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水镇。
圆月高悬,镇上唯一的一家医馆今日张灯结彩。
大红灯笼和喜绸挂得高高的,大红囍字贴满了各个门窗。
喜房内,穿着嫁衣的涂山暮沉着脸,一掌将一支发钗拍进了面前的梳妆台。
桌面震动,就连铜镜都跟着颤巍巍晃了几下。
镜子内的女人乌发红唇,一双翦水秋瞳此刻含着浓烈怒气。
饶是如此,也难以遮掩容颜的娇艳。
只是桌上深深凹进去的发钗,看得身后在给她拆解发髻的阿紫瞪大了眼睛。
“狐主,事已至此,咱们也只能认了啊!”阿紫无奈,赶忙将发钗抠出来,又以幻术将桌上的凹槽给抹平。
“那同心果误食了便会如此。当务之急,是要想办法躲过今夜!”
涂山暮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火气。
她要是知道那天上山采药能莫名其妙扯出这桩婚事,就是家里下刀子她都不会出门的。
“洞房?想都别想!这世上怎么会有同心果这种东西,还长得芝麻点大,我根本都没有注意就吃下去了!”
涂山暮大拇指抵着食指指尖,比了个“芝麻点大”的动作。
越想越气,气得浑身炸毛,九条尾巴遮掩不住从身后冒了出来,在地上疯狂的扫动不说,还时不时的就用尾巴狠狠敲击地面。
阿紫小心的躲开那几条尾巴,叹气道:“这下可好。服食了同心果,您百日之内不仅妖力所剩无几,还要与那男人朝夕相对。”
想到她高贵的狐主竟然因为同心果,不得不与一凡人成亲。
婚礼还如此的寒酸!
阿紫也气得脑袋都砰得一声变成了紫貂的脑袋,腮边的胡须一翘一翘,气呼呼的说:“真是太让貂生气了!您是如此的好,竟然……”
“竟然”了半天,阿紫气得也说不出话来了。
“事已至此,先暂时成亲吧。我如今的妖力只剩下一成,不好随处走动,以免遇到危险。既然这里都已经混熟了,成亲便成亲。不过百日,很快就过去了。况且,那阎魄虽是个肤浅的人,却也是镇上唯一的夫子,对那些开蒙学生都不错,勉强算得上是个好人。”涂山暮气也气过了,如今就是得认清现在的局面。
成亲的事情是她提出来的。
好在那男人答应得也快。
否则,涂山暮也不知道能用什么办法将一个陌生男人自愿留在自己身边了。
摸摸自己的脸蛋。
果然,男人都是看脸的!
加快拆卸凤冠的动作,想到之后的洞房花烛夜,她又问阿紫:“准备的药都带上了吗?”
“您就放心吧!那可是您精心调配的,除非是像我们这般的妖族,血统高贵,力量强大。一般人,只要那么一点点保准他睡得像死猪!而且,那男人还是个病秧子,好对付得很!”
阿紫那双如黑曜石般的大号豆豆眼眨了眨,笑起来的时候就露出了下排犬齿,看起来傻兮兮的。
涂山暮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眼神有些悠远,整理鬓边的头发,就让阿紫先离开了。
——
前厅里。
一个壮汉扶着身穿新郎服,醉酒走路踉跄的男人绕进来。
确定周围没人,壮汉粗着嗓子,闷声闷气的对男人说:“尊主,没人了!”
刚才还一副醉得走不动路的男人迅速站直了,拍了拍胸口蹭乱了的衣裳,英挺的眉宇紧蹙,脸上的表情哪里像是今日成亲?
活似今日奔丧。
“让你准备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吗?”男人问。
壮汉连忙从怀里取出一个瓷瓶,递给男人:“尊主,这可是我们魔宫特制的迷魂散。除非是像我们魔族,拥有这般强健的体魄和超凡的力量。否则,只要那么一点点,保准她睡到日上三竿!而且,那女人看着弱不禁风,好对付得很!”
阎魄接过瓷瓶,捏在手里重重叹气。
那日若是知道自己会误食了同心果,他是绝对不会选择上山给饮血刀补血。
本就重伤未愈,如今倒好,雪上加霜!
原本还能发挥出一半的力量,因为同心果,白日能都只能发挥出十之一二。
还要和那个女人近距离相处。
不仅如此,还得是对方自愿的。
否则这同心果产生的影响,可不止封锁力量这一种。
无奈,阎魄只好以一见钟情为借口,提出成亲。
好在自己这皮相不错,那个肤浅的女人没有拒绝!
阎魄想到这些,又叹了口气。
他还什么都没说呢,身边五大三粗的黑鸦倒是扯着洪钟般的嗓子呜呜咽咽的哭起来。
“您是如此的英武不凡,魔界多少美艳女子对您倾心,您都不假辞色。如今要在这个人间小镇子上娶一个凡人。尊主,您好可怜啊!”
黑鸦伤心得那叫一个情真意切。
看得阎魄抿着唇,好半天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他倒也没有黑鸦说得那么惨。
那个叫涂山暮的虽然是个凡间女子,人也肤浅了些,却也医者仁心,是个好姑娘。
“这百日内,你莫要在人家姑娘面前发脾气,收敛些。这里是人间,可不是魔界。”阎魄知道自己这个下属因为是妖魔混血的缘故,脑子一根筋,略有笨拙。
有些事情还是直白说清楚的好。
“至少在这百日之内,人前人后她都是我的妻子。”
黑鸦听着阎魄的提醒,语气透着郑重。
也知道自己不是使性子的时候,重重的应声。
“好了,剩下的我自己走,你回去歇着吧。”看着眼前通往后院的路,阎魄整理了一下喜袍,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向喜房。
房间内妆点得十分喜庆。
窗户上贴着大红囍字,龙凤烛在一旁的桌上点燃,火焰偶尔还因为灯油的灼烧跳动几下。
唯一的大床也是盖着大红喜被,底下还铺着一层红枣莲子和花生。
涂山暮早就拆下了凤冠,自然也就没有揭盖头的环节。
阎魄推门进来,看到的便是披着外袍,坐在床边剥花生的女人,嘴里还哼着小曲儿。
这倒是让阎魄有些意外。
人间如今成亲是这个风格了?
倒是和他几百年前来的时候,风俗不太一样了。
还是这姑娘和他成亲,太激动了?
涂山暮咽下嘴里的花生,哗得一声丢掉手里的花生壳,有些尴尬。
她还以为这男人得高兴的再喝几杯呢。
娶了她这个大美女,不得高兴坏了?
这对新婚夫妻一个站在门口,一个坐在床边。
动作不同,可心里想的事情倒是惊人的一致。
涂山暮:我是不是要表现出对他的喜欢?毕竟是我求得亲啊。
阎魄:看到心爱之人该是什么样子?之前看戏的时候没太注意台上人的表情啊。
嘶……
新婚夫妻的心里都打出了一个巨大的问号。
最后还是涂山暮有些尴尬的站起身,结结巴巴的问:“你,你要不要去洗漱一下?”
阎魄听出她声音里的颤抖,知道自己作为一个男人,着实不该让一个姑娘家先开口。
懊恼道:“恩。娘子莫急,我很快就好。”
涂山暮皮笑肉不笑:“其实不用着急的。”
阎魄想到自己对涂山暮的利用,内心生出一些愧疚来,声音也柔和了许多:“无妨,娘子你先歇息!”
看见阎魄绕到一旁的屏风后面,涂山暮飞快的拍着胸口。
趁着阎魄此刻在屏风后面,不曾看到此处,涂山暮迅速将阿紫留给她的粉末洒进酒壶里。
动作刚结束,阎魄竟然真的很快就换下了外面的外袍,还简单的洗漱一番走出来了。
看着桌上的交杯酒,阎魄不着痕迹的赶在涂山暮动手之前,先碰到酒壶。
酒壶的盖子被他用无名指于手心中挑起,小指弹出一点药粉混入酒中。
“倒酒这样的事情,还是交给我吧!”阎魄看着涂山暮。
都说灯下看美人。
他在遥水镇落脚也有一年多的时间,也不是第一次见涂山暮。
面容如玉,眉似远山,双眸含水。
一点朱唇更是不染而红。
阎魄看着这张脸,也算是明白为何遥水镇上还有人在背后称她是“大夫西施”。
人美心善,这样的女子倒是被他连累了。
如此近距离的坐在一起,涂山暮自然也注意到了阎魄。
医馆和阎魄的私塾其实只有一墙之隔,两家的后院甚至曾经都是连在一起的一户宅子。
阎魄刚到遥水镇的时候,因为出色的容貌,加上他秀才老爷的身份,吸引了镇上许多家里有待嫁姑娘的长辈关注。
若非他身体不好,只怕早就被媒婆踏破了门槛。
仔细算来,也是自己利用了他。
涂山暮的心里多少也冒出一点亏欠。
混合了双重迷药的合卺酒倒入杯中,阎魄将盛满酒的杯子递给涂山暮。
这次的动作愈发轻柔,生怕惊扰了对方似的。
看着阎魄这虚弱得端着酒杯都发颤的样子,涂山暮心里的亏欠成倍增长。
她怎么能欺负一个病人呢!
新婚夫妻拿着酒杯,双方皆是眼神复杂的相视一笑,挽着手臂痛快饮下添了迷药的酒。
最后,半盏茶的功夫过去了。
阎魄背对着涂山暮,做出醉酒的样子,稍稍睁开一只眼,内心无数次的骂黑鸦吹牛。
他就说魔宫的那些药师不大行。
炼制迷魂散竟然都能混进去失败品!
涂山暮也在一旁靠着,恍若今日成亲累着了的模样。
双眸稍稍掀起一点点,打量着眼前背对自己,醉酒的男人。
龇着牙,将阿紫念叨了一通。
肯定是阿紫拿错了药。她不信自己炼制的迷药,连个病秧子都迷不晕!
刚躺在床上盖着被子的黑鸦:啊切~
顶着一个紫貂脑袋气得在自己房间转圈圈的阿紫:哈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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