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层楼高的荒废写字楼里,姜黎站在门口踌躇地盯着墙缝上失灵的门铃。
过了一会儿,门开了。
阮星蘅摘下口罩,脱掉身上的隔离服挂在一侧消毒柜。姜黎刚往前踏了一步,就听见他沉声道,“等会。”
她乖乖站在原地不动。
冷的抱住肩膀,又好奇地探头往里面看。
阮星蘅戴好一次性手套,橡胶手感触摸到皮肤的时候有点异样的感觉。姜黎垂着眸,看着阮星蘅拎起一个透明喷壶,抓着她两只手,仔仔细细消毒。
这下不用他说了,她立马便十分自觉地乖乖转身,来了个全方位无死角的杀毒。
“进去不要瞎碰。”未避免出什么事故,阮星蘅还是叮咛了她一声。
姜黎点了点头:“我知道,这些都是医学器材,可贵了,十个我都赔不起。”
早些听云星提了两句,说阮星蘅回国以后在一家研究所任职研发,姜黎对科研这方面的东西不大熟悉,只记得一个个器材后面跟的老长串的0。
阮星蘅回头看了她一眼,没在这个答案上多解释,只是领着她下负一层的时候,将靠近手边的贴着危险标签的溶液都收了收。
乘坐电梯下了负一层,姜黎傻了眼。
和研发室一尘不染的规整比起来,负一层简直像一个小型的仓库,扑面而来的灰尘,狭小的屋子里仅仅放了一张折叠床,周围厚厚的堆了不少外文书刊,看上去一点也不能被称为是家。
倒像是个临时避难所。
姜黎先是哑然,随即了然。
她像找到了同伴,扭头冲着阮星蘅莞尔一笑。
“阮星蘅,你没住的地方啊?”
“真巧,我也没有家可以去。”
姜黎倒也不嫌弃,自来熟地找了个板凳坐下来,对着正在打开水的阮星蘅歪了歪脑袋,开了句玩笑活络气氛,“现在呢,我们1+1=2,马上就会有自己一个家了。”
“喝水。”
职业病成了习惯,一进屋子阮星蘅就拿起手边的消毒水,酒精味呛的姜黎喘不过去,她立马跳起来,一边端着杯子一边躲开他的手。
“阮星蘅,你消毒水都喷我杯子里了!”
她光顾着跑,丝毫忘记自己大衣底下还穿了一身侧面开叉的礼服,波浪卷的长发在空气中荡起好看的形状,纤细雪白的小腿若隐若现地随着裙摆一道晃动。
透明的一次性塑料杯里的热水摇晃,有几滴滚烫的溅落在阮星蘅的手背上。他的目光落在杯口那圈绯色的唇印,又缓缓移到姜黎含嗔带笑的一张脸上。
“我出门一趟。”
他取下衣架上的风衣,拔下钥匙顺手将门也一道锁了,临走的时候听见她在里面喊了声,大约是要他快点回来。
阮星蘅抿了抿下唇,薄薄的一扇木门依稀可以听见她放电视剧的声音,间或几声调笑,热闹的让他有些不习惯。
这还是他第一次出了研究所大门闲逛,阮星蘅买东西的速度很快,几乎不用挑选,想买的东西一股脑都扔进购物袋。
导购的大姐看见他独自一个人,热情地上来推销。
阮星蘅不大会应付这种年龄的人,沉默地站在原地听完,为表尊重会拿一样介绍的东西走。
于是导购大姐越说越有激|情,差点跟着他走遍整个超市。
走到生活区。
“这个针织手套来一个吧,冬天手要是生冻疮那可就遭罪了。”
阮星蘅想了想,拿了一个粉白色的兔子形状的。
导购大姐眼睛亮了亮,抓到了商机一样领着他去了零食区。
“女朋友在家是吧?来点薯片追剧吃嘛。”
追剧?
阮星蘅每个口味都拿了一包。
“甜品呢?小女孩都爱吃甜的东西。”
小女孩?
阮星蘅再度伸手,只是在看不同形状蛋糕的时候,他少有的开始纠结。
导购大妈陪着他逛完了整个超市,到收银的地方还有点念念不舍,大概是人生职业生涯中第一次遇见这么捧场的顾客。
阮星蘅掏出钱包付钱,谁知道这导购大妈半路又杀了回来。
指着收银台前面的商品展柜道:“帅哥,避|孕|套要不要来两盒?”
“夜长……”
这下阮星蘅不等导购开口,火速付款结账走人。夜色已深,这超市也接近打烊。可能看阮星蘅买的多,收银小姐姐顺手塞了个小礼品进去,说是满一千给的优惠。
阮星蘅拎着购物袋出门的时候,大衣口袋里的手机忽然响起来了。
他回国不久,号码是新换的。
知道的人寥寥无几。
“你好。”
“阮星蘅!”
接通电话的一瞬,姜黎声音先是雀跃的,尔后又丧气了起来,“你快回来,这儿停电了,我好害怕。”
阮星蘅又折返回去买了十根蜡烛,刚要下班的导购迎面对上他,笑眯眯道,“烛光晚餐啊,小伙子蛮有情趣。”
负一层的地下室一旦停电,那就是黑的伸手不见五指。周围安静的出奇,这个时候姜黎看的那些悬疑恐怖小说全部都清晰的浮现在脑海里。
她死死的闭上眼睛,伸手把床上的杯子盖在身上。
其实她不害怕阿飘,她怕这个地下室里面有老鼠。
吱吱喳喳的,抖着尾巴在地上跑来跑去。
咦。
姜黎更害怕了。
手机屏幕亮了起来,是一条短信通知。
姜黎眯着眼细看了一下,落在删除界的手指移开了。
阮星蘅发的,语言简短有力,就两个字。
——来了。
多关心她一句会死吗。
怎么说也是昨天刚刚求婚的……新婚妻子吧。
姜黎指尖摁的啪嗒作响,十分有骨气的回了两个字。
——td(退订)
也是回消息的这瞬间,门锁里传来声响,然后是塑料袋摩擦的声音。
姜黎看不见,只能含糊着问是谁。
没人回答她,她害怕的要命。
就一遍遍喊阮星蘅的名字。
“是我。”
阮星蘅放下东西,打火机啪嗒亮起火,他整张脸映在光下,清晰又明朗。
四下皆黑暗。
姜黎有了一个肆无忌惮看他的理由。
她贪恋地扫过他的眉和眼,借着黑暗一寸又一寸的藏起四年未见的四年。只是这情绪还没存在多久,折叠床就因为放上了重物嘎吱一声。
“你的东西。”
什么呀。
姜黎打着手电筒去看,一些简单的零食下面放着两件厚衣服。
原来阮星蘅是出去给她买衣服了呀。
这个认知让姜黎突然感觉很开心。
她踢掉高跟鞋,甩开碍事的裙角,炫耀似的把小腿伸到他面前。
“阮星蘅,我偷偷穿了光腿神器,加绒的那种。怎么样,我是不是很聪明?”
“衣服买零食送的,不穿就扔掉。”
黑暗里,姜黎更加无法看见阮星蘅脸上的神色。听见这句话,她兴奋的神情一下消逝,蔫了似的默默套上羊绒毛衣和长裤。
窸窸窣窣的一阵动静,过了一会儿是衣服落地的声音。
姜黎小声说了句:“我好了。”
然后是打火机盖子被打开的声音。
第一根蜡烛亮起,阮星蘅站在离她最远的门口。
沉静的目光,分寸感极强,疏离感做到了极致。
姜黎歇了气,对着他的目光有种重回高中的感觉。
阮星蘅是一个社交距离感很强的人,不管在多热烈的环境里,他轻易都不会表露自己的情绪。
姜黎当初靠单方面死缠烂打,从得到了他一点儿优待。
阮星蘅不说话,姜黎也就没再搭话。
吸管戳着酸奶盖,她暗暗鄙夷自己,觉得自己真的有点抖m属性。上学时候的第一眼看见教室后排高高瘦瘦的阮星蘅,她心里就想着一定要拿下他。
他越是不爱说话,她就逗得越是起劲。
一别四年,他又恢复了惯常那副冷冷清清的样子。
姜黎心里的小火苗就这么噌噌噌的蹿着。
她见过冷清下的另一番温柔。
现下,就更脱身不开了。
点到最后一根蜡烛的时候,阮星蘅已经站在了她面前。室内他只穿了一件薄毛衣,还是低领的。
锁骨清瘦而凸起,头顶的吊灯照的他冷白。
姜黎踩着过分大的拖鞋,盯着那空中不断摇晃的烛芯,忽然鼓嘴吹气。
那灯芯立马就灭了。
阮星蘅恍若不稳,仍旧在前面拿着打火机点着。
就这样,他点一根,她吹一根。
屋子里时明时暗,墙壁上投射出他们交叠的光影。
大概点了五分钟的蜡烛,阮星蘅再也忍不住了。
他把手上剩下的稍小的一根递给她,打火机放在她旁边的床头柜上。
“别吹了,玩这个。”
像哄小孩子的语气,对姜黎时常出乎意料的幼稚行为,阮星蘅向来是无奈的纵容她,只不过现下他们的关系生疏的过分,导致他的语气刻着生硬。
“你以前都是亲自帮我点火的。”
姜黎嘟囔了一句,她心里也有数今时不同往日,自己拿起打火机摁来摁去,玩得不亦乐乎。
以前?
这个词让阮星蘅一阵恍惚,他低头凝视着姜黎的面孔,火焰将她的整张脸照的明亮,她纯黑发亮的瞳孔盛满了狡黠,一颦一笑的生动让他总是觉得她还是十里长榭下的不谙少女。
可是不是。
他们中间横跨了四年的岁月长流,四年的时光瞬息,他们都从学生时代转向了另一个新的时点。完全陌生的彼此,十分生疏的对话,以及……不再明朗的爱意。
阮星蘅甚至绝望地在想,如果他没有远赴京市参加那一场晚宴。
那她现在又会是谁的新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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