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子时常认真的思考着,自己初来平安京的时候,就选择在战场上把那两摊素面捡回来随身携带,这件事情到底是不是个正确的选择。
她时常告诉自己,要冷静,放轻松,面前的小狼崽子未来总有一天会变成宿傩先生,莫生气,莫生气,气坏身体谁如意……
但是小宿傩他还是经常会带给自己一些意想不到的惊喜。
譬如今天,路过一座村庄时,她和宿傩不出意外的再度作为可疑的旅人,遭到了村民们全方位的警惕,并且在还没来得及踏入村庄时,就收到了盛大的“见面礼”。
村民们甚至取出了草叉和火把,不由分说的就要将她和宿傩驱逐出去。
“开什么玩笑!怎么可能会有小孩能毫发无损的在荒野中走这么多路!”
“对啊,我们村距离最近的城镇少说都要大半天的脚程,你们又没有坐马车或者牛车,不管怎么想都不可能用脚走过来不被附近的那只怪物吃掉吧!”
“说不定是妖兽的同伙,幻化成人形想要降低我们的警惕……”
“滚啊!快滚!害人的怪物离我们的村庄远一点!”
还不待樱子出言解释,站在她身侧的小狼崽便不悦的龇起牙。
“让我们滚开?”他冷笑一声:“嘴巴放干净点,本大爷可以在一分钟之内拧下你们所有人的脑——”
这句狠话还没放完,他的脑袋上就重重的挨了一个暴栗。
“喂!女人!”
还不待少年跳起来怒斥,樱子就已经掐着他的后劲皮强迫低头,自己在这里连连鞠躬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弟弟他还小,他刚刚是开玩笑的。”
“开什么玩笑,谁是你弟……”
她再度打断施法。
“其实我们是云游四方的咒术师,如果不相信的话,诸位可以告知徘徊在附近的那只妖兽的讯息,我可以将其祓除。”
一番鞠躬加道歉之后,她在村民们半忌惮半揣测的目光中与宿傩一起离开了,目标便是那只妖兽。
运气好的话,在今天之内祓除它,再领着村民回去确认痕迹,晚上就不用睡山洞或者树干了。
“蠢女人!”
少年依旧在骂骂咧咧:“刚刚那些人对我们是什么态度,为什么我不让直接威胁他们?你现在的力量明明可以让武力叫他们学会尊重!”
“嗯……”
樱子无奈的叹了口气,她觉得关于身边的这只小凶兽,她还有很长的路需要走。
“为什么不去威胁他们呢?”
“因为我学会使用强大的力量的目的,并不是为了以武服人。”
“刚刚的那些村民都只是普通人,会害怕突然从荒地里钻出来的小孩子,害怕超出他们普通人常理认知的事情,这是蛮正常的事情。”
“因为他们一定遭遇过妖怪的侵袭,所以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倒不如说他们对我们保持警惕之心才是对的,这是他们能在乱世好好的活下去的真实原因,所以我并不会因为他们的警惕而去生气。”
她抬起手摸了摸看起来刺刺扎扎实则手感柔顺的少年脑袋,微微一笑:“还有呢,其实我教给宿傩这些,也是希望你终有一天可以明白,强大的力量应该运用在正确的地方……”
她第一次勤于练剑,挥刀斩杀妖怪时,是为了保护对于自己而言重要的人,也是为了斩尽自己踌躇弱小而无力的曾经。
强大的力量,于她而言,自始至终都是用来保护和帮助需要拯救的人。
不过她摸头的手当然是被一把挥开,顺便收获了一个此时无声胜有声的“愚蠢的女人”白眼。
少年宿傩大踏步朝着妖兽所在的方向冲刺而去了,樱子无奈的笑了笑,在后面喊道:“小心一点哦,宿傩弟弟——”
“再用那个称呼就杀了你。”走在前面的少年又斜了她一眼。
樱子:啧,除了脸以外其他方面一点都不可爱。
—
这片森林潮湿有雾,最终俩个人毫不意外的走散了。
猫的嗅觉虽然很灵敏,但是这会儿她在空气中辨认了半天,一时之间居然也没分清楚宿傩所在的正确方位。
“宿——傩——君——?”
她手搭凉棚在森林中踱步喊道:“如果再不出来,我就把你丢在这里不要你了哦!”
啊,稍微等等,感觉这句话一点也不像威胁呢。
说不定宿傩他还会觉得,太好了,请务必这么做。
她苦恼的在原地心想应该怎么找到那两坨宿傩,该不会他又提着剑去找妖兽单打独斗了吧?那小孩自从自己教授了他很多东西之后,他就变得异常恋战。
而且……
每一次看到他将妖兽或者咒灵斩于剑下时,少年总会用手抹去面颊上的血液,绽放出癫狂的笑意,仿佛地狱归来的修罗。
仿佛在那个时候,他才是真正意义上的释放了杀意的天性,肆无忌惮的,无忧无虑的站在自己的面前。
而在那个时候,就总需要她开口和出手。
“衣服都弄脏啦,走着去那边的河里面洗干净。”
在她牵着他的手不由分说往河边去的时候,少年又会瞬间恢复正常,满脸不悦的蹙起眉:“烦死了,蠢女人。”
“好,好,所以你要喊几遍蠢女人啦,快去那边洗干净啊喂!”
这也是缘何她强行要将他留在这趟去往平安京的旅途的真正缘由。
因为她在一路上都在耐心的引导着他,在他即将遏制不住“本能”时及时让他回过神来,一点一点的告诉他,她眼中的这个世界是怎样的,待人接物的方式又应当是如何的。
俩个人就这样以一种诡异又和谐的方式和平共处了起来。
她倒是不怎么介意少年宿傩的风凉话的,因为这会儿的傩子哥,他的精神状态就是平等的憎恶世间万物,憎恶所有人群。
相反,她觉得宿傩对她的语气相比他憎恨的全世界还是比较温柔……
“无聊。”
远远传来了这么一声不耐烦的回答。
樱子:“……”
拳头硬了,这个死小孩。
“你以为我很想和你同路吗?只不过是因为期盼你能教导我,让我拥有更强大的力量罢了。”
樱子:“……就算这个理由是实话,你也别这么直白的说出来啊。”
她一脸沮丧的蹲在角落里种起了蘑菇。
呜呜呜呜,甚至连装都不带装一下的,正常情况下不应该是虚以委蛇,忍辱负重的托着她这个大佬,拍她的马屁,然后求她教导咒力技巧吗?
生气的樱子停下了脚步,她刻意没喊宿傩,循着空气中自己捕获到的那一缕妖兽的气息前行而去。
而后者听到了蠢女人越来越远的脚步声之后,不悦的啧了一声。
居然真的就这么走了。
那个学艺不精,剑术还不敌练了几天自己的弱小家伙,就不怕被强大的敌人杀了?
他换成了一幅烦躁的表情,抓了抓头发,刚准备往反方向走去,却听到远处传来了那个女人的惊叫声。
—
失策了。
因为一开始的指向性就是时常出没在这个世界的妖兽,所以樱子她压根就没往咒灵相关的方向考虑过。
所以她中计了。
一脚踩空落入了生得领域的陷阱之中,并且在落下去的一瞬间,四肢就被看不见的物体紧紧的缠绕住。
“喊吧,叫吧。”
“把你的同伴引过来,今天俩个小鬼一定可以让我饱餐一顿。”
这是一只拥有了基础智慧的特级咒灵,并且智商点数基本上都加在了捕食这条上。
所以樱子也从它的那句话中听出来了,倘若自己出声呼救把宿傩喊过来,那大概率会实现大家一起走的整整齐齐。
她不敢相信少年宿傩的力量可以硬抗拥有生得领域的特级。
“他可不是我的同伴。”樱子故意用上了一幅十分不屑的语气:“我们两看相厌呢,不好意思,让你失望了。”
下一个瞬间,手腕传来了被刺穿的剧痛。
她垂眸一看,已经有咒力化形的小妖兽在顺着她的手臂往上蚕食。
“没有人类,在被活活吃掉的时候……”
“不会哭着尖叫着喊救命。”
豆大的汗水从额头渗出,少女的神色灿白,而她几乎是在被生生撕下见骨的血肉时,就使用反转术式治疗了伤口。
不能在这里被吃掉,也不能在这里倒下。
她就连旅途终点的平安京都没有走到,也没能回到未来去救下自己的世界。
要怎么能在这里,以这种方式……
死死咬住了下唇,几乎咬出血来,意识都已经接近昏迷,却硬生生抗过了本能,一声都没有发出来。
因为她相信着。
相信宿傩只要不中计,就一定可以将自己救出来这件事情。
—
而映入他眼帘的便是这样一幅场景。
干涸的血液与流淌着的血液已经均匀的流淌在原地,化作了一朵触目惊心的血花。
躺在最中央的少女,面色惨白,死死的闭着眼睛,汗水和血水浸透了衣襟,四肢时全是细小的咬伤,狰狞的伤痕在白皙纤弱的手臂上显得格格不入。
看来她能够疗愈自己的那个术式,此时已经无力舒展了。
他沉默了一会儿,紧接着选择持续鞭尸那只还没死透的咒灵。
看见她被只会用狡诈手段的混账霍霍成这副模样……啧,火大。
还耽误了她之后与自己练习剑术。
他用这种理由解释着内心陡然燃起的怒火,手下的动作愈发暴栗,明明可以一击致胜,却偏偏也要用凌迟的方法一刀一刀让它痛不欲生的尖叫。
直到少女微弱的□□,终于唤醒了他的理智。
其实那一天的樱子是被宿傩背回去的,浑身是血的二人一开始当然是让村民们吓了一跳,但是这次他并没有运用一开始的恐吓威胁战术。
“麻烦你们……”
说出这句话比连杀十只咒灵更加吃力。
“帮帮我的姐姐。”
他的表情抽搐的更厉害了一些,在心中唾弃自己,保住她的性命的这件事情,就这么重要么?
“她是为了帮你们杀掉妖兽,才变成这样的。”
村民们去看了咒灵的残骸,也相信了少年的说法,于是樱子终于久违的躺上了铺着稻草的木床。
她从生得领域出来就发了高烧,额头滚烫,脸色也红的吓人。
村民们为了表达感谢,送来了可以入口的粥和退热的草药。
草药听他们说是一种名为荆芥的药材为主熬的,不仅可以迅速出汗疏散风热,还顺便有了止血的作用,对现在那个病的快死的蠢女人大抵是有点用。
那碗药当然是被他毫不温柔的往她的嘴里灌,结果灌到一半她爆发出了激烈的呛咳声,在被呛死之前勉强抬手推开了那碗药。
“别灌了。”少女用极其微弱的声音苦笑着说道:“我好像都看到我妈妈了。”
“妈妈”对这会儿的宿傩而言,已经是一个十分陌生的词汇。
他蹙着眉将碗收回到桌上:“什么?”
“……没什么。”她重新闭上了眼睛,轻声回答:“她也很早之前就不在了,大概在我四岁的时候。”
“……”
屋内的炭火噼啪作响,透过晃眼的赤红色火焰看着她的面庞,宿傩却难得沉默了下来。
说起来,这似乎是她第一次正面与自己提起,有关她的“过去”。
会用那样积极乐观的笑容看着世间万物的这个女人,也曾经失去过重要的人么?
“但是我想了想,我还是喝吧。”樱子抬手摸向木碗:“再不喝的话,我等会真的得去见我妈妈了。”
但是在她的味蕾接触到药水时,又不出意外的将鼻子眼睛皱在了一起。
宿傩:“……什么?”
“这也太苦了吧。”樱子捏着鼻子回答道:“我还不如晕着呢。”
“呵,弱小。”
“喝个药还能扯到弱不弱小啊,我谢谢你。”
唉,曾经的宿傩先生,在她发烧喂药的时候,好歹会打个巴掌给个甜枣。
现在这个不解风情的臭小子,真的只会二话不说的给她一通猛灌,外加言语攻击嘲讽。
“那我先睡啦。”
强迫自己喝完了苦药,她将简陋的被子往身上拉了拉。
躺了一会儿,旋即又想起了什么,开口道:“还有,谢谢你救了我。”
“只是打趴了那个弱小的怪物以后,顺手所为而已,还是你太弱了。”
他在这个时候,嘴巴都一点不温柔。
樱子好脾气的说道:“好好好,多谢宿傩大爷恩典,晚安啦。”
至少今天这条命真的是被他救下来的。
“……哼。”
少年的鼻腔传来了一声微不可闻的气音,很快身边少女的呼吸就均匀了下来。
他也闭上眼准备睡了,结果没过一会儿,身边忽然传来了悉悉索索的声响。
“……?”他有点奇怪的睁眼抬眸,结果就看到了她在床上坐起身来,一双眼睛在黑夜中明亮的吓人。
搞的什么鬼?和被妖怪俯身了似的?
下一秒,她就跳下床,躬起上半身原地伸了个懒腰,姿态和猫完全一致,甚至身后的那只猫尾巴还一起抖了抖。
不,等等。
——猫尾巴?!
少年宿傩目瞪口呆的看着这只会从喉咙里面发出咕噜咕噜声音的人形猫咪无比熟络的朝着他的地铺贴了过来。
她头顶的猫耳朵蹭到了自己的颈窝,很痒。
“喂……”
少年的面庞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爆红,不过这一旷世奇景很遗憾没有人能看得见。
“蠢女人,你在干什么啊!”
“不对,我一早就看出来你不是人了,所以你是猫妖怪吗?醒醒啊!”
这只大猫完全没有清醒过来的意思,而是神色不悦的抬爪拍掉了他试图挣扎的手,将他当成人形抱枕,手脚并用的爬了上去。
一边抱着,一边喉咙里舒适的“咕噜咕噜”声就没停下来过。
“……”
少年宿傩两眼无神的看着天花板,当然中途他尝试了无数次把这坨什么玩意从身上撕下来放回木床上,她却能以最快的速度像一坨液体似的畅通无阻流回来和自己绑定。
身后的那只尾巴像小钩子,毛绒绒的扫着手背的位置,然后半缠绕住了手腕。
她的身上有淡淡的药香,有花香,还有类似糖果一样甘甜的气息。
很好闻。
但是在他面无表情的揪住她的尾巴时,力气用大一点,她就会像幼猫似的不悦的哼唧一声,讨好一般的用脑袋继续拱人。
什么嘛……
他忽然联想到了那碗草药,如果没记错的话,自己之前也有看到过荆芥这种植物的印象。
当猫嗅闻或者吃掉它的时候,会原地打一会滚,再随机揪住附近的某个物体一通乱蹭撒娇,简直就和……
啊,就和她现在的这个奇怪姿态一模一样。
他就这样木着脸从天黑睁眼熬到了天明,期间硬是一下没敢继续动弹。
第二天的夏目樱子终于退了热,她神清气爽的坐起来伸了个懒腰,乍一眼看清楚身边到底躺了个啥时差点吓的将他一脚蹬下去。
不过很快她反应过来了,这是人家的地铺。
因为自己这会儿确实将人家当弟弟看,樱子倒也没有多介意。
当然,这会儿她身上的耳朵尾巴早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了,而且她也压根不记得昨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有点好奇的问他昨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她发着高烧还能换个地方睡觉啊,结果只得到了“愚蠢”,“呵”,“无聊”,诸如此类的责骂。
少年看起来是真的很生气,脸都气的通红的。
樱子:委屈.jpg。
所以她昨天晚上到底做了什么啊?
这件事情就荣登了夏目樱子的又一未解之谜,她一直以来就没有搞清楚过缘由。
—
东京的白天似乎格外的漫长,而今天樱子难得起了个大早,她大概六七点的时候就开始在厨房里面忙活了起来。
而宿傩听到其中传来了类似爆炸的动静时,终于没继续坐的住,他推门进来看到底怎么了。
结果一推开厨房的门,映入眼帘的就是少女戴着护目镜和口罩手套,仿佛在做什么化学实验一般警惕,这个时候正在对照着量杯一点一点的调制刻意的液体。
大爷:“……你在做什么?毒药?”
“!大爷您进来的时候能不能给我打声招呼,吓我一跳。”
樱子无奈的回过头,手一抖将一边的可疑液体全部倒进了量杯的另一可疑液体中。
“是蛋糕啦,我正在给猫咪老师做蛋糕,这不是它的生日也快到了嘛。”
其实老师并不记得自己的实际生日了,她和哥哥就干脆把解开老师封印的那一天作为了老师的生日。
这么多年,一家人一起为老师过生日,这也是藤原家的一个传统了。
两面宿傩:“……”
他的脸上非常难得的显现出了一幅难以言喻的表情:“蛋糕?”
那边那个散发着不祥黑暗气场的,大概怨力堪比特级咒灵的东西?
樱子:“啊咳咳咳,可能它的卖相不太好,不过我相信味道肯定是不错的,猫咪老师它会喜欢的。”
大爷:“那你可实在是太有自信了。”
而且这个堪称地狱绘图的诡异颜色,她是怎么做出来的?
“我一开始试着用新鲜猫薄荷碾碎了给奶油上色嘛,然后就……”
樱子有点尴尬,轻轻咳嗽了一声:“不过那可是猫薄荷欸,我相信猫咪老师它肯定会喜欢的,对吧对吧。”
猫薄荷?
他扫了一眼放在厨房角落的那些植物。
最后居然看到了相当眼熟的,名为荆芥的草药。
曾经的某些回忆就这样不合时宜的涌入了大脑。
猫,少女,猫薄荷。
所以那天发生的一切似乎便能够解释了。
“但是斑并不是严格意义上的猫妖,现在的身体只是容器。”
至于猫薄荷真正有用的对象……
他看着少女一幅继续进行科学研究实验的严谨模样,微微叹了口气,从身后轻松的抓起了她的双手。
“我教你。”
这也是为了那只年糕团的生命安全着想,否则她的地狱料理只会将人当场送走吧。
“诶诶诶?宿傩先生也会做蛋糕吗?”
“呵,本大爷可是无所不能。”
“哇宿傩先生超帅的!就是这个台词用在这种地方真的合适吗?”
“……总之猫薄荷不能用在这里。”
“欸——好可惜哦,那我们等会丢垃圾的时候丢掉?”
后颈却被不轻不重的捏了捏,她忽然打了个寒颤,下一秒,她脸颊微微红了。
近在咫尺的声音现在沙哑莫名,不过依旧是那副该死的富有磁性的嗓音。
“不。”
“留着吧,总会有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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