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年琦没来由地心慌,等马牵到面前的时候,十分利落地踩上马镫,手一用力就翻身上了马背。前往的目的地自然是薛府,平白无故地,人怎么会突然不见?
纵马地速度极快,幸好是黄昏时刻,街上的摊贩大多收了摊子,街面算得上宽敞。
他一直沉着脸,握着缰绳的手牢牢地勒着马,另一手扬鞭,啪地一声脆响,让棕红色的骏马发出长长地嘶鸣声,加快了奔跑的速度。
季年琦的目光紧紧地凝视着地面,但随着日落西山,昏暗的环境如此急速,难免遗漏路面上的障碍,尤其是薛府近在咫尺的时候,分了神。
马腿倏然间被绊到,顿时一阵剧烈的颠簸。
为了稳住马身,粗糙的缰绳化作锋利的刀刃在季年琦的虎口处划拉出血痕。
他此刻伏在马背上,咬牙忍痛,心跳如擂鼓,几乎是用尽全身的力气,才堪堪稳住马身,遏制住其向前倾倒的惯性。
季年琦大口地喘气,努力将状态调整回来,可差点跌倒的后怕仍旧萦绕在心头,背脊渗出了冷汗。
一声比一声粗重的气息从鼻腔呼出,喉间更是涌上血液的铁锈味,生生咽了下去。他没敢松开缰绳,此时低头看着双手,其颤抖得不成样子,掌心一片血肉模糊。
这番惊险引起的声响自然吸引了薛府里面人的注意力,甚至薛府隔壁的邻居家,也开了宅门探出脑袋张望,瞧其身量,大抵是五六岁的稚童。
季年琦视线扫过去的时候,就见门内又探出一只大手,直接搭在孩童的头顶上,一把将人捞进了宅内。稚童没有半分反抗地余地,脆弱极了,吱哇乱叫:“钰哥!我就看一会儿!”
被孩童清脆的声音惊醒,薛府的人连忙上前,管事惊讶地问道:“姑、姑爷,您怎么这个时辰过来了?是出了什么事么?”
季年琦的脸色算不得好,他吞了一口唾沫才能够发声,“今日早上,岳母让人传了话,说你家小姐今日会归家。”
“是啊,小姐巳时就出发了。?”管事笃定地说道。
季年琦皱眉,他又问道:“她可有再回来过?”
“啊?姑爷这是什么意思?难道小姐没有回府吗?!”管事一下子变大了声音,连忙同一旁的人说,“你快去把王叔喊过来,他今日送小姐回的府!你去同老爷夫人告知一声!”
“姑爷,您要不先从马上下来?这马受了惊吓,估计今日是不能再骑了,等会儿我们再给您牵一匹过来。”
季年琦绷紧了下巴,他的手掌心的伤口黏在一起,灼热的疼痛感侵袭着脑中的那一根弦,听着管事的话,忍痛说道:“……你靠过来,扶我一下。”
薛家是药商起家,家里经常备有诸多草药,而现下家中还有许多的成品药,现下季年琦的手受了伤,管事就直接拿着配好的伤药膏过来了。
薛家现在不仅仅卖药材,还卖成品药。药方都是季年琦提供的,当然,最关键的一步都是经过季年琦一个人的手。
这短短三年,薛家就凭着季年琦提供的不同药方子赚得盆满钵满的,就算知道自己女儿在季家受了委屈,对待季年琦仍旧是客客气气的。
甚至,神情带着几分讨好的意味。
“啊呀,手怎么伤得这般严重?万幸那马性格温顺,不然……”薛母略带小心翼翼地问道。
薛父也出声:“年琦,我让下人去拿上好的金疮药过来,你是大夫,手可得好好养养。”
季年琦垂眸,面无表情,他知道薛父薛母的心思,淡淡道:“多谢岳父岳母关心,我没事。”
薛家请来的是个老大夫,给季年琦处理伤口的时候慢悠悠的,这就导致过程十分地煎熬。他费力地控制住自己的表情,但是脸部因为忍痛不可避免地小幅度抽搐。
“年琦啊,你怎么过来了?瑶儿她不是今日刚回家么?”薛母只知道季年琦很急切地过来,不知道发生了何事。
“薛瑶她不在家里,我以为她又回来了,所以……她没回来是么?”
“瑶儿,没回来啊。”薛母顿时紧张起来,薛瑶难不成不见了?
就在这时,王叔进来了。
管事拉着他说道:“夫人,今日是王叔送小姐回府的,具体情况您问他便是。”
王叔惶恐地跪了下来,他本来都已经洗漱好准备就寝了,小厮突然拉着他过来,说大事不好了,小姐不见了!
他一五一十地将回季宅的路上发生的事情全部交代了,包括薛瑶和双菱进醉香楼用膳。
季年琦脸色更差了,问道:“她去了醉香楼?什么时候?!”
“大、大概午时左右。”王叔回答道。
季年琦啧了一声,维持的平静表象顿时消弭得无影无踪,他道:“真是凑了巧。”
薛父端详着季年琦的脸色,略一思索,便知不简单,凑近薛母的耳边小声地说了一句。
薛母神情一滞,眼底涌上一抹厌恶,眨了眨眼就掩盖了下去,她勉强含笑对着季年琦道:“年琦啊,瑶儿她不是一个会胡乱耍小性子的人。你既然娶了她,就应当对得住她。”
季年琦抬眼,嘴角一扯,看着薛母这幅慈母做派,他深吸一口气,没有露出嘲讽之意,说道:“我自然对得住她。”
伤口处理完了,他也冷静了下来,猜到了薛瑶的去向。不愿与薛家父母过多交流,季年琦起了身,“我不比你们了解得少,薛瑶她不在这,那就应该在徐家了。我去寻她了,望二位日后不要插手我与薛瑶之间的事情。
她若是还要往娘家跑,就告诉她,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她已经是季家的人了。”
“你!”薛父气得脸上差点挂不住那虚伪的笑容,若不是被薛母拉着,他都要骂出声来。
“当然,你们是我季年琦的岳父岳母,薛家生意上的事情,我会好好照看的。”
“打扰了。”
季年琦头也不回地离去。
——
薛瑶她回到季家的时候,守门的小厮在看门室里边打盹,她和双菱进门的时候将其惊醒了。
家里空荡荡的,就她和双菱两人。
林双儿住的客房也是空的,甚至门上落了锁,锁上还有灰。她皱着脸,用帕子将手指尖上的灰尘擦拭干净,也不知道这林双儿是待在医馆一直没有回来,还是被季年琦安顿到了其他的地方?
半个下午的时间就光在家待着,着实无趣,薛瑶就带着双菱从后院的小门离开了。
“今晚就在我这歇下呗。”徐明姝单手撑着下巴,另一只手提着茶壶给薛瑶倒了一杯。
“我没和府上的小厮知会一声。”
“瑶妹妹,你都说他是小厮了,哪有主人家外出还要和下人说道的?”徐明姝不赞许地说道,见薛瑶只是笑笑,她摇了摇头,换了个话题,“你这在家里住了几日,脸上的气色好多了。上次和你说的,你想明白了没?”
薛瑶沉默片刻,缓缓摇了摇头,双手捧着茶杯,想要从中汲取温暖,她道:“这件事,很难。”
“你母亲那不同意?”
薛瑶苦涩一笑,道:“我们家和季年琦完全绑在一起了,脱不了身。若是……若是和离了,我怕是要流落街头了。”
“怎会如此?!”徐明姝瞪圆了眼睛,正想说什么就瞥见瑶妹妹家的丫鬟还在一旁没有眼力见的站着,于是坐直了身子,手虚握着拳头抵在唇边佯装咳嗽,疯对着薛瑶使眼色,“咳咳……”
薛瑶心领神会,对着双菱说道:“你先退下罢。”
相应的,徐明姝也挥退了自家这边的丫鬟婆子。
“季年琦不就是个大夫吗?虽说医术很好,开的医馆卖的药也不错,怎么会让你们家脱不了身呢?”徐明姝的眼睛水盈盈的,清澈见底,虽然比薛瑶大一些,却更加地单纯不谙世事。
徐明姝的上头还有一个哥哥,家里的生意从来都不需要她操心。薛瑶想到之前小聚的时候她们都羡慕她嫁得,还说她嫁得最好。
可在她看来,徐明姝过的才是真的好。徐明姝的丈夫是入赘的,在徐明姝到了婚配的年纪时,徐家老爷直接广而告之地替她招婿。在自己家里,徐明姝都不用收敛性子,明艳又张扬。
而那招来的郎婿也是个会疼人的,徐明姝每天脸上都挂着笑,她才是婚后和婚前没什么区别。
薛瑶是羡慕的,她在季年琦的面前总是收着性子的,许是年岁隔得远,她从未与他交心。偶尔撒撒娇,耍耍小性子,薛瑶都要掂量着一个限度。
若是过了,季年琦就会拉下脸,虽然他的表情一直是淡淡的,但是薛瑶对于情绪足够敏感,些微的变化,她都能够捕捉到。
不知不觉间,她变得让自己都有些陌生。
薛瑶抿了一口茶水,她的神情变得晦涩,温凉带着轻微甘甜的液体滑过喉间,嗓音仿佛笼罩一团薄雾,“我们家是药商,季年琦是大夫。镇上流行的九阳美颜丸、琼甘露、金蓬霜……”她列举了许多,每列举一样,徐明姝就惊讶一分。
“这些都是季年琦给的药方子,我们家为了能够制作更多的药,这些年我们家购进的药材全是制作药方所需的单一药材。”
徐明姝摸着下巴,不解地说道:“这有什么不对吗?我听我爹说,你们薛家这三年生意可是越做越大,都快赶上我家了呢。”
薛瑶闭了闭眼,她惨然一笑:“我们家完全变成了季年琦的个人药库,这些年,薛家同其他的医馆几乎断了药材生意,开在外面的铺子,卖的是药而不是药材。与其他医馆交易,提供的也是药。药材生意除去季年琦的医馆……近乎等于无了。”
徐明姝瞠目结舌,“这……”
她不是个蠢的,知道了其中的利害关系。
“药方最关键的处理方法只有季年琦一人知道,若是缺了他,那所有的药材差不多付之一炬了。”
徐明姝试探性地说道:“可是药材不还是能够再卖出去么?就算是贱卖也好过一分都收不回来呀!”
薛瑶握着茶杯的手用力得发抖,她也是这样问的父亲和母亲。她此时的回答声与他们的声音重合在一起:“那些都是野生的、不值钱的药材,没有人会大量种植,所以很难买到。要支撑这么大的产业,就得自己种植。
薛家大部分的药田种满了这些药材的种子,它们相当于野草,种得多了土地的肥力变得越来越差,其他的昂贵药材根本种不了。我们薛家离不开他,这些杂草只有在季年琦大的手里是宝物,离了他,就是一堆贱物。”
徐明姝倒吸一口凉气,她张了张嘴,竟是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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