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少年看起来很是低沉。
栗茸问他是不是累了,少年摇摇头,说:“我在想关于诗歌的事情。”
他在演唱过程中被人打断,不是因为他的音乐或是他的歌喉有什么不完美,而是因为他的选材。
少年有些苦恼:“倘若他让我停下,是因为觉得我的旋律不够动听,或是我的诗歌不够好听,我都不会介意,因为这本来就是我的工作。”
但是他的选材……
他其实也并不那么喜欢歌颂迭卡拉庇安的诗篇,写的时候自然没什么办法倾注多少感情进去,更像是随手写了点东西敷衍了事。
只不过,高塔孤王的暴风会偶尔听一听凡人的声音。
歌功颂德的音乐会让他开心,而开心的神明……或许有希望交流?
反正,在这座王城里生活的人,或者怀着恐惧,或者怀着一线期望,都乐意在其他的乐曲响起之前听一段赞颂高塔孤王的音乐,久而久之,这也就成为了少年的习惯。
“我没有想到,原来还有一些人在心底里是不喜欢高塔孤王的。”
他皱着秀气的眉头,又往前走了两步,坦白道:“好吧,我也不喜欢。”
但是没想到这种不喜欢已经到了只要一点酒精的刺激就会被放到大庭广众之下去表达的地步。
怎么说呢……
大概是有些超出他的意料,以至于让他在一时之间有点懵了吧。
栗茸抿着嘴唇,没有说话。
少年自顾自地继续往下说:“我感恩高塔孤王的庇护,但我更希望他能够听到我们的声音。”
那些对高塔孤王有意见的人,大概都和他一样,要么是想要自由,要么就是有所祈求却不被高塔孤王聆听吧。
少年叹了口气,他看着自己的影子在深夜的巷子中随着他手上提的那一盏,在出酒馆的大门之前被莱艮芬德先生递上来的油灯,像是一团黑色的火一般在脚下随着动作扭曲。
“我想再试试看,用我的音乐做为载体,将大家的愿望唱给魔神听。”
最好的结果,就是魔神听到了他们的祈求。
这时候栗茸突然开口——她手里捧着的温迪在喝了三倍于自己体型的酒之后总算破了不醉金身,躺在她的掌心里睡得不省人事。
她问少年:“那如果迭卡拉庇安不愿意听你们的请求呢?”
少年沉默了。
高塔孤王在过去千年的统治中始终不曾聆听过他子民的愿望,一意孤行地用烈风组成城墙,将人民压得弯腰鞠躬。
现在这么短短的时间,又要怎么期望对方会回心转意呢?
高高在上的神明,他的目光从来都不落在每个人眉心的期冀上。
栗茸没有再说话。
有些东西,她说了也没用。
少年也没有再提及这个话题,次日早晨他醒来之后,仍旧热情高涨地将栗茸和温迪送到城门,目送他们在风雪中离开。
在返程的途中,温迪打了个哈欠,问栗茸:“你觉得他最后会怎么样呢?”
魔神的喝醉必不可能是真的喝醉。
他就算一整个风精灵都迷迷糊糊的,身边发生的事情也不至于完全感觉不到。
只不过是昨天晚上的气氛很明显不适合让他“悠悠转醒”而已。
栗茸低头看了他一眼,没什么好气:“我和你的想法是一样的呗。”
“这样啊,”温迪抬手将自己的呆毛压下来了一点,“那之后可能会很忙哦。”
这一点不用说她都知道好吗?!
栗茸从鼻腔里面“哼”了一声。
“所以你需要做的就是在这周,等
这一批的小麦都收割好了之后,再调动地脉的力量种下一批土豆。”
忙起来的又不只是她一个人。
少年代表的是王城内的每一个普通人。
他们的态度叠加在一起,甚至可以成为一股压倒魔神的信念。
不过光有信念还不够。
世界是客观的。
人类能够发挥主观能动性,能动地改造世界。
但究其根本,没有客观是不行的。
所以说,要在风雨欲来之前,准备好足够多的后勤。
栗茸很想对温迪说,论激励人心,赋予转机,我不如你;若是论稳扎稳打,猥琐发育,你不如我。
但考虑到对方也没能听她说过《三国演义》的说书,这个梗他未必能接下,干脆就把这句话憋在肚子里。
他们所预料的结局,到来得比预期还要早上一点。
就在下一次进城的时候,少年勉强挤出了一点微笑对他们打了招呼,随后就沮丧了下去。
“高塔……魔神他不会回应我们的请求。”
他说自己创作了一首表达对于外面世界的渴望的诗歌,就是从温迪第一次听到的那首歌修改写成的,他自认为比那一首更加认真用心。
随后,他向高塔孤王身边的侍女请求,给他一个在魔神面前表演的机会。
那位侍女同意了。
少年拿着琴站到了魔神的面前。
但是,他的演出结束了,面前的魔神却没有分毫表现出对音乐,或者是音乐背后情感的兴趣。
他坐在那边,随意地鼓了两下掌,仿佛之所以还留在这里坐着听完,都是看在“魔神爱人”的天性上。
少年垂头丧气:“我一开始还以为是我的技艺太差了,所以才没能打动魔神。”
然而接下来上场的一位——当然并不是他的同行——而是一位带着桂冠的宫廷诗人。
他用华丽而繁复的文字,仿佛金丝银线和宝石珍珠一般,堆叠起了一块毫无意义的锦绣,用那些诘屈聱牙的贵族说法,赞颂着高塔孤王。
反反复复只有一个核心。
没有情感,整首诗干瘪得就像是陈年老面包。
但是高塔孤王却对那首诗很感兴趣。
他赏赐给宫廷诗人美酒、美食和黄金。
少年失望了。
他并不在意那些赏赐,却觉得自己在作品方面明明胜过那个无聊的宫廷诗人。
所以,他无法得到魔神回应的唯一原因,就在于魔神不想听到他的愿景。
肆虐的风暴,并不能够明悟人类那颗炽热并自由的心。
一如他无法感受到暴风之外的那些事物的美好。
无法感受,人类为了一些美好的东西,宁愿承担更多危险的浪漫。
少年说:“我……我不会再寄希望于他了。”
他的声音轻轻的,像是一粒灰尘落在了地面上,没有引起哪怕一点点的振动。
温迪问:“那你要不要跟着我们一起离开呢?古恩希尔德部族现在发展得可好了。”
当初古恩希尔德就是觉得高塔孤王绝不可能自己想通,对当前的环境做出改变,这才带着一群人离开了王城,走入茫茫的风雪。
栗茸觉得这样不太行。
不太行的主要原因是,这样下去她有可能无法完成任务。
要是少年都跟着一起去王城之外开荒种田了,那么负责推翻高塔孤王统治的……
又该是谁?
不过她也不怎么担心。
原本的历史中,少年没有选择离开王城,投奔已经在王城之外发展得还算不错的古恩希尔德部族,又或者是更远处的
沙尔·芬德尼尔。
那么在当下,他大概不会做出另外的选择。
少年说自己要思考一段时间才能给出答案。
“或许吧,我现在还不确定,感觉脑子很乱。”
栗茸将手上的苹果切了一片递给他,剩下的四分之三个才放到温迪面前。
温迪:“喂!”
这是他的苹果!
栗茸:“这么小气啊?”
温迪:“……”
他只是觉得她借花献佛得有些太顺手了。
少年看着他们之间的互动,慢慢笑了出来。
他从栗茸的指尖接过那片苹果,一口咬掉一半。
苹果很脆,被牙齿咬开的时候有清脆的断裂声响。
断口溅出的果汁酸甜清香,让人的两颊肌肉忍不住地往上抬。
栗茸问:“你现在感觉好些了吗?”
少年用力点头:“嗯嗯!”
高塔孤王靠不住没关系,反正他早就已经给自己做过相关的心里建设了。
他还有朋友在身边陪着他呢!
温迪没有说话,但他朝着少年的掌心里面拱了拱。
少年的指腹抚摸过风精灵头顶的呆毛。
“呀,温迪你的呆毛手感好好哦。”
他装作这次才发现似的,惊讶地眨眨眼:“我可以把你带回家关起来吗?”
温迪:“……”
要不是为了维持他可爱风精灵的形象,他绝对能开口就是一句“爬”。
下一次、下下次见面,少年都没有说起他的决定。
栗茸和温迪也没有催促。
反正时间还挺多,不管做什么都来得及。
系统也没催着。
因为在这一个月的时间中,仿佛用了金坷垃一样生长得又快又好的小麦丰收了,筛出来的麦粒堆满了好几间仓库,现在土豆也下种了,鸡鸭牛羊要么怀孕要么产仔,反正主任务中的第一条“帮助古恩希尔德家族寻找庇护所,快速建立稳定的生活环境”已经彻底完成。
搞笑。
用八分之一的时间完成二分之一的任务,那剩下八分之七的时间,难道完不成另外二分之一的任务?
一直到第三次,少年终于说起了自己的决定。
不过他也卖了个关子。
“走吧,我们先去酒馆,去了之后再跟你们说。”
栗茸当即一凛。
果然来了吗?传说中前往酒馆接取任务的剧情!
今天的酒馆门口挂着一块暂停营业的牌子。
栗茸看到这块牌子,心想:要开始了。
就是不知道一会儿里面会是桃源三结义还是瓦岗一柱香。
少年没有管牌子上面的字,伸手在门上敲了三下。
轻重轻。
然后屋内响起莱艮芬德先生的声音:“抱歉,今天酒馆不营业,请明天再来吧。”
少年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我想要一份打包业务,一瓶今年新酿的葡萄酒,和一小瓶用白桦木做木塞的蒲公英酒。”
门内传来脚步声。
下一秒,门开了。
莱艮芬德先生打量了少年一眼,随后审视的目光落在栗茸和温迪身上。
他的喉结上下滚了滚,但没有说话。
少年点头道:“他们都是值得信任的。”
莱艮芬德先生朝后退了一步,转身让他们进来。
此时的酒馆里只有寥寥几个人。
全都围绕着那张吧台坐着。
除了栗茸、温迪和少年之外,就只有莱艮芬德先生、两三名据说是小部
族首领的年长者,以及一位年轻貌美的女士。
栗茸的目光在那位女士身上着重落了落。
大长腿,漂亮的长发,一身劲装甚至勾勒出了小腹的马甲线,肩膀处的肌肉线条利落漂亮,手指上有一些硬茧。
栗茸心里有了成算。
她默不作声地从莱艮芬德先生那边接过一杯柳橙汁,嘴唇在杯沿抿了一口便放下了。
看到两个不认识的人进来,部族首领们纷纷露出了试探、怀疑的表情。
少年向他们介绍栗茸和温迪:“诸位应当听说过古恩希尔德部族吧?”
首领中最年长的那一个点头。
古恩希尔德在尚且留在王城之中的时候,是比他们更大也更有权势的一支,但后来,他们决定离开王城去往荒野。
他们在惊叹于对方的决绝,担忧对方是否会在风雪中走向死亡的同时,也难免有些羡慕。
羡慕他们对于自由的追寻。
“这两位是庇护了古恩希尔德部族的——”
少年顿了顿。
他没想好自己应该怎么称呼这两位朋友。
说是神明的话,好像也有点不太合适。
这就好像是去联机打一个六十级的黄金屋,然后突然被告知队伍里有一位满命钟离还有一位满命七七。
各位尽管浪,能把自己作死就算是你牛逼。
当即,那几个首领看向他们的眼神就变了。
多了几分崇敬。
反倒是一旁自始至终都没有抬起头的长□□亮姐姐,这会儿也还是没有任何反应,活像是一尊被放过来丰富酒吧内装潢的漂亮雕塑。
少年接着将所有人互相介绍了一遍,这才开始说起让他们团聚在酒吧里的原因。
“虽然在邀请各位来之前,我应该都已经说过一遍了,但现在,我觉得我还需要重申一遍。”
少年满脸认真,语气也比平时要低沉了一点。
“先前,我的朋友邀请我离开王城,去古恩希尔德部族生活。”
他看向栗茸这边,笑着点了点头。
“我原本也觉得这是一个不错的选择,但是经过一段时间的考量,我还是觉得,这个选择好,但是不够好。”
他的声音逐渐大了起来些,其中的情绪也更强烈了几分:“我知道在王城里,有那么多人都想要看到外面的世界,离开王城只不过是我们的逃避之举。我想,或许推翻高塔的暴君才是最一劳永逸的途径。”
所以他将自己认识的,有这种想法的,能够在这场行动中提供力量的人邀请到了一起,围坐在桌子边上,商量之后的每一步应该怎么走。
“诸位和我抱着同样的理想,之后就请也都朝着这个方向努力。”
“等一下。”
少年应该还有几句话要说,但却被长发的女士打断了。
“和你抱着同样理想的人里不包括我。我来帮你们只是因为我恨迭卡拉庇安,并不表示我支持你们。”
栗茸抬手捏了捏眉心。
刚刚少年在介绍名字的时候,她就预见了或许会有这样的情形。
毕竟,这位漂亮的长发美女的名字,可是“阿莫斯”啊。
五星武器阿莫斯之弓的第一任主人。
曾经与高塔孤王有仇怨,后来却在相处之中爱上了这位冷酷乖张的魔神。
因为魔神会听她说起高塔之外的世界,所以她误以为魔神对自己也有着感情。
但魔神却拒绝了她的爱意。
爱意扭曲成恨,阿莫斯抱着自己的弓箭加入了反抗的队伍。
她说,她要用自己的弓箭,让高塔孤王的眼中出现她的身形。
【然而直
到她将箭矢射向他的那一刻,
直到聚拢的烈风将她撕碎的那一刻,
她才意识到自己与裂缝之主的距离。】
这是一位恋爱脑的姐姐啊。
彻底心死的时候,灵魂的死亡也悄然到来。
不得不说,也还是挺让人为她唏嘘的。
栗茸在心里叹息:【系统,你确定支线任务就是让我改变她的心理,让她不再对高塔孤王有所爱恋?】
系统:【对啊,怎么了?】
栗茸:【只是事到如今,我都不太相信支线任务居然会是这种需要话疗的罢了。】
她又不会什么《母猪的产后护理》……拿错书了。
系统:【……】
系统无语。
系统下线了。
栗茸倒是还挺开心。
现在的酒吧内气氛凝重,之后一段时间想必也不会轻松得起来,趁着这会儿先逗一逗系统调节一下心情也挺好的。
只不过少年就没她这样可以随时找乐子的机会了。
他没想到阿莫斯会在这个场合突然说这些话。
虽然一开始阿莫斯也对他做出了相关的预警,但……
在这种时候说,难免还是会影响到那几位部族首领的想法吧?
这个计划一开始就没有得到太多人的支持。
毕竟,那可是要去推翻一个魔神的计划啊。
就算是来到这里的少数几位,大多也是持有一种“试试就试试,万一成功了呢”的想法来的。
少年没说话。
阿莫斯也不看气氛,她大概对现场这些决定推翻迭卡拉庇安统治的人也没什么好感。
说完这些话,她重新坐了回去。
气氛一下子凝滞住了。
栗茸心想,这时候,要是少年不能来上一波打脸剧情挽回那几个首领的心思,只怕这一场聚会最终会以比较糟糕的结束画上句号。
队伍的向心力对于运转而言很重要。
一支看上去就是生拉硬凑的队伍……
不论怎么看都没什么战斗力。
她正犹豫着自己是不是应该透露一点自己的能力,温迪已经站了出来。
“虽然实力较弱,但我还算是个魔神。”
风精灵漂浮在半空中,周身环绕着一层不算厚,但看得见明显的青绿色的风流转的元素层。
元素力不论在哪个时代都是实力的象征。
哪怕温迪只是展现了自己力量中的九牛一毛,但用来说服面前那些可能一辈子也就只见过一个神之眼拥有者的首领来说已经足够了。
少年朝着温迪投去感激的一眼。
温迪撤掉了元素层,重新坐回到了栗茸身边。
少年继续他刚才被打断的发言。
不过到了这个时候,栗茸也就不认真听了。
反正一切布置和她的关系都不算很大。
她最后只会当一件平平无奇的防弹衣。
套盾工具人,全队值得拥有。
只要她还站在这个战场上,就不会有任何一个人掉血。
除非昨天晚上他/她自己吃坏了肚子。
她屏蔽了少年的说话,开始专心致志地观察阿莫斯。
毕竟是任务对象之一。
一个优秀的时管局员工就应该对自己的任务对象非常上心。
只可惜,阿莫斯现在的模样像极了情伤之后身如槁木心如死灰的模样,她观察了好一会儿,除了对方大概是真的是个恋爱脑外什么信息都没扒拉出来。
该不会她最后真的要拿着一本《母猪的产后护理》上去和对方话疗人生理想道德三观吧?
别吧,这种事情不要啊……
她的出神一直到少年开始征询众人在私下的联络应该用什么方法来辨别互相的身份时才被打断。
几个选项被否决之后,少年也有些苦恼。
需要有追求自由的意向,但与此同时又不能太显眼,以免有些高塔孤王的爪牙发现他们大逆不道的举动……
少年皱着眉头,稍稍转动了下脖子活动身体。
下一刻,他看到了桌面上的风车菊。
他将温迪送给自己的礼物带到了酒馆,并将其当做给这些参会者们画大饼的笔。
——你们看,面前这朵花它多漂亮,这就是风墙之外的世界,只要我们努力推翻了高塔孤王迭卡拉庇安的统治,我们的生活中就能够充斥着无数这样的美好。
室内的空气缓缓流动,风车菊也随着气流缓缓转动。
烛火的光芒映照在花瓣上,花瓣中的纤维仿佛是在发光一样。
在这个平平无奇的酒馆室内,这朵花看上去鲜艳而美好。
少年眼睛一亮,福至心灵:
“联络的暗号就叫风之花好了!”
不一定是风车菊,但却是在自由的、象征着转机的风的手上递过来的,从外面的世界而来的花朵。
“所有加入我们的人,都可以在身上佩戴一朵花,不论是鲜花、布花还是绣在衣服上、或是纸折的花。彼此之间沟通的暗号就是:今天的风之花开得真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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