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佳氏一听到儿子的混不吝发言,不由头疼起来。


    她沉着脸望过去:“又说的什么混账话。整日里就你惹事最多。”


    胤小祕看到他佟额娘生气的样子,本能的有些害怕。但是眼神一瞥,望见二侄女泪汪汪的小兔眼睛,又梗着头小声道:“本来就是嘛,四哥说话不算话——”


    “住嘴。”


    佟佳氏没好气的点点他:“皇帝行事,自有他的打算。用不着你一个大字不识几个的光头阿哥指指点点。”


    小团子皱眉:“可是年前接淑慎进宫,四哥分明答应了,要叫额驸进京来在理藩院任职的!二哥呢,二哥知道这事吗?”


    佟佳氏瞄他一眼,不忍心说,这就是二爷跟皇帝商议出来的结果。


    蒙古最近不太平。


    原先定好的两年后再着淑慎与额驸晚婚,如今也被科尔沁要求提前。


    佟佳氏还没来得及拦住人,就看小儿子安慰了淑慎一句,旋风似的跑出去了。


    不用说,一定是上养心殿滋事了。


    佟佳氏叹口气。去问问也好,如今,也就只有小幺能这般毫无芥蒂的跟皇帝谈谈心了。


    太后笑了笑,转而吩咐玉竹,安顿好这一群面面相觑的小家伙们。


    养心殿内。


    胤禛一直忙碌着,一不留神就到了华灯初上。


    胤小祕明明特别生气,可是得知四哥在忙正事,只好耐着性子在一旁乖乖等着。


    他满心愤然。


    哼,满洲姑奶奶本就不追求什么般般入画的美貌,琴棋书画诗酒茶,大都是马背上长大的。既然没有培养淑慎有这样嚣张的性子,怎么能半道就改了主意,立刻把人丢去科尔沁呢!


    这不是要她的命吗?


    小团子越想越气,还问苏培盛要了纸笔,把自个儿的想法记录下来,等着待会质问四哥。


    时间太晚,宫门都落了锁,兄弟二人今夜便宿在了一处。


    一个疲惫写在脸上,一个满脸凶巴巴的。


    胤禛大约猜到小幺的来意,还是耐着性子问:“你有事寻朕?”


    胤小祕劈头盖脸就把下午问佟额娘的话,又问了四哥一次。


    “为什么急着把淑慎嫁出去,一点准备也没有!”


    胤禛深深叹了口气。


    这就得问八爷或隆科多了。他们其中之一,是否跟关外和蒙古的老贵族们说了些什么,这才叫科尔沁改了主意催得紧。


    胤禛眯着眼,只觉得这些个糟心事不必一一都叫小幺知道。


    小团子等不到他皇兄的答案,看着胤禛的眼神越发奇怪了。


    胤禛被搞得心头乱糟糟,叹气问:“你这么看着朕做什么?有话就说。”


    胤小祕等的就是这句话,盘腿坐起身,从前襟摸出他打好的底稿。


    胤禛:“……”


    小家伙正经八百的开始顺稿:“那我就不客气啦。我就想知道皇兄为什么非得骗淑慎呢?小侄女早就长大了,往后的命即便皇兄安排好,也是她自个儿一日一日往前过,我们谁都替不得。所以,至少得叫她知道接下来要面临什么,有个准备才是呀。”


    “年根底下,皇兄还骗我们淑慎就留在京中呢,叫她对嫁去科尔沁这件事半点不知情。二侄女性格文气些,如今骑马都不利索,就这么傻乎乎过去,你不是坑了她嘛?”


    敢说皇帝坑公主的,满大清也就这一个。


    好在养心殿后殿关起门来,连苏培盛在外头都听不到说些什么。


    烛光微微晃动,爆开灯花。


    胤禛一手撑着头看向幺弟,语气与往日似乎并无异处:“这两年,宠得你是越发胆大,还敢反过来数落朕的不是了。”


    小团子后知后觉,自个儿方才可真是狗胆包天。


    他有些怯怯的缩了缩脖子:“才不是数落呢。从前四哥没有小公主,这才从十三哥那里抱来了和慧,后来又有淑慎和端柔进宫,宫里的小丫头才算多起来。四哥疼他们,我也一样,正因如此,才要提醒四哥啊。”


    “旁人不敢说,是因为你是大家的皇帝。”


    胤祕垂着眼,浓密的睫毛像小扇子一般忽闪忽闪。他咽了口水鼓起勇气抬眸,与胤禛对上目光,其间满载信任。


    “但皇兄也是我的四哥呀。我答应过阿玛,要照顾好自己和你,说到做到。”


    胤禛原本升起的别扭感,就在这一个明亮的眼神中消散。稚嫩的童言童语里,也只充斥着小幺对他的偏怜。


    胤禛不由的轻声笑起来。


    是啊,也就只有幺弟了。


    在满宫上下都认为他是个冷面黑心雍亲王的时候,会冲上来给他一个拥抱,叫他不要因为福宜的死难过。


    亲王贵族会难过,帝王自然也是一样的。可作为帝王,不敢也不能将这份软弱示于人前。


    小幺平日里粗枝大叶,到了关键时候,却比任何人都要敏锐。


    胤禛眸中满是笑意,伸出空余的左手揉搓小团子脑袋——


    这小不点儿,个头没长多少,身上担子倒是揽了个欢实。


    如今,都学会护着哥哥跟小侄女了。


    胤小祕不明白四哥怎么突然这么肉麻,笑就算了,搓得他脑袋都要冒火啦。


    小萝卜头挣脱了这种“钻木取火”行为,弱弱喊道:“四哥,你,你说不过就奇虎人,不讲道理……”


    胤禛复又一阵大笑,连带着白日里烦闷的心情都好了许多。


    “好,朕就听你一回。淑慎要去科尔沁的事虽然定下了,日子却还可以缓几年。她作为大清的和硕公主,接下来该学什么有何种态度,也都会派人去教她。这回总归放心了?”


    胤小祕勉勉强强接受这个说法:“好吧,但是……四哥你不亲自跟她解释吗。”


    胤禛叹口气,内心深处对淑慎到底是有愧。


    他看着小幺:“你既然想当好这个皇叔,便去帮朕说说吧。”


    胤小祕觉得四哥实在是太狡猾了,忿忿挥舞小拳头反对,被胤禛挠了痒痒,很快就败下阵来。


    两人一阵打闹,胤禛这时才坐起身问:“‘仙家’托你养的那小草如何了?”


    胤小祕一骨碌坐起身,想起来上回去河南之前,四哥是能看到小草了,但是那时候还是枯草,远远不比如今的绿。


    小团子又拿不准了。


    关于小草是汗阿玛这件事,他该怎么跟四哥说呢?四哥不像九哥他们做过那个梦,更不好解释这个小时候的阿玛了。


    而且,这么多日子下来,能听到小阿玛声音的就只有他一个人。


    胤小祕忍不住叹气,愁啊。


    胤禛还当是养的不好,拍了拍幺弟安慰:“只要还能活,朕叫海望给你看看,听说他拜过高人为师,养花也是一把好手。”


    小团子顿时被吸引了注意力:“海望这么厉害?”


    胤禛拉着幺弟一起躺下:“朕听苏培盛提起过,这几日便问问。”


    小家伙连忙点头,要是能叫阿玛一直跟他唠嗑就好啦。


    翌日。


    跟淑慎谈心的活儿落在了胤祕身上。


    小团子向来有些急智,也不单打独斗的去找淑慎,而是喊上一帮侄子侄女一起前去探望。


    经过上回在慈宁宫一闹腾,淑慎是越发不愿意出门了。见幺叔带着大家都过来,连忙抹抹眼角起身。


    胤小祕见不得这个,拍拍身后五花提来的食盒:“我们带了好吃的,知道你不会好好用膳,专程都来陪你一起。”


    淑慎一时间又是感动,又是羞愧。


    她明明长了幺叔八岁,怎么还总是反过来被照顾呢?像她这样的拖累,真的能代表大清去科尔沁草原吗?


    胤祕叫人将好吃的都摆上桌,只留下他们叔侄一群团子在屋中。


    他站在桌边,笨手笨脚给淑慎盛了一碗丝瓜虾丸汤,又舀了两勺开胃的番茄鱼在另一只小碗里。


    “尝尝。咸福宫小厨房的手艺。我不开心的时候,廖公公出马,一准就扫平了。”


    淑慎谢过幺叔,垂着头闷声喝起汤来。


    胤小祕并不戳穿,叫弘历给大家都盛上一碗,自个儿边吃边道:“以前我跟着汗阿玛……哦,就是你们皇玛法,去巡幸塞外的时候,也尝过好些草原上的美食,不过还是觉得蒙古的美食不合胃口,更喜欢宫里的菜式。”


    “好在你还有几年才出宫呢。咱们每月学会几样菜,等到去草原的时候,所有想吃的菜基本都会做啦,还怕想家嘛!”


    胤小祕笑嘻嘻吸溜着一碗汤。


    “旁的幺叔也帮不上你,四哥已经都安排好了。能帮到你的就只有吃啦。”


    “人嘛,吃得好胃口好,才不会觉得独在异乡。”


    淑慎听着这句“独在异乡”,一滴眼泪啪嗒落在汤里,又被她混着丝瓜汤汁一起喝下去。


    她胸中百感交集,觉得幺叔忽然之间成了心中可以依赖的人。


    胤祕喝光了汤,将碗落在桌上,看着淑慎,再看看和慧和端柔,洒下豪言。


    “咱们大清的公主,本就该舒展一些。不是旁人说你是和硕淑慎,你便只当这个公主,咱们要做也做不被定义的公主嘛。”


    “只要活出自个儿的样子,便是公主翻身,做了内蒙的主公,又有什么不可以?”


    弘昼:“哇!”


    弘历:“……”真是大胆发言。


    三个公主也怔怔看着幺叔。


    淑慎到底年长,心中一片惊诧之余,来回琢磨着幺叔的话,竟然莫名心安起来。


    是啊,她还有时间可以成长,足够她长成自己该有的样子。


    夏日是从校场上慢慢热起来的。


    胤小祕练了一个春天的弓马,晒黑不少,比起从前白白嫩嫩的水豆腐,如今就像个玉米棒子。


    不过,到是瞧着更元气了些。


    雍正这头,从入夏开始,就叫隆科多着手对年羹尧的抄家准备。


    他特意没用“抄家”这个词,而是说查明家产。


    隆科多一开始没同意,但是胤禛紧跟着提到“希望舅舅代管年羹尧家产”之后,他便改口应下了。


    初夏闷起来,城门底下也不好受。


    年羹尧本就憋着火气,隆科多趾高气昂带人一来,张口就喊抄家,两人终于咬起来了。


    宫中的春蝉一夜之间开始喧鸣。


    御花园大小神木上头,都热闹的像是在赶集。


    胤禛今年心情不错,没叫粘杆处的人去处理蝉鸣,随它们去闹腾,自个儿乐呵呵在养心殿里吃瓜。


    于是,胤小祕又多了一个可以玩闹的娱乐活动——捉知了。


    他自个儿捉到了还不行,还得多捉几只,带去尚书房叫大伙儿一块玩。


    朱轼一进门,就看到阿哥们围坐一团,用脚趾头都想得到是谁带的头。


    老朱重重咳嗽一声,允祁和允禧吓得手一松,几只知了拍打着翅膀满屋子乱窜,有一只好巧不巧,偏偏落在了老朱脑袋上。


    朱大学士气得鼻子都歪了。


    胤小祕知道这回犯了大错,连忙灰溜溜上去,想帮朱轼摘掉帽子上的知了。可是朱轼站的笔直,他才只道人家肚子高,伸长了胳膊都够不着。


    老朱是打死也不愿意向胤祕低头,两个人僵持片刻,头顶上的知了“嗞嗞嗞”。


    润物细无声的尿了老朱一脸。


    胤小祕没忍住“噗嗤”一声乐出来。


    这下可算是彻底惹火了朱轼,劈头盖脸又是一通教训,就差没揪着他耳朵,拉到养心殿去寻雍正了。


    最后,还是傅清实在看不过眼,将知了全都放出去,这场风波才勉强过去。


    老朱十分不满,罚胤祕站在最后听课,然后才开讲今日的课业。


    他们已经讲到了《墨子》的“节丧”篇。


    墨子在丧葬方面的主张算得上有些叛逆。他反对厚葬久丧,认为这是一件阻碍经济发展,于国无利的事情。


    死去的人已经死去,圣王就应当着眼于活着的人,尽己所能,尽快做事,相互交利。


    朱轼是个根正苗红的理学传人,但是对这主张里头隐含的“节制”之意,却是十分赞同。


    老朱有一点好处,他从来不会将自己的想法强加在学生身上,更多的是鼓励他们多多交流。


    他道:“墨子反对厚葬久丧,举了个例子。说楚国之南,有一个炎人国,父母死后,必须得把他们的肉一片一片剔下来丢掉,剩下的骨头埋在土里,才算是‘孝子’。这难道真的就是世人所求的仁义之道吗?”


    堂下众阿哥惊呆了。


    包括昏昏欲睡的胤小祕。


    小团子瞪圆了眼:“什么?这算哪门子孝顺?”


    朱轼瞧他一眼,道:“所以,墨子才会提倡,天子也当把节丧一事当做政事对待。不能因为是去世的人的利益,就有所让步。”


    “万事有节制,国家才会照常运转。”


    众人若有所思。


    反应最快的依然是胤祕。


    小团子挠挠头,笑得狡黠。


    “那四哥今年就应该不守孝,带着我们去圆明园避暑啦?”


图片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