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安顶着纱布,靠坐在病床上打点滴的时候,怎么都没想到第一个来看他的会是季修铭。
所以在房门被推开时,在接触到季修铭的目光时,黎安立刻反应过来自己脸上的诧异太明显了,以至于季修铭脸色肉眼可见又难看了几分。
好在黎安现在的样子过于凄惨,一脸惨白,明明身高腿长,却奇怪的展现出了“小可怜”这三个字。
季修铭因为黎安的反应而有些烦躁的心,在想到这三个字后奇迹般地平复了。
他坐到床前,语气依旧不太好,但总体还算平静:“自己几斤几两没个数?逞什么能,现在舒服了?”
“喻念依呢?”黎安从被医生带走后就没见着喻念依,只是二人分开前喻念依一直在哭,黎安有些不放心。
季修铭在听见那个名字后表情明显一僵,不过他很快恢复,无甚表情道:“送回去了。”他拿起一旁柜子上的苹果和水果刀,边削皮着说,“你知道喻念依?什么时候认识的。”
黎安转头看着季修铭。
季修铭穿着一身高定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哪怕委屈地坐在一个小凳子上,都不影响他这个贵公子该有的气质。
黎安之前还在疑虑季修铭怎么会这么快到,好在很快反应过来其中缘由——
大概因为喻念依吧。
他在内心叹了口气,突然发现自己其实已经不对季修铭抱有什么期待了,甚至在想到不是为自己而来时,有一点如释重负的感觉。
于是他平静地说:“上次在凯爵的时候见过,记得。”
季修铭的刀工很好,他不像一般富二代那样十指不沾阳春水,在他那里,平时生活技能一样都不少。
苹果皮已经削了大半,季修铭没有抬头,刀刃依旧不疾不徐地向前走,只是原本均匀下垂的苹果皮上,有一处折痕,似乎那一刀没控制好力度,差点将完美的苹果皮削断。
“你估计得在医院住上几天,这几天好好养着,跟你没关系的事情别馋和。”
话题转的很生硬,黎安轻笑一下,说了句:“好。”
他本也不想掺和进季修铭的事情,不过是被搅合进来,不能冷眼旁观一个女孩受伤罢了。
话音刚起,悬在半空中的苹果皮突然失去拉扯后落到了地上,而原本已经露出白肉的苹果红了一大片。
季修铭面无表情地看着刀刃划在手指上。
伤口不算太深,果肉却被晕染得红了一大块。黎安那句应答之让他不太舒服。
按理说对方听从自己的话,他应该高兴才对,这样一个不闹不争的伴侣很难得。
他承认当初在凯爵的时候,刻意做出那样的动作给黎安看,想试试黎安的容忍度到底能降到什么程度。
季修铭认识黎安这么多年,即便早就知道黎安的好脾气,却也在那试探的动作里藏了自己都未曾发现的心虚。
然而什么都没有。
黎安依旧是那个黎安,哪怕曾眼睁睁地看着季修铭带人去开房,他竟然还可以淡然地去帮那个“情敌”,甚至在过后更是不闻不问!
季修铭望着自己还在往外渗着血珠的手指,他突然很想知道黎安究竟想什么,便也就开口:“你就不想问我?”
“什么?”黎安头上缝了五针,有点轻微脑震荡,跟季修铭说了几句话后又开始犯恶心,反应了一下才明白季修铭在问什么,平淡道,“既然你不想让我掺和,知道多了也没什么意义,不会多问,我也不会私下里去找别人打听,你放心。”
黎安这话其实没别的意思,只当是季修铭不放心他再搞什么小动作,所以想表示一下自己的态度,安抚季修铭不要多想。
然而他这话刚说完,耳边突然响起刺耳的摩擦声,那是椅子腿和地砖摩擦的声音,尖锐难听。
黎安下意识想看看怎么了,一道黑影先一步罩了下来,血腥味弥漫鼻尖,黎安只觉得下巴一痛,头强行被扯到一个方向。
嘴角的黏腻让他不自觉地皱起了眉头,抬眼看着季修铭,显然不明白他又因为什么生气。
季修铭的拇指上下摩挲着,黎安苍白的脸颊上红染上了鲜血,淡漠中少有地添上了些妖艳。
季修铭的视线落在自己触碰的地方,拇指上伤口因为这个动作略微泛起,然而他就好像没有感觉到疼,只有眸色渐深。
“什么都不关心,所以你之前想跟我分手是认真的?”
黎安不知道季修铭怎么突然提起这茬,他下巴还被对方硬扳着动弹不得,仰着头不得不直视季修铭的眼睛,便也没能掩盖眼底的复杂。
翻涌的暗色里带着说不出的哀,落入季修铭的视线里时,季修铭以为自己这话伤着黎安的心,余光里尽是雪白的纱布,他心中一软,难得良心发现自己现在的话有多和不合时宜,手上的力道也跟着松了些。
他嘴角有些软化,喉咙一滚刚要说话,就听黎安率先说道:“你可以甩了我。”
刚刚有些柔软的心在这一刻突然好像成了独立的个体,慌乱地想要从嗓子里跳出来。
季修铭十分讨厌这种感觉,他强行将心脏压了回去,有那么一刻甚至觉得自己可能是被黎安气出了心脏病。
“我看你这一下是真的把脑子撞坏了。”季修铭恶狠狠的说,手指陷在脸颊的皮肉里,“我什么时候说想放你走了,黎安,我能容忍你偶尔耍耍小脾气,但是不代表我可以一而再再而三的原谅你。”
黎安脸颊被捏的生疼,但是再疼也疼不过心里。
季修铭拇指在黎安的脸颊上用力一划,苍白的脸颊上立刻留下一条很长的血痕。
季修铭床头纸抽中抽了一张纸,擦着手说:“好好养伤,过两天我来接你,还有,离韩家的人远点。”说到这,他抬头看着黎安头上的纱布突然觉得而有些扎眼,眯着眼睛说,“你不会就是为了和韩永同时住院,刻意碰了头吧?”
话已出口,他突然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不等黎安反应,率先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赶着就要出门:“我还有事忙,先走了。”
说完大步离开,没有再多看黎安一眼,隐约有一种落荒而逃的意味。
其实季修铭的想法有些多余,黎安对于季修铭总是时不时往他心口插刀这件事已经习惯了,很讽刺的习惯。
多余的人离开,黎安终于能躺回床上睡一会儿,头上的伤口毕竟也是缝了针的。
然而他刚躺回床上,房门在这时被人敲响。
黎安在心中叹了口气,以为季修铭刚刚没闹够,又想到了什么所以回来找补几句,他认命地坐起来,结果后背的枕头还没来得及垫好,一个人手率先伸过来帮他整理。
这可不是季大少爷会干的。
黎安疑惑地抬头,对上一双弯着的眼睛:“顾二少,你怎么也来了?”
“损我呢?你还不知道这个医院什么情况?”顾言坐到了先前季修铭坐过的位置,一眼就看见垃圾桶里沾血的苹果,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笑道,“早就想过来,修铭在这时我过来不方便,等他走了再来看你,可别怪我来迟了啊。”
黎安回以一笑:“不会。”
他跟顾言的关系大多建立在季修铭身上,自然也不会挑顾言什么。
顾言从床头柜上拿了张湿巾递给黎安,而后指了指自己的嘴角。
黎安顿时明白顾言什么意思,顿时略有些抱歉道:“不好意思,刚刚有点困了就把这个给忘了。”
他是真的忘了。
季修铭性子比天老爷还多变,应付起来很累。季修铭的离开同时抽离了黎安的理智,说他逃避也好,厌倦了也罢,那一刻他只想放空大脑睡一觉。
黎安知道季修铭的手指受了伤,自然也知道自己嘴角沾上的是什么东西。
擦拭期间,他又问了一遍顾言:“喻念依怎么样了,回去了?”
“嗯,回去了,我着人送了回去。”顾言刻意咬着“我”这个字,黎安明白他什么意思。
黎安说:“上次谢谢你给我的提醒,韩永那边之前的钱已经结算了,后续还需要我的话,给我发个消息就行。”
顾言摆手表示没事。
“我还以为你想问喻念依,我是没想到你之前见着她跟修铭在一起后,今天你还能帮她。”
黎安沉默片刻,而后轻笑一声说:“喻念依今天带我去了肝胆科,她爸在那边住院,因为长时间酗酒导致肝硬化,需要移植,她爸虽说身体已经很差了,脾气依旧不怎么好,说来喻念依挺可怜的。”
“肝移植要花不少钱,而且很不容易配型,季家出面帮了喻家这个忙,所以喻念依才到了这里。”黎安声音不疾不徐,像是在讲一个无关紧要的故事,“她跟我说不想掺和进季家的事情,只当是季家念着旧情所以才帮忙,欠钱也好,人情也好,她以后都会自己还,不可能因为这些事情卖身。”
顾言听此点点头:“我自小就认识念依,虽然中间出了变故,多年未见,但人的性格自小就能看出些端倪,她肯定不会因为外界低头,所以……”
“所以。”黎安看着顾言,“二少是想让我和季修铭解开矛盾,重修于好?”
黎安不傻,顾言一直都知道,所以他没有承认没有否认,只是笑着没有答话。
黎安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所以韩家也是二少故意引来?瑞华既然能让韩家一直欠着钱,就不可能差这点时间非让我将之前的医疗费交了,那就只能说明二少故意想让我跟韩家碰面,总不会我头上的伤也是二少算计好的吧?”
“那不会,我又跟你没仇,怎么可能希望你伤着,不过是不想让你们俩就这么散了。”顾言丝毫没有被戳穿的窘迫,大大方方地承认,“修铭只是当局者迷。”
黎安听见此话丝毫没有感觉到安慰,转而看着窗外飘散的云说:“迷与不迷的都不重要了,你应该也是感觉到了什么,所以才如此盘算。”
“你都知道我们该散了。”
顾言脸上的笑容终于在这句话后逐渐消失,黎安看着窗外,他看着黎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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