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面对莉莉娅时的笨拙不同,奇犽在父亲面前显得相当能说会道。
这是非常难得的一件事情。
要知道,在席巴面前,即便是伊尔迷,也时常会因他无法收敛的压迫感而紧张起来。
奇犽原本就已经订好了要暂时回到揍敌客和父亲交谈的计划,只是莉莉娅发生的意外,将他的回家日期提前了。
奇犽与父亲首先谈论的是关于四弟亚路嘉的事情,亚路嘉因拥有可怕的能力,素来被家族忌惮,被关在一间小房子里,失去了一定程度的自由。
奇犽自己离家出走后,还不忘在某天回到家里,将亚路嘉也带离枯枯戮山。
后来亚路嘉也有了自己想要去追寻的事情,与奇犽暂时分道扬镳,在离家时向父亲保证了自己会看管好亚路嘉的奇犽,必须为此给父亲一个解释。
在说明亚路嘉现在的能力已经得到控制,揍敌客不必再为亚路嘉而烦恼、可以让他自由地在外活动,并且自己与亚路嘉一直保持联系以后,奇犽才谈起莉莉娅的事情。
席巴对此自然秉持着不乐观也不支持的态度。
和莉莉娅呆在一起,对于奇犽身为揍敌客的身份来说,是比和杰·富力士在一起还要不恰当的事情。
“伊尔迷向我提到过她,只不过那时他说那是糜稽所中意的对象,”席巴道,“虽然现在看来,当初是伊尔迷误会了,但是奇犽,伊尔迷当初的汇报依然没有错,抛开家庭与拥有的念能力来说,她实在太过普通。”
普通人和揍敌客是不可能走在一起的、就算奇犽不是揍敌客,只是个职业猎人,也与普通人有着深深的隔阂。
这种隔阂不仅来自于能力,更来自于心性。
在揍敌客家的孩子从小就在黑暗中摸爬滚打、与死亡和血腥为伴时,像莉莉娅这样的普通人,可能连人为什么会受伤都搞不明白。
“你认为她能够理解你吗,奇犽?”席巴一针见血地问道,“即便暂时离开了揍敌客,你仍然拥有作为杀手的本能。”
莉莉娅会规规矩矩地一辈子活在社会道德与法规的框架,而揍敌客却从出生起就在蔑视规则,就连自诩为正义一方的职业猎人里,也充斥着在寻常人看来无法想象的、穷凶极恶之徒。
他们的世界里没有秩序,所有人都只重在忠诚地终身贯彻个人意愿。
奇犽的确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或者说,即便有模糊地意识到一点,也很快被他抛之于脑后。
他陷入了暂时的沉默。
片刻之后,他对席巴答道:“我会处理好这一点,她只需要继续做自己,我们不会起冲突。”
过于理想化的答案,席巴没有反驳。
他看得出来奇犽在离家的这几年成长了不少,至少不像当初那样,满心以为踏出了黄泉之门,自己就真的能脱离揍敌客的身份。
奇犽已经学会在与生俱来的身份、和想要追寻的自我之间,寻找平衡。
席巴认为,他只需要提点一二,剩下的,以奇犽的聪慧,他自己就能够在成长的旅途中领悟。
他只需要引导奇犽早些看清问题所在。
“除此之外呢,奇犽?”席巴又问道,“你不愿意回家,可是除了枯枯戮山,你认为还有哪里可以保护一个‘普通的’揍敌客。”
如果莉莉娅真的如伊尔迷所说,是糜稽所选择的对象,那么席巴不会问这个问题,因为糜稽必定会留在揍敌客、留在枯枯戮山上。
枯枯戮山毕竟是揍敌客的家,只有在枯枯戮山,揍敌客才是最安全的,这里没有可能伺机埋伏的敌人、没有看不见的暗枪、没有虎视眈眈的目光。
虽然枯枯戮山阴森、黑暗而可怖,但却是世界上最能
够保障家族成员安全的居所。
如果离开了这里,揍敌客家族的成员就必须时刻警惕小心来自于任何地方的暗算——他们的仇家实在是太多了。奇犽有能力自保,可是莉莉娅有吗?
他难道要为了保护这么一个普通人,放弃自己充满危机的冒险生涯,将自己拴在普通人的日常里,就此甘愿沦为平庸吗?
如果不愿意,那么他就只有一条选择——无论躲在哪里,终究有人能够找到他,也能找到莉莉娅,除了枯枯戮山,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地方能够保证莉莉娅的安全。
这也就意味着,奇犽必须为了莉莉娅低头,回到家族,借用家族的力量保护自己在意的人。
感情是能够为人带来幸福,但也是责任和枷锁。
——
席巴能够点出来的问题,奇犽可能暂且没有深思考虑过,但伊尔迷是清楚的。
他虽然也经常和长不大一样,用着孩子般的恶意去玩弄他人,但从根本上来说,伊尔迷还是很能看得清事态趋势的。
因此他向席巴提出困惑,他无法理解席巴为何一味地纵容奇犽,曾经对奇犽闹着要与外人交朋友时是这样,现在面对奇犽想要和普通人在一起也是这样。
他已经察觉出了奇犽和莉莉娅才是真正拥有羁绊存在的对象,糜稽不过是在旁围观——犯了一些隐瞒不报的罪行,这个伊尔迷打算慢慢和糜稽算账,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他想要把弟弟从迷失的道路上带回正道。
“他们是不会有结果的,爸爸。”伊尔迷对席巴道,“我们这次应该拦住奇犽。”
席巴看着自己这个对家庭总是过于富有归属感和责任心的长子,沉吟片刻。他知道,伊尔迷总是需要一个合理的理由,才肯屈服,不然即便表面妥协,背地里也会做各种小动作。
他的五个孩子,没一个省心的,就算是这个看起来最可靠的长子也不例外。
“奇犽和我立下了一个赌约,”斟酌了一阵子后,他对伊尔迷道,“三个月以内,他会让我们看见他的选择的正确性。如果不成功,他就愿意放弃,并且从此断绝类似想法,不再让我们为此操心。但是在三个月里,他希望我们都不要出手干预。”
伊尔迷没有答话,光从他那张永远不会有波动的脸上,席巴看不出他在想什么,但他知道伊尔迷在听,并且没有异议,不然就不会是这个平静的反应了。
席巴于是继续道:“就这么让他去做想做的事情又有何不可呢,伊尔迷?有时候适当放手,也是为了能够达到目的,你应该学会明白这个道理。”
“我知道了,爸爸。”许久之后,伊尔迷才勉强又生硬地答道,“这几个月,我会控制好自己,不去杀她的。”
……让他放下自己的杀意,还真是不容易。除了席巴,大概没几个人能说服伊尔迷的一意孤行。
席巴再次为自己几个孩子的执拗孤僻感到头疼。和这一代孩子不一样,他当初是独生子,因此不得不在几个孩子尚且年幼时,一个人忙碌于庞大的家族事业,等他终于闲下来,开始关注孩子的身心健康问题,这才发现每个孩子都长成了奇怪的样子。
席巴觉得有点心累。既要为事业奔波,又要努力矫正孩子们的身心……唉,一家之主太难当了。或许当初就不应该先要孩子,更不应该一口气生五个,现在报应来了。
太难了。
打发走了难搞的长子,他终于能够准备休息,才来到卧室所在的走廊,就远远听见妻子传来的尖叫声:
“什么?奇犽说他马上要来找我,让我把裁缝叫来?”
她显然很激动,席巴可以想象,毕竟基裘偏爱奇犽偏爱得不得了,奇犽还小的时候她几乎每天就抱着这个孩子不撒手,一天能给奇犽换五六套衣服
。
那段时间,基裘每次购物的时候,甚至连自己向来喜欢的时装品牌出了新系列都不在乎,满脑子只有要给奇犽买什么。
……后来奇犽长大了,开始烦基裘了,基裘无处宣泄的爱才被迫淡下来。
现在奇犽竟然又要找母亲要衣服,基裘估计开心感动得马上要哭了。
席巴开始犹豫自己要不要推门进去,打扰妻子的兴致。
但是基裘显然已经知道他就在门后了,她一把打开门,对着席巴就是一顿爆哭:“亲爱的,你听见了吗?奇犽终于发现他对我的爱了!”
席巴勉强:“……嗯。”
女仆在旁边干咳一声,小声地道:“夫人,我刚才还没有禀报完,奇犽少爷的意思是,他想借用您的裁缝为那位前来做客的小姐添几件临时备用的衣……”
她说到一半,基裘置若罔闻,爆发了尖利的命令声,打断了她的汇报:“快,先去把裁缝请来,奇犽一定是想借这个机会向我表达不好意思说出口的爱,我不能辜负他!马上去!”
席巴:“……”
基裘某种方面来看真是很乐观呢,永远都能开开心心的。席巴对此很是佩服。
催促着女仆忙碌起来,基裘这才想起还被堵在门口的丈夫,抽抽搭搭地对着他又是一顿哭,什么终于又见到奇犽了好高兴,奇犽心里果然惦记着她,左一句奇犽右一句奇犽,最后还要问席巴怎么看。
席巴还能怎么看,席巴赞同地点点头,神情一如既往的沉稳,他用可靠的语调说着自己一个字都不信的鬼话:
“那是当然,基裘,奇犽在家里最爱的一直都是你。你是一个好母亲,奇犽很依赖你,也很感激你。”
基裘满意了,捧着席巴的脸夸了他一句,然后提着裙角快快乐乐地出门了,留下席巴默默扶额摇头。
……
哦,等等。
他好像忘了嘱咐基裘,不要去找奇犽在意的女孩的麻烦。以基裘对奇犽的喜爱程度,会不会……席巴拧起眉头。
没关系,他很快又想道,基裘虽然表面比伊尔迷疯得更厉害,但还是没伊尔迷那么夸张,席巴觉得基裘还是很单纯、很好安抚的。
这种事情奇犽应该自己能解决吧,他实在不想帮着管了。
席巴累了。
祝福奇犽好运,能够同时处理好和两位女性之间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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