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大娘子要义绝?”
彭飞微微一惊,“夫为妻纲,以妻之身来告夫君,可是要受杖责的。”
到底是失了父母的孤女少教养,夫君再怎样不是,那也是她的天,怎能说和离便和离?而且还以这般决绝的方式和离?
彭飞心中旖旎心思尽消。
他早年与谢明瑜一样,也是靠岳父一家才能出头的,为此他没少受正妻的冷眼,连瞧上个小丫鬟都要看正妻的脸色,如今好不容易翻了身,自然瞧不上仗着家世便想压男人一头的女人。
须知夫为妻纲,女人不过是男人闲暇时间的点缀,给几分好脸色,是男人宽容大度,若女人仗着这几分颜色便开起染坊来,那便是不知天高地厚。
彭飞敛了笑,“大娘子,我可不敢收您的状纸。”
“喏,大娘子,您出门往右走,不过半刻钟的功夫,您就能到京兆府。”
他最瞧不上似南叙这种不知分寸的人,三言两语便想打发南叙,“京兆府统领京兆之地的所有政务,您的和离到那办理也是一样的。”
南叙抬眉,“彭大人,谢明瑜乃是京官。”
“京官?好办。”
彭飞呵呵一笑,眼转一转,“我给您写个手书,言明此事我既知晓又同意,您拿着手书去京兆府,京兆府一准给您办和离。”
彭飞写得快,说话间便写好了手书,写好之后,他又拿了自己的官印盖在上面,一番动作,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大娘子,您看,手书写好了。”
鲜红的印章盖好,彭飞拿给南叙,只想让她快些走,“有了这个东西,京兆尹便能给您办和离了。”
南叙看着手书,笑了。
明晃晃的推诿之词,不过是手段高明了些,让人寻不出把柄罢了,其目的都是一样,觉得她是女人,女人生来便是低贱的,哪怕有一个强势的家世,但一旦嫁了人,便是卖出去的货物,泼出去的水,无论夫君待你如何,你都得忍着受着,不能有一丝丝的埋怨与记恨。
你得孝敬公婆,你得相夫教子,你得打理庶务,甚至当夫君从外面领来莺莺燕燕时,你心里再怎样生气也得受着,因为你是女人,夫君就是你的天,夫君永远没有错,错的是不够贤良淑德的妻。
可她,不想当这个贤良淑德的妻了。
“京兆尹只管民生庶务,何时管京官的婚娶丧假了?”
南叙没有接彭飞递过来的手书。
“大娘子,您这就是为难我了。”
南叙不接手书,彭飞便把手书收回,他是个比龚兴更善于钻营的人,言谈之间更是滑不溜鳅,让人想抓他把柄都抓不到,“圣人的口谕,尚书议定的章程,我能有什么法子呢?”
南叙淡淡笑着,“彭大人,您这是铁了心不给我办和离了?”
“哪怕我有状纸在手,您也不会接的诉状?”
“大娘子,夫为妻纲。”
彭飞很看不上南叙的做派,不过是个养在深宅的妇人罢了,哪来那么大的火气非要状告自己的夫君?到底是被武将带大的孩子,半点礼仪也不知。
“古往今来,有哪个女子会当堂状告自己的夫君?”
彭飞继续道,“大娘子难道要做这第一个?”
“我劝大娘子省些心思。”
彭飞没有好气道,“大娘子,您是弱质女流,三十棍下来,您不死也要去掉半条命,何必自讨苦吃呢?”
“您还是听我一句劝,早早回去与谢大人安生过日子为好。”
“如此说来,彭大人是不愿接我的状子了?”
南叙懒得听他推辞。
“不错。”
窗户纸被戳破,彭飞答得十分干脆,“本官不接。”
“大娘子,你的舅舅莫说只是阙阳侯,纵然是当今圣人,你也要讲些道理的。”
他虽看不上龚兴为攀附赵迟暄而提拔谢明瑜之事,但他更看不上南叙一介女流却能凌驾在男人之上,“不过是养个外室罢了,哪里就值得你大动肝火了?”
看在现在的南叙,彭飞仿佛看到当年因一个外室与自己闹得颇为难看的正妻,正妻虽不懂事,好在岳父却是讲道理的,言三妻四妾不过是男人本性,哪能因为一个外室便叫他这般没脸?
岳父狠狠斥责了他的妻子,又对他好言相劝,言自己教女无方,叫他受委屈了,他听了十分受用,只觉得只有男人才懂男人——哪个男人不偷腥呢?
他如此,他岳父也是如此。
所以岳父会给他打掩护,而他,也会帮岳父打掩护。
南叙垂了下眸。
根本不会有男人帮她和离,哪怕此时对她唯命是从的龚兴,其帮她的目的也不过是借此攀附她的舅舅。
男人从来不会站在女人的角度思考问题,他们天生便抱团,为着共同的利益肆无忌惮欺压着女人。
南叙捏了下腰间的香囊。
可惜,她的眼里揉不得沙子。
她做不到逆来顺受,更做不到满怀委屈还能笑脸相迎。
她早就知道彭飞不会帮她,也早早做了打算——腰牌,舅舅的腰牌。
所有人都想攀附舅舅,所有人都想借舅舅的势,就连谢明瑜接陶思瑾出来都是借舅舅的东风,既然如此,旁人借得,她更借得。
她就是要撤虎皮做大旗,哪怕彭飞心里一百个不情愿,也得恭恭敬敬给她办恩断义绝的和离。
南叙一言不发,水葱似的手指只捏着腰间的香囊,彭飞见了,越发觉得好笑,“大娘子不妨出去问一问,有哪个男子能一辈子守着一个男人?”
“大娘子莫嫌我说话难听,今日纵是阙阳侯亲至,我也是这个说辞。”
他的岳父都能对他寻花问柳的事情视而不见,赵迟暄不过是南叙名义上的舅舅,又对她有几分关心?面子上的情罢了。
彭飞笑笑不以为然,“甚至在阙阳侯心里,也是觉得您是任性的——”
彭飞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看到南叙解了腰间香囊,从香囊里取出一物,赵迟暄的腰牌被她拿在手里,古朴的字迹像是随了主人的杀伐凌厉,单是瞧一眼便叫人不寒而栗。
彭飞瞳孔微缩,愣在当场。
赵迟暄是疯了不成?竟将自己的腰牌给了南叙?!
不止彭飞震惊,龚兴也吓得不行,要知道那可是阙阳侯的腰牌,见腰牌如阙阳侯亲临,代表着阙阳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尊荣。
可现在,本该被赵迟暄随身携带的腰牌就这么被南叙拿在手里,旁人畏如鬼神的东西,她却像拿了个玩具,手指甚至还在拨弄腰牌坠着的璎珞,似乎是嫌弃璎珞老旧,颜色不够鲜艳。
“侯、侯爷把自己的腰牌给了大娘子?”
龚兴声音都跟着哆嗦起来。
——拿着这个腰牌,策反禁军逼宫都够了,又怎会办理不了一桩小小的和离案?
那位不近人情的阙阳侯,远比他想象中的看重南叙。
他压对宝了!
龚兴又惊又喜,连忙开口,“彭大人,还不快快给大娘子......不,给姑娘办理和离!”
彭飞回神了。
那个他极为瞧不上眼的少女,此时把玩着象征着阙阳侯身份的象征,她的动作很随意,甚至一点不恭敬,仿佛这个东西就该是她的,万人之上的阙阳侯就该被她捏在手里,而不是如他们一般,对这个东西顶礼膜拜。
——他们畏惧的,他们看一眼便哆嗦一眼的暴戾嗜杀权臣,在她面前俯首称臣,连身份地位的象征都能轻易给了她。
彭飞怀疑自己的眼睛出现了幻觉。
“彭大人,我再问您一句,我的和离,您是办,还是不办?”
少女手指绕着腰牌上的璎珞,声音温温柔柔。
彭飞彻底回神。
不是幻觉,而是匪夷所思的事情竟然成了真。
“办、这就办。”
彭飞再不敢推诿,他领着南叙便往前堂走,一边走,一边想,可任他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南叙不过是个孤女罢了,阙阳侯怎会这般看重她?就连自己的腰牌都送了他?
彭飞想不明白。
但再怎想不明白,他也明白另外一件事,眼下的南叙可不是他能招惹的人物,阙阳侯连腰牌都能给她了,还有什么事不能给的?
若他拿着鸡毛当令箭不给南叙办和离,阙阳侯班师回朝的那一日,便是他人头落地的那一日。
几人很快来到前堂,彭飞心惊胆战升了堂,龚兴是礼部侍郎,坐在旁听的位置上,而作为被告的谢明瑜,此时也被传了过来,站在离南叙不远的位置。
“叙儿,你身子不好,如何受得住廷杖?”
谢明瑜眉头紧蹙,“叙儿,听我一句劝,莫要再胡闹了。”
然而回答他的,却是南叙十分干脆的声音,“大人,民女南氏,状告夫君谢明瑜,告他停妻再娶,告他罔顾律法,告他收容罪臣之女,告他动用发妻嫁妆。”
谢明瑜瞳孔微微收缩。
——南叙竟然狠心至此,真的要一纸诉状将他告至公堂?!
“叙儿!”
谢明瑜低低出声。
“公堂之上,不得大呼小叫!”
彭飞一拍惊木,打断谢明瑜的话。
谢明瑜哑声。
他抬头,眼睛死死盯着公堂之上的少女身影,可少女敛袖而跪,半点眼神不曾分给他。
南叙看也不看眼睛长在她身上的谢明瑜,继续道,“夫君薄情至此,我又何必强求?”
“大人明鉴,我与谢明瑜恩断义绝,再无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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