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乐挂断和周佳的通话,将缴费清单拿给住院部的护士,这才往颜悍的病房走。
也是到了这时,他才有时间仔细看一眼周佳给他发来的卓家大公子的照片。
或许是拍摄角度的问题,照片里的男人坐在轮椅上,于落地窗前回过头,他面无表情,神色冷漠,眼睑微垂看着镜头有种不怒自威的冷肃,眼神阴鹜,浑身上下好似都在散发着一个信号:离我远点。
也难怪周佳会说他阴恻恻的很可怕,这照片拍得确实吓人。
不过,若单看长相——冉乐又仔细看了看照片上的男人,黑发黑瞳,脸部轮廓如雕似刻,薄唇悬鼻,皮肤也很白,却是一看便知是不晒太阳所致,透着一股病气。
照片里,男人穿了一件浅灰色的衬衫,最上面一颗扣子规规矩矩地系着,被领带束紧的领口令人忍不住担心他会不会被勒到,甚至会有一种想要帮他松一松领带的冲动——
冉乐的目光在男人的领口停了好一会儿,脑海中已不自觉替这位卓太子惋惜上了,因为这种禁欲病美男哪怕是冉乐这个直男来看,都被激起了保护欲,甚至不由联想到若非出了车祸落下残疾,就卓太子这身高腿长又沉郁的酷帅外表,本该也是一枚行走的荷尔蒙,攻击性绝不会弱。
如今的他,还真像一只受伤的老虎被困在狭小的笼子里了。
冉乐遗憾地摇了摇头,收回视线,将手机揣回兜里,推开了病房的门。
年轻的男护工守在病床旁,见冉乐推门进来,忙站起身找了个理由出去,将空间腾出来留给这对父子独处。
颜悍身上插着大小数根管子,卧床做腹透。
“爸。”
“回来啦。”
颜悍说一句话要喘一大口气,显然身体十分虚弱。
冉乐见桌上的餐盒里饭菜还是温的,就熟练拿起勺碗,一小口一小口喂颜悍吃,边说:“今天,冉启洪找我了。”
颜悍愣了下,但他此刻更关心的事似乎不是这个,因为他接下来问:“我今天出去透气时,听楼下那些病友说今天在京有格斗比赛,你是不是跑去参加了?”
“爸,你别瞎想,我怎么可能会参加?那比赛只是租用了闵哥的场地,我在闵哥那里可是正常上班——你要不信,可以问闵哥!他不是之前跟您保证过,会帮您看着我吗?”冉乐特别镇定,这番假话说下来脸不红心不跳,就连给颜悍喂饭递送勺子的手也超级稳。
颜悍将信将疑。
他盯着冉乐,长叹一声,想起四年前亲生儿子就是因打拳受伤才会死在救护车里,心口又抽痛起来。
他语重心长对冉乐说:“你哥已经去了,你可不能再出事。我现在很后悔,当初就不该教你们俩个打拳,不该……”他哽住,眼眶顷刻红了,但他还是很不放心,强撑着一把抓住冉乐的手腕:“你可不能出事,不然我就是死了都没脸见潘姐——我知道,这些年你一直没放弃找当年把你哥打伤的人,可你想过没有,你就算找到那人又能怎么样?你难道还想打回去?”
冉乐说:“爸,您想多了,没有这回事。”
冉乐嘴上不承认,心里却想我当然要找到那人了,我得亲自用这对拳头问问他,当年有没有受人指使。
颜悍不知冉乐想法,就说:“没有最好。事情已经过去这么久,你也该学着放下。对了,冉先生找你什么事?”
“让我明天去跟卓家相亲。”
“哦。”颜悍慢应了一声,视线滑到冉乐脸上,见他很平静,才又问:“你答应了?”
冉乐点了点头。
颜悍道:“你长大了,这事,自己拿主意就行。”
尽管颜悍对此没再多说什么,冉乐却知道若非出了昨天国际快递的事,颜悍免不了还要帮冉启洪说话的——他肯定会说:冉先生再怎样也是你亲爹,不至于害你。
但是看了昨天那份文件和潘都拉留下的信后,就算是颜悍,也明白冉启洪这些年把冉乐丢给他养,八成是出于防子争财,那句‘他怎么说也是你亲爹’再说出来,就有点烫嘴了。
病房里,一时极静。
这对养父子均陷入沉默。
片刻后,还是颜悍先打破了这沉寂,他说:“明天相亲,今天你就回家去睡吧,好好收拾一下,成或不成,都给人留个好印象。”
冉乐答应一声,也没解释是跟男人相亲,也没说这场相亲牵扯得根本不是两个年轻人的幸福,而仅仅是两家企业之间的利益交易。
其实,冉乐知道,从小到大颜悍一直在他耳边念叨虎毒不食子,甚至没在他面前说一句冉启洪的不是,只是这个善良的老头儿,在内心深处还默默期盼冉家这对亲生父子将来能冰释前嫌重新亲近。
冉乐不忍颜悍希望落空,很多时候,关于冉启洪的自私贪婪愚蠢冷血,还有自己内心对血亲的渴望和失望他都不会多说,甚至能不说就不说。
……
顺着颜悍的意,冉乐回家睡了一晚。
第二天起床后,他也着手收拾了一番,特意穿了一件淡紫细纹的长袖衬衫,西裤、皮鞋。
腰带将衬衫束进裤子里,宽肩窄腰,尽显流畅的腰臀线条,将年轻男人那种蓄势待发的力量美展现得淋漓尽致。
再加上,冉乐皮肤还白,且五官精致,一米八的身高,稍微这么一收拾人就显得特别帅气。
他不爱笑,冷冷清清的神情配上犀利的眼神,但凡唇角微勾就给人一种邪气凛然的既视感。
美与邪同时出现在一个人身上,就形成了一种令人无法忽视的独特气质。
这种气质会令人忍不住将目光放到他身上,眼神追随,目之所焦。
冉乐看了眼镜子里的自己,再想到如今全民皆网红的潮流,一贯低调的他,非常有自知之明地戴上墨镜、口罩才出门。
两家见面的地点在云歇白楼。
冉乐提前十分钟到,一进门就在大厅里看见了焦急转圈的冉启洪,他不置可否地挑了下眉。
倒是冉启洪一见他,立刻双眼放光地扑上来,张口就说:“还有点时间,赶紧跟我上去,我在二楼放了造型团队,帮你——”
“不用了。我就这样!需要讨好卓家的人是你,不是我。”
冉乐侧身,轻巧避过冉启洪的扑抓,冉启洪踉跄一下,差点摔倒。
被冉乐拒绝,冉启洪脸色十分难看,憋在心里的话也随之脱口而出:“你这打扮也太随便了,一点不隆重,肯定被人笑话是乡巴佬,少给我丢人!”
冉乐好笑地看了他一眼:“你至于吗?我本来就是农村长大的,卓家人应该知道吧?既然他们都点名选我了,这些肯定不是问题。你要是嫌丢人,现在回去还来得及,我自己也能应付。”
他说着已经走到前台:“我去商务厅,麻烦帮我刷一下电梯。”
冉启洪瞪着冉乐的后脑勺,胸膛剧烈起伏,显然气得不轻。
可冉乐摆明不吃他这一套,言谈举止自成一派,淡定从容,就好像早经历过无数大场面的洗礼似得。
他们俩这番争论声音不小,大厅里的工作人员早就在默默吃瓜。
冉启洪看着冉乐突然特别后悔用他来和卓家联姻,他总觉得有些事情正在悄悄脱离他的掌控,这种感觉就像几年前他预感到公司可能会破产一样……
这时,前台领位甜美的声线拉回了冉启洪逐渐飘远的思绪,他听到那小姑娘对冉乐说:“是冉先生吧,卓先生想先见您一面,他在顶层等您。您随我来吧。”
“哪个卓先生?”冉乐问。
“当然是卓亦舟先生。”领位笑眯眯的看了他一眼。
冉启洪闻言,连忙跟上。同时,心里的焦躁也到达了另一个峰值。
这个卓亦舟搞什么?
他怎么还单独要见冉乐呢?
领位刷卡,电梯开门。
她随着冉乐走进去,见冉启洪也要跟上去,便礼貌地说:“这位先生,不好意思,这是直通顶层的专用电梯,您如果去商务厅请乘坐对面那部。”
冉启洪:……
他的尴尬全写在脸上,半只脚都迈进了电梯又被迫缩了回去。
他疯狂给冉乐使眼色,想让冉乐替他说句话,表明二人的父子关系,但冉乐只是看着他,眼中全是看陌生人出丑的那种事不关己的疏离。
片刻后,电梯门在冉启洪眼前合上,冉启洪直接气炸,风度什么的再也顾不上,一脚踢上电梯门,嘭然巨响成功引来了保安的‘慰问’。
他在楼下和保安拜持,楼上冉乐已由领位带到了顶楼最大的一间vip室。
门口站着两名保镖,见他们上来其中一人便回身敲了门。
冉乐隐约听到门里有人平缓地说了一声:“进。”
保镖为他拉开门,屋里是中式宫廷风的装修,一面垂纱绣屏风后,能看出是一张长木桌。此时水汽袅起,有茶香飘来,一人端坐桌前,听见他的脚步声就道:“过来吧,请坐。”
冉乐绕过屏风,一眼就认出此刻正在煮茶的青年正是昨晚看过照片上的卓越集团太子爷卓亦舟。他依旧坐在轮椅上,本人比照片上看着还要冷一些,此刻正微眯凤眼打量冉乐。
冉乐倒是大方,主动近前:“你好,我是冉乐。”
他向卓亦舟伸出了手。
卓亦舟望着伸到自己面前的手,双瞳微微一凝,很快又恢复漠然,与冉乐的手一触即分,说:“卓亦舟。”
“你好,卓总。”冉乐在他对面落座。
卓亦舟对这个称呼没有任何表示,算是一种默认。
冉乐从容淡定摘下墨镜口罩,卓亦舟的眼光又追了过来,看清冉乐的容貌,冷漠的目光微微一凝,顺手将一杯茶递过去,同时又道:“我听说你自幼并非在冉先生身边长大?”
“是呀。”
冉乐坦然:“虽然幸福的童年不是人人都有的标配,但我依然觉得我的童年过得还算不错。”
卓亦舟望着冉乐的目光中飞快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
他又道:“你肯定好奇我为什么要单独见你一面吧?”
“是。”冉乐说。
卓亦舟道:“我的情况你也看到了,可能这辈子都没有办法像正常人一样生活。我的本意并不想拖累任何人,女性也好,男性也罢,即使是商业联姻,做我的伴侣总归要比正常人辛苦些。所以,我需要提前见你一面,我希望你不要因为是我点了你的名,又迫于各方压力,就委屈自己。你现在如果后悔,可以直接说出来,我不会强迫你。”
冉乐笑了。
他突然发现,卓亦舟可一点都不冷啊!
他本人可比照片上那个阴恻恻的冰山大佬有温度多了!
因为卓亦舟这番话的意思相当于是在告诉冉乐:我知道了你和冉启洪关系不好,担心冉启洪强迫你接受联姻,所以提前见一面,也给你一个反悔的机会。如果你不是出于本意接受这联姻,我不勉强你,冉启洪自然也不能勉强。
人家态度都摆到这份儿上了,冉乐就更没必要藏着掖着,于是也开诚布公道:“其实,不算勉强。我和冉启洪之间有约定,卓氏注入旭冉集团的资金都要先经过我的账户,之后只能有50%进入旭冉集团。我今天来本也是想要将这件事说清楚,毕竟这可能会影响两家企业合作项目的价值评估。既然先见到了卓总您,那我现在说出来,也不算失礼吧?”
“不算。”
卓亦舟淡淡地点了下头。
他浑身的温度却像寒冬里的热水蒸汽,随着时间的推移一点一点消散开去。只是这时的冉乐就算察觉到了这种变化,大概也不明白其中深意。
卓亦舟望着冉乐,看了片刻后,才又问:“你还有其他条件吗?”
“没有。不过,”冉乐道:“我有个疑问。”
“你说。”
“您为什么会点我的名?”
冉乐是真挺好奇的,他确定他和卓太子之前从未见过。
“因为你是柔骨拳的第十八代传人。”卓亦舟说着,将手边一份资料递给冉乐:“我的康复治疗到了这个阶段需要你的协助。这是需要你配合的项目。因为协助的亲密尺度对任何人来说多少都算是一定程度的牺牲,我认为至少结婚之后对彼此的影响可以降低很多。”
卓亦舟的声音公事公办,以至于冉乐翻看资料上那些‘亲密条约’的尴尬都被化解了几分。
房间里突然安静下来,除了冉乐偶尔翻动纸张发出的声音再无其他。
卓亦舟盯着冉乐,察觉出他的尴尬,正想再说点什么,房门却再度被敲响。
卓亦舟几不可查地皱了下眉,语气依旧淡漠:“进来。”
保镖才推开门,没顾上说话呢,一个人影就飞快冲了进来——
他边进,边大喊:“哥,你不能娶他!”
这声音无比熟悉,冉乐惊愕抬头,就见一人满眼通红、胡子拉碴、风尘仆仆几步冲到自己面前,却正是他的高中同桌卓一恒!!
“你们是……”
想到卓一恒刚才那声‘哥’,冉乐的视线迟疑着从卓一恒滑向卓亦舟。
一旁,卓亦舟的脸色肉眼可见地沉了下去,就连说话的声音都像掺进了碎冰,他问卓一恒:“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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