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瑶倏然坐起了身,抬手胡乱地揉了一把脸,雪白的腮边短暂地出现了红晕,她勉强从混沌的梦境中清醒过来。
日光从窗户纸倾泄而入,墙壁被渲染了大片雕花斜影。
她双眼直直地盯着光线发愣,脑袋空荡荡的,清晰的场景随着时间的流逝,逐渐模糊碎成片段。
心里又将那人的名字默念了一遍,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
熟悉又陌生。
薛瑶以为自己睡了很久,等扬声唤双菱进来后,才知道现在不过辰时三刻。
桌上放着一碗清粥和两碟小菜,手指搭上碗沿,触及仍旧是温热的。
接过双菱递过来的布巾,热气裹挟着湿意搭在眼皮上将困意驱散,薛瑶身子一下子放松往后靠,直到抵住椅背。
“双菱,季年琦他是什么时候出去的?”
“出哪?”双菱疑惑反问,她瞥了一眼自家小姐懒散的模样,迟疑道,“姑爷他还在府上呢。”
薛瑶:“嗯?他不应该去医馆了么?”
双菱:“是了,小姐应该没瞧见。早晨奴婢见到姑爷的时候还吓了一大跳,姑爷他一边的脸肿起来了,没去医馆,应当是觉得没法出去见人罢?”
薛瑶眼珠子在棉巾下转了转,哦对,季年琦昨天晚上被人打了来着。一想到这,她又不可避免地想到季年琦昨晚的异常行为。
“现在姑爷在药园里,方才他还喊我帮他拿个竹筐。”双菱说到这,顿时拍了一下自己的头,“哎,小姐,我忘了给姑爷送过去了!”
“那你快去送呀。”薛瑶听得出双菱话语中的急切,拿下了眼前的棉巾,无奈地看着她说道。
双菱站在原地没动,她犹犹豫豫地说:“我还得伺候小姐梳洗呢,先……先让姑爷等等吧。”
话是这般说,但是眼前的小姑娘神态明明确确地透着惧意,想必是之前被季年琦遣返回府后吓到了,所以双菱在面对他的时候,总是小心翼翼的。
薛瑶拍了拍双菱的手臂,温声道:“去吧去吧,我自己来就好。”
谁知话音刚落,双菱眼圈蓦然红了,她飞快地抹了一下眼睛,低下头轻声道:“……小姐现在都不需要双菱伺候了。”
薛瑶从小就是被伺候的,但是嫁给季年琦不过三年时间,身边没了丫鬟嬷嬷后,日常生活都是自己做了。
她回到薛家能够心安理得地享受,回到季家后就恢复成自力更生的状态。
“好双菱,我当然需要你啦。好了,日后在这府上,我们主仆二人也不用特别讲究什么。洗漱这些简单的事情,我自己来就好。”
“好了,快去吧,昂。”
薛瑶一大早就达成了哄小姑娘的成就。
等薛瑶用完膳,厨娘将碗筷收走。季年琦和双菱两人都没有出现,她思忖片刻,便也前往药园寻人去了。
甫一进入,就见双菱坐在一个小矮凳上,挽着袖子,弯着腰分拣种子,脸上的神情认真极了。
薛瑶脚步一顿,视线朝着四周转了转,没见着季年琦的踪影。
“双菱。”
“季年琦人呢?他吩咐你做这个?”
双菱闻声抬起了头,手里还捧着一把种子,无辜地眨眼:“啊,小姐你来了。”
“咦?方才姑爷还在这的。”
薛瑶扶额,她突然觉得双菱蠢兮兮的,上前在小姑娘的头顶揉了揉,“算了,我自己去找。”
“你和我一起吗?”
双菱摇头,认真地说道:“我今天得把这个分完。姑爷说,只要我分完了,日后小姐出门,我都可以跟着一起去。”
“傻不傻,我让你跟着我出门就能出门,哪里要他来同意?”薛瑶让双菱将手里的东西放下,拉着人从矮凳起身,“走走走,我们找他去。”
双菱:“那好吧。”
好像是诶,小姐出门都是会带上她的,姑爷确实没什么作用。
她皱了皱鼻子,回过味来,觉得自己被耍了,心里暗戳戳地对季年琦更加讨厌了,真是活该被人打。
在药园逛了一圈,薛瑶就直奔最里面了,那处还有一个药房,素日里除了医馆,就是季年琦长待的地方了。
薛瑶猜测季年琦人应该在里头,带着双菱就往那走。
果不其然。
药房的两侧门都是敞开的,季年琦身着一袭鸦青色长袍,端坐在凳子上,面前还摆着一面铜镜,其旁边是几盒打开的药膏。
一踏入就能嗅到浓烈的药味,不算难闻,就是很古怪。
薛瑶让双菱在外面等着,蹙着眉,用帕子虚虚地捂住口鼻就进来了。
季年琦正背对着她,面对着镜子涂着药膏,她走到了人的身后,季年琦只是手上的动作顿了顿,就继续涂抹了。
清凉又辛辣。
这是凑近后,薛瑶对嗅入鼻腔的药味第一感受。
“季年琦,你怎么一个人躲在这里上药?”薛瑶拉开椅子,很自然地坐在季年琦的身旁,一手仍旧捂着,说话瓮声瓮气的。
“你看你,现在还得对着镜子自己上药,多不方便?”
薛瑶蹙眉,季年琦皮肤白,青紫泛红的挫伤在脸上显得更加触目惊心。
昨夜回到家中后,她心里有气,季年琦有没有处理伤口她不清楚。
第二日会肿成这个鬼样子,定是没做处理。
季年琦沉默片刻,说道:“已经快上完了。”
“我心里有数,瑶瑶。”
“你心里有数?”
薛瑶哼了一声,瞪着季年琦说道:“你凡事都说自己心里有数!你要是心里有数,昨日就不会被人打!”
心里有个鬼的数。
“季年琦,你说吧,平白无故的,人家为何打你?”
薛瑶问不出打人的是谁,那被人打的原因总得知道吧?
要知道季年琦是个大夫,而且是个医术高超的大夫,就算总是冷着一张脸,镇上药商多,明面上对他都是捧着的。可以说人缘还是不错的,脉络广。
季年琦不紧不慢地将药罐合上盖子,他转过头,眉梢带着些阴郁,眼睛漆黑只映出薛瑶的人影,顶着那一张青青紫紫的脸,竟是有些恐怖。
他扯了扯嘴角,一下牵扯到痛处,脸上的神情僵了僵,低声道:“瑶瑶,你不会想知道的。”
“我当然想知道!”薛瑶反驳道,她最看不惯季年琦一问就跟木头一样的反应。
季年琦凝视着眼前的女子,乌沉沉的眸子似凝着化不开的浓墨,沉默片刻,说了一句半真半假的话:“大概是……嫉妒我有瑶瑶吧。”
薛瑶:“……?”
——
“钰哥,别练了,咱们吃饭去!”
“今日早上有云吞!再不吃就坨了!”
富有朝气的稚童扯着嗓子喊着,一边喊还一边挥着手。
少年额头覆着一层薄薄的汗水,碎发粘附在皮肤上,后面身上的玄衣后面已经湿了大半呈现更深色。
他的脸上神情冷静,挥出去的拳头力劲十足,连连破空声响起。
“马上。”
此时少年倏然飞身抬腿照着沙袋飞踹了一脚,嘭的一声闷响,小范围的烟团炸开,灰尘在光影下浮动飘舞。
燕明钰接过干净的绵巾,胡乱擦了一下脸上的汗水,深呼吸时胸膛随之起伏,平复着因锻炼而过快的心跳:“呼——”
“钰哥,这里又不是军营,干嘛还早起晨练?”燕明安仰着头,不解地问道。他脸圆圆的,像是年画上放大的胖娃娃,讨喜得很。
少年将脏了的棉巾递给一旁的下人,看着眼下的这个堂弟,笑了笑道:“不能松懈,要不然打架都打不赢。”
燕明安:“噢,可是钰哥,哪有人不怕死敢和你打架?”
他家钰哥可是直接带领三千骑兵将蛮夷那十万军马打得落花流水的大将军!
燕明钰将双手背在脑后,懒散地往后仰着走,闻言,笑了笑:“……就是有人不怕死。”
“对了,钰哥你都还没和我说呢!昨天你平白无故地打那个大夫做什么?”
燕明安小跑着才能跟上迈着长腿走路的堂哥。
少年眼底闪过一丝阴霾,他脸上轻松的神情凝滞,半晌,冷哼一声:“他活该。”
“我没把他打死就不错了。”
娶了姐姐,还不好好待她。
绵团一般的浮云簇拥而至,将才升起来的晨日遮挡得密不透缝,泄露的光影都被堵了回去。
阴下来的天,让空气中都带着些许沉闷。
“我先去沐浴,衣服黏在身上难受得很,云吞我不吃了,你能全吃完吧?”
燕明钰扯了扯衣领子,低头嗅了一下,便皱着脸,对自己颇为嫌弃,一身汗气。
回到房间脱下衣物后,露出的后背上伤痕累累,各种或深或浅的疤痕攀附其上,触目惊心。
燕明钰将自己沉入浴池,紧实的肌肉线条在水雾中若隐若现,氤氲水汽蒸蒸而上,少年闭上了眼睛,锐气与锋芒顿时消弭许多。
—
“……军医,我不会死掉吧?”
“我不能死……”
“我还没收到姐姐的回信……”
“……唔,疼死了……我能熬得过去吗……”
—
“我……我是不是快死了?”
“……你能帮我送一封信吗?”
“送给姐姐……”
“她……叫薛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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