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春楼角落里的一处雅座内,一男一女隔着结界在观战。
晓仙女撵了一颗花生米塞入口中,还在为金以恒方才同她所说的事感到不解:“你说他一个大男人娇骚成那样,意欲何为?”
金以恒摇头叹惋:“这简直比话本上的故事更精彩,我愿称之为狗血。”
仔细回想了一下这阵子历练路上的种种,晓仙女恍然顿悟:“我说那日他的假胸暴露怎那般反常,原来所谓的柔弱不能自理都是装出来的,这狗男人一直都在欺骗师弟,委实可恨!”
金以恒却不在意地挑眉:“这小子身手倒还不错,竟能躲得过师弟的每一处袭击,就是不知道是不是师弟有意放水,明面上对他弃之不顾,实则早已芳心暗许。”
“许你个头呀!”晓仙女十分不满地捶了一下他的脑袋打断他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师弟是男子,修的是仙道,何来芳心?我瞧那小子分明不怀好意有意羞辱师弟,我倒不信这男子之间还能有什么暧昧不清的情谊。”
“我押蓝衣少侠!”
忽然一声高喝打断二人的谈话,经过三个时辰的打斗,只见翠春楼原先东躲西藏、四散而去的男男女女又汇聚一堂,早已习以为常,甚至寻了一处角落辟了一方长案押起了宝,舞坊一时成了赌场,押腰封、押长衫、押鞋袜、甚至押肚兜的都有,长案上的押注五花八门,堆叠成了两座小山。
又有人嚷道:“我押红衣舞姬!”
金以恒摸摸莫须有的胡须,甚感疑惑:“师弟这是喝了多少酒,竟能醉成这样,待他清醒时,若晓得自己现下如此不理智,定又要将自己关在房中闷上个几日。”
肩上的伤口撕裂,体力也消耗了大半,离朝熠捂着肩,怕再这样下去,醉酒的小郎君也会伤了身子,况且如此行径,着实有损小郎君声誉,待他清醒时,该恼成什么样,不得已间,他朝着角落处喊道:“要如何才能让他消气?”
晓仙女耸耸肩:“你变个性喽。”
“……能不能有点靠谱的建议?!”离朝熠十分不悦。
此时金以恒不紧不慢地说:“师弟的发带是捆仙锁,你只需——”
“你不早说!”离朝熠截了他的话,望向玉熙烟发间垂下的蓝色发带,即是捆仙锁,这便好办了。
手中的匕首抵至他的喉骨,玉熙烟霎时顿住手,未料想到他会忽然停下闪躲的身形。
离朝熠趁他不备反手握住他的手腕夺去他手中匕首,扯他入怀扯散了他的发带,不待他反抗便迅速捆住了他的双手,随后揽着他的腰将他掠进了一处厢房。
“哎呀,别走呀!”金以恒正待上前瞧个八卦,厢房门前却忽地落下一重厚厚的结界,他故作肃色敲敲结界,惊道:“糟了,这小子的修为比师弟还要高上一个等级,师弟怕是……”
“那你别拦着我啊!”晓仙女本欲强行冲破结界闯入房内却被他扯住了后领。
金以恒露出一脸担忧的表情叹惋道:“师妹,这一次恐怕不止三个时辰了,目测要有三天三夜,我们还是寻一处厢房静候佳音吧。”
“我佳音你个头,”晓仙女一边被他拖着走一边咆哮,“金以恒!是同门师兄妹你就给老娘放开!我要去拯救师弟!”
幻境中的景象逐渐模糊不清,遂而如时光过隙一般匆匆变幻,已快发疯的景葵停下了挣扎的动作,问双臂绑住他的人:“幻象为何突然变得这么快?”
离涣也顿了顿才道:“这是由我而生的幻境,许是少了我的参与便无法幻出未知的景象。”
变幻忽然停了下来,境象中的场景似是停留在了一处奢华的宫殿内,原在摇篮里的小离涣竟已能下地走路了。
“这是离焰宫。”离涣松开了手中绞住的人,神情逐渐凝重。
发觉她的异样,景葵也不再戏闹,安静地观望眼前之景。
幻境中出现了一位女子的背影,她一身束衣简易轻便,虽不见正面,却已觉飒爽干练,景葵在脑中探索一番,总觉熟悉,这身形竟和叠师弟有几分相象。
他摇摇头否定了这荒诞无稽的想法,将注意力放到了小离涣身上。
只见小离涣扯着那女子的裙摆咿咿呀呀地似是想要什么,那女子半蹲而下,手中现出一根冰糖葫芦:“涣涣想去找哥哥?”
小离涣点点头,用渴望的眼神盯着她手中之物。
女子将糖葫芦递给她,揉揉她的小脑瓜子笑语:“那涣涣去吧,哥哥在后山的海棠园里。”
拿到糖葫芦,小离涣一脸欣喜地跑出了寝殿。
火海燎过的离焰宫后山本是一片荒焦之地,可谓寸草难生,可是不知哪一日,宫中婢女抱着小离涣误入后山时,竟瞧见了满山的枝枝丫丫,那一棵棵只有半人高的小树苗从山上延绵到了山脚,就这样,日复一日,不曾想光秃秃的矮苗如今竟已是绿树成荫。
只是今日似乎有些不同,这片生了茂林的土地上竟然生了一层冰,离焰宫供奉神火,即便是冬季也不曾落过零星半点的雪雨,可现下放眼望去,枝繁叶茂的绿树正扎根在这片冰面人,真是匪夷所思。
小离涣带着好奇,踩着冰面在林中寻觅所念之人。
不知兜兜绕绕转了多久,终在一棵海棠树下见到了那身红衣的熟悉身影。
朝熠哥哥!
她兴奋地迈着小腿跑过去,这一声称呼已在她心中复念了千百遍,她终于可以开口唤他一声哥哥。
霎时间,眼前划过一道蓝光,一只冰箭措不及防破空而来……
手中的冰糖葫芦掉落,触及冰面之时幻境一瞬随之破裂。
穿透那道幻影的箭光穿过了景葵的心房,他捂着心口,只觉异常疼痛,可低眸之间却什么也没有。
再抬头之时,方才的景象已扭曲成一缕缕幻烟,幻烟由虚到实生出了黑色的荆棘,荆棘在一寸寸伸长变粗,从四面向他们裹来。
“幻境破裂了,我们快……”景葵一回头,却发现离涣捂着脑袋现出痛苦之状。
“你怎么了?”他担忧地抓住离涣的手腕查看,只听她口中不停地喃喃着一句称呼,似乎陷入了某种难以忘怀的痛苦回忆之中,而这周围的荆棘似乎又会随着她释放的痛苦逐渐生长,要将他们吞噬。
“离涣,你冷静一些,”意识到这一点,他尽量试图以平缓的语气安慰她,“这些都是幻像,不是真的。”
他托起离涣的脸轻哄道:“你不想走出去吗?我不是还要带你去水云山吗,你哥哥一定被我师尊藏起来了,只要我们活着从这里出去,你就可以见到他了。”
离涣的神志一点点恢复,泪湿着双眼望他:“真的?”
“真的,我不骗你,”景葵伸出小拇指,曲指成勾,勾住离涣的小指,“我们拉勾。”
脑海中突现儿时的记忆,熟悉的声音划过耳畔,一如当初哥哥的承诺:“啊涣,哥哥会回来的,不会骗你,我们拉勾。”
见她的眼眶再次朦胧,景葵也顾不得些许,又搬扯道:“我是小蛾子啊,你忘了,眼瞎叔叔的糟糠之妻。”
啊呸!去他的糟糠之妻!
小蛾子……糟糠之妻?
幻烟在消失,荆棘也在消退,视野渐渐明朗,景葵松了一口气,正要扶她起来,一股力将他推了出去,只见离涣侧身挡在他身前,小腿上已多了一只木箭。
还未完全消失的荆棘停止了消退,只见荆棘丛外已围满了不久之前在悬崖上要捉拿他们的各家修士。
悬崖既是幻象,便早有修为高承之人看破,随着一人跳下,随后的一群人便如雨点砸落一般也纷纷跳入幻境,他们本也困在自己所历经的幻象中,然片刻前一道突兀的力量将所有的幻境打破,他们一定神,便瞧见了荆棘丛里的两人。
如此瘆人的怪异力量,除了修行魔道和本身拥有魔族之血外,仙界倒是闻所未闻。
那射箭的男子眼中透着贪婪的光芒:“你这小丫头不会是魔族的人吧?”
“魔族人?”从人群中钻出的人正是一日前在宴会上为难葵涣二人的郭氏掌门郭禄,听男子一问,禁不住兴奋,“若是水云山有意和魔族勾结,我瞧他玉熙烟还有何脸面立足于仙林。”
“我可不管她是不是魔族人,”射箭的男子挤到前排抢话,“有玉棠仙君的承诺,得此二人,我还怕得不到什么绝世修为吗。”
“想拿到猎首,那可就可凭本事了!”出言之人便是郭禄之妹郭漫,言毕,她便挥出了手中的一条长鞭。
景葵本想趁着众人争斗之际偷偷携着离涣逃走,不曾想一条长鞭突现绕过了离涣的脖颈直接将她拖走。
“离涣!”他正待去抓她的手腕,小腿一阵钝痛,双膝已着了地。
“小蛾子快走!”离涣朝他喊道。
自顾不暇却还互惜互怜,郭禄冷嘲道:“你二人倒是情深义重,可惜不为世人所容,要怪就怪你们出身魔族。”
景葵将他的话当做耳旁风,只顾爬起去救眼前的人,离涣能替他挡箭,他便没有丢弃她的理由,腿间的挫痛再次袭来,郭禄偏不如他意,要断了他前行的路,一次又一次,可这只毫无修为的蠢货就是不肯放弃。
离涣抓着脖子上的鞭条,自知无力反抗,在被拖行之时顺势抓住划过身侧的荆条,勾住了自己继续滑行的身体。
双腿不住地颤抖,景葵撑着膝盖想再次站起来,抬头间却见黑色的荆棘条复又在生长,而此刻促使它们生长的人正是离涣。
丛外的一众人见此皆惊诧不已,有人大喊要快速捉拿二人,于是一呼百应,百千修士皆提剑挥砍四处蔓延的荆条。
“离涣,你想干什么?”见如此景象,景葵惊觉不妙。
离涣未曾答话,浑身的血液在被迅速抽空,荆棘刺破肌肤穿入骨骼,奇痛无比,黑色的荆条以她的意念消退了吞噬那人的欲望,绕过他疯狂地生长,在他身侧开辟了一条通往林中的路,为他阻碍了千军万马,为他隔绝了刀光剑影。
泪水湿润了眼眶,景葵头一次觉出了心疼:“离涣,你快放手!”
“小蛾子,你烤的地窖鸡很好吃,”离涣忍着痛,费力地对着他笑,“你记得在我坟头上多摆几只,不要放葱,不要加蒜,也不要黑乎乎的酱油,最好是要八分熟,太老了吃不动,太嫩了会腥,还有——每天一根糖葫芦。”
喉中似哽了一根刺,景葵说不出话来。
郭漫冷笑一声:“死到临头了还想着吃。”
离涣不悦地驳她:“管你屁事!我吃你家大米啦!”
郭漫听此,恶狠狠地将鞭条自手腕绕了一圈再次收紧:“小妖女伶牙俐齿,不让你吃点苦头不知道何为高低贵贱!”
鞭子被她勒紧,呼吸愈加困难,离涣却依旧要强调:“小蛾子……你…听到没有?你答应过我…要替我…寻我哥哥……不可以……食…言。”
景葵看着眼前升起的荆棘墙,以及那双晕染雾气的漂亮瞳眸,一种无法言说的愤怒从心底而生,从来都是旁人保护他,师尊如是,师伯如是,就连与她武力值相当的离涣也是。
眼见着这些荆棘越长越长向他们包围而来,郭禄提剑上前:“你既不想要这只手了,那我便替你废了。”
手起剑落——
剑还未落下,便被另外一只手接住。
红衣裙摆随风飘进眼中,一滴血落在脸颊,渗进肌肤,血脉相连的记忆被唤醒,离涣的眼眸猝然瞪大:“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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