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笔记小说网 > 古代言情 > 折黛 > 2、相信
    等到街上重新回归正常,兰玖才注意到黛争甫的模样。


    他好像把她捂得太紧,整张脸都泛着红,一直延绵到露出来的一节脖颈,从他的角度正好看的一清二楚。


    他心里闪过一丝微妙的不适,松开了手。


    这感觉很奇怪。


    奇怪的让他恶心。


    ‘虽然他不高,腰细,有些阴柔,但他毕竟还是个男人。’


    不过,这只是一时情急。


    他很快不再当回事。


    街上的兵马他认得,害他沦落至此的罪魁祸首,他的好兄长,当朝太子的亲兵。


    看来是得了风声,来找他这个“已死之人”了。


    “抱歉,阿争,你没事吧?”


    他知道这时要说些“好话”,表达他是温柔,迫于无奈,充满悔意。


    “咳、没事。”黛争甫畅快地吸了一口气,果不其然地原谅了他的过错,“怎么了,你为什么忽然躲起来了?那里面有你认识的人?”


    “自从家中遭祸,我总对兵马有所顾忌。”


    兰玖极会演戏,脆弱的模样一下子让黛争甫心软了。


    她理解这种阴影,就像她看到藤条就想发抖一样。


    “要不你回去吧,剩下要买的也没有多少了。”


    兰玖点了点头,既然太子亲兵已到,自己确实不该这么招摇。


    采买结束后,黛争甫忙里偷闲去了一趟书店。


    书店里的人不多,能听清楚柜台上拨算盘的声音。


    黛争甫往那账本扫了一眼,


    “掌柜的你算错了,一共是八钱三文。”


    “嗯?”掌柜打了个哈欠,重新算了一遍,“还真是……啊,争甫,我还说谁这么机灵,果然是你啊,要是你是我儿就好了,你看那不争气的,这么大了,就会背《千字文》……”


    掌柜的儿子正好从旁边的书架探出一个脑袋,“那你儿还在帮你忙前忙后,你怎么不说?”


    他跛着脚走到黛争甫面前,笑着说:“阿争,你可算来了,我等了好久了,想看接下来的故事呢!”


    “我带来啦!”


    她刚要从布带中取出稿纸,就被面前的人一把抢过,争分夺秒地看起来:“我真想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在一起啊!”


    这是黛争甫赚外水的地方,她比旁人要聪慧一些,那些古籍书册过目便能不忘。


    黛争甫不会女红,就想着从她的天赋入手,其中买话本的最爱才子佳人的故事,比诗文好写。她没吃过猪肉但看了不少,照葫芦画瓢总是会的。


    这种不掺个人感情的话本虽然卖的一般,但胜在事少出稿快需求大,钱是一点点攒出来的。她之前为兰玖治病,这几年攒的钱已经花的七七八八了。


    好在兰玖见多识广,给予了她别样的陪伴。


    柜台那头放下算盘,走过来敲了敲儿子的脑袋,“罗文之,你怎么还这么毛毛躁躁,要是把人家的书稿弄坏了怎么办?”


    掌柜的视线一转,“哟,争甫,你这字越来越好了,以前跟狗爬一样。”


    那自然了。


    兰玖教她练了半年的字。


    她现在的字,也有他几分模样。


    罗文之:“我之前就瞧着挺好的,阿争,结局呢?是不是快要到结局了,他们之后会怎么样呀?”


    书店掌柜的摇了摇头,笑道:“你莫缠着别人了,哪有写那么快的?”


    她笑的青涩单纯,“过几日便写好,我已经想好结局了。”


    罗文之十分真诚:“是要几日?要等到新元吗?你新元会休沐吗?要不来我家?你要是觉得哪里写的不爽利了,我在旁边看着还能帮你顺顺。”


    掌柜的忍不住嘀咕道:“你这小子,成天阿争长阿争短,我看要是人家是个女郎,你早就踏破人家的门槛了!”


    黛争甫摇了摇头,“掌柜的别打趣文之了,结局我尽量新元之前写好。”


    她现在可缺钱呢。


    掌柜收了稿子,她就在罗文之恋恋不舍的目光中离开了。


    掂量了下手里的铜板,她算了算,加上这次的钱,给兰玖准备新元礼物的钱应该是够了。


    剩下的钱再算上下次的,应该可以买件过冬的衣裳,过个好年了。


    黛争甫想到今日兰玖对那群兵马的反应,回府的脚步不自觉地加快,眼看着就要到门口了,却听见前几日落荒而逃的黛策的嚷嚷声。


    “各位官爷,我跟府上郎君相熟,”他头顶着一朵簪花,在一众士兵和周家大郎君面前喋喋不休,“前几日我来周府等郎君,见到了个面生侍卫,听着口音不似本地人,今日我跟周郎君提起,汝城地小对外乡人不排斥,一时间疏忽大意,还望官爷们将那人捉回去,好好审问……说不定就与你们找的人有关系呢!”


    黛争甫不太明白其中的是非,但想到今早,她有不好的感觉。


    她要快点找到兰玖!


    夕阳收光,整片天空红如烈火,烧灼着阴云翻涌而来,追逐着她的脚步。


    黛争甫从角门抄近路回到他们居住的院子,却看到兰玖已经收拾好了一个小包袱。


    她顾不得问他为什么,抓起他的胳膊,“兰玖,外面的官兵要来找你了!”


    兰玖没回话,怀疑的眼神在黛争甫的脸上打转,忽而,他的耳朵一动,府中的声音变大了,三步两步就跟上了黛争甫的脚步。


    他的腿很长,没走几步就走到了黛争甫的前面,府中的人声嚷嚷,兵器敲击着甲衣的声音仿佛就在耳边,黛争甫指着汝城外说:“走,趁着还没关城门,咱们去山上躲一躲,官兵在城中到处搜寻,根本跑不脱,放心,那里我熟,定不会有事的!”


    也好,过不了几日,他的亲信也应该到了。


    他今日看到了太子亲兵,思来想去还是想先走一步,至于黛争甫,让她上山带路照应,应该是这人最后的用处了。


    可惜祸不单行,乌云在他们上了山不久后就占满了头顶,暴雨将至,又赶上化雪,山上的风又阴又冷。


    二人找到一个山洞,寒潮刺骨,黛争甫刚一坐下,就打了个寒颤。


    生了火,她才勉强好了些,看着兰玖薄唇紧闭,面色比平日更苍白,但姿态雅致非凡,有种说不出的清贵自持。


    她又刚到她那倒霉表弟,不免生出一丝愧疚,“兰玖,你要不要来烤烤火。”


    “不用,我不冷。”兰玖眯了眯眼睛,盯着黛争甫,瞳中透出的审视似乎要把她戳穿一般。


    他见过太多的倒戈投降,尤其是在他们几个皇子的势力中,所有人都精明算计,审时度势,一有风吹草动就左摇右摆。


    就连他也会如此。


    黛争甫,本可以跟他撇清关系,却没有。


    若是聪明点,把他交上去,好处可不是她一个小小私奴可以想象的到的。


    想到这里,兰玖的眉头却舒展开,指着自己的包袱说,加以试探:“我带了些厚衣服,你穿上吧。”


    黛争甫点点头,拆开他的包袱,里面一件厚实的衣服,几两碎银,还有块一看就价值不菲的玉牌。


    黛争甫的心顿时像有被什么戳了一样,酸酸涩涩。


    兰玖并没有一起过新元的打算。


    盘缠都带好了。


    但事已至此,她也只能忍住情绪,把那些东西重新收拾好,披上衣裳,蹑手蹑脚地走到兰玖面前,将衣裳分了一半给他,“兰玖,山上太冷了,你就算觉得不冷,还是要披上些,发热了岂不是更麻烦。”


    他们的距离不过一指头,兰玖闻到了她身上雨水的潮气,和一股香甜味,这与黛争甫平日里会去帮忙照顾府上的花有关。


    平日里他已经十分习惯这个香味,但又在这种情况下,这香气让他觉得十分怪异,不过这怪异感又很快压了下去。


    黛争甫不傻,她当时慌了神,怕她那个劳什子表弟构陷兰玖,现在冷静下来一想,如果兰玖之前没做过什么,他也不会再见到官兵之后就收拾包袱要走。


    那么他之前说的,可能都是假的。


    她失落,疲惫,又精神紧张,搓了搓冻得麻木的手,不由自主地靠近他了一些,问:“兰玖,你真的和那些官兵没什么关系吗?”


    见黛争甫对银钱不感兴趣,他的声音不觉冷了几分,“怎么,若是他们真的是来捉我的,你要把我送出去吗?”


    黛争甫没有要钱,那她想要什么?


    “怎么会呢?”黛争甫忙向他解释,“我们都认识半年了,我相信你的为人,你给我讲解文章,还带我练字,还会保护我,你这么好的人,一定是被人污蔑了!”


    相信他的为人。


    他都不知道他是什么人。


    兰玖只觉地好笑,他习惯地换上一副与世无争的可怜模样,说:“阿争,实话跟你说了吧,我与大哥之间起了冲突,遭他暗算,才沦落至此,现在他应该是又听到了我并未身死,我阿兄在长安如日中天,现在不如将我交出去,保你——”


    “居然是这样?!”黛争甫还没等兰玖说完,咬着嘴唇,低声骂道:“这不跟我那杀千刀的表弟一样,认识几个狐朋狗友成天吆五喝六,真不知道这样的人读书有什么用,就算入了仕也是贪官污吏罢了!”


    她义愤填膺,把所有的话都信以为真。


    兰玖:“阿争,你真这么想?”


    雨越下越大,伴随着雷鸣闪电,黛争甫的身体都冷的发颤,倏地就握住他的手,声音异常坚定,“当然了,兰玖,你是什么人,我了解的。”


    兰玖感觉到她的手心是热的。


    那素手又离开他,去解开自己的头发,娴熟地凑在火边烤着,“兰玖,我小时候经常来山里找吃的,呆上几天没问题的。大燕律法森严,勾结官兵,等他们走了,再一起去长安,报官治他的罪。”


    她哪知道,这正是普天之下最为尊贵的权力之争呢。


    兰玖用树枝去拨弄即将烧成碳的木柴,边看着她十足认真的脸庞,火光将她的双瞳都染上一层红色,他轻笑一声,最终什么都没说。


    山洞里太冷,他们互相离着不远,一人分了一半的氅衣入眠了。


    兰玖鲜少做梦,当晚却在梦中回到了周府。


    倒不是什么被他的太子兄长擒拿在府中,而是金秋时期,黛争甫拉着他在周府郎君的书房前照料盛开的桂花树……


    那桂花树十分香甜,照顾久了沾染上味道也是应当。


    他还听见:“你是什么人,我了解的。”


    只是,梦中人,破裙翩跹,是个女子。


    山洞中依旧阴冷,照着他的目光更加晦暗不明,若隐若现的香味,仿佛还在梦中。


    不料对方轻轻一动,柔软的肌肤擦过他的唇边。


    却像一个轻柔的吻。


    ……


    兰玖睡的不安稳,他醒了很久,也看了很久,直到清晨的光好不容易投进山洞时,黛争甫醒了,睡眼惺忪,无辜极了。


    他就坐在她身旁。


    “兰玖?”


    他的眼神一凝,用从未有过的厌弃之色睨着她。


    比寒潮更甚,使她不禁瑟缩。


    原来这副温润的皮囊之下,阴鸷,狠厉,一直都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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