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欺负

    “这位新弟子瞧着有些眼熟……”

    谌妄在身旁, 沈屏不好太过碎嘴,但是又压抑不住心底的八卦之魂,一瞧高台上的人便忍不住戳了戳尘沨的手臂打听。

    “他是怀丰师弟的亲弟, 上一次弟子遴选,因年纪太小被他爹娘带回去了, 否则如今应当也是内门弟子之一了。”

    尘沨声音也小,沈屏想要听清楚就不免要往他那边凑, 然后两个脑袋便不可避免地挨得极近。

    一旁的谌妄没有言语, 却是看了一眼。

    沈屏仿若毫无所觉, 继续八卦,“还有那边那个, 我看他已经筑基巅峰,啧, 这天赋也真让人羡慕!”

    他这么一说,尘沨也想起他之前的废柴体质, 下意识就要安慰两句, 岂料一见沈屏面上并不存在的羡慕表情, 他忽然想起——

    沈屏的修为已经元婴中期!

    若说论天赋,这位才叫人惊讶。

    毕竟三个月前,他还只是炼气期的废柴。

    “嗯?”沈屏见尘沨发呆,伸手戳了戳他,“师兄觉得怎么样?”

    “什么?”尘沨刚想着别的事, 沈屏说了什么他也没听清,抱歉地笑笑。

    沈屏也不在意, 重复了一遍, “怀丰师兄的亲弟看起来也不错, 说不定会是这次的第三, 而刚才那个估计要更胜一筹,是第二。”

    “那第一呢?”尘沨看他,“难道又出现了比他更厉害的?”

    “第一那不是来了么。”沈屏努努嘴,尘沨一回头,就见高台另一边,白衣青年款款走来,丝毫不见之前的狼狈。

    尘沨微滞,“可是他不是……”和你有仇吗?

    后边那几个字尘沨没有点破,但是沈屏也听出来了,微微撇嘴,“仇不仇的先不说,总不能因私忘公,新弟子遴选关乎宗门,我的那些事情可以以后再说。”

    沈屏心想:比起将人直接赶走,不如先放在眼皮子底下,他倒想看看,这其中到底有什么阴谋诡计。

    “那你的意思是……”尘沨招来一个师弟。

    “让他直接挑战第二,”沈屏笑了下,看着怀丰的亲弟被他口中的第二打下高台,“如无意外,过会儿下去的就是他了。”

    果然,半个时辰后,舒朝誉更胜一筹,但他似乎手下留情了,将人只是打倒,不似之前那位将人打下去。

    “瞧着不像是是个手狠的!”尘沨看上去对舒朝誉有那么一点赞赏,不过在迎上沈屏的眼神时,他忽然想起这舒朝誉与自家师弟有仇,便是一僵,解释道:“其实也没有那么好……”

    “你说得对。”沈屏依旧笑着,“看上去不是有城府的,进退有度,只是……当真如此么?”后边那几个字近似呢喃,尘沨并未听见。

    而对于舒朝誉这个人,沈屏并不打算妄下结论。

    沈屏看上去也没有很在意,但是尘沨不知怎么的有些局促,不自觉一抬眼,便见谌妄也在看着他,他心尖一跳,忽觉自己在这里略多余,便随便敷衍了两句,忙不迭地离开了。

    沈屏哪里不懂,不过既然尘沨在给他创造机会,那么他也不会畏畏缩缩,索性往谌妄那边挪了两步,二人手臂相贴,莫名多了点想靠近却怯怯地暧昧。

    “还记得那张脸吗?”沈屏堪称直白,谌妄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记得。”

    “恨吗?”沈屏又问;

    “恨当初不能手刃。”谌妄偏过眼。

    “那为什么没有动手?”沈屏转头看他,却只能看见他干净的下颌。

    “他似乎……”谌妄不知道怎么说。

    “你认为他不是?”沈屏逼近一步,嘴唇距离谌妄的耳朵不足三寸。

    谌妄袖下的手攥得死紧,开口亦有些艰难,“还需确定。”

    和宋渟一模一样的一张脸,这其中有没有什么阴谋,他和沈屏都不能确定,所以不能擅动,即便那张脸都激起二人的杀意,但最终都忍了下来。

    只是对于谌妄而言,现在既有远忧也有近虑,他身侧的人似乎要更难「应付」些。

    沈屏盯着眼前的人的侧脸,默默叹了口气,曾经他一度觉得自己此生再无机会得见谢疏,以为那些未能做的事情,未能说的话就只能是遗憾。

    孰料老天眷顾,他的遗憾似乎还有挽救的机会。

    “那幅画是什么时候画的?”沈屏吐息扑在谌妄耳际,莫名一股烧灼裹挟着他的心神,扯着像是有无数的小虫子细细密密地攀爬。

    谌妄忍住偏头的冲动,理智占了上风:“以为你回不来的时候……”

    那时他拖着一身的伤,日日如行尸走肉一般。他试过很多法子,也寻过死,每每觉得好像只能这样了的时候,便会梦见沈屏。

    梦中的沈屏有些凶,扯着他的衣领骂他没出息。

    他听了却觉得开心,点着头道:“对,我没出息……”

    “救不了师兄,也救不了我自己,索性就这么死去,说不定溺毙在梦里,倒全了我一颗痴心。”

    这样的想法出现过很多次,到后来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堕落引得沈屏不满,渐渐的,沈屏都不怎么出现在梦里了。

    一开始是三五天,后来一连半个月沈屏都没有入梦,他开始慌了起来。

    若是连梦中都见不到师兄,那他唯一的指望都没有了。

    只是越急切,沈屏越是不会出现在他梦里。

    谢疏开始恍惚起来,他病急乱投医,日日不想睁眼,逼着自己睡着,好像睡得时间越长,沈屏便能稍微心软一点,入他梦中,听他抱怨师兄的懒惰。

    怎么连入梦都不舍得呢!

    可是逼着自己睡着没那么容易,他昼夜颠倒,常常不知自己是清醒还是睡梦,到后来沈屏开始不出现在梦中后,谢疏开始怨怼起来。

    他恨自己连梦中的师兄都抓不住,恨沈屏吝啬给他这仅存的一点温暖。

    但是这样的怨怼没有任何作用,日日恍惚下来,他的情况越发不妙,开始不能入眠。

    他时冷时热,冒冷汗时总觉得自己是在流泪,狠狠抹去汗珠,他骂自己懦弱,可是仅仅是骂没有作用,不仅如此,他到最后完全睡不着了。

    整日整夜睁着眼。

    这样一来,沈屏怎么可能会入梦。

    谢疏难受,觉得心肺像是留着空隙等着冽风裹挟冲刷。

    “师兄……”谢疏仰躺在地上,睁着眼一声一声地呢喃,而下一刻他执起刀刺向心脏,听说:

    人在临死前会见到自己想见的人……

    ——

    除了那幅画,沈屏没有再问什么,明明二人只差那一层薄薄的窗户纸还未捅破,但是恍若隔世,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不等他们组织好语言,长老那边唤他们前去,谌妄却没有去,而是转身离开。

    沈屏看着他的背影,忽觉这个人一步一步走得艰难。

    他返生的这条路,谢疏付出了多少,沈屏不知道,也无从查起。

    “师尊怎么走了?”尘沨见谌妄走了才过来,他以为二人会谈得不错,可没想到两个人都苦着脸,尤其沈屏,似乎陷入了什么不堪的回忆,似乎还有些纠结。

    “他大概是有事……”沈屏也不知道,从他打开那个木匣子开始,就表明二人之间已然心知肚明,但是顾忌着晁书的话,他又不能直接唤出「谢疏」二字。

    而且谌妄那边,似乎也有难以启齿的苦衷。

    所以这样看来,捅破那层窗户纸还不到时候,甚至,他们二人都不敢,也不能!

    “师尊从外边回到无望峰就显得格外匆忙,然后又匆匆从无望峰下来,径直找到这里……”尘沨有意说给沈屏听,“能让他慌张,又十分想见的人并不多……”

    沈屏没有言语,只是道:“长老那边在催了,我们过去吧。”

    尘沨还想说,沈屏却摇摇头,“我都知道。”

    这样一来,尘沨便不说了。

    有些话点到即止,说多了只会适得其反。

    ——

    一连几日,最后一道考验也结束,虽然中间出了沈屏这档岔子,但是碍于他是焚玉仙尊的弟子,几位长老眼观鼻鼻观心,只是敲打了沈屏两句便也没有处置他。

    沈屏乐得自在,跟在尘沨蓝玉他们身后扫尾。

    新弟子遴选基本已经确定人数和名单,前三也如沈屏说的那样。

    第一是舒朝誉,第二第三名唤楚宵,戚怀霖。

    因着尘沨他们的缘故,沈屏也一道见了三人。除了舒朝誉在见到沈屏时油然而生一股后怕之外,其他两人似乎并未受到什么太大的影响。

    见了沈屏也只是规规矩矩唤了一句「沈师兄」。

    沈屏不甚在意,坐在一旁玩了会儿杯盏,一边是尘沨蓝玉向三人大概说了之后的安排。

    沈屏左耳进右耳出,最后只听进去一句。

    舒朝誉要入谌妄门下。

    他微微蹙眉,这一反应被舒朝誉看在眼中,当即大着胆子问询,“师兄,我能不能不去无望峰啊……”

    焚玉仙尊收其入门是多大的殊荣,舒朝誉却不是很情愿,楚宵和戚怀霖又是羡慕又是无奈。

    旁人趋之若鹜的地方,这蠢货居然避如蛇蝎。

    沈屏见他这反应,微微挑眉,“去,为何不去?”他身体前倾,摸着下巴,“莫非你看不起焚玉仙尊,自觉他当不起你的师尊,教不了你?”

    舒朝誉:“……”你不要胡说,我不是,我没有!

    尘沨蓝玉他们眼睁睁看着沈屏险些将这一次新弟子中最优秀的给欺负哭了,也是扶额无奈劝道:“莫要吓他了。”

    “是啊是啊!”舒朝誉巴巴地看着沈屏,“沈师兄放过我……”

    “哦……”沈屏拉长声音,“看你表现。”

    作者有话说:

    舒朝誉:救救我!救救我!

    沈屏:喊吧,喊破喉咙都没人救你。

    舒朝誉:破喉咙!

    沈屏:……

    第52章 赶走

    不知道沈屏又「威胁」了舒朝誉什么, 原本死活不想去无望峰的舒朝誉最终还是妥协。

    尘沨问沈屏说了什么,沈屏摇摇头,一脸的高深莫测。

    又过了三个月, 掌门和白澄长老他们接连出关,宗门大会上, 新入门的弟子一一见过掌门和诸位长老。

    只是谌妄这一次没有出现。

    此次新弟子遴选有不少资质上佳的,长老们挑了几个收入座下, 前三中除了舒朝誉被谌妄提前定下, 楚宵和戚怀霖都入了掌门座下。

    问及白澄时, 他嫌弃地摆摆手,“除了小蓝玉之外, 别的我都瞧不上。”

    沈屏看向蓝玉,蓝玉也是一脸淡定。

    只是另一边淮渊叫苦连天, 掌门收了两个弟子,自己却又闭关了, 将楚宵二人尽数扔给淮渊, 只道由他教导师弟。

    淮渊根本没机会拒绝, 整日被楚宵二人堵在院子里。

    风清门修炼功法庞杂,淮渊教一个人尚且勉强,更不用说是还是俩人。而且楚宵与戚怀霖总是同出同进,一副要「榨干」淮渊的模样。

    这么一来,作为大师兄的淮渊就不免忙了不少, 好几日沈屏与蓝玉在一起都不见他踪影,问起时, 蓝玉也是不甚在意, “他是大师兄, 从前诸事都一股脑推给尘沨, 如今他回来了,总不能还是让尘沨一人操持。”

    “那你呢?”沈屏弯唇,“不去帮他排忧解难?”

    尘沨也笑,“素来焦不离孟,你们二人不在一块儿我倒是觉得不大习惯。”

    蓝玉摆手,“你们这可是冤枉我了,自回宗门以来我们几人不都是在一块儿么,怎么到最后就成了仅我和他。”

    沈屏与尘沨对视了一眼,心想这俩人似乎吵架了 。

    果然,未有多久,沈屏与尘沨便看见淮渊风风火火赶过来,原本一见沈屏就要刺两句的人这一次居然破天荒地没有找沈屏的麻烦。

    沈屏戳了戳尘沨,“不如我们去瞧瞧舒朝誉那小子?”

    尘沨知道这是沈屏要给蓝玉二人个机会,遂点头。

    淮渊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在沈屏二人离开前也依旧是不开口,只扣着蓝玉的手腕。

    待二人身影不见,蓝玉敛了面上的笑意,垂眸看淮渊拉着他的手。

    淮渊下意识松手,“蓝玉我……”

    “你说,我听着。”他这样好说话,淮渊一时还没反应过来,蓝玉看他小心翼翼地模样,心中纵然有再多的气都消失得差不多了。

    “戚怀霖的确幼时与我亲密,但我只当他是弟弟,而且若非那日他……”淮渊脸黑了一瞬,又继续解释,“我都认不出是他。”

    他盯着蓝玉,近乎于要将自己的心剖开给他看,“我若知道他来风清门是为……那日在比试台上就将他打退下台了。”

    “倒也不至于做到这地步……”蓝玉蹙眉,“你还是不知我为何生气。”

    他叹了口气,“从看见他站在你面前我就知道他的目的,只是我并不在意,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蓝玉原本想让淮渊自己去想清楚,奈何这家伙除了一身修为,旁的什么都不会。

    前两日他一踏进淮渊的院子就发现了,楚宵被戚怀霖支开了,四周施了法阵,不过倒不是淮渊的手笔,但是这点细节足以让蓝玉明白些什么。

    果然,他一推开门,就见戚怀霖几乎将自己送进淮渊的怀里,那一副柔弱模样,看得蓝玉险些怀疑前段时间高台上那手段凶厉的和这个根本不是一个人。

    不过,这个时候他依旧不甚在意。

    对着淮渊投怀送抱的人不少,他不至于仅为这么一个人就大动干戈。

    不过下一刻他就被打脸了。

    那戚怀霖不情不愿地从淮渊怀里退出来,却没有分毫尴尬,反而站在淮渊侧后一点的位置,二人衣摆交缠,瞧着就有些扎眼。

    尤其淮渊还一脸茫然,问,“蓝玉你怎么来了?”

    这一句话直接戳到蓝玉的肺管子上,他险些被气笑。

    虽然知道淮渊并无此意,但是他依旧不可避免的生气,这呆子脖子上的那一坨是瞧着好看的吗?

    没见身旁那戚怀霖耀武扬威朝他宣战么?

    近乎于挑衅的眼神,一只手还暧昧地捻着淮渊的衣角,那模样刺眼得很,蓝玉却还是笑了。

    “师弟以为风清门是什么地方?”蓝玉虽然面上带笑,但是熟悉他的淮渊怎会看不出他眼底的怒气。

    下意识就往蓝玉面前走,孰料衣摆被人揪住,他回头一看,戚怀霖巴巴地盯着他,好似有些委屈。

    淮渊心中莫名,却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戚怀霖见他没生气,还以为淮渊偏向他,索性仰着脸,对蓝玉说道,“自然是将风清门看作是家,毕竟这里有我心仪之人。”说着看向淮渊。

    蓝玉这次是真的笑了,“倒是感天动地……”

    戚怀霖以为蓝玉就这么结束了,岂料下一刻蓝玉开口,“风清门内严禁私设法阵,淮渊管教不严,你们二人自去领罚吧。”

    说完,蓝玉拂袖而去。

    待蓝玉离开,淮渊人还有些懵,他不知道蓝玉怎么忽然就走了,而且还未和他说上几句话,给他丢下个「管教不严」的罪名就跑了。

    他后知后觉,“你在外边设了法阵?”

    戚怀霖原本没有太过在意,但是看到自蓝玉离开以后,淮渊脸色骤变,他就发现事情好像并不如他想象的那样。

    但是淮渊开口问他,他不能不回答,所以小声解释,“我只是……”

    “你只需回答是与不是。”淮渊对除了蓝玉以外的人都没什么耐心,而这戚怀霖这几日已经烦得他不想听掌门的话了。他本打算教过今日以后就不再理会这二人,可没想到蓝玉来了又去,似乎还生气了。

    所有的忍耐就此溃尽,淮渊冷冷看了戚怀霖一眼,“滥用法器,在我院外私立法阵,你好大的胆子!”

    他一脚踹在戚怀霖膝盖上,面前的人疼得脸颊瞬间白了,可他却不理会,追着蓝玉而去。

    但是无论淮渊找了多久,蓝玉的身影还是不见。

    一连两日,就像是蓝玉刻意避着他似的,淮渊找不到人,越来越焦躁,若不是门内弟子报信说蓝玉在这里,他大概又要在别处扑个空。

    但是没找到人的时候他只顾着找人,现在找到人了,一时间又不知道要说什么,最后支支吾吾想要解释,却虎头蛇尾,半天也没说清楚自己要解释什么。

    堂堂风清门大弟子因为一句解释急出一身冷汗,蓝玉心软,“你连找我到底要做什么都说不清楚……”

    他走上前,一手捏着淮渊的手臂,“你本可以不必解释的。”

    淮渊下意识摇头,“要解释。”

    他巴巴地盯着蓝玉,“你第一次这样生气。”

    蓝玉叹气,“我只是心中烦躁,和你没关系。”

    “不对!”淮渊信誓旦旦,“你若不是生气,为什么两日都不理我,还躲着我?”

    “我为什么要日日理你?”蓝玉勾唇,“大师兄,我们只是师兄弟而已,没必要日日待在一处,便如尘沨与沈屏那样,即便是同一个师尊门下,也没有时时在一起的道理,更何况,你的师尊是掌门,我的师尊是白澄。”

    “你说的这些我都不听。”淮渊突然一把扣住蓝玉,将他塞进怀里似的,“虽然我们师尊不一样,但是我偏要与你日日在一起!”

    “你怎么能这样胡搅蛮缠?”蓝玉无奈,“就算我躲着你,就算我生气了,那么,淮渊,你能让我清静几天吗?”

    “不能。”淮渊的声音鉴定地出现在蓝玉耳际。

    蓝玉还想说,却听见淮渊的声音闷闷的,“我已经把他赶走了。”

    “什么?”蓝玉一时没明白。

    “我把戚怀霖赶走了。”淮渊紧紧扣着蓝玉,“他太烦了,我不想当大师兄,也不想给他们教功法,更不想……你躲着我。”

    蓝玉忽然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他被扣得死紧,只能看见淮渊的侧脸,“我并不是那个意思……”

    他有些无力,本质上他是想给淮渊一个机会想清楚,其实也是给自己一个机会。

    但是怎么也没想到,淮渊快刀斩乱麻,直接将人赶走了。

    原本要想清楚的事情也顾不上了,蓝玉问,“你将人赶走了,掌门知道吗?”

    淮渊一僵。

    蓝玉便知道这人是先斩后奏。

    他叹了口气,“你怎么就……”一句责备的话都说不出来,因为蓝玉知道淮渊做出这事的本质是为什么。

    “不仅仅只是师兄弟。”淮渊又加了一句。

    蓝玉险些以为自己幻听了,他愣住了,“你说什么?”

    “人家宗门的大师兄都有道侣了,”淮渊委屈且小声,“而且做蠢事的时候还有人提点,”他好似忽然反应过来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我脑子不好使,反应又慢,但是你怎么能放弃我呢?”

    “我没有放弃你,只是……”蓝玉被他「质问」得竟然生出一点心虚来。

    “当大师兄一点都不好,”淮渊像是一下子打通了任督二脉,还在絮叨,“你都不知道我这几日想了多少乱七八糟的,我不懂那些,你都不愿多给我点时间和机会,我连请教一下别人的机会都没有,光只顾着找你了。”

    蓝玉:“……”

    “沈屏那个坏家伙还故意骗我,我每次都扑空,到最后才反应过来……”

    “蓝玉,除了师兄,我还想当你的道侣……”

    蓝玉已经呆住了。

    我让你想清楚,可没叫你一步到位。

    况且,道侣是什么鬼?我都没想过呢!

    作者有话说:

    沈屏:隔壁师兄弟已经一步到位了!某人也不知道在做什么……(怨念jpg.)

    谌妄:今晚就双修!(期待搓手jpg.)

    第53章 镯子

    沈屏在宗门逍遥了两日, 刚打算回无望峰,就突然出了一事打了个他措手不及。

    “你说什么?”沈屏手里的果子都不香了,他盯着尘沨, “你说,有剑修上门提亲?”

    尘沨:“……”我原话不是这么说的。

    他明明说的是, “剑意宗长老洛青吟携弟子三十请见焚玉仙尊,欲结秦晋。”

    “那洛青吟与谢……师尊认识?”沈屏过了许久的清静日子, 除了自己与谌妄的那些谣言之外, 这倒是头一次听见另一人。

    尘沨虽然极力粉饰, 但是看他神色就知道那位剑意宗长老不是寻常。

    既是她身份,还有她与谌妄的关系。

    尘沨面上有些为难, 沈屏却将他拉到一旁坐下,“师兄不妨说说, 也让我了解了解那位未来师娘。”

    他嘴上轻描淡写,但是尘沨可不觉得沈屏这是不在意。

    心口不一恰恰说明沈屏十分在意。

    尘沨看他死拽着自己不放, 只能娓娓道来, “剑意门掌门洛青谣与洛青吟乃是亲姐妹, 十年前洛青谣越级挑战风睢门第一天才曾澜,二人两败俱伤。有魔修趁乱想要取二人性命,是师尊将人击退,救下洛青谣和曾澜。”

    “仔细算来,若无师尊, 剑意门和风睢门失了两大绝顶高手,定会元气大伤, 所以之后两大宗门对师尊十分感激, 相继送上至宝, 但是师尊都婉拒了, 不过……洛青吟手里似乎有什么宝贝是师尊一直遍寻不到的,后来也是因此,二人有了交集。”

    “不过知道内情的人都知洛青吟对师尊有……点情愫,大概也因师尊救了她亲姊,所以难免会有些好感。”

    尘沨往沈屏面上看了眼,对方一直认真听着,不过一脸兴味,倒是看不出吃醋的模样。

    他不禁怀疑:难道一直以来是他想错了,沈屏对师尊根本没有那种心思?

    “然后呢?”沈屏扶着下巴,“之后肯定还发生了什么吧,否则一宗长老就是再喜欢他,也不可能巴巴地找上门,洛青吟就是再厉害,到底也还是女子,我可不觉得谌妄值得他这么用心。”

    修真界不似凡界,女修虽少,但是如洛青吟这等修为的实在不多,更何况她还是一宗长老,亲姊还是掌门,其眼界比起修为定是毫不逊色。

    她风风火火上门找谌妄,沈屏说完全不吃味是不可能的。

    但是这一点醋意大概是来自于情敌的优秀,让他生出那么点危机感。

    不过这都是情理之中的,沈屏尊重女修,对于洛青吟的行为现在只能说是好奇居多,要说别的,他觉得还得等到见到人才能下结论。

    他这边还在想象洛青吟是如何一个人,却不是尘沨瞪大了眼。

    沈屏莫名,“怎么了?有什么不能说的吗?”

    “你方才叫师尊什么?”尘沨一副怒其不争的模样,“你怎可直呼师尊名讳?!”

    一向尊师重道的尘沨师兄被沈屏的「大逆不道」气得语无伦次,“虽然洛青吟来了,但不代表她与师尊就有什么,还有,即便师尊对你……有那样的情愫,你也不能忘了师徒尊卑。”

    他嘴皮子极快,沈屏被他说得一愣一愣的,不过转瞬尘沨又顿了顿,“不过这也不是说师尊就一点错也没有……”

    沈屏顺着他的话问,“师尊有什么错?”

    按照沈屏对尘沨的一贯印象,尘沨应当奉谌妄为心中最尊敬之人,他的确想不到尘沨能说出谌妄什么罪名来。

    “师尊拿你当替身这事便是错……”

    沈屏:“……”若不是知道尘沨滴酒不沾,沈屏险些以为这人是喝醉了酒。

    这样大胆的嘛!

    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不知道怎么解释,而且现在也不是解释的时机,但是这不妨碍沈屏觉得奇奇怪怪又好笑。

    他怕自己忍不住笑出来,便默默垂下头憋笑。

    孰料这一幕看在尘沨眼中就是他戳中了沈屏的痛点。

    尘沨既愧疚,又觉得早该戳破,沈屏是个好师弟,如今天赋也不差,修炼也比宗门多数弟子要刻苦,所以他若是被那虚无缥缈的情给绊住脚,那才是可惜。

    「惜才」的尘沨叹了口气,开口安慰,“你现在还有脱离的余地,师尊他尚未点破,那就说明他还能克制这不该有的情愫,所以你及时抽身,也好早些……”

    “早些什么?”沈屏快要憋不住了。

    尘沨轻咳了声,“自然是早些大乘。”

    在尘沨看来,修炼之人最在意的应当是修为,那些情情爱爱许多时候不说锦上添花,反倒会影响飞升。

    他有心要给沈屏讲讲无情道,孰料沈屏忽然抬头一笑,“师兄这样避讳情爱,是经历过些什么?”

    他一开口,尘沨便顾不得无情道还是有情道了,下意识便反驳,“自然没有!”

    他好像有些局促,转头就要往外走,却不料被沈屏一把扣住,“师兄腕间这是……”

    其实早在二人无望峰那时,沈屏就注意到了。

    尘沨不爱佩饰,身上连剑都极少带,他虽是剑修,但早就能化剑意为手中之剑。

    不得不说,沈屏虽然已经历经两世,但是尘沨的天赋在他所见之人中也是数一数二的。

    能够以现在的修为将剑意灵活应用,这样的人极少,而尘沨便是其中较为出色的一人。

    他一身素净,佩饰寥寥,但是纤白的腕子上却圈着一个红玉镯子。

    女子配镯锦上添花,而尘沨配着那镯子居然也是意料之外的和谐。

    不仅如此,沈屏还发现那镯子上是有命符的,亦非尘沨的命符。

    所以其对象是谁,沈屏怎么能不浮想联翩。

    而且尘沨的反应恰恰证实了这一点,他匆匆就要撤回手,沈屏却扣得死紧,“师兄不想说也可,但我想说,命符这东西,你若佩戴得久了,以后若是想抽离,怕是……比脱离情海还要难!”

    说完他松开手,溜溜达达就要往外走。

    但是这一次是尘沨拦住他,“你说的命符……是怎么回事?”

    尘沨盯着手腕上的镯子,又问了一遍,“我不知命符,这镯子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明明说……”

    “说仅仅只是一件饰物是么?”沈屏看着这样的尘沨还有什么不明白。

    老实师兄被人骗了!

    也不知是哪个黑心的,瞧尘沨这反应似乎陷得比他还要深。

    “命符算得上保命符,若是忽略他对原主的反噬的话……”沈屏组织了一下语言,尽量浅显易懂,“大概就是等于有人往你身上放了一个能随时洞察你情况的小东西,而那小东西有一次抵御化神期修士的全力一击,不过你也清楚,既然能抵御化神期修士的攻击,那么原主所受的反噬有多重……”

    不需沈屏点破,尘沨自己就明白了。

    他附手摸上那只镯子,心中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看上去有些气愤,但是却更多是担忧。

    沈屏叹气,你这比我陷得还深,怎么说得出来修无情道那种话的。

    不过尘沨为人实在热忱,而且从他来无望峰,对沈屏一直十分妥帖关怀,所以沈屏自然不可能让他陷入这样的困窘,便拍了拍尘沨的肩膀,“我能替你取了这镯子。”

    尘沨猛地看向他。

    沈屏对上他的眼,“不为别的,我只知道这东西给你带来的更多的负累和不尊重,所以选择权交给你,要不要取?”

    沈屏想得不错,若是别人,大概会觉得这镯子珍贵,毕竟能抵御化神期修士的全力一击,带到外边去无异于一道极其重要的保护符,几乎能等同于一条命。

    但是也就是这「等同于一条命」的重要性,反倒让尘沨这类人觉得是负担。

    日日将别人的性命放在身上,哪里是护身符,分明就是一道枷锁。

    更何况看尘沨的反应,将这镯子给他的人似乎并不如尘沨表现得那么不重要。

    沈屏自忖是过来人了,他不想尘沨平白因为这命符欠了别人似的,最后不管二人发展到如何程度,这东西都是尘沨的一道负累。

    所以他一点也不犹豫,甚至希望尘沨能让他取了。

    果然,尘沨不负他所望,“取了吧,”他看着沈屏附手上去,忽然又问,“现在这么取了……对他会有影响吗?”

    沈屏一顿,摇头,“自然没有影响,我会神不知鬼不觉地将这小东西取了……”才怪!

    沈屏默默地想,这命符本可以悄无声息地取了,但我偏不。将这东西偷偷给尘沨这个老实人放上,就是欺骗,而且还平白给人暗地里多了个一道枷锁,更是可恶 !

    于是他在拆了这东西的同时,又下了一道符咒,取下命符的同时对象立刻能感知到,而且还会有些小小教训。

    沈屏阴恻恻一笑,“我叫你自以为是!”

    尘沨没听清他说了什么,问,“怎么了?不好取吗?”

    沈屏摇头,“已经好了!”

    “不过这镯子你还要吗?”沈屏不动声色。

    尘沨略一犹豫,“算了罢,还是留着,也不耽误什么……”

    作者有话说:

    尘沨:修无情道好啊!

    沈屏:哦,那你修吗?

    尘沨:我突然想起还有一件事没有处理……

    第54章 挚爱

    尘沨的口是心非沈屏只当不在意, 二人心里各自揣着事,磨磨蹭蹭老半天才到待客厅。

    风清门虽然忝为修真界第一宗门,但是待客厅却有些简朴。

    还未进去便听见说话声, 掌门竟然也在。

    沈屏对尘沨对视了一眼,决定暂且先不进去。

    里边的人说着话, 具体内容是什么听得不是很清楚,但是那道清亮的女声却莫名让人生出些好感。

    尘沨见沈屏一脸兴味, 略好奇, “听见什么了?”

    沈屏摇摇头, “偷听别人说话是不好的行为……”若不是他嘴角的笑,尘沨险些要信了他的话。

    不过沈屏也不打算卖关子, 而是靠在一旁的山石盆景旁,“虽然不见其人, 但是这位洛青吟长老应当是一位十分美貌的女修,”他摸着下巴, “只听声音便叫人心生好感。”

    “是吗?”背后一道凉凉的声音传来。

    沈屏一僵, 尘沨则是尴尬。

    “既好奇, 为何不进去看看?”谌妄缓缓而来,面上一贯漠然,但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这人是生气了。

    尤其沈屏,他暗骂自己嘴碎话多, 说什么不好,偏偏叫人听了这不着四六的浑话。

    不过在谌妄面前示弱一下不算问题, 于是尘沨眼睁睁地看着沈屏麻溜地起身, 掸了掸身上不存在的灰尘, 亦步亦趋走到谌妄面前, 绽出一抹讨好的笑,“你没到,我进去也觉得无聊,索性便在这里等着你。”

    谌妄看他,一副「你就骗我吧」的模样。

    沈屏却笑得更灿烂,“我从不说假话。”

    谌妄没回答,越过他往里走。

    旁观这一切的尘沨为沈屏默哀三分钟,却不料走到门口的谌妄忽然回头,“不是要与我一道进去?”

    闻言,沈屏就是咧嘴一笑,屁颠屁颠地跟过去,尘沨看着二人的背影,有一股难言的感觉涌上心头。

    不过,下一刻他也随之跟上。

    里边人不少,今日说不准能看一场热闹。

    ——

    沈屏进去的第一眼就看到了掌门下首右侧坐着女子。

    一袭红衣,墨发褐眸,出乎意料的不是长相英气的,反而看上去有些柔柔弱弱,与那清亮的声音不大相符。

    她眼尾处像是抹了一点烟色,给原本柔美的面庞更添了三分灵动,沈屏心想,的确是个大美人!

    不过看一眼就够了,头一遭见面盯着人不眨眼的有些失礼。

    但是有些人却并非如此,谌妄第一眼却落在掌门身上,完全将旁边美人看过来的视线给选择性地忽略了。

    沈屏咂嘴:这似乎不像是「两情相悦」的模样……

    那我就放心了!

    “掌门。”谌妄不知道是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又顿住了。

    掌门看他也像是不大想搭理的样子,摆摆手,“其他事情改日再说,今日剑意门洛长老到来,你们不是旧时相识吗?正好一叙,也好过我这老头子尽说些无趣的琐事。”

    “掌门言重了。”洛青吟有礼有度,沈屏更觉得这位长老绝非常人。

    只是他后知后觉咂摸着掌门的话,总觉得这老头有种当中撮合洛青吟和谌妄的意思。

    尤其他简单几句给剑意门足够的排场,然后……然后就拍拍屁股走人了。

    沈屏:“……”这是打定主意要让谌妄招待了?

    心中略酸,沈屏哀怨地瞥着谌妄的背影,一旁尘沨看得心惊肉跳,唯恐这人一激动冲上去说些宣示主权的话。

    不过明显是他多虑了,沈屏心中泛着酸气,面上却不动声色。他和尘沨风姿清俊,嘴角微笑,单只在旁人眼中,比之冷着脸的焚玉仙尊更显几分俊美。

    长得好看的人总是有存在感的,尤其沈屏二人仪态娴然,洛青吟微微好奇,“这两位是……”

    直到她问出来,沈屏尘沨才意识到自己二人的失礼。人家上门来,做主人的却不先自我介绍一二,叫人问出来实在是有失礼数。

    沈屏尘沨作揖,“无望峰弟子沈屏/尘沨见过洛青吟长老。”

    洛青吟亦是一笑,“原来是仙尊座下弟子,果然如传言风灵玉秀。”

    “长老过奖了!”沈屏与尘沨退到谌妄身后。

    有了一个好的开头,剩下的就水到渠成了,洛青吟没有过多的客套,不过短短几句话就将自己的来意说清楚。

    谌妄自始至终一派漠然,到洛青吟说罢之后才道,“恕此事实难答应。”

    洛青吟来之前早就预料到谌妄不可能立刻就答应,所以在谌妄直言拒绝之后他并没有太过失望,而是继续道,“剑意门虽然比不得风清门家大业大,但是该有的礼数会有,你我两派虽素来交好,但到底比不得有结姻之好,而这次恰恰是个极好的机会。”

    “既是锦上添花,也能在之后更好的将你我两派……”

    “所谓锦上添花是对于宗门而言,对我不是。”谌妄看向洛青吟,“交好在于宗门之间利益牵扯,仅仅你我结姻起不了什么作用。”

    谌妄说得直白,就是洛青吟也有些招架不住,半晌,就在沈屏以为这位长老就要放弃的时候,却听见她说,“仙尊果真是毫不留情。”

    她苦笑了下,“难道到了这地步,仙尊还不知我的意思吗?”

    “若非有意,我怎会亲自登门,更何况之前我便说过,倘有一丝机会,我都会试上一试。”

    这样直白,却也未有丝毫局促和羞惭,洛青吟一介女子,这样坦荡,沈屏尘沨二人都不禁叹服。

    但是谌妄却无一丝动容,“之前我亦说过,你我不可能。”

    他目光澄澈,不带一丝轻贱,“两情相悦才能长久,洛姑娘的心意我知道了……”他眸光动了动,“不过,我已经有道侣了。”

    若说先前不动如山是谌妄无声的拒绝,那么这两句话便是袒露心意。

    洛青吟闻言,轻轻点头,“我知道了。”

    说完,便起身带人准备离开。

    谌妄与沈屏尘沨一道相送,洛青吟走了几步却忽然回头又问了一句,“可否问一句,仙尊口中的道侣是?”

    问话的人不觉得有什么,但是在场的三人却反应各异。

    尘沨下意识往沈屏面上看去,却见沈屏盯着谌妄的侧脸,似乎……有些紧张。

    谌妄则是一顿,而后毫无犹豫地回答,“两世挚爱,唯有他一人。”

    洛青吟面上有些犹疑,但是却没有说什么,转身离开。

    尘沨没想到自家师尊会这样说,他有些担心地往沈屏面上看去,师尊既然这么说,看来是将他那位道侣视作唯一,那么他以后应该不会再将师弟当作替身了吧!

    不过小师弟似乎对师尊有些……听了这话,他肯定会失望的吧!

    尘沨担心不已,但是等他目光落到沈屏身上时,却见对方一脸羞赧的笑。

    尘沨:“……”怎么回事?这是伤心到极致反倒只能以笑来掩饰?

    自觉窥见真相的尘沨有些心疼自家小师弟,“咳,其实这个时候修无情道效果最好,慢慢地或许就放下了,毕竟修炼之人,为求大道,斩断情丝实乃要事……”

    “尘沨。”谌妄忽然开口。

    这一声极冷,尘沨这才恍然反应过来自己刚才说了什么,他讪讪退了两步,“弟子忽然想起还有一事没有处理,先行退下了。”

    说完就匆匆离开。

    沈屏看着尘沨近乎于落荒而逃的模样,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尘沨太有趣了!”

    “是吗?”谌妄的声音阴恻恻的,“我倒是不知道,你居然还想修无情道?”

    若说这世上谁最了解谢疏,那无疑是沈屏。即便经过了一世,二人又许久未见,谢疏还换了一张脸,但是沈屏依然能看到这人是不是真的生气了。

    于是他玩笑道,“修无情道也没什么不好,便如尘沨所言,修炼之人为的便是大乘飞升,我兢兢业业多年,修炼从未懈怠,若说毫无飞升的念头,怎么可能……”

    说假话的时候,沈屏不敢看谌妄,他怕破功,但就是因着他的这反应,谌妄看不见他的神色,便难得生出一股忐忑来。

    难道师兄他真的想修无情道?

    他莫不是真有了大乘飞升的念头?

    一想到这个人自此断情绝爱,眼底再无丝毫情意,谌妄便觉得心中像是攥了无数刀子,一点一点磋磨他的理智。

    “不能!”谌妄大声道。

    沈屏讶异地抬眸。

    他这反应落在谌妄眼中更是犹如添了一把火,烧灼得他心肺生疼,“无情道谁都可以修,唯独你不可以!”

    他面上有些焦躁,声音越来越小,这样奇怪的反应让沈屏忽然担心起来。

    他原本就是打算逗一逗谌妄,可怎么也没想到这人会是在这样的反应。

    谌妄筋脉中缓缓氤氲起一股燥热,脑子中也开始了熟悉的梵音,杂乱的声音裹挟着他的所有理智,连带着方才沈屏的玩笑,一并摧毁他的心神。

    “阿疏?”沈屏担忧地捉住谌妄的手臂,“你怎么回事?身上怎么这么烫?”

    谌妄抬头 ,沈屏像是坠进了他的眼眸深处,猩红的血弥漫,将谌妄残余的理智一并卷进去……

    “阿疏你忍忍,我带你回无望峰……”沈屏后悔极了,他不该胡说八道,虽然不知道谌妄发生了什么,但是他现在的情况肯定与自己说的话有关。

    “你看看我!”沈屏揽住谌妄,近乎于哄着道,“马上就回去了,你再忍忍……睁大眼看我!”

    “我是沈屏!”

    “你忘了师兄吗?”沈屏声音急切,“别睡过去,你看看我!”

    “阿疏!”

    作者有话说:

    尘沨:又是劝分师弟的一天!

    谌妄:现在你就可以离开风清门了;

    尘沨:……

    第55章 悸动

    将人带回去的路上, 沈屏顾不得后悔自己嘴碎,他一边将人揽着,一边输送灵力小心探查。

    虽然不知道谌妄的反应是怎么回事, 但是他那双眼……沈屏不可抑制地往下深想。

    以防万一他走了一条无人的小道,这路还是尘沨告诉他的, 路的尽头有一个法阵,只需他们进去便能瞬间回到竹林。

    按照尘沨的话, 沈屏小心扶着谌妄进去, 果然走了没多久就感觉到一股不同的灵力波动。

    他扶着谌妄一脚踏进去, 法阵瞬间起效。

    下一刻,二人就出现在竹林外。

    其实对于修士而言, 要设这样一个法阵不算多难,只是风清门势大, 宗门自有一套完整的阵法在运行,既保护风清门不受外敌入侵, 亦能避免门内弟子发生冲突时酿成大祸。

    风清门严禁门内弟子倾轧, 一般出现冲突也仅是以最小的伤害和代价解决问题, 如自爆灵丹灵丹这种伤人又害己的,有法阵制约便不会造成太大的影响。

    所以风清门还限制门内弟子私立法阵,便如白澄长老之类也不可擅立法阵。

    但是这点限制对于谌妄而言近乎于不存在。

    他先前不仅引了风清门灵力为沈屏修补灵根,如今更是在宗门好几处暗自设下不少法阵。尘沨那次提及时神色也有些怪异,但是一向以师尊之言马首是瞻的老实人最后还是只当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什么也没说。

    沈屏之前听到时也觉得有些疑惑,但是如今却觉得谌妄十分有先见之明。

    否则从宗门到无望峰的这一段他可没法子在整个宗门弟子的眼皮子底下将人带走。

    不说别的, 就说谌妄的状态便骇人得很, 到时候传出去一些乱七八糟的流言, 说什么焚玉仙尊灵力四散, 走火入魔什么的,那就真正坏事了。

    沈屏将人从竹林带到竹屋,灵力拖着倒也不累,但就是谌妄的情况实在叫人焦心。也不知为何,分明沈屏将人上上下下都检查了一遍,但是却没有什么结果,像是一切正常。

    但是谌妄确确实实痛苦不已,他身上忽冷忽热,瞳孔也渐渐转为赤红,气息时强时弱,面色苍白如纸。沈屏单只看着就觉得心疼,他只能先将谌妄安置在榻上。

    然后半跪着将谌妄左手扣住,一道灵力闪过,谌妄手腕上出现一道血线。

    沈屏飞快地化了一道符,凌空漂浮着,他看着血线像是变成一条蜿蜒的蛇慢慢腾起,一点一点渗入符里。

    沈屏静静地等着那符上的灵光慢慢暗淡,他悬起的心渐渐放下,但是忽然灵光大作,而且还「贪婪」地开始吸食谌妄的血……

    心中那块巨石重重砸下,沈屏生出一种「似乎就该如此」的无奈。

    虽然早先他就怀疑过,但是如今证据在眼前,他才像是真正反应过来似的。

    明白谌妄暂时不会有什么事后,沈屏便没有再折腾,他打算等谌妄清醒过来再说,但是她却忘了,有些事情实在不是他能控制的。

    他正转身打算去找尘沨要些丹药,背后却忽然袭来一股大力,直接将他拽回去,重重砸在床榻上。

    沈屏:“……”虽然床榻够软,但是一个人砸在胸口的重量不是骗人的。

    他险些一口气没上来,眼前晕了一瞬。

    “你可真是……”沈屏叹气,但是这细微的反应在不甚清醒的人眼里就像是明晃晃的不情愿。

    谌妄赤着眼,将沈屏用灵锁牢牢锁住双腿。

    沈屏被他的动作弄得一僵,不过转瞬却将两只手送到谌妄面前,“还有手,”他笑了下,“要一并绑了吗?”

    这样坦然,甚至毫无防备,就那么将自己的生死交在另一个人手中。

    只不过,这个人只能是眼前的这个人。

    谌妄脑袋不甚清醒,但是他也知道身/下的人并不反抗,这让他本就焦躁难安的心稍稍有些慰藉。

    “不用。”谌妄声音略哑。

    见自己只是束手就擒就让他情绪平缓了不少,沈屏心中更痛,面上却笑得更温柔,“还难受吗?”

    他问的是谌妄体内紊乱的灵力,这会给他身体带来难以忽视的剧痛,但是谌妄却误会了,犹豫了一下点头,“很难受,心里……很难受。”

    说着试探地附手摸了摸,“很奇怪……”

    沈屏看他露出茫然的眼神便觉得心中揪成一团,在他不知道的时候,这个人到底受了多少罪?

    他声音艰涩,小心问,“什么很奇怪?”

    “见到你,难受,但是看不见你时……好像更难受。”谌妄坐到一旁,没有在按着沈屏,好像是知道这个人暂时不会逃走。

    “我,”沈屏面对这样的谌妄毫无法子,他只能更加坦诚,“我没想让你难受,我想你过得好,没有忧虑……”说到最后连他自己都不确定了,前世他做了不少,自认对谢疏也是倾注心力,但是似乎从始至终都没有仔细与他问过,到底想要什么。

    是不是,前世的他就从未让谢疏真正开心过。

    谌妄脑子里混沌一片,他不知道沈屏说的是什么意思,但是沈屏面上的内疚和悔悟让他不自觉便心疼起来,明明沈屏面上没有眼泪,但是谌妄却伸手去揩。

    冰凉的手指贴在眼上,沈屏眼睫颤了颤,他听见自己道,“对不起……”

    “为何要说对不起?”谌妄手指一顿,“你并没有做错什么。”

    “错了……错了许多,一心想要做到所有人满意,但偏偏谁也没能满意,还丢了性命,丢了最重要的人。”沈屏抬眸,“我已经知错了,所以我想要回来的人,能回来吗?”

    谌妄心知眼前的人是「痴心妄想」,但不知为何,他一点也不想让他难受,便心口不一的点头,“能回来,只要你一直等着。”

    “是吗?”沈屏闭上眼,“那就好……那我再等等。”

    二人之间忽然沉默起来,谌妄的手指还放在沈屏面上,他却不舍得拿开,甚至顺从心意一点一点描摹沈屏的眼睛、鼻子,嘴……到最后落在颈侧。

    命门就在谌妄手下,沈屏却还没心没肺地睁眼笑,“还要继续吗?”

    原本打算收回手的谌妄有些意外,“还能继续吗?”

    “自然只有你可以。”沈屏伸手附在谌妄手背上,引导他探上自己的脸颊,眉眼。

    谌妄被「只有你可以」戳中心尖最软的地方,嘴唇忍不住微微弯起,心中一直空缺的地方好像慢慢充盈,连带着心情也好了起来,「嗯」。

    二人目光相接,俱有些心潮起伏,呼吸渐渐浊、重起来。

    “这张脸,你喜欢吗?”沈屏攥住谌妄的另一只手,“虽然和以前有些差别,但是如今七八分相似还是有的。”

    谌妄这次却有些犹豫,他挣脱沈屏的手,自己慢慢在沈屏面上摸,“我记得不太一样……好像……”他闭上眼回忆,手指划过沈屏的面颊,落到耳际。

    “是有一颗痣的……”谌妄依旧闭着眼,他回忆的有些费力,但是却仍旧一点一点从封存的记忆里寻觅。

    “在这里……”沈屏重新牵住谌妄的手,慢慢往下挪。

    不知他是何时解开的衣衫,但是当谌妄冰凉的手指贴在他腰际时,二人都是一僵。

    谌妄睁眼,落眼之处,就是沈屏敞着衣襟的模样。

    太瘦了!

    谌妄的第一感觉是如此,他没有收回手,而是目光一寸一寸逡巡过去,沈屏被他直白的视线几乎灼伤。本就羞赧,他素来不是放、荡的性子,这样一副任其施为的模样到底还是难为情的。

    方才也不知是哪一根筋搭错了,竟然做出这样有失体统的事情。

    沈屏要挪开谌妄的手,拉上衣衫,但却被谌妄按住,二人心怀鬼胎,这样亲近的姿势更添暧昧,沈屏偏过头,“痣你已经见过了。”

    所以能松手了吗?

    虽然第一次沐浴时沈屏同样也惊诧于自己腰际有着与前世一样的痣,但那时他不知道谌妄便是谢疏,便只当是巧合,如今若不是谌妄突然提到那颗痣,沈屏都要忘了还有这一事。

    “是它。”谌妄记得,他记得的事情不多,但是有关沈屏的,只需一点点涟漪,就能在他心中掀起滔天巨浪。

    “先松手行吗?”沈屏衣衫大敞,谌妄却是仔仔细细衣襟都无一丝褶皱,只瞧着就面红耳热,他不自在极了。

    尤其谌妄的衣服与他的肌肤相贴,那不同于皮肉的质感让他又是尴尬又是脸红。

    还是贴得太近了些。

    “不行。”谌妄得寸进尺,直接俯身,呼吸扑在沈屏耳际,“你是不是想跑?”潮热的气息一点一点将沈屏的理智裹挟进去。

    “你确定要这么问吗?”沈屏咬牙,谌妄他一句话直接惹得自己燥热起来,某处也开始不安分起来。

    “嗯?”谌妄不明所以。

    沈屏局促又难捱,这人却一脸茫然,气得他直接将人掀翻,自己反压上去,一处直接躁动地叫嚣起来。

    这动静就是再迟钝的谌妄也觉察到了,他猛地睁大眼,一脸的不可置信,“你……”

    “怎么?”沈屏色厉内荏,“觉得恶……”

    最后一个字憋回嘴里,这次轮到沈屏傻眼了,“你什么时候也……”

    二人都僵住,这样的反应虽然不是第一次,但是面对面的情况却是第一次,尤其两个那东西都不逞多让,看起来有一较高下的冲动。

    沈屏捂住眼,重重砸在谌妄身旁,声音有些尴尬,又难免有些「悸动」,“你先不要说话,让我静静……”

    “哦。”谌妄略委屈。

    作者有话说:

    沈屏:我想干坏事,但不能带坏小朋友;

    谌妄:你怎知我不想?

    沈屏:……

    第56章 熟悉

    二人折腾了小半夜, 絮絮叨叨说了不少废话,也不知什么时候沈屏沉沉睡去,再醒来时已然是翌日。

    睁眼的下一刻他就往旁边看去, 果然,谌妄不在。

    他赤脚下榻, 正想谌妄有没有恢复过来,就听门被推开, 一抬头便与谌妄视线对上。

    沈屏不确定这人对于昨夜的事情是否有印象, 便没有贸然开口。

    历经两世的沈某人对于此事还是有些尴尬的, 二人昨夜并未做出太出格的事情,但是互相帮帮忙还是有的。

    忆起自己的东西在对方手中, 那感觉……还是有些刺激了。

    “不冷吗?”谌妄看向他的脚。

    沈屏不自在地动了动脚,“还好。”

    “热水备好了, 先去沐浴。”谌妄说完便留下一个托盘,往外走去。

    “你是来看我醒了没有吗?”沈屏站在原地, 他目光放肆地在那人脊背上一圈一圈地逡巡。

    “并不是。”谌妄死鸭子嘴硬。

    若不是看见了谌妄泛红的耳垂, 沈屏险些都要被他给敷衍过去了。

    其实若在前世, 许多令他尴尬的事情沈屏随便找个话题就略过去了,但是现在他脸皮厚了不少,而且摆明了也不想让谌妄遮掩过去,便直白问道,“昨夜该做的都做了, 你这是吃完了不认账?”

    “你……”谌妄猛地转身,他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 “胡言乱语!”

    “怎么是胡言乱语呢?”沈屏撇嘴, “你若说不知羞耻, 我也不会反驳, 但是我可没有胡说……”他盯着谌妄越来越不自在的神色,勾唇,“话说,昨夜舒服否?”

    谌妄:“……”

    沈屏眼睁睁看着谌妄脸色由红转青,又变得绯红,他越发肆无忌惮,“头一次做这档子事,若是昨夜招待不周,那改日我好好学学,下次肯定让你……满意。”

    谌妄耳垂红得快要滴血了,但饶是这样,他还是低喝一声,“沈屏!”

    “嗯,你说。”沈屏不知所谓,仰着脸笑,“下次如果还是不行,那就下下次,总归……以后还有许多的时间。”

    他说着,慢慢敛了脸上的笑,“从前不曾做过的,要一样一样找回来……”

    谌妄面色略变,“其实也不必勉强。”

    “勉强?”沈屏嗤了声,“这话你敢再说一遍吗?”他眸色罕见得凌厉,“你是叫我当成什么人?”

    方才气氛正好,沈屏一大早起来心情也算美妙,便逗弄着开了些荤话玩笑,但是这在谌妄看来似乎成了另一种意思。

    沈屏忽觉心累,一大早的好心情都没了。

    谌妄见他神色难看,自觉说错了话,但是说出的话泼出去的水,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可又找不到合适的话转圜,遂闭口不言。

    他这副榆木疙瘩模样看得沈屏一肚子气,“所以,做这样的事情倒是我委屈你了?”他气得咬牙切齿,恨不能将这人拽过来好一顿揍。

    但……又舍不得。

    沈屏又气又无奈,最后将鞋袜随便一套往外走。

    二人身影交错,衣袖擦过的一瞬,谌妄将他手腕扣住。

    沈屏心想,这次还算反应得快,知道自己说错话了!

    “你要和谁学?”谌妄问得沈屏一脸茫然,他呆了下,“什么?”

    谌妄顿了顿,还是硬着头皮继续问,“你说……你要学那个,然后……”

    沈屏:“……”合着这半天你脑子里只有这个?

    他都快要被气傻了,这个榆木疙瘩是专门来气他的吧!

    沈屏气得脑门嗡嗡的,甩开谌妄的手,走出老远又回头大声喊,“反正不和你学!”喊完又觉得自己的这反应太大,气得他回头走得更快了。

    “气死我了!气死我了!”沈屏快走到自己院子时还气得很,嘴里骂骂咧咧,但翻来覆去都是那四个字。

    只是眼前似乎戳了个人,他一抬头,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你怎么在这儿?”

    “师,师兄,我……”舒朝誉见他这么生气,自知来得不是时候,但是这会儿跑了这人估计更生气,便硬着头皮讨好地笑。

    “等等!”沈屏一脸烦闷,“你别叫我师兄。”

    “啊?”舒朝誉又想哭了,您这是多讨厌我啊,连师兄都不让叫。

    舒朝誉纵有满腹委屈也不敢唧唧歪歪,他一脸苦色,“那,那叫什么啊?”

    “叫我名字。”沈屏一听舒朝誉顶着一张「宋渟」的脸叫他师兄,他就生理性地恶心。

    前世小心捧着长大的孩子没想到是个反噬的恶虎,他就是再有一颗强大的心脏,也做不到看着这么一模一样的脸说什么「冤有头债有主」。

    “那怎么行?!”舒朝誉急得脸色都变了,他本就害怕眼前的人,但是人在屋檐下,现在又离不开无望峰,只能更加谨小慎微。

    “那就什么都不叫,”沈屏懒得和他多说,抬脚就要往里走,岂料这小子紧跟上,他眯了眯眼,转头,“你跟着我做什么?”

    “师兄,尘沨师兄说让您帮我梳理灵力,那日……”他说的是沈屏险些要了他性命的那一日,沈屏看他神色也明白了,“所以?”

    “尘沨师兄说您精于此道,而且他有些事情要忙,所以让我来找您。”就这么短的一段话,舒朝誉说得战战兢兢。

    而沈屏则是叹气,“你找别人不行吗?”他往山下的方向看看,“蓝玉、淮渊……再不济还有谌,师尊,哪一个不比我厉害?”

    说完便要走,但是舒朝誉居然胆子大到扯住他的袖子,沈屏蹙眉,怎么就这么一会儿,个个都扯袖子!

    舒朝誉一看沈屏蹙眉就怕得要死,但他还是壮着胆子伸手了。

    说出来怕是无人相信,舒朝誉那日被沈屏掐住脖子的时候想得不是如何脱身,而是莫名的惊讶。

    沈屏这张脸让他觉得熟悉。

    好像什么时候见过,但是他无比确定自己是没有见过这人的。

    舒朝誉过目不忘,不说是一个人的长相,就是一本书上一段话,只要他见过就必然记得,所以他才会那样惊讶。

    惊讶到甚至忘了反抗。

    而且后来他想,是不是他与沈屏当真见过,毕竟这个人险些掐死他。

    那日浓重的杀意他不是没有感觉到,但饶是这样,他除了有点害怕之外,更多是……一种久别重逢的喜悦。

    很怪异,但也很真实。

    否则那日之后他大可以离开风清门,依着他的资质,除了风清门会有别的宗门收他入门下,说不定自有别的气运。

    但是他下意识留下。

    在得知自己能入无望峰,一开始不是没有抗拒,但是心底却另有一道声音告诉他,他是愿意的。

    而这股强烈的向往不是因为就要成为人人钦羡的焚玉仙尊弟子,而是因为沈屏这个人。

    舒朝誉一向乐观,纵然前方还有无数疑惑,但他都不甚在意。

    只是入了无望峰远不如想象中那样难,也并没有多简单,头一件事就是他根本没有见过师尊谌妄。

    不仅如此,连一直想见的沈屏都不知去了哪里。

    唯一让他稍微放心点的是,尘沨师兄人很好,前两日一直仔细指导他修炼,还将无望峰的规矩说了不少。

    只是到最后渐渐偏离核心。

    尘沨一脸高深莫测,“那片竹林连同师尊和你沈师兄的院子都不要轻易涉足……”

    舒朝誉似懂非懂,“师尊和师兄不喜闲杂人等惊扰?”

    尘沨:“……”想多了,只是怕你见到不该见的,最后不小心被人灭口。

    毕竟看你这傻样,不如师兄我精明识相!

    学了几天功法和规矩,舒朝誉更加谨小慎微,不过他一直想再见见沈屏,苦于没有机会。

    却在正当他烦恼的时候,尘沨发现他的灵根有点小问题,还嘱咐他去找沈屏,说是可以由他瞧瞧,而且也正好是个师兄弟一笑泯恩仇的机会。

    对此,舒朝誉深以为然。

    他总觉得沈屏想杀他是个误会,只要时间久了,二人相处之下对方会发现他的优点的,说不准还能亲近些。

    但是这个想法在见到沈屏一脸嫌弃后渐渐消失。

    舒朝誉心中苦涩:大概是个很大很大的误会,没个十年八年的估计感化不了对方!

    脑子稀里糊涂的舒朝誉不知道自己扯了沈屏的袖子是多严重的事情,他不知死活道,“尘沨师兄让我找您……”

    沈屏甩开他的手,“他说什么你都听?”

    舒朝誉点点头又摇摇头。

    沈屏烦死了,“什么意思?”

    “您说的我也听。”舒朝誉乖巧地笑笑,“旦有吩咐无所不从。”

    “那你自废修为,从无望峰跳下去。”沈屏毫不留情,十分冷漠。

    舒朝誉,“要不,换一个?”

    沈屏嗤笑,“那我废了你,将你从无望峰扔下去?”

    舒朝誉又想哭了,我们什么仇什么怨!

    “既做不到就滚,”沈屏心里还有别的事,懒得搭理这家伙,说完扭头就走,到门口又停下转身,警告道,“十日之内,暂时不要出现在我面前。”

    舒朝誉:“……”好难过!

    “若是叫我看见,要么你自己从无望峰跳下去,要么我把你扔下去!”门嘭的一声关上,舒朝誉盯着紧闭的门,心中莫名生出一股委屈。

    “你也不告诉我我和你有什么误会……怎么就这么讨厌我呢?”舒朝誉磨磨唧唧往回走,老半天才回到自己院子。

    正要进屋子,忽觉一股陌生的气息。

    他面上一凛,猛地推开门,就见一人黑衣白面,长得有点像鬼。

    舒朝誉警惕地捏诀。

    对方笑了下,“不认识我了吗?”

    作者有话说:

    沈屏:学点有意思的——

    谌妄:比如……

    沈屏:能让你「拔剑」的那种……

    第57章 旧忆

    这人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出现在无望峰, 而且还能轻松进入他的屋子,舒朝誉脊背发凉,手中的诀已经是箭在弦上。

    但是他的反应却引来对方一声笑, “作何那么紧张?我又不会把你怎么样。”说着往后一坐,“你这里不如沈屏那边阵法森严, 进来没花多少工夫,看来谌妄并不在意你。”

    话里有话, 舒朝誉蹙眉,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 这无望峰拢共就四个人,谌妄修为高深, 尘沨心思缜密,而沈屏之前毫无自保之力 , 谌妄那时就已然在他住的地方布下天罗地网,只不过……随着沈屏修为一点一点回来, 那阵法自己破了。”

    “但饶是如此, 谌妄对沈屏还是格外紧张, ”他嗤笑了下,“毕竟沈屏已经死过一次了,若是再有个什么好歹,怕是谌妄要疯……”

    “啧,不对不对, ”他笑得阴恻恻的,“之前已经疯过一次了, 如今疯病似乎还没好呢!”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舒朝誉总觉得这人熟悉, 但是他又说不出来的厌恶这个人, 而且对于他口中的话, 一句也听不明白。

    “急什么,还有话没说完呢,”他盯着舒朝誉笑,“这第四个人便是你。”

    “只是连我也没想到,我曾经想过无数法子要把你弄进风清门,都一一失败了,谁曾想你竟然靠着自己的本事光明正大地进来了,还顺顺利利成了谌妄座下。”

    “虽然不知道谌妄打的什么主意,但你的的确确来了无望峰,还与沈屏谌妄日日相对,倒是省去我多花心思的工夫。”

    “你究竟是什么人?!”舒朝誉不傻,这些话听下来便知此人是要利用他害沈屏他们。

    “这样呢?还看不出吗?”手掌在脸上划过,露出一张和舒朝誉八分相似的面庞。

    “你!”舒朝誉大惊,“你的脸是假的吧!”

    “哈哈哈,”对方大笑,“若是怀疑不如来瞧瞧,”好似知道舒朝誉的不可置信,他端坐在那儿,一副任舒朝誉查看的模样。

    舒朝誉有些犹豫,“你修为不知要比我高出多少,到底是真是假还不是你决定,我怎么看得出来。”

    “你……”对方也有些无奈,“我怎会有你这样愚蠢的三魂!”

    “什么乱七八糟的,我和你从来不认识,如今你说的这些我亦是不懂,还有,你如果是打着利用我来害沈屏师兄他们,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呵!你将自己想得也未免太过厉害了,谌妄那家伙早就怀疑你了,你以为你有什么机会?”说完他掸掸自己的袖子,“我今日来此只是想告诉你,切莫做自己不该做的事情,你与沈屏他们,不是一路人!”

    “和他们不是一路,难道和你这个赝品是一路吗?”舒朝誉瞪着他,“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赝品,还想挑拨我们之间的关系,休想!”

    “这样天真,又言之凿凿的模样实在叫人厌烦!”坐着的人慢慢起身,一步一步逼近舒朝誉,还挡去他的去路,“你与我,不仅是一路人,还是不可剥离的一个人……”

    “一个人,懂吗?”说完便消失在原地。

    舒朝誉在那人逼近的那一刻浑身毛骨悚然,明明是极轻的一句话,却叫他遍体生寒。

    还有那一句话。

    “不可能!”舒朝誉对着空荡荡的屋子喊,“我不认识你,更不可能和你是一个人!”

    ——

    沈屏与舒朝誉分开就回了屋子,那张脸实在太过影响心情,他懒懒躺在榻上,心里想着前世的事情。

    其实宋渟的变化很早就开始了,只是那时候他没有在意,或者说发现了却没有立刻干预,而是让他在自己不知不觉中慢慢变得陌生。

    第一次发现宋渟背着他和其他宗门有所牵扯是谢疏消失半月后。

    那日他才从外面回来,便见门内弟子鬼鬼祟祟的,一见他就往里跑,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似的。

    沈屏将人揪住,“大白天的撞见鬼了?!”

    “大,大师兄……”小弟子慌慌张张,瑟缩着不肯实话实说。

    他越是这样,沈屏越是怀疑,几句话将他的话撬出来,只是听到实情后沈屏一时都不知道该如何。

    直到手里的小弟子轻松挣脱束缚跑去给宋渟报消息。

    沈屏就站在外边,看着宋渟将几个宗门的长老送出去,礼数周全,言谈间可见其长袖善舞 。

    那一刻,沈屏甚至有一瞬间扪心自问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宋渟变了一副模样,甚至以极其陌生的眼神盯着他,嗤笑,“还是被师兄发现了……”

    他像是一点也不在乎沈屏怎么看他,“师兄近些时候顾着找谢疏,连宗门都不管了,各家宗门想要找个主事的,最后也不知怎么的找到了我这里……”

    “师兄也知道,其实宗门不大,一些俗务做得次数多了也就会了,毕竟师兄也不是一开始就会的,不是么?”

    他话里有话,沈屏只觉心中酸苦,他直直看向宋渟,“所以你是怪我没有早日将宗门交给你?”

    以前的沈屏不是没有想过将宗门交给宋渟,但是宋渟还小,日日只顾玩闹,性子也不够稳重,他便想着再等几年。

    只是怎么也没想到,原来自己是自作多情了,他以为自己一直兢兢业业执掌宗门能够让宋渟稍微轻松些,自在些,可没想到,宋渟心里并不这么想,他觉得是沈屏不想放权。

    若说这样的心思是在少年时埋下,那么谢疏的出现则加剧了宋渟的怀疑。

    那几年他性子越发骄纵,与沈屏也渐渐生了嫌隙,许多时候不仅没有为沈屏分忧,甚至还闯出不少大祸来,沈屏跟在他身后处理,谢疏也帮着。

    可是谢疏的帮忙在宋渟看来,是沈屏宁可相信一个外人也不相信他。

    宋渟越发怨恨谢疏,连带着沈屏也渐渐在他心中变了模样。

    “师兄从一开始就觉得我烂泥扶不上墙,不是吗?”宋渟站在台阶上,俯视沈屏,“谢疏能为你分忧,为什么我不能?”

    他句句是质问,“师兄不曾问过我,谢疏与你倒是默契,你只需抬头看他一眼,他便知道你要什么。”

    “所以,我呢?”宋渟怨毒地盯着沈屏,“师兄忘了,其实我才是你看着长大的师弟……”

    “我爹让你照顾好我,可是你食言了,你将你所有的耐心给了谢疏,只给了他……”宋渟走下台阶,“这么几年,谢疏教会我一个道理,自己想要的东西要自己去争取,旁人不会也不可能帮你。”

    “你在怨我。”沈屏忽然笑了,“我对谢疏好,忽略了你?”

    他抬头看天,“原来这么多年,师兄在你眼中这样卑劣……”

    沈屏忽然觉得身体很累,他不想和宋渟辩驳,也不想解释,一个人一旦认定一件事情,你就是有再多的解释在他眼中也只是狡辩。

    他转身便走,却被宋渟抓住,“你去哪儿?”

    “呵,”沈屏不想回头,“我去哪里还需和掌门请示吗?”

    不过短短数月,宋渟已经将他架空,只看周围弟子们的眼神,沈屏便知道自己如今是没有资格摆宗门大师兄的谱了。

    所以不如离开,他挣脱开宋渟的束缚。

    “到了这份上你还是要去找谢疏是吗?!”宋渟气极,“他究竟有什么本事,你眼里除了他连宗门都不要了!”

    “不然呢?”沈屏扭头,“我要做什么?”他近乎于问询,“宋掌门,他是死是活都不知道,你当初将重伤的他赶出去,有想过我这个师兄会难过吗?”

    他笑得哀伤,“你是师弟,他也是……”

    “他凭什么?!”宋渟几步走到沈屏面前,怒瞪着他,“你难道不知道他怀的是什么心思吗?!”

    “那又如何?”沈屏已经不想和宋渟纠缠了,“感情也分三六九等,也需定性是否卑劣吗?”

    那是一条性命!

    还是沈屏当初救回来的性命。

    宋渟被沈屏「油盐不进」的模样气得咬牙,“他死了!”好像生出快慰似的,宋渟一字一句强调,“师兄,谢疏已经死了!”

    “什么?”沈屏觉得自己幻听了,谢疏怎么可能会死。

    宋渟得意,“那日我不仅仅是叫人将他赶走,我还安排人将他杀了……外边冰天雪地,他一身的伤连站起来都艰难,那个时候只需轻轻一击,那条烂命便在顷刻间没了。”

    “多么容易,都不需要我亲自动手。”宋渟慢慢靠近沈屏,声音近似于鬼魅,“他是师兄你捡回来的,你当初救他一条命,这是他欠你的。”

    “而师兄你是我爹养大的,他悉心培养,你也算欠我爹一条命,所以我杀了谢疏,就算是你还了我爹的养育之恩……”

    “所以师兄你何必在乎,谢疏不值当。”

    “那你就值吗?”沈屏眸色灰暗,“曾经我以为你只是年纪尚小,性子顽劣,可到现在我才发现是我错了,你心狠手辣,不念同门情谊就可妄下杀手,哪有一点修真之人该有的仁心!”

    “仁心?”宋渟嗤笑,“有什么用?”

    他看向茫茫苍天,“优柔寡断,妇人之仁,师兄你错的可不是一星半点,你步步忍让,如今换来的却是我执掌宗门,覆手之间便可取你性命,还有……那个谢疏。”

    “他是该死之人,”宋渟冷冷看着沈屏,“你又能如何?!”

    “嘭!”沈屏一拳砸在宋渟脸上,“对,你说得对,是我错了!”

    作者有话说:

    emo的一章……预计月底前能完结,嘿嘿-就要揭开「前世」真相啦!

    第58章 醉酒

    ——

    “吱呀……”

    沈屏忽然惊醒, 他下意识就要出手,却不料黑暗中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手下留情!”

    听得出来是晁书, 沈屏敛了杀意,“你怎么来了?”

    方才陷入回忆的沈屏现下情绪不高, 黑暗中只能隐隐看见门口站在一个人,晁书本就一身黑衣, 几乎与夜色浑然一体。

    沈屏手指微动, 屋里的烛火亮了。

    晁书走到桌案旁, “怎么瞧着兴致不高?”

    “也没什么事情值得让我高兴。”沈屏情绪略低迷,撑着下巴转着手里的杯盏, “这么晚来找我,不是来闲聊吧。”

    “一半一半。”晁书抬手, 不知从哪里拿出一个酒盏,他自顾自取了沈屏手里的杯盏, 往他面前一放, 又给自己找了一个。

    酒液清香, 沈屏拿起杯盏轻轻嗅了嗅,“不错,是好酒。”

    晁书跟着点头,“就这么一点费了我好大的工夫,不过算是送的是时候, 正好叫你借酒消消愁。”

    二人相对小酌,但明显沈屏喝得要多些, 未有多久就面颊绯红, 看着已经醉了。

    “你酒量不是很好吗?”晁书拿着杯盏, 昏暗的烛火下, 沈屏看上去委顿又倦懒,竟有些常日里不曾见过的温柔。

    “嗯?”沈屏迷迷糊糊的,一手还攥着杯盏,“没醉呢……”手臂撑着桌面,却没多少力度,眼看着就要跌下去。晁书隔着一小段距离将他扶住,“不喝了,到底换了副身子,酒量不及从前了。”

    “不要……”沈屏砸吧了下嘴,“要喝,还没喝完呢!”

    晁书扶着他,他却不老实,东倒西斜,眼看着又要一头栽下去,却不料撞进晁书的胸膛里。

    “怪我没劝住你,你这喝得也不多,怎么就醉成这个样子?”晁书好不容易将人扶到榻上睡好,却被勾住手臂。

    “你做什……”晁书正要开口,却被沈屏接下来的一句话给弄得怔愣当场。

    “阿渟。”沈屏闭着眼,“你是不是一直怨着师兄……”

    他清晰地听见那两个字,晁书顿住,袖子还在沈屏手里,但他这会儿却站在原地不动也不说话。

    沈屏声音不大,意识也有些模糊,却死死抓着晁书的袖子不撒手,“师兄错了,阿渟,如果……”

    “我不是宋渟。”晁书近乎于粗暴地挣脱束缚,沈屏手腕被他扯得生疼,轻嘶了一声。

    “阿渟……”沈屏声音软软的,面上有些委屈。

    本就醉了酒,如今他语气小心又带着些讨好,任谁看着那泛着红意的一双眸子都会忍不住心软。

    晁书偏过眼,“以前的事我……”他忽的停住,再没有言语,不等沈屏再开口直接消失不见。

    屋内桌案上放着一个酒盏,两个酒杯,烛火影影绰绰,映着沈屏的脸,原本的委屈讨好尽数不见,只余冰冷的寒意。

    他慢慢坐起来,盯着桌案上的酒盏,良久叹了口气,“宋渟。”

    好像许多事情忽然就有了答案,沈屏目光冰冷,他以为只有自己,但没想到,谢疏在这里,连宋渟……也在。

    他死后还发生了什么不得而知,但是沈屏心中一点点沉下去,既然宋渟在这里,那么他不惜自爆元丹的那一下根本没能要了他的性命,甚至……连他自己其实都没有完全死透。

    今日的试探其实是临时起意,原因,则是晁书说他的酒量变差了那会儿。

    原来的沈屏并不嗜酒,但他酒量不差,只是肩上还有一整个宗门,所以他鲜少有放纵自己的时候,喝酒便是极少的事情。

    也正是因此,所以知道他酒量很好的人并不多,一个谢疏,再一个宋渟。

    就连常跟在他身侧的弟子也不知晓。

    沈屏说不清自己是什么心情,说愤怒不至于,说怨怼亦是缺点意思,晁书这个人出现的时候太妙,正是他在这副身体清醒,对风清门完全陌生的时候。

    晁书一出现便站在他面前,将周围陌生的环境一一解释给他听。虽然只是一会儿的相处,但是他挑选的时机太好,就这么轻而易举获得沈屏一部分的信任。

    只是一个敢说一个也敢信,竟然连书中世界都给杜撰了出来。

    现在想想,怕是从一开始就是一个圈套。

    晁书说风清门有一个魔修,而那个人……沈屏闭眼,虽然早就有所预料,却实在还是叫他揪心。

    还有谢疏的隐瞒。

    虽然不知道谢疏为什么没有一开始就坦白,但是晁书的隐瞒和刻意引导让沈屏就那么乖乖地进入圈套。

    只要沈屏再迟钝一些,谌妄眼底的情意再藏得深一些,大概到现在沈屏都发现不了谌妄就是谢疏。

    虽说知道这么一个事情让他本就不太好的心情更加不好,但是换个角度看,这样一来不管宋渟究竟打的是什么主意,他也能有所防备,总不像以前那样蠢笨地被哄骗过去。

    而且,他忽然想起晁书之前阻拦他想与谌妄坦白。

    所以反其道而行,既然晁书当初一力阻拦,那么是不是就说明,其实自己与谌妄将话说开其实并没有什么害处。

    沈屏勾唇,其实这也算个好消息不是么!

    一想起谌妄,沈屏就想现在去找他,但是等他走到门口又停住了。

    今夜还不行。

    沈屏低头嗅了嗅身上的酒味儿,有些头疼,阿疏不喜他喝酒,更别说今夜他忍不住贪杯,喝了不少。

    这么醉醺醺地跑过去,指定会让他不快。

    思来想去,沈屏还是摇头,算了,也不急于这一时,等明日一大早他再去找吧。

    打定主意后沈屏便褪了衣衫,躺在榻上,有一搭没一搭的想事情。

    方才被晁书搅了,如今他一点也不想再去回忆以前的旧事,便有意想着现在的谢疏,偶尔嘴里还念叨两句。

    比起以前的谢疏,如今他话更少了,瞧着性子更冷。

    似乎,以前还能将他逗弄一二,脸红耳赤却仍不会离开他的阿疏太乖了。

    哪里像现在这个,不管打趣什么,都冷着一张脸,瞧着人哪里还敢有打趣他的胆子。

    沈屏默默叹气,终究还是变了的。

    想东想西大半天,就是再精神的人都撑不住,更别说还喝了那么多的酒,困意慢慢上来了,沈屏意识渐渐模糊。

    “师兄……”

    是谁的声音?沈屏困得很,连应一声的气力都没有,恍惚间他都意识不到这到底是做梦的真的。

    到最后连想这些都费劲,沈屏翻了个身,继续睡。

    站在榻旁的谌妄脸色有些黑。

    若不是白日里被沈屏那几句话搅得他心神不定,堂堂焚玉仙尊也不会深夜跑来这里搅人清梦。

    只是他怎么也没想到,一进门就被空气中浓郁的酒香给弄得一怔。

    师兄为什么会突然喝酒?

    还未想清楚这个问题,谌妄就看见桌案上放着两个酒杯,他心尖一动,还有另一个人。

    是谁陪师兄一起喝酒?

    从前见过师兄喝酒的次数屈指可数,而且师兄一贯喜欢独酌,那时他不喝,师兄便也不会强迫他喝。

    所以那仅有的几次独酌,谢疏都是坐在一旁陪沈屏说话。

    可是今夜似乎并不似往常,谢疏拿起一个酒杯,虽然那会儿他不在,但是他知道这个酒杯就是沈屏的。

    他拿着酒杯靠近嗅了下,里边还有半杯酒,酒香扑面而来,谢疏呛了下,却没有放下,而是就着这个姿势一饮而尽。

    这样……就不仅仅是两个人一起喝酒了吧。

    深夜无人知道焚玉仙尊竟然幼稚至此,更不知道他在饮尽那半杯酒后还不停,竟然将酒盏中剩余的都给喝完了。

    牛嚼牡丹,焚玉仙尊哪里懂得小酌的乐趣,所以酒醉似乎就顺理成章。

    只是醉了酒的人根本没有意识到,他默默走到床榻旁,定定地看着睡得昏昏沉沉的人,小声唤了声,“师兄……”

    沈屏一无所知。

    谌妄不大高兴了,心想,我都和你一样喝了酒,你怎么不理我?

    所以他蹙着眉,继续唤,“师兄……”声音不自觉带些怨怼,仔细听甚至还有些委屈。

    大概这一声怨气太重,就是昏昏沉沉的沈屏也意识到了背后站了个人,他被搅了睡意,心情哪里会好,不耐烦斥道,“大半夜搅人清梦,怎的这么讨厌!”

    谌妄:“……”被骂了,还是师兄骂的。

    仙尊更是委屈,声音故意更大,“你怎么还不醒?”

    沈屏快被烦死了,他闭着眼恼怒道,“你又不是我道侣,管我醒不醒!”

    “所以,只有道侣才能管?”谌妄也是醉得狠了,否则清醒的他势必不会这样愚钝。

    沈屏则是困意占据上风,愈发不耐烦,“不仅能管我睡不睡,还能与我躺在一张榻上……”睡昏了头的沈屏自以为他身子底下这张床榻是个宝贝,别人都眼红得不行,所以说出这句话时也不觉得违和。

    而焚玉仙尊显然也没有基本的逻辑性,他声音略哑,“那你做我道侣。”

    沈屏一激灵,好像醒了,又好像没醒,眼前似乎杵着一个人,瞧着还是个美人,他咂咂嘴,“做什么道侣?”

    一点也不正经,甚至还有玩笑的意思。

    得到这样敷衍的反应,焚玉仙尊自然不高兴,素来清冷自持的他声音喑哑,却带了一丝压迫,“可愿做我道侣?”

    看似一句问询,是征求,却霸道得有些离谱。

    沈屏脑子又混沌了,困意重新占据上风,好想继续睡啊,但是这个人好吵。

    忍到极致的沈屏唯恐这人得不到结果继续絮叨,便索性敷衍着点头,“行吧!”

    作者有话说:

    沈屏:喝酒不贪杯啊!稀里糊涂就把自己给卖了!

    谌妄:要两个人喝。

    沈屏:感谢在2022-10-22 23:56:17-2022-10-23 23:53:1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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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9章 道侣

    昏昏沉沉的沈屏根本不知道自己答应了什么。

    但是他迷迷糊糊的, 不代表谌妄就是蠢的,堂堂焚玉仙尊醉了后一样知道如何维护自己的该有的好处,他也不磨叽, 直接招来一道灵符。

    修真界结为道侣虽不如凡间三书六礼冗杂,但是亦有一定章程。

    祭灵符, 对言誓,授长生。

    祭灵符是自二人元丹引一分灵力为引, 凌空作符, 然后一分为二并入彼此眉心, 彼此灵力交融,之间牵绊更甚;对言誓是为立誓, 其中内容不定,但都是对天道起誓, 若有违逆,则受反噬之苦, 但是若所立誓言牵扯稍轻, 其实这一项并没有太大的约束力;而授长生在这三者中最为严苛, 是将二人元丹命魂相系,因而二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不过修真界结为道侣者甚多,却多是仅祭灵符一遭。

    对言誓瞧着山盟海誓,但真正做起来却不大合人心意。

    结为道侣的二人起初浓情蜜意, 自觉可恩爱千百年,但时间久了, 总有疏淡的时候。有些不大在乎, 倒也凑合着过了, 但是有些心思花的, 一道誓言而已,违逆便就违逆了,总归当初并不是山盟海誓,以命相付。

    一点反噬终究抵不过新人再续一段新缘。

    连誓言都能加以敷衍,那么授长生便是极少修士才会有的。修真之人心中所系多为大乘飞升,道侣在其中能有几分分量无人可知。

    修炼之路坎坷,历练一途亦是艰难,真正敢将道侣彼此二人的元丹命魂相系的,罕见至极。

    一荣俱荣并不难,但是一损俱损就是难上加难,鲜少有人敢将自己的性命交付于另一人身上。

    但是对于谌妄而言,与沈屏命魂相系是他所求不得。

    在他心中,能与沈屏结发是不敢想不敢求的事情,所以如今沈屏能答应,他怎么会仅仅是祭灵符,此时的他恨不能将自己所有尽数给予沈屏。

    所以沈屏一觉睡醒,陡然发现自己多了一缕谌妄的灵绪。

    脑袋还有些昏沉,身旁却坐着谌妄,似乎有些疲累,他一手撑着下巴,看上去像是一夜未眠。

    沈屏想要将人弄到榻上,让他好好歇息,却不料脑中铮的一下,一下子涌入不少乱七八糟的「记忆」。

    他闭眼又睁眼,顿时傻眼了。

    就这么答应他了?沈屏很想将人摇醒,你怎么能趁人之危呢?

    可是转念一想,昨夜若不是谌妄也醉了酒,应当不会这样草率决定与他结为道侣,那么……难道还是我趁人之危了?

    沈某人一度陷入沉思。

    沈屏一脸纠结,一时分不清到底是自己无意中占了便宜还是对方早有预谋趁此下手,不过,单只看那张脸,都会觉得自己似乎走了狗屎运。却不料他想这些乱七八糟的时候,谌妄醒了,看见他的反应竟也生出些心虚。

    “昨夜……”谌妄坐直身体,话到嘴边却在看到沈屏一脸兴味时忽然憋了回去。

    二人只差一道窗户纸,却都忍着不捅破。

    沈屏是想看看谌妄能忍到什么时候,谌妄却是一言难尽,而且他尚且还有顾忌。

    二人面面相觑半天,沈屏都快要忍不住笑了。

    知道这人心中为难,沈屏便也没有再逼他,不过他忽然有了点想法,便朝谌妄勾勾手指。

    谌妄有些发怔,犹豫着没有凑过去,结果被沈屏狠狠在额头弹了一下。

    沈屏这一下并没有手软,饶是谌妄也疼的微微蹙眉,不过他却依旧呆呆停在那儿,似乎沈屏再来一下也不会退缩。

    这样蠢的焚玉仙尊不多见,沈屏却是一下子心软了,他又伸出手指轻轻揩了揩,“我发现了一点事情,就是不知道怎么给你说,”他说的是晁书那一事,只是现在实在不知道如何说才合适,便索性一笔带过。

    又道,“我想让你帮我演一出戏。”

    谌妄疑惑,“什么戏?”

    “强取豪夺,替身上位。”沈屏笑得略猥琐。

    谌妄:“……”

    “怎么,不想?”沈屏打定主意,谌妄若是拒绝,就立刻翻脸,一刻也不要做他的道侣。

    谌妄不知沈屏心中这样想,他犹豫了下,问出自己的心中所想,“你我%谁强取豪夺谁?”

    他甚至有些郁闷,“谁又是替身?”

    一贯不在意宗门里那些流言蜚语的焚玉仙尊让沈屏目瞪口呆,他张了张嘴,指了指自己,“你觉得,依照我的修为,有那个本事「强取豪夺」你吗?”

    “可是,”谌妄略心塞,像是不知道如何解释,“我从未想过勉强你……”

    说到这儿他顿了顿,像是忽然反应过来,面上竟有些受伤,“难道你并不愿……”最后几个字有些难以启口,沈屏却立刻摇头,“我没有!”

    不知是不是沈屏的错觉,他总觉得现在的谌妄似乎有些怪怪的。

    而且隐隐生出一种感觉,像是自己不慎入了什么圈套。

    可是谌妄并不给他这个机会细想,“你若是真的不愿,我亦不会勉强,灵符可破,立誓可违,长生……亦可断开。”

    说这话时他面上可不是十分情愿的模样,沈屏眯了眯眼,忽然就反应过来了,他点头,“既然如此,那便该破就破,该端就断。”

    谌妄:“……”白澄不是这么说的啊!

    明明白澄说的是,只有自己一退再退,并且露出受伤的眼神,沈屏便会心软,自然不会计较那些有的没的。

    但是以退为进这招似乎对沈屏不大管用啊!

    意识到这一点的焚玉仙尊有些后悔听白澄的了,他昨夜仓促给自己和沈屏结发,后来酒醒了,便不免忐忑。

    心中不定时白澄正好出关,谌妄便特地下山将刚出关的白澄揪了出来,风风火火将自己刚做了什么事吐露了个一干二净。

    他本意是想白澄出出主意,如何在沈屏清醒之后不会惹得对方恼怒后悔,岂料白澄心眼子都用在谌妄身上了,几句话教了一堆没用的。

    不仅如此,他拙劣的装相还让沈屏识破了。

    焚玉仙尊尴尬难言,沈屏觑着他忽青忽白的脸色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他勾唇,“骗你的。”

    “你还不知道我的性子吗?我既答应的,必是无人能逼得了我,而且与你结为道侣,今日不曾后悔,以后也不会。”

    有些话点到即止,沈屏也不继续逗弄谌妄了,他迎上谌妄的眼神,一字一句道,“你知宋渟也活着?”

    一个「也」,二人彼此心知肚明,沈屏面上一瞬间闪过什么,谌妄亦是有了底,他点头,“我知。”

    “坦白说,我是昨夜知晓的。”沈屏十分认真,“一开始便入了圈套,后来还被舒朝誉那小子引去注意,却忽略了那个主动接近我的人。”

    “你修为回来了,法阵破了,昨夜他是如何进来的我并不知晓。”谌妄面上有些愧疚,沈屏却摆摆手,“他没你的这等修为,但是道行却不浅,偷偷摸摸来无望峰对他而言便不算难事,只是……”

    “如今他在暗处,我在明处,昨夜虽然暂时没有挑破他的身份,但是时间久了总归瞒不住,而且……时至今日我依旧不明白他的目的。”

    沈屏的意思,谌妄都懂,“只要不是别无所求,便瞒不住。”

    “也是,我有些着急了,”沈屏抿了抿唇,“只是先前我说的并不都是玩笑。”

    “嗯?”谌妄看他。

    “做一场戏。”沈屏认真地看着他,“起码风清门并非表面这样风平浪静,底下究竟有多少隐匿无从得知,那么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搅乱这一池水。”

    “你想……”谌妄瞬间明白。

    沈屏唇角微勾,“之前仅凭一幅画就能流言沸沸扬扬,如今再添上一把火,就看最后能到如何程度。”

    二人交换了个眼神,俱是明白彼此心中所想。

    既然已经达成一致,沈屏便松懈了下来,他摸了摸下巴,忽然问,“既然已经是道侣了,那我是不是需要搬到你那儿去?”

    谌妄微僵,半晌后耳垂红了,“可,可以吗?”

    “自然。”沈屏走近两步,“你见谁家道侣是两地分开住的?”他说着,忽然凑近,谌妄眸子闪了下,险些没忍住往后退一步。

    沈屏看得好不可乐,更加放肆,“都要住一起了,那么我可以做些想做的事情吗?”

    他侵略性极强,一瞬间连谌妄都恍惚了,原来他口中所说的「强取豪夺」并不是说说而已,单只这一下,就让他心尖狠狠一跳。

    “嗯?”沈屏伸手捏了捏谌妄的耳垂,“不行么?”故意露出一副委屈模样,沈屏抿嘴,这还是和谌妄学的。

    虽然他自己看不见自己是怎样的,但是观谌妄反应似乎效果不错。

    “别摸。”谌妄的耳垂红得滴血,沈屏却更加兴味盎然,越来越靠近谌妄,二人鼻尖眼看着就要挨上去,谌妄忽然将沈屏手臂攥住,一拽一松,二人直接跌进榻上。

    呼吸交、缠,沈屏腰软了下,他嘴唇开合,“你知道道侣之间要做些什么吗?”

    “嗯。”谌妄竟然点头。

    这就大大出乎沈屏的意料了,他眯了眯眼,“你从哪里知道的?”如果是有人教你你就死定了!

    “书上有。”谌妄老实交代。

    沈屏:“……”居然还知道看书。

    只是,他又忍不住泛些酸气,“和谁一起看的?”

    “你。”谌妄定定地盯着沈屏。

    “怎么会?”沈屏飞快反驳,我一向不会教坏小孩子……

    哎,等等。

    他忽然想起来……

    作者有话说:

    沈屏:我才不会看瑟瑟的书;

    谌妄:呵!

    第60章 春宫

    谢疏很少喝酒。

    在一杯酒就将他灌倒后, 沈屏认清一个事实。

    谢疏的酒量……十分不好。

    本来是万峰谷谷主为答谢沈屏特意给他送了一坛上好的桃花酿,听说是百年好酒,沈屏一见就犯了酒瘾, 放在自己屋子里怎么瞧都觉得馋。

    谢疏推门进来时就见他趴在桌子上,一双眸子盯着眼前的酒发呆。

    “师兄?”谢疏伸手在沈屏眼前晃了晃, “想什么呢?”

    他手里提着一包桃花糕,清香馥郁的味道勾着沈屏的眼神慢慢飘过来, “没想什么, 就是馋酒了, ”他看向谢疏手里的纸包,“又出去买好东西了?”

    谢疏摇头, “不是买的,是别人送的。”

    说着他将纸包放在桌上, 在沈屏期待的眼神中打开,是六七块精致的桃花糕。淡淡的清香一点一点飘到鼻间, 沈屏眼睛都亮了, “瞧着不错。”

    小儿手掌大小, 上边还有细致的花纹,点缀着几瓣桃花,只瞧着都觉得好吃。

    沈屏捻了一块,咬了口,忍不住感叹, “味道不错,倒真有那么几分春意粉桃初绽的滋味儿。”

    “师兄喜欢便好。”沈屏坐下看着他吃, 目光又忍不住往酒坛上瞟。

    “这桃花糕谁做的, 比之前的似乎要软糯。”沈屏一连吃了两块, 口中都是桃花的芬芳, 而且也不知道做的人是如何巧妙的心思,竟然一点都不觉得甜腻。

    “冬蓉姑娘。”谢疏坦白。

    沈屏伸手要去拿第三块的动作一滞,“冬蓉姑娘?”

    好像在哪里听到过,但是一时间也想不起来,谢疏见他疑惑,便解释道,“去岁我在山下不是救过一位姑娘吗?”

    沈屏事忙,之前也只是听谢疏说过一次,这会儿再提起来也有些恍惚。

    谢疏便又道,“外门中有个弟子,他家是在山脚下那片密林后,那位冬蓉姑娘就是他亲姊。”

    “外门那弟子身自幼身体不好,其亲姊便经常上山来看望他,之前有一次我下山,正好遇见有妖修掳掠女子,那位冬蓉姑娘为救别人险些被伤,我路过便出手将他救下。”

    沈屏勾唇,“英雄救美……”

    “师兄……”谢疏无奈,“本就是顺手一救,师兄还打趣我。”

    “是好事。”沈屏不会有什么乱七八糟的想法,修士修炼为凡人做些事情是理所应当的,更别说妖修害人,他若袖手旁观才是真的毫无道心。

    但是沈屏兴趣来了便忍不住逗弄着家伙。

    他故意开口,“那之后呢,既然他特意给你送了糕点,说明感激是其次,更多是心意,你就这么收下了,不该送些回礼吗?”

    “一开始我拒绝了,但是她性子执拗,到最后实在强推不过,而且师兄喜欢这些点心,便收下了,至于要回送些什么,我实在没什么头绪。”

    谢疏有些懊恼,他本就不善此类事情,那位姑娘进退有度,句句都无可辩驳,倘若他一再拒绝,倒显得有什么了。

    但是真正拿到手里后,又觉得有些烫手,他一路纠结,最后还是拿到沈屏的院子来了。

    沈屏了解谢疏,便知他的为难,只是这家伙头一次遇见这样的事情,明明对方那位姑娘落花有意,但沈屏还是打算试他一试。

    遂带了笑意问,“你觉得那位姑娘如何?”

    谢疏一愣,“什么?”

    沈屏倒了一杯酒递给他,“我说,你觉得那位姑娘如何?”

    “善良温柔,即知进退,也懂世故,为人处事十分妥帖。”谢疏按照之前的印象一一说出,手里的酒只是抿了口,并不辛辣,给他的感觉和那桃花糕有些相似。

    酒?他忽然想起来,看向沈屏,“师兄怎么打开了?”

    这么好的酒,沈屏多半是自己私藏上许久,然后再挑个心情好的时候一个人慢慢独酌。

    对于不懂酒的谢疏而言,就是牛嚼牡丹,实在浪费。

    “好酒就是用来喝的,况且这桃花糕实在不错,配上酒另有一番滋味儿。”沈屏品着酒,眼尾也像是晕染了一片浓红,还泛着点湿意。

    谢疏被他微微瞥过来的一眼看得微怔。

    等到理智回笼,酒杯里的酒已经饮尽,但谢疏喝酒不上脸,瞧着和平常没什么区别。

    沈屏知道谢疏不怎么喝酒,但是见他喝了满满一杯酒也不见不适,便以为没什么大碍,索性继续着之前的话题,“阿疏可有十分喜欢的人?”

    沈屏问起这话不是偶然,今日气氛正好,而那桃花糕和冬蓉姑娘正好是个不错的话头,他心里想着便问了出来。

    但是谢疏却被他问得又是一愣,“喜欢的人?”

    沈屏点头,“是啊,阿疏有吗?”

    “师兄。”谢疏无一丝犹豫。

    倒是沈屏一呆,“我?”

    “嗯。”谢疏紧紧抿着唇。

    见他一脸认真的模样,沈屏失笑,“不是这种喜欢,”他想了想组织了一下语言,“你看门内常枫师弟,他不是前些时候带着道侣见过各位长老了吗?是这种喜欢,阿疏懂吗?”

    “懂。”谢疏也只是想了下,便坚定地点头。

    “那阿疏心中想到的第一个人是谁?”沈屏想问是那位冬蓉姑娘吗,但是却还是没有说出来。

    他想,若是沈屏真正喜欢的人另有其人,那这话就有些不大妥当了。

    但是先前十分干脆的人这次忽然就不言语了,谢疏直勾勾地盯着沈屏,就是不说一个字。

    沈屏微微疑惑,“连我也不便说吗?”

    问出来的时候沈屏心中微微酸涩,他想了想,大概是一种自己护着这么多年的弟弟有了意中人,却连他都不想告诉的酸涩。

    难道连我也不能说吗?沈屏喝了口酒,竟也觉得这酒似乎甚是一般。

    谢疏有些为难,“不是不能告诉师兄,只是……还不到时候,”他抿着唇,“师兄可以先不问吗?”

    “嗯,”沈屏按下心中的涩然,“那就再等等,我不逼你。”

    嘴上的确这样坦然,甚至还告诉自己不要想太多,但是不知怎么的,沈屏心中就是怪不是滋味儿。

    然后,就在谢疏的注视中,沈屏一杯一杯将酒喝了个干净。

    那么一坛佳酿,换做平时也要喝个三两天,但沈屏也没尝出个什么滋味儿就那么糟蹋了。

    到最后看酒坛见底后,他还打了个酒嗝。

    酒气一点一点熏然,谢疏也后知后觉咂摸出一点晕乎。

    极少喝酒的谢疏自然不知道他这是酒醉的前兆,依旧坐在沈屏对面,二人大眼瞪小眼,中间那一盘桃花糕放得时间久了好像有些酥软,点缀的花瓣也有些蔫。

    谢疏盯着花瓣有些发怔,他的这反应落在沈屏眼中却像是在「睹物思人」。

    酒意上头的沈某人忽然也不知哪根筋搭错了,忽然开口,“要看书吗?”

    “嗯?”谢疏迟缓地看过去,“什么书?”

    沈屏:“功法?”

    谢疏:“……”

    “那,炼丹的,炼药的?”沈屏脑袋有些懵,“想看吗?”

    虽然醉得不轻,但是谢疏也有些本能的拒绝,“不太想。”

    “那……志怪鬼异?”沈屏绞尽脑汁,喝多了酒浑身都困乏,他其实想睡一觉,却又不想将谢疏赶走。

    “算了,不如我去找找,看有什么书。”谢疏扶着桌面起身,迟滞地还和沈屏征求意见,“师兄,行吗?”

    “哦,你自己找。”沈屏盯着酒坛,看上去昏昏欲睡。

    谢疏得到允许,便慢吞吞地走到博古架前,沈屏的屋子陈设极少,也就床榻瞧着花费了些心思铺得软和些,别的陈设堪称简陋。

    但是谢疏来得次数多了,倒也觉得舒服,他不曾翻过博古架,上边的书有哪些更是一无所知。

    他小心抽出一本看起来不太厚的,翻了翻,是本功法,还是入门级的。

    不说倒背如流,但也算记得七七八八,没意思。

    又扫了几本,他又抽出一本,打开一看,是话本子,里边内容十分简单,似是凡世杜撰的痴男怨女故事,还是很没意思。

    原以为摆着那么多,总有几本能解解闷的,但是翻了好几本下来,都是他们二人平日里都不会看的。

    谢疏打算放弃了,沈屏看他找了许久也没个结果,便解释,“这里也不尽然都是我的书,到底有些什么连我也不太清楚,你就随便挑一本,陪我说说话。”

    “还有谁的书?”谢疏有些纳闷。

    “这屋子以前不是我住的,”沈屏脑袋有些疼,“我记得从前给你说过,我入门前,掌门其实还有一个弟子,只是后来被驱逐出去了,这屋子原先就是他住的。”

    “为什么被赶出去?”谢疏问得随意,他手已经放到一本角落的书上了。

    那书扉页很简单,只有一个字。

    「慎」。

    沈屏蹙眉想了想,“据说是犯了掌门的忌讳,但具体发生了什么无人知晓。”

    谢疏点点头,拿下那本书,走到沈屏面前,“就看这本吧,瞧着有些旧,不过书很整洁,似乎极少翻过。”

    “嗯,都行。”沈屏接过去,扉页上的「慎」字不大,但字形流畅大气,沈屏撑着下巴,觉得这个字还挺好看。

    所以接下来他饶有兴趣地翻开。

    “啪!”虽然喝醉了酒的脑袋有些迟钝,但是沈屏的理智还在,他那飞快合上书页的动作弄得谢疏一惊。

    “师兄?”谢疏方才在收拾酒盏,并没有看到书上的内容。

    “无事……”沈屏心虚,将那书卷了卷打算扔了,但是谢疏顺着他局促的动作看过去,书页卷起一角,抓着书的手有些抖。

    “书,有什么问题吗?”谢疏看得出来沈屏的避讳,他就势问道,却不料沈屏腾地一下站起来,二人都是一僵,尤其沈屏,他本就心虚,动作幅度过大,也忘了自己喝醉了酒的事情。

    然后谢疏就眼睁睁地看着沈屏脚下一绊,直直往旁边倒去。不仅如此,他下意识去扶桌子欲稳住身体,却不料手里的书因此飞出去,落到地上……摔开几页。

    吾命休矣!

    沈屏只想找个地方遁走,但是腰间那一只手存在感太强,生生将他捞回去。

    脊背贴在谢疏胸膛上,沈屏头一次在谢疏面前这样局促。

    摊开的书好巧不巧内容正是「有失体统」那一页,沈屏瞟了一眼自觉气氛尴尬,但是他毕竟是师兄,因为这种事情在谢疏面前露怯实在丢人。

    加上酒气上涌,便轻咳两声缓和气氛,“情爱一事,人之常情……”

    谢疏不言语。

    沈屏尴尬更甚,又道,“你我年岁正当,就是看了也无妨,只要克制不沉溺进去,影响修炼便可……”

    “男子也无妨……”沈屏不自在地又添了一句,但是下一刻他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说的这是什么话!

    春宫图的确不需惊讶,但是这男子与男子的……沈屏承认自己见识浅薄,第一眼看过是惊诧。

    他这会儿脑袋更晕:男人与男人……原来是那么做的吗?

    后知后觉的,沈屏终于发现这半天只有自己说话,身后的谢疏一言不发,而且自己背对着他,根本不知道他是什么样表情。

    大概也被吓到了吧!

    就在沈屏忍不住想要转头时,谢疏终于开口了,潮热的吐息扑在沈屏耳际,“师兄似乎并不是很惊讶?”

    “呃,还好吧,”沈屏做惯了大师兄,下意识事事都更妥帖,怕因此影响了谢疏的心情,便做出一副无甚所谓的模样。

    总归,不能露怯是吧!他自我说服。

    “嗯。”谢疏声音沉闷,似乎有些累了,沈屏便趁机摆脱桎梏,想要将地上的书捡起来扔掉。

    岂料谢疏先他一步将书捡起来,还体贴地将书阖上。

    沈屏微微松了口气。

    “师兄,这书……”谢疏本意是想说放回去,但不知怎么的,看着沈屏泛着酒意的脸就换了句话,“师兄要参详一下吗?”

    “什,什么……”沈屏结结巴巴的,眼珠子都瞪圆了。

    谢疏看他这反应,心知自己说错话了,便笑了笑,“开玩笑的。”说着就要将书拿回博古架。

    岂料,沈屏酒意熏熏然,动作先理智一步将谢疏手里的书抢过来,“看看就看看,就当见些世面了……”

    谢疏:“……”原来看春宫图也算见世面?

    话已经说出去了,沈屏就是有满腔后悔也无法,他看着谢疏乖乖将书放在他面前,然后坐到他身旁。

    二人手臂贴着,有任何动作都会不可避免的挨着。

    沈屏屏息,盯着书封上的「慎」发呆:果然要慎重打开,他现在一点都不觉得这字飘逸隽永了。

    “师兄?”谢疏见沈屏没有动作,唤了声,“其实师兄并不想看?”他道,“也是,拿这种东西给师兄只是污糟你的眼。”

    他作势要将书拿走,沈屏却伸手按住,“看,没什么不能看的。”

    然后 ,沈屏便在谢疏的注视下,指腹捏着书页的一角,谨慎又郑重地翻开第一页。

    很好,暂时并没有什么令人尴尬的内容,第一页是介绍著者的生平,其中大概意思是这本书的灵感源于他的一场梦。

    梦中精怪化俊美男子,以夺男子阳气为生,尤爱姿色出众的……

    看到这儿时,沈屏下意识地扭头往谢疏面上看了眼,心想:你这样的怕是要第一个被夺了精气。

    谢疏不明所以,总觉得师兄那一眼怪怪的。

    二人继续看,书中又说灵狐化成的男子瑰姿艳逸,一双眸子夺人魂魄,可在接连吸了十数人精气后遇见了一个筑基期的小修士。

    小修士才修炼没几年,自然看不出这妖狐的真身,初遇便交付信任,被哄骗着进了妖狐的老巢。

    却不料这时另有一大妖截胡,截的却不是那小修士,而是妖狐幻化而成人的男子。

    妖狐本意拿小修士挡灾,却不料对方先一步将他护在身后,祭起灵器。

    出乎意料的,那大妖竟然被重伤,仓皇逃走。

    妖狐来了兴趣,看出这小修士不简单,更不知道自己因为对方护着自己的行为产生一丝动容。

    看到这时,沈屏啧啧两声,评价道,“看来这妖狐最后肯定要栽进那小修士的手里,”顾着和谢疏说,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已经被故事吸引了。

    谢疏没有说话,只是盯着沈屏的侧脸失神片刻。

    又翻过一页,写的是那妖狐并没有立刻将小修士吸了精气,二人日日在一起,闲暇时间还一起修炼,时间久了,妖狐都忘了吸□□气的事情。

    只是有一天他忽然发现自己险些在小修士面前维持不住人形,需要立刻吸□□气,便匆忙离开,想要找别的男子先续点精气。

    很快他就发现了新的目标,却在吸食过程中不慎被小修士发现了。

    沈屏心尖一跳,翻书的手指都蜷了下,“小修士不会将妖狐给打死了吧!”

    “不会。”谢疏的声音在身侧响起。

    但是沈屏没有注意,翻过一页立刻看起来。

    “嗬!”沈屏吓了一跳,这妖狐和小修士怎么就滚到一张榻上去了。

    他以为自己漏掉了什么细节,翻到前边去看却没有不妥,再翻回来依然是妖狐衣衫半解,小修士覆在他身上的场景。

    二人唇齿相贴,即便没有太多的言语描绘,那上边的画依然将二人之间的旖旎暧昧勾勒得分外香艳。

    “咳,这小修士来得也太是时候了,而且……怎么就扑上去了,都不听那妖狐解释……”这幅画并不十分露骨,但是旖旎的氛围实在吸引人,沈屏虽有些不自在,却没有将书扔了的打算。

    谢疏看得分明,开口解释,“师兄若仔细看,便知这小修士早就发现了妖狐的身份,只是一直隐忍不说。”

    “啊?”沈屏怀疑自己看了个寂寞,“哪里有写?”他伸手就要往前翻,却不料谢疏也正好要指给他看,二人猝不及防手掌贴着手背,俱是一僵。

    谢疏没有立刻收回手,而是抓住沈屏的手指挪到画的角落一处 ,“书中并没有详细写出来,但是画出来了 ,师兄看那里……小修士的眼神是有变化的。”

    他对上沈屏看过来的眼神,“若无预谋,许多事情怎会这样巧合?”

    沈屏心尖狠狠一跳,敛了眼神继续去看。

    接下来的内容连同画都是妖狐与小修士各处痴缠的详细情境,也充分证明了这本书春宫图的本质。

    沈屏翻了两页就看不下去了,他面红耳赤,十分局促,头一次觉得文字配合着画原来是那样真实,好像他和谢疏的确旁观了一场又一场香艳的春宫。

    “师兄不好奇最后的结局吗?”同样是看了春宫图的谢疏比起沈屏却更加坦然,他手指点了点书的厚度,好像颇为好奇之后的发展。

    沈屏原本平息的情绪又被他挑了起来,目光往书上瞥了好几眼,“你觉得最后会怎么样?”

    谢疏淡定地将书往后翻了一页,“大概陌路了吧。”

    “啊?”沈屏立刻露出遗憾的神色,“他们明明……”

    “一个是吸人精气的妖,一个是正道修士,这本书从一开始就注定结局。”谢疏说的无情,沈屏下意识去看他的眼神,却被按住后脑,“不过,这些都是我猜测的,究竟结局如何……师兄可以接着看。”

    他的声音渐渐飘忽起来,“也许……会有好的结局也说不定。”

    沈屏微怔,“会的吧,”然后顺着谢疏翻开的一页继续看下去。

    大概被谢疏那一句话影响了心情,沈屏再看之后画中二人交颈厮磨的情境时竟不觉得羞赧不好意思,总觉得里边二人每一次的缠绵都像是最后的交/欢。

    果然,渐渐地,便能窥见妖狐与小修士表面缠绵不可分离,实则各自心思难测,沈屏呼吸渐小,像是怕惊扰了里边的二人。

    谢疏却发现,他袖下的手不自觉蜷紧,当真是为里边的二人紧张起来。

    妖狐与小修士终究是决裂了。

    原来妖狐表面魅惑勾人是假,第一次爱人是真,而小修士撕下伪装,露出无情漠然的一面。

    究竟是谁先沉溺,又是谁先抽身离开,沈屏呼吸微顿,“他怎么这样无情……”

    是修士一剑穿透妖狐的胸口。

    “妖断然只能是妖,披了人皮也做不了人!”

    妖狐死了,他其实已经可以不用吸食人的精气了,那么久的时间里,他以自己的灵力灌养着人形,自欺欺人想要让小修士看见他的真心。

    但,终究还是不够的。

    他也是在死前才知道,原来他化为人形后第一个吸□□气的人是小修士的兄长。

    至于修士最后去了何处,并没有详细写出来。

    不过这一次沈屏发现了,他指着角落的剑,还有上边几不可见的血,问沈屏,“他是自刎了吧?”

    沈屏点头。

    原来,并非只是狐妖有情!

    作者有话说:

    沈屏:呜呜呜,BE了!还我眼泪!

    谢疏:谁能告诉我春宫图是这样的!

    蠢作者:反正都要哭,床上哭以后再安排……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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