氏怔了怔:“这是……”


    佟佳太后笑着叫玉竹给她重新梳妆:“你是自己人,哀家就不避着了。这混不吝的刚回来,就拔去哀家不少头发丝儿。”


    陈氏知道太后也在日夜担忧着小幺,默了默,揉揉儿子的脑袋:“怎么还是这么调皮,你呀,可什么时候长大。”


    胤小祕使劲蹭蹭额娘的掌心,仰头看着她,似乎是清瘦了些,脸色比之前苍白了些。


    小团子紧张到:“额娘,听佟额娘说你生病了?叫太医没有啊?”


    陈氏捏捏他脸蛋:“已经喝过药了,额娘都好多了,你这一回来,额娘明儿个就好全了。”


    母子俩说着体己话,没一会儿,佟佳氏也从里头重新梳妆出来,笑道:“还算这混不吝的有孝心,带了许多糕点特产和小玩意儿回来,玉竹分成两份,咱们各一半,待会儿回去给你带上。”


    陈氏眼里有了星星点点的欣慰,谢过恩,看不够儿子似的。


    和慧刚从端柔和淑慎两个姐姐那里回来,陡然看到幺叔,激动地原地转了个圈圈。


    胤小祕特有幺叔范儿的张开怀抱:“小和慧!”


    和慧忙扑上来:“幺叔!幺叔你回来啦!”


    一只转圈圈,顿时变成了两小只一起手拉手转圈圈。


    胤祕做幺叔的怎么会忘记给侄女们带礼物呢,银翘会意,很快就送上来一只小箱子,里头装满了宫外的女孩子们喜欢的香膏头饰话本子。


    和慧兴奋极了:“幺叔太好啦!你是全天下最好的幺叔”


    胤小祕挠挠头,总觉得这话似曾相识呢。


    佟佳氏跟陈氏相视一笑,一个小混蛋带坏了侄女,自个都没意识到。


    陈氏的身子到底还没恢复完全,稍微坐了一会儿,便被胤祕送回寿康宫。


    小团子今个累得不行,回了宫中,草草用了些粥饭就睡下了。


    一直到第二日日上三竿,他才听到了赵昌进来传话——


    “皇上叫您今个不必去西配殿习字了。养心殿一早就召了年羹尧进宫,不知里头说了些什么,年大总督如今被留用京师,打发去朝阳门暂任城门吏了。”


    胤小祕惊呆了。


    年大爷改去看大门了?


    那隆科多碰上了,两人岂不是要打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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