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安认识季修铭九年,在一起七年。
因为家庭原因,黎安自小沉默寡言,虽不至于冷漠到生人勿扰,但在那惯常带着的微笑中总含着疏离。
那一年黎安刚上大一,周围没多少朋友。他自认为性格不讨喜,也不会说话,所以想不明白季修铭怎么就对他一见钟情,见了一面就开始展开疯狂攻势追人,闹得满学校沸沸扬扬。
在黎安心里,感情是世上最不牢靠的东西。
连有血缘关系的人都不能长久的陪在身边,更何况是一个陌生人,所以黎安起初并不理会季修铭,像对待所有的追求者那样躲着,然而季修铭却保持着热情整整追了两年。
季修铭比黎安大两届,性子与黎安完全相反,他那时候年少气盛、性子张扬、人缘很好,学校里追他的人能从宿舍排到校门口。然而不知怎么的,扬言大学期间不谈恋爱的人,在看见黎安第一眼就自砍flag开启疯狂攻势。
富家少爷追起人来从不吝啬,能想到的、想不到的一股脑送到黎安面前。
再冷的冰块也会有所动摇。
黎安想,或许上天未曾在亲情上有所怜悯,所以将这么个人送到了他的面前,让他不至于过于形单影只,哪怕只是个陌生人。
他把这归于人生中少有的好运。
后来在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季修铭带着一捧热烈的玫瑰,黎安对季修铭说了一个字:“好。”
那年黎安二十岁,季修铭二十二。
*
从前最亲密的两个人就好像成了仇人,哪怕拥吻做/爱,都带着恨不得将对方拆了的架势。
昨晚本就喝了酒,季修铭又没个轻重,黎安一直被折腾到凌晨三四点,靠最后一点意识强撑着去冲了个澡,而后一头栽倒在床上沉沉睡了过去。
三月气温尚未回暖,被窝之外冷冰冰的,屋子里残留着尚未散尽的暧昧气息,昨晚□□烘烤之下都忘了开空调。
早上起来时黎安浑身难受得厉害,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他艰难地弯腰捡起落了一地的衣服,扔到衣篓里。
洗漱换衣,黎安拿起放在床头柜上的遥控器打开空调,而后推门离开,从始至终都没有多看床上那人一眼。
黎安到公司时不过八点,他居住的地方距离公司稍远,再碰到早高峰堵车到地指不准什么时候,所以黎安一贯走得很早。
公司规定九点上班,这个时间没什么人,黎安一个人坐在办公室看着项目资料。
项目本身并不大,一个研究所里几个实验室改造,总体算下来也就几百万。
一般来说这种项目直立项之后,除去早期的项目评估和定项后的跟踪汇报以外,黎安不需要亲自参与,其余交给项目组就可以了,只是如今这个项目并不止面上这么简单。
实验室改造只是个引子,黎安他们提前得到风声,这个研究所后面才是大头——研究所将在后年启动一个新的项目,为此需要再建几个重点实验室,上面初步计划给批九位数的资金。
干这行的都知道,无论大小项目需要前期调研接洽,盲目投标根本不可能中。
黎安他们从前从未和研究所合作过,如今实验室改造项目就成了建立联系的桥梁。
听着办公室外逐渐有了人声,黎安靠坐在椅子上捏了捏眉心,放在一旁的手机正好亮了起来。
直到这是黎安才注意手机不知道什么时候调成了静音,一条条消息还在不停的向外蹦。
信息刷的速度很快,刷新的速度和直播弹幕有一拼。
黎安拿起手机看了一眼,这才想起昨天晚上回家一软混乱,忘了给汪隋承发消息。
前面的消息已经不知道顶到拿去,一下子拉不到头,黎安索性看了最近的几条——
【昨晚那个酒吧太闷了,晚上有几个人约我去凯爵玩,人你都认识,要不过来一起?】
【反正你回家也没什么事,过来一起玩玩吧,别总把时间用在工作里,年纪轻轻活成了老头子。】
【hello?在吗?你不会我就当你默认了啊。】
【地址晚点发你。】
消息到这里停止,黎安有些头大。
倒不是有多宅,但他确实不太喜欢跟不熟的人一起喝酒,黎安觉得自己应该不能算是孤僻,但是汪隋承总说他是高冷男神。
黎安原本想回个消息拒绝,手指已经摁在消息界面上,突然想到了昨天晚上莫名其妙燃起来的火。
汪隋承的那条消息打黎安一个措手不及,当时火气冲上大脑,但是说到底,他都还是相信季修铭的,不然昨天也不会发生后来的事。
哪怕季修铭花名在外,哪怕各种传闻传的再疯,他都相信季修铭没有真的跟他分手之前,不会在外面乱搞,结婚更是无稽之谈。
可是仔细一想,这种消息不会完全空穴来风,就连刚回国的汪隋承都知道。
这么看来,原因就只有一个——季家刻意为之。
不然没有推波助澜之下,消息哪能传得这么快。
拒绝消息还没来得及发出,黎安的注意力很快被进来汇报进度的组长拉走,待一切事情忙出个头绪时,橙色的夕阳透过落地窗照到了桌面上。
项目书其实老早就已经定下,只是研究所那边的对接人最近不知怎么了,一直在原本确定的项目书上找毛病,改来改去好几版了,饶是黎安那样好性子的人都难免生出一些烦躁。
这事磨了太久,待项目书彻底定了之后,研究所那边还得再提交,对方在项目书的基础上写需求报告等文件,提交到上面审批,等审批通过就可以挂到市采购网上进行招标,一番下来有浪费不少时间。
这种项目必须走公开招标,即便参数都是黎安他们公司写的也没办法,顶多在提供的参数上多加一些有利于自己公司的内容,但是最终提报的内容如何,还得客户那边决定。
研究所的项目大多都是这样,那些搞科研的人其实对这些技术层面的东西并不了解,通常在项目开始前会找比较倾向的公司咨询,初步方案没问题的话,再由公司提供详细项目书。
今天事情不算多,主要在项目书上加了一点细微变动,其他新的项目尚未开展,所以黎安还没到下班点就空了下来。
公司正常下班点是五点,项目组今日还得加个班,黎安虽然手头没了事,但想想还是留了下来,以防万一再出点什么岔子。
眼看着快到时间,黎安打了内线电话,让助理订了晚餐给项目组,回头找他报销。
电话刚挂,手机响起。
还没看来电显示,黎安就猜到是什么人。
电话接通,黎安道:“你玩你的就是了,我今天就不去了,公司有点事情。”
“能有什么事情,你是想把自己累死在工作岗位上吗?我可听说了,你这大半年几乎天天加班,那公司还不一定能落到你头上呢,怎么着,想做菩萨给你后妈铺路?”汪隋承虽说脾气臭了点,但也是个在圈子里混出来的老油条了,跟什么人说什么话那种,守着黎安这种发小彻底放飞自我,嘴上没个把门的什么都能说。
这要是换个人,翻脸都有可能,但黎安知道汪隋承的性子,黎安脾气也好,轻笑一声:“这话要是被你爹听见,还得给你扔国外去。”
“扔就扔呗,我还不能爬回来了?”汪隋丞不甚在意。
汪家家风严禁,家训之一就是不允许嚼舌根。或许是物极必反,一向中规中矩的家族里出了汪隋承这么个不着四六的小辈,为此汪父没少头疼。
黎安知道汪隋承没有恶意,仰头靠在椅子上,转过椅子看着远处还留有一点红色的天边。
3月的天很短,上一刻还是夕阳斜照,这一会儿就只能看见一点点余晖了。
楼下霓虹闪烁,一排排车尾灯红得晃眼,黎安摸了根烟叼在嘴里没有点着:“真不去了,你们玩吧。”
“别啊,昨天我陪你干坐了一晚上,你今天不得补偿我一下?来嗨,兄弟请客,肯定让你玩个痛快,什么烦心事儿都忘了。赶紧的,地址我给你发到手机上了。”汪隋承连珠炮似的一口气将话说完,最后又补了一句,“来玩玩吧,我真怕你把自己憋出病,没有生人,你都认识。”
黎安能猜到都是什么人,其实这个圈子的人归根究底就那么些人,来来回回没有全然陌生的,除非暴发户一夜跻身上流,但这种在他们世家子弟眼里并不入流,就算带着一起玩也居于边缘。
黎安咬着烟蒂想了想,深吸了口气:“好。”
*
黎安让助理将自己那份外卖一并送给项目组,自己拿着一件驼色的大衣出门。
此时正好是下班高峰期,黎安开车开了一个小时才到汪隋承说的地方。
凯爵作为本市最大的会所,里面涵盖的娱乐甚广,包含餐饮、洗浴、健身、美容、ktv等,会员制的营业模式避免了杂七杂八的人乱入,私密性很好。
按理说这个时间应该先吃饭,喝酒嗨歌都是10点往后的事,汪隋承估计是怕黎安去了饭桌,吃完饭寻个借口跑了,便直接开的六楼ktv包间——吃什么吃,年轻人就是有铁胃!
黎安被服务生引到了六楼,还没推门就听见汪隋承撕心裂肺的吼叫声,黎安突然有些后悔。
阻止开门的话滚在喉咙里,服务生先一步推开了门,汪隋承一侧头看见站在门口的黎安,就着手里的话筒喊:“我就说你该到了,再不到我都准备去找警察报人口失踪。”
“人口失踪得失联24小时以上。”黎安认命地进了包厢,将大衣挂在一旁的衣架上,不动声色地扫了一圈包厢。
包间很大,粗略看去大概坐了六七个人,几个身着清凉的姑娘挤在中间。
一屋子的视线都落在黎安身上,除去那些姑娘面露疑惑以外,其他人均是一脸复杂,显然都是知道黎安要过来。
黎安不太在意,微微点头算是打招呼,最后视线落在汪隋承身上,瞧着他一身花花绿绿的衣服就头疼。
以前汪隋承不是这个风格,也不知道是不是受到了外国人的文化冲击。
见着黎安来,汪隋承歌也不唱了,走到黎安身边坐下,麦克风塞到离他最近的一个人手里,说了一句“你们唱”,然后挤到黎安身边,胳膊自然地环到他的脖颈上:“没想到你真的来了。”
“那我现在走?”黎安瞥了一眼汪隋承,顺势就要起身。
汪隋承“诶诶”两声,整个人赖在黎安身上:“来都来了还想跑?想多了吧,再乱动我直接将你捆了。”
“那确实真得报警了。”
黎安说完,两个人同时笑出了声。
另一边拿了麦克风的人切了歌,汪隋承点了根烟递给黎安,说:“饿不饿,我叫人去买点零嘴送过来。”
“不饿。”黎安接过烟咬在嘴里。
他是真不饿,这几年工作经常吃了上顿忘了下顿,胃早就习惯。
汪隋丞点点头,打火机咔哒一声响在歌曲间奏的时候,将黎安那根烟点燃之后自己也点了一根,随后起身拿了两瓶开了的啤酒放到面前,坐下时嘴里咬着烟含糊道:“我这人就喜欢热闹,人早晚都得死,可不得在活着的时候好好享受,孤独那是死人该面对的场景。”
黎安听着他的歪理笑笑没出声。
杯子撞了一下,两人喝了一口。
汪隋丞看着前方突然开口:“哥们儿没别的意思,你可别记仇。”
这话说的突然,但黎安听明白了。
ktv的灯很暗,房顶一圈亮着彩色的灯烘托气氛。
黎安穿着一件浅灰色的西装和一件纯白色的衬衫,白皙的皮肤在不停变化的光线下显得冷冷的,他这个人样貌出挑,但这还是在其次,更重要的是他的气质。
黎安就像是从书卷里走出来的矜贵公子,气质清冷,温文尔雅,单单是坐在那就让人移不开眼。
这样的人哪怕再低调,都难以掩盖他身上的光芒。
为此汪隋承没少唏嘘,若是黎家没有倒,黎安将会多么受人瞩目?
正因如此,哪怕黎家落魄,汪父也没有阻止汪隋承多跟黎安来往,甚至在汪隋承没出国之前,经常邀请黎安到家里做客。
看着这样的朋友,汪隋承心里觉得堵得慌。
沉闷气氛和另一边的欢脱形成鲜明的对比。
几分钟,黎安突然笑出声:“都不是小孩儿了,我知道分寸。”
分寸二字,总结了七年的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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