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羲，你别太过分。”太一手指紧握，只觉格外手痒。
这时候的伏羲还有闲心整理凌乱的衣袖,气沉神定的模样哪里有在帝俊口中的哀切，太一看到他这个模样就气，一想到帝俊因为他的话自闭颓丧,就忍不住磨牙。
混蛋啊这个反应哪里有帝俊说的那么可怜兮兮，最多三分寥落被他演出个七分,就足够骗得帝俊团团转……你连帝俊都骗你有心吗？
“谁说我在骗他。”伏羲站在废墟间门，声音发飘，“我在他面前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心。柳离是，巫妖大战也是,至少在得知她所作所为后,我没对帝俊出手就足够好心。”
他叹一声，眼底是纯然的凉薄，“其实我也想过，她既然会为帝俊为妖族赴死，我先一步将他们毁灭,失去目标,不是同样可以保住她……”
话说一半，伏羲猛然偏头,风刃划破他的发丝，连带着脸颊都留下一道血痕,而他微微挑眉,笑意越发幽微。
太一深吸口气，早晚有一日，他会忍不住把伏羲物理解决。
就他现在这个不稳定的劲头真的靠谱吗？
万一脑子一热去搞妖族那才是真造孽啊。
“看,这么一想，我的动作已经很温柔了。”伏羲瞧着太一剧烈起伏的胸膛，猜测对方大抵很想让他当场蒸发，“我只是想保住我的心爱之人，这算什么过分的事吗？”
“你那不算是保护，那是结仇。”太一想到殿中女子澄净如稚子的目光，只觉怒火再次上涌。
那是柳离啊！
那是一手缔造妖族繁荣的柳离，是领率诸妖锋芒毕露的柳离，她可以温和从容，可以威严迫人，更可以笑语轻狂，但绝不是那个一言不发，眼底只有空白的柳离。
伏羲低低笑了起来，“没关系，恨说不准比爱印象更深刻，她既然没考虑过我的心情，那我偶尔忽略一次她的意志，也不算过分。”
“太一，”他的声音染上叹息，“我对帝俊的话是真的。我没有阻止她的自信，我也困不住她，毕竟你和帝俊都不会坐视，那我们就各退一步，我不试图将她囚禁，但你们也不要解开她的封印……放心，我只是封印了她记忆，直接抹除记忆会影响她的修为，她是准圣，真灵永固，记忆也是构成心境的一部分，任何不圆满都会导致之后的缺漏……你看，哪怕这时候，我还想着她好。”
他缓缓说着，说着说着又自嘲起来，“你认为我疯癫，置身处地，你不曾那样炽烈而绝望爱着，又何必来指责我的决定。”
“打住。”太一面无表情打断他的话，“说得再凄惨也没用，我才不会像帝俊那样相信你的花言巧语，”
老实说，太一是挺同情伏羲的遭遇，柳离这场局照顾了太多人，唯独略过伏羲的心情，以伏羲性格，不疯才怪。
但还是那句话，亲疏远近，就跟面对帝俊存亡时太一会护住兄长一般，明知道是柳离对不住伏羲……太一，太一表示我还是不能让伏羲称心如意。
我就是拉偏架我也知道。
比起伏羲的愿景，显然柳离在他这边更重要。
“可这是不对的，伏羲。”太一语重心长道。
“让她恢复，然后坐下来，你们好好交流一场，我相信一定会有合适的解决方法。”
“我不认为还有相信她的必要。”伏羲抗拒道：“我不会再信她任何话，一字一句都不会再相信。”
柳离已经在我这里信用破产了！
太一读出伏羲眼中的意味，他倒是想给柳离辩解几句，但想了半天，实在不知道如何说。
嗯，大概，好像，也许，在伏羲角度看，某姑娘的确冷酷到人神共愤。
伏羲又不是没怀疑过，可他在惴惴不安中接到了柳离的安抚欺骗，满心想着我们还有未来，不惜重伤杀死祝融，反手就被老婆关小黑屋附带塞了个睡美人大礼包，直到棋局将落，他被牵连在剧痛中苏醒，苏醒后面临的就是柳离危在旦夕的抉择，以至于不得不带伤周旋，以洪荒存亡为威胁，以天道厌弃为代价，逼迫圣人下场来保证柳离能安然脱身……但凡伏羲没留几个后手，他见到的就是柳离尸骨无存的结局。
柳离要是真给伏羲留下点挂念还好，但这般干脆利落，可真要说起来，帝俊有君临天下之心，牺牲挚友得来的胜利固然苦涩，可他仍会坚定走完这条皇者之路，因为他明白，这是好友所愿，颓废沮丧才是辜负她的牺牲。
帝俊有背负万民性命前行的勇气。
可伏羲一无所求。
他只要一个柳离，可偏偏柳离没法给他想要的永恒。
既然如此，我便亲自去取。
太一望尽伏羲眼底至深至暗的执念，终究叹口气，“伏羲，我竟然不知道，你们俩的相遇，对谁更算是一场劫难。”
飞蛾扑火是自取灭亡，可谁是火，谁是飞蛾，如今竟也模糊起来。
飞蛾固然奋不顾身，可火苗也会被吞噬于狂热的爱恋，只剩永夜无言为伴。
伏羲听懂他的话语，但他只是笑得更加幽深，“太一，现在还有闲心关注这些，你是完全不在乎之后战争的发展吗？”
话题蹦得太快，太一猝不及防，可不由他多想，伏羲已经续了下去，“你觉得在帝俊知道她的意图后，还有多大可能继续不插手战争？他固然能接下柳离的‘好意’，可站到阵前的觉悟，他从来不低。但天庭一时很难再找到这么好的机会，没法一下子打出战果和胜利，战争就会一直持续下去，因果不绝，业力消涨，血孽与劫运终有一日会摧毁眼下的繁荣，到那一天，你所恐惧的未来成真。太一，那时候你还顾得上其他吗？”
太一在伏羲的诉说中苍白了面色。
就像他三言两语就能搞崩帝俊的心态，伏羲亦能抓住他心中的忧虑迎头痛击，利用人心达成目标这回事，端看伏羲愿意与否，而不是能不能做到。
他是搞不定固执到底的柳离，但同样，也没谁拦得住一心搞事的伏羲。
柳离或许有几分机会，但她现在记忆全无，干净的如同一张白纸，是放出来都会担心被拐走的单纯。
……所以果然怎么想都是伏羲的问题吧！
太一心累，但他再没有反驳的力气，因为他知道伏羲说中了他的忧虑。
他不是没和帝俊提过这种可能，但那时的旭日骄然如故，煌煌直照人心。
“太一，你让我置身事外是不可能的。我不知道还好，知道以后，又怎么能心安理得躲在她的背后。胜利我会亲自去取，仇恨我也会亲自为她消解，她愿意为我将生死置之度外，我又岂会吝惜此身？”
“哪怕这可能导致兄长陨落，导致一生心血付之东流？”
帝俊冲他露出骄傲的神情。
“你认为我的心血是什么，是这独一无二的天庭，是这无与伦比的尊位？不是，是壮志一心同仇敌忾的妖族，是携手同行永不相负的挚友，帝江明知包庇祝融会惹来天庭震怒，宁愿战火绵延也不肯放弃兄弟，我怎么会弱于他。”
“天帝之位固好，此身独行亦了无生趣。我要的胜利，只会是与你们一同，倘若高处称孤，倒不如落于劫火燎原，生死同归。”
生死同归。
太一咀嚼着这四个字，悲怆和无奈一齐涌来，世间门因果多么奇妙，明明心心念念想要求一份生机，兜兜转转仍然踏上相似的旅途。
伏羲看到太一的表情便能猜出他的想法，他大抵是和帝俊说过，但结果……倘若帝俊真是无情无义之辈，柳离又怎会不惜以死为他筹谋，说到底，不过是彼此真心交换，才落得如此局面。
都愿意为对方付出心血，以身相替，那最后就只能看，谁的心计更胜一筹。
伏羲垂眼，眼中意味不明，“太一，别再插手我和她的事，战况虽未彻底分明，但胜机仍在天庭一方，帝俊未尝不可破开这份劫数。”
至少在伏羲看来，这场战争纵然会两败俱伤，但天庭远比巫族根基更稳，也能有机会在战后恢复过来。
可太一只是摇头，“伏羲，我不似你与柳离那般，对彼此实力了如指掌，深谋远虑，足够俯视整场战局，把握战况，我能看到的只是规则与因果的倒影。”
“那是无数命数纠缠的显现，是自上一场龙凤大战绵延而来的因果，乃至于上溯到盘古开天时的注定，以至于那位道祖的小动作在其中都不值一提，如涓涓细流汇聚成滚滚江流，成就倾泻而下，不可阻拦的大势。”
“我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但我知晓未来一定会发生些什么，自始至终，你我的敌人从来不是天道，不是巫族，只是我们自己。”
众生造业，众生承担。
未来的一切，不过取决于我们此刻的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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