允祉就这么跑偏了。


    跟着幺弟学了一招比中指,他总觉得哪里有些奇怪。


    不过,对于习惯了形单影只,与书为伍的三爷而言,这一份浪费时间的“小无聊”,却有着他也想不到的治愈感。


    从前在武英殿修书,允祉身边围满了文人墨士。


    那些人高谈阔论,侃侃而谈,但不知是不是文人相轻的原因,都很难走到他心里。


    小幺这话可爱,他倒是喜欢。


    允祉低头看着书上一行题字——“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或许真的是这样呢?


    如今再想起从前,他也忍不住觉得口吃虽然叫他寡言少语,却也促使他可以沉下心多读书,然后才能被汗阿玛器重,派去修书。


    允祉胡思乱想着,口中无意识嚼着幺弟方才硬塞给他的沙琪玛。


    胤小祕瞧见三哥服软了,甜甜笑着,也掐了块儿苏叶饽饽。一口咬下去,苏叶的香气裹着粘高粱面,里头还混着赤小豆的豆泥,叫小团子吃的一本满足。


    他口齿不清道:“三哥,我听说四哥叫你去搞一个什么跳大神的祭拜?”


    允祉吃完手里的沙琪玛,感觉两根指头粘的不能要了,掏出帕子一边擦一边道:“别乱说话。是为了白露节气的祭天。”


    小团子也三下五除二吃完了手里的,趁他三哥不注意,拿自个儿的小脏手偷偷摸摸擦在允祉补褂一角。


    “哦哦,那是什么呀?听起来很好玩的样子。”


    三爷完全没注意到遭殃的袍子,板板正正开始解释。


    因为口吃,他很少一次讲太长的话,今日是时隔多年的再次尝试,他说的很慢,有时候还要停顿很久,以防自个儿形象太蠢。


    让他意外的是,小幺一双狗狗眼亮晶晶望过来,从始至终都充满了期盼,并不为他讲的太慢而觉得无聊,或是想要讥笑。


    允祉大受鼓舞,磕磕巴巴的地方也变得少了些。


    在允祉的细细讲述中,胤小祕终于明白了最近三哥和十哥忙进忙出是在做什么。


    暑后十五日为白露。


    白露当期秋水涨,鱼蟹肥,太湖两岸的百姓为了大丰收,便得要“祭禹王”。


    这所谓的禹王便是大禹。


    禹王相期一般需要七日,头三日几祭天,随后赏神,最后是送神大典。


    因着成立了营田水利府的缘故,京师今年也要“祭禹王”。


    胤禛怕老十掉料子,特意遣了诚亲王允祉代行祭天。


    小团子听到祭天得三日,后面还有什么赏神送神的,忍不住望了一眼外头的天。


    烈日当空,秋老虎不容小觑呢。


    允祉查完了他要寻的东西,低头瞧见袍角五根分明的手指印,整个人都僵住。


    他确实是个口吃,可更是个洁癖啊。


    康熙三十八年,敬敏皇贵妃丧百日内,他就因为头上沾了墨汁洗不干净,索性给绞了。要知道,孝期内剃头可是大罪,圣祖爷一生气,刚到手的郡王给降成贝勒爷了。


    三爷顾不得再跟小幺扯些有的没的,黑着脸便匆匆出了园子回府去。


    胤小祕不知道允祉的洁癖,一头雾水,还当是惹三哥生气了。琢磨着要在祭天这几日送点好吃的,赔罪补偿一下才行。


    小家伙回了桃花坞,冥思苦想想不到,抱着脸蛋大喊起来。


    弘昼弘历刚从布库房回来,满身汗涔涔的,老远就听到幺叔撕心裂肺的喊叫,连忙夺门而入。


    “幺叔,怎么了!”


    胤小祕躺在罗汉床上,四仰八叉的,懒洋洋抬起一只手道:“我的脑子用得太多了,不行了,要吃烤羊肉才能好。”


    弘昼哈哈大笑:“我还当怎么了呢,我也想吃,上回的烤蔬菜也很好吃,多来点!”


    弘历:“……”


    你们俩都很离谱。


    虽然心中吐槽着,弘历如今却对蹭吃蹭喝已经熟稔起来。


    自从跟着幺叔住在桃花坞之后,他一应吃食用具全都有了质的飞跃,尤其是膳食,简直叫他热泪盈眶。


    于是,弘历不动声色接了一句:“上回幺叔说的金桔雪梨话梅茶挺不错的。”


    小团子大手一挥:“吃吃吃,喝喝喝!都叫廖公公去弄。”


    银翘得了命,无奈笑着退出去,到小厨房转信儿。


    弘昼弘历顺道便留下来,借了幺叔的地儿简单洗了洗,叫奴才们回自个儿院子取了身干净常服袍来换上。


    弘昼率先从后头走出来:“怎么啦,想什么事情能叫幺叔费神?”


    小团子从罗汉床上一骨碌爬起来,把三爷要祭禹王的事情讲出来。


    弘昼一听,那位洁癖寡言的皇伯父竟然被幺叔戏弄,笑得前仰后合:“这怕是轻易送顿吃的哄不好吧?我听说从前三伯父可是因为爱干净,一气之下绞了发辫的。”


    胤小祕一听,越发犯愁了。


    唉,他哪里知道三哥原来特别爱干净呢,如果是别人的原则,那他好像真的有点过分啊。


    小家伙是那种特别会换位思考的暖心团子,他只要想象一下有人把他的吃食给换了,自由给禁锢了,就羞愧的不行。


    “那该怎么办啊……”


    眼瞧着幺叔的情绪变得低落,弘历连忙悄咪咪戳了还在大笑的弘昼一下。


    弘昼反应过来,连忙笨拙安慰:“时间可以治愈一切嘛,三伯父很快就忘掉了。”


    小团子扁扁嘴:“是我做错了,跟三哥忘不忘记才没有关系。”


    两个侄子对视,挑眉。他们幺叔,已经是个敢作敢当的小小男子汉了。


    弘历斟酌着用词道:“听说三伯父从前便比常人要怕暑热。为此还打算理剃过光头,只是被皇考拦住了。或许,从这个角度入手,送吃食也无不可?”


    胤小祕眼前一亮:“真的嘛?”


    弘历想到自个儿是偷听到汗阿玛跟二伯父讲话,应当错不了,便点点头。


    弘昼高兴道:“消暑的吃食啊,幺叔前些日子不是才研制了些新的?那个新式酥山就很好嘛!”


    弘昼所说的酥山,实则就是古人的冰淇淋。


    这种底层置冰,上面盖着奶油、酥油,还得用花木做以装饰的避暑圣物,最早出现在唐代,宋元时期一度流行,到了如今,已经被胤小祕改成了豪华版。


    酥这东西与奶油接近,却不如奶油入口的口感。


    加上一些果泥和奶油混在一起,冻过之后,就可以做成各种造型的酥山啦。


    胤小祕开心起来:“这个好,入秋了,三哥肯定也喜欢吃螃蟹,狮子头蟹粉来一小碟。”


    弘历也出出主意:“幺叔那个伯爵红茶冰沙也很好啊,大家都尝过了,三伯父应当还没吃过吧?”


    三小只你一言我一语,给诚亲王安排了一顿丰盛的慰问餐,肚子一起“咕咕”叫起来。


    银翘和五花就在这当口上,掀了珠帘进来。


    辣香扑鼻,呈上来的青花大盘里头,依次摆着烤羊排,烤肉串,烤年糕,烤鸡翅,除此之外,还有辣椒、韭菜、茄子、野蘑菇等蔬菜串成串,盛在深口大盆里。


    风炉放在旁边支起来的小桌上,煮着一壶弘历点的金桔雪梨话梅茶。


    叔侄三人争先恐后入座,吃得满嘴辣油,吸溜吸溜欲罢不能的。还是银翘用了冰给金桔茶降温,这才叫三人解了辣味。


    随后又陷入新一轮比拼。


    等三小只大快朵颐完毕,挺着圆鼓鼓的肚子一起去了西暖阁。


    天还热,火炕没烧起来,反而带着些冰凉的触感。


    胤小祕吃饱了,又闹腾起来:“我听四哥说,桃花坞最近有人偷懒呀,我来看看哪个最偷懒。”


    弘昼弘历虽然没吭声,眼神里却写满了“难道汗阿玛说的不是你嘛”。


    弘昼还挺捧场:“怎么看就能确定是谁偷懒呢?”


    小团子狡黠地弯了眸子:“那你们都在火炕上,脱了鞋躺好。”


    两个侄子疑惑地对视一眼,似乎是对幺叔这般奇怪的要求已经习惯了,满心好奇地照办了。胤小祕趁机也坐在了最里头。


    三个人围着炕桌盘盘腿,靠在软靠上,整个人都放松下来。


    弘昼懒洋洋问:“然后呢?”


    小团子给自个儿剥了个桔子,丢进口中:“我的漫画书忘记拿上来了,弘昼帮我取一下?”


    弘昼躺平了懒得爬起来:“四哥离得近,四哥去吧?”


    弘历转移视线:“……还是叫五花去。”


    哥俩儿一阵推诿,就是没人动弹。


    胤小祕轻飘飘:“看,这就说明你们都是大懒蛋”


    三人静默一瞬,同时笑出声来。


    弘历很快反应过来:“要这么算起来,最懒的难道不是幺叔你吗?”


    胤小祕被拆穿,倾身一倒躺了下去,软绵绵的放空可真好呀。


    两个侄子一瞧,不知怎么的懒劲儿也上来了,跟着一起倒下去,三小只脚对着脚,躺平在三个方向,同时满足发出一声感叹。


    荒废时间虽然不好,可是偶尔一次,却很容易叫人感到愉悦呢。


    于是,三人就这么从天色昏暗躺到了夜色深深。


    等到了该睡觉的时候,三个小家伙用尽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说服自己爬起来,懒洋洋挪到了榻上。


    弘历弘昼说好再也不找幺叔一起睡的,结果因为犯懒,三人又睡在了一块。


    胤小祕依然是被夹在中间睡的那个。


    寝殿里只剩一盏烛台,银翘五花他们都退出去了。


    三小只并排躺了一会儿,插科打诨,困意来袭,胤小祕打着哈欠糯糯道:“该睡觉啦。”


    弘昼:“是呀。”


    弘历:“可是烛台好亮。”


    弘昼:“确实。”


    “那谁去灭一下蜡烛?”


    “……”


    一阵静默之后,没有人起身。


    胤小祕打盹犯困,完全不受光源影响的想要睡觉。赶在睡着之前,他伸出两只肉爪子“啪叽”一声,罩在两个侄子眼睛上。


    “好啦,有我罩着你们,安心睡吧。”


    弘历弘昼:“……”有点莫名的感动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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