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归的胤小祕哼哼唧唧。


    咸福宫关起门来僻静,他也晓得这一点,对着银翘和五花撒娇叫疼,痛诉他皇兄是个大坏蛋,吃干抹净反过头来揍他。


    赵昌龇牙咧嘴:“阿哥,这词儿……不是这么用的。”


    五花不懂念书,只跟着嘿嘿傻乐,倒是银翘与赵昌一般,从前是御前尚义的原因略通几个字,掩唇笑起来。


    胤小祕虽然屁股疼,但是身上还是有一股子好学求知的劲头,毫不羞恼的问道:“那该怎么用?”


    赵昌:“……”


    这词儿您一时半刻怕是用不着。


    主仆之间略贫两句嘴,边说边进了殿中,小团子揉着屁股一瘸一拐的,横着趴到榻上,翻着榻边几本历史人物小漫画,问:“我那本讲食谱的书呢?”


    银翘面上的笑一滞:“阿哥现在要用,奴婢给您去取,收在耳房书屋架子上头了。”


    她跟赵昌都有些犯愁,阿哥怎么就迷上这么一本书呢……


    胤小祕摆摆手:“我才不要看叫我挨打的书呢,皇兄说了叫我把书给四嫂,你们送过去永寿宫吧。”


    赵昌“诶”了一嗓子,暗中拍了五花,提醒他赶紧安排人给送去。


    小家伙趴着无所事事,,看着赵昌他们把屋里几盏灯都给点上,打了个哈欠,才想起正事问:“银翘,我叫你送去慈宁宫的图纸,佟额娘看了吗?”


    银翘点头,见屋内只剩赵昌在,才低声道:“阿哥,太后娘娘说这图纸上的镯子已经赏给了她身边的大宫女玉竹。”


    胤祕呆了:“啊?那怎么办?”


    本想着叫佟额娘亲自给四哥呢。


    银翘走近了,蹲身做个万福:“娘娘说了,‘这丫头来年便要出宫嫁人,收是收不回来的,但既然是宫外的人,与皇宫内没什么干系,也就放宽心不必担忧’。”


    小团子听着云里雾里的,挠挠头想了半天,把小脑袋扭成个麻花回头问:“玉竹是不是隆科多的人呀?”


    这话一出,银翘跟赵昌都变了脸色。


    两人一左一右凑到榻下,慌张又不得不悄声:“哎哟我的阿哥爷,您可不能这么说话。再有什么猜测也得憋在心里头。”


    做奴才的还不能把话挑的太明白,只能干着急。好在胤祕似乎也突然反应过来什么,双手捂住嘴巴,瞪圆了眼摇着脑袋,保证不会再犯。


    知道佟额娘自个能料理好,小团子就安心了。


    他长舒一口气道:“有两个不叫人操心的额娘可真省心,佟额娘跟额娘加起来,都没有三侄子他额娘一半会作妖呢”


    赵昌和银翘无言以对。


    哪有儿子这么说话的,得亏太后没听见,不然,小阿哥屁股挨打之后,这耳朵又不保了。


    春日的夜晚降临时是温柔的。


    玻璃窗上的天空从红紫色过渡到暖黄,再到月白,最后与暗下来的灰色天穹相嵌连。


    屋内烛火打的亮堂,胤小祕屁股好受一些,翻个身朝明间外头喊一声,要了热水泡脚丫子。


    在河南的时候,他,没怎么照管着小草二驴,那草就半黄不绿的长着,也没蔫儿。


    如今回来了,小家伙头一件大事就是泡脚浇花,还得一日好几趟的浇。


    他觉得这是在弥补亏欠的父爱。


    二驴并不知道小家伙有这份心思,得了人参水,越发努力的生长起来,胤祕蹲在花盆前翻来覆去的左瞧瞧右看看,总觉得这里头要盛不下它了。


    本来就是为了去河南方便带在身边,才换了个小盆。小团子当即决定,明日一早给二驴再换个盆。


    反正这小草耐造,换几次盆好像都不影响它?


    胤小祕激动地不行,没注意到脑内的二筒欲言又止,眼神十分复杂的看着他。


    换盆不是什么太难的事,但是需要点力气,也得有些养花的常识,小团子两头不沾,被赵昌他们哄着去了尚书房,这才趁机赶紧换了盆。


    胤小祕自打回宫,心思就不在读书上头。


    今儿个还是头一遭回上书房,心里除了一丢丢忐忑,竟然还有些想念老朱他们。


    小团子被自个的想法吓到了。


    什么情况?老朱折磨人还不够狠嘛,怎么可以想念他呢!不行不行,打消这个念头。


    胤祕疯狂摇摇脑袋,把这个想法驱赶出去,一停下来,正对上朱轼的锐利目光。


    朱大学士刚进门,一打眼就瞧到小魔王竟然出现在了尚书房,见了他进来还不停摇头,这哪里能忍。


    老朱背着手走过去,看到胤祕桌上的书眼角一抽——


    明晃晃一本小人书!


    朱轼跟胤祕的多番斗智斗勇中,已经输的花样百出极其惨烈,但这老爷子也是倔,人家总结了以往踩的坑,发现自个越是生气暴躁,就输得越快。


    老朱觉得这就是咸福宫阿哥的诡计。


    小家伙无形之中掌握了主动权,这才叫他落败。


    朱轼越发罕见的和颜悦色,笑问:“阿哥这书是什么书哇?”


    胤祕没见过老朱这般恐怖的表情,缩了缩脖子向后靠靠:“漫画书啊……你也要看吗?”


    朱轼强忍怒意,继续温声细语:“尚书房内是念书的地方,阿哥这画满了小人的书却是为了玩乐,于学问没有什么增益,是不是不合适在这里念呢?”


    小团子听完这句,咽了咽口水:“老朱,你能不能好好说话,我害怕。”


    朱轼登时火冒三丈:“不学无术!目无尊长!”


    胤祕:“正常多啦,是原来的老朱”


    朱轼:“……厚颜无耻。”


    尚书房内憋笑着无数,都觉得胤祕回来之后,这里的气氛焕然一新。


    朱轼平复一下心情,也不琢磨什么攻受之道了,平铺直叙道:“近日不来尚书房,阿哥是觉得自己能耐了,用不着臣这个糟老头子教了?”


    胤祕眼神乱飘,扫了一眼弘历:“四侄子他们不也没来……”


    “没来的都得罚。”朱轼凉凉道,“他们要补上落下的功课,咸福宫阿哥同理也当如此。臣听闻阿哥要在侄子们面前立个好榜样,当个好叔叔,这做错了事受罚,是不是也应当带个头?”


    胤小祕苦着一张小脸,弱弱哼唧:“不当叔叔了还不行嘛。”


    朱轼大惊:“你说什么?”


    小团子是没胆公然说这种话有违礼法的话的,连忙摇头:“没什么没什么。老朱罚什么我都认,你开心就好啦。”


    毫不开心的老朱,反手罚了开心的胤小祕抄十遍《训蒙文》。


    这回,老的小的可算是一起不开心了。


    朱轼出了口气,再没搭理他,开始讲解今日的课程。


    按照进度,他们已经讲完了《左传》宣公十二年的“先发制人”篇。为了照顾胤祕,老朱气哼哼又回顾了一下前情。


    这篇的原文讲“宁我薄人,无人薄我。……《军志》曰:‘先人有夺人之心’,薄之也。”


    这意思胤祕自个肯定看不明白,老朱故意点了优秀学生二十三阿哥允祁回答。


    允祁也就比胤祕大两年,跟和慧端柔她们同岁,却像个掉书袋的小书生一般,起身答:“这话就是说宁可我先攻打别人,也不能叫敌人先攻打我,因为先发制人,可以率先打击敌人的士气,动摇军心,故而不能错失先利之机。”


    老朱挺满意的,除了这孩子背书一样的语气,听着好像没什么自己的观点。


    等人坐回去,朱轼眯眼看着角落里又在招惹富察·傅清的小团子。


    “咸福宫阿哥看来是都懂了,不如与臣讲讲?”


    被点名的胤祕起身还挺兴奋:“我知道嘛,就像现下,老朱趁着我跟傅清偷偷讲小话,没工夫注意你,就先发制人点我名,打我个措手不及。”


    小团子竖起一个大拇指:“老朱此战大捷,厉害呀!”


    朱轼一张脸拉得老长,都快赶上驴脸了。


    他无数次叹惋,为什么这学生就是不把心思放在正经事呢?白瞎了这么举一反三的灵活脑瓜。


    对这事,张廷玉跟他的态度不同。


    张中堂一贯是和稀泥大王,堂上堂下一个德行。到了尚书房里也不例外。


    他笑道:“小阿哥若是规规矩矩念书,还真未必能有如今的性子。老朱啊,相信圣上会做出最好的选择。”


    朱轼很无语,他不懂,为什么所有人都开始喊他老朱。


    短暂的不爽之后,朱大学士还是得收整心情,教导今日的课业。


    今日依旧接着讲《左传》,讲的是“以礼治军”。


    这一套就是搞政治的惯常思路了。治军嘛,就是用弘扬仁德,贵贱与等级,叫士兵们习惯于威严礼制,这样才能成为合格的专治工具。


    在场的阿哥和王公子弟还没人上过战场,更没有近距离接触过军营的,只听道理像是懂了,朱轼却知道还差得远。


    大清的未来不能只有纸上谈兵。


    朱轼心中忧虑着,决定再面圣须得谈起此事。


    胤小祕终于撑到了下学,从尚书房飞奔而出,就撞上了提着食盒在阿哥茶房等候的五花和赵昌。


    两人面上带着过分温和的笑容,小团子直觉没好事,下一瞬,就听到赵昌开口:“阿哥,皇上那头派了养心殿的人过来传话,叫您下了学不必回去,就在茶房里用膳之后,去校场练弓,阿林保谙达已经在那头候着了……”


    胤小祕仰天长呼,没法拒绝,只能照着他皇兄的“鸡娃”安排,草草用膳赶往下一个“补习班”。


    校场单独设在养心殿东南,没跟乾清门内的布库房置在一处。


    小团子呼哧呼哧蹬着短腿跑过去,阿林保已经骑在马上,正在跑马射移动靶。


    胤小祕虽然不爱上学,但是特别喜欢看人耍酷,顿时来了兴致立在旁边围观起来。阿林保只要一射中,他激动鼓掌的样子仿佛一只小海豹。


    阿林保瞧见了顿时挂上一脸笑意,习武的心没那么窄,就觉得上回被胤祕兜头一箭下了面子,也没什么大不了。


    阿哥天纵奇才,第一堂课就这么厉害,多少人想做他谙达还做不上呢!


    阿林保下马落地,跟胤祕打个千,开门见山道:“小阿哥,奴才今个奉了皇上的旨意,就要教您马上射箭了。”


    小团子疑惑:“啊?大家都是这样吗?”


    阿林保郑重点头,谨遵圣上的嘱咐,没有告诉小阿哥,他学弓马骑射的流程确实省略了无数步。


    胤小祕不疑有他,跟着阿林保开始熟悉上马。


    他的小豹花马还养在南海子,宫里特意备了一匹温和的小母马,通身黑色,四蹄踏雪,漂亮极了。


    胤祕有阵子没骑马了,自个儿上了马在校场溜达两圈,身旁时刻跟着一群奴才们,生怕他又像在南海子似的摔了马。


    阿林保也骑马在侧道:“阿哥今日只需要在马上慢跑射箭,主要是想看看您移动中的准度偏移在什么范畴,不必勉强。”


    阿林保说这话其实只是找理由,他也不太明白,圣上为何在小阿哥还没学会走的时候,就要叫他跑。


    胤小祕可不知道被套路了。


    他适应了马上颠儿颠儿的节奏以后,拉弓,取箭,开始瞄准靶子……


    咦,靶心怎么一直在晃悠!


    小团子这回知道移动中打靶有多难了。


    他觉得自个根本定不住目标嘛!再一想方才阿林保还是快马打的移动靶,越发气馁了。


    二筒上回就说他不会调动自个的人参之力,,四哥还笑话他“指哪儿不打哪儿”,那不如就不要瞄了。


    胤祕冲着阿林保露出小虎牙嘚瑟一笑,随缘箭接连飞窜而出,三箭全都射在了靶心,只不过因为力道不足,堪堪没入靶子一点。


    下一瞬,阿林保惊呼,恨不得抱着胤祕举起来。


    小团子仿佛活在梦里,被阿林保夸得云里雾里,问起二筒,二筒却支支吾吾叫他没事干少浇花。


    对此,胤小祕只能骄傲叉腰,跟阿林保嘚瑟:“这叫随缘箭赠有缘人”


    校场的练习又来了一轮后,胤小祕明显觉出胳膊有些脱力了。


    阿林保发觉之后,连连告饶,都忘记了这只是个第二次拿弓的娇养出来的小阿哥。


    从校场分别出来,日头尚且高挂。


    胤小祕脸蛋红扑扑的,路过乾清门,正巧碰上弘昼弘历。他们也是刚从布库房内出来,汗湿了一身袍衫。


    叔侄三人露出一个同是天涯沦落人的眼神,对视一下笑起来。


    小团子道:“走,幺叔做主,带你们去养心殿找四哥吃好吃的!他必须得犒劳我们”


    弘昼觉得有幺叔在,汗阿玛也变得好玩了,双手赞成。


    胤小祕这会子又恢复了精神头,闹着要比赛跑到养心殿。


    弘历摇摇头:“跑不动了。”


    然而他幺叔跟五弟已经一溜烟跑出老远。


    胤小祕大喊:“三只兔子傍地走,谁慢谁是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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