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庭最近的气氛很是低沉。
柳离走了一趟东海,回来便生死不明,其中曲折尚不清楚,妖族已是群情激奋,磨刀霍霍要组团去东海打架。
龙族算什么东西,敢让陛下受伤?!
妖族高层差点没拦住,因为叫嚣最欢的就是他们妖皇。
了解情况的第一时间,帝俊就拖着太一闯到了东海,怒气冲冲要龙族给个交待。
刚回来还没松口气的太一:“……”
你这真是我亲哥啊。
但确认了伏羲精神还好后,太一还是任劳任怨跟着帝俊又走了一趟东海。
等他携势进入龙宫,迎面就被敖然的尸体糊脸。
新上任的龙族族长把尸体扔在帝俊面前,她合拢双手坐在一尾金龙头部,四海之水在她面前止步,向她献上臣服,一身清光粼粼,气韵莫测,唯独眉下一双金眸,格外冷冽幽深。
“对于离皇之事,龙族深表遗憾。”
帝俊的怒火在触及到那份与挚友相似的仪态后骤然卡壳,特别是对上那副如出一辙的威严金眸,彻底哑了言。
容貌上除了眼睛没有相似之处,但坐立时的举止,一瞬间如在眼前。
……敖然到底搞出来个什么东西!
看着帝俊不说话,庚辰挑眉,“敖然自知罪孽深重,已然伏诛在此,有女娲圣人在,那位离皇不至于丧命,而我龙族已经给出一位族长作为歉意,难道陛下还要咄咄相逼吗?”
帝俊闻言面色更差,他来之前的确有过要敖然付出代价的想法,但此刻如此轻易得到他的尸体,反而让他宛若一拳打在棉花上,不知所措。
望着眼前从容不迫的女子,她似乎笃定帝俊不会再继续发作,用最“真诚”的歉意赌死他迁怒之路。
帝俊可以继续发泄,但那不该是天帝所为。
那不是柳离想见到的帝俊。
一腔怒火而来,一怀郁气而去,帝俊屏退妖众,眉头紧锁。
这时候还敢和帝俊搭话的只有羲和,甚至羲和身影刚出现,沉浸在情绪中的帝俊迅速敛容,勉强在她面前露出笑容。
然后就被羲和揉了揉头顶。
“不开心就不开心呗,在我面前还藏什么藏,可是东海那边不顺利?”羲和在他身旁坐下,宽慰道。
“也不算,”羲和如此,帝俊也不遮掩,“敖然死了,倒教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我是想着给她出气,却连怎么做都不清楚。”
“我早该意识到,她跟龙族之间的因果迟早是个麻烦,但她一直都是副尽在掌握的模样,我又不好干预她的决定,才导致了眼下的局面。”帝俊一说这事就难免自责,事实上他早该防备,柳离跟龙族之间因果交错,注定难以善了。
“可你怎么确定这不是在她计划之中,”羲和想到那个事事在心的女子,“无人能强迫柳离做出牺牲,你不能,伏羲也不能,龙族更不能。”
话虽如此,帝俊心头仍不安定,只是羲和在旁,她有孕在身本就辛苦,再拿这种事惹她担心更不好,遂支起些精神,“你说的对,但柳离回来我肯定要说她一顿。女娲处可有消息,伏羲也是,他伤势如何。”
“女娲那边性命无忧,至于伏羲,”羲和顿了顿,语气几分怜悯,不知为谁而生,“伏羲气疯了。”
最了解伏羲有多生气的应该是柳离,因为后者直接把她拉黑。
“这样真的好吗,我可是刚一苏醒就询问他的安危,结果被他如此冷漠对待,唉,真令人伤心。”
娲皇宫中,一道曼妙的身影正泡在水泉中,此刻托腮哀叹,美人含愁,惹人怜爱。
但在场之人都没有心软。
女娲闻言更是瞪了她一眼,“换做是我,我绝不比兄长更好说话。柳离,你这次太莽撞了,在做这件事前,你就不能考虑一下我们吗?你知道我察觉到庇护破碎,转眼看到你浑身鲜血,肉身崩溃是什么心情?”
圣人一念通天地,留下术法被触动刹那,女娲的神识便降临于当场。如虹剑气霜寒透骨,平日得见,女娲必然要赞一句好友剑法又有进益,然而看清剑锋落处,窥清她的目的,纵然是圣人都一时心脏骤停。
一剑断去属于龙族的血脉,作为造化圣人,没谁比她更清楚其中代价。
血脉融于一身,如滴墨入水不可分割,想要再把墨水摘出,唯一的方式就是将污染的水全部泼出。
分离一半血脉,她要舍弃却是这完整的一身血肉啊!
“我正是想到你们,才能这么做。”被这般责怪,柳离居然还有点委屈,“一身血肉而已,女娲你再给我捏个身体便是。”
她语气认真,神情严肃,甚至还主动握住女娲的手来证明她的心意。
“是你们为我扫除后顾之忧,我才敢如此肆意妄为。”
假若柳离只有一人,再想要复活囚牛,她也会从长计议。
身为妖庭离皇,她的安危不只是她一人喜恶,更关系到无数妖族性命。
“我知道帝俊会替我负起休养时的职责,我知道伏羲会为我护住我关心的家人,我知道女娲会将我自命悬一线中拉回……我的顾虑都可以被拂去,我的害怕不值得烦恼,因为你们会为我担起一切。”
正如文明的标志是愈合的股骨,任性和冒险是需要底气的,若非有些可以交付性命的挚友,柳离也不会那样果断做出抉择。
“对你们的信任,才是我勇气的来源。”
正是清楚自己被偏爱着,才会这么理直气壮啊。
清眸倒映着她的影子,女娲听着柳离殷切之语,再多怒气都忍不住消融,她的好友当然知晓轻重,只是因为有他们才敢涉险,这份如山的信重,如何能不令她感动。
“……可是,比起信任,姑姑他们更想见到柳姨您无恙吧。”
一旁太素望着女娲与柳离“执手相看泪眼无语凝噎”的和谐画面,犹豫了片刻后还是道。
听到这话,女娲的笑容瞬间消失。
对啊,说得再好听再感人,也不是你这么不把自己身体当回事的理由啊!
“就会花言巧语说得好听。”
女娲啪得松开手,气鼓鼓站起,能把越发沉稳持重的女娲气成这样,不得不说柳离也是独一份。
糊弄失败的柳离哀叹一声,“阿素呀阿素,我平常对你多好,你今天怎么拆我台。”
“因为阿素也想见到柳离阿姨好好的。”太素蹲在水池边,稚嫩的少女眼底都是宁静,“父皇不是不理柳离阿姨,他只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您。”
看着明明是副稚子模样,还在努力给伏羲解释的太素,柳离心脏都软化,声音忍不住放缓,“我当然知道伏羲不是真恼我,阿素替我给他带句话,生气可以,别气到自己身子,实在不行我让他骂一顿,当然只有一次。嗯,另外再带一句……”
她顿了顿,抿唇露出笑容,像冬日破冰时的春水,柔情婉转,直直流入心底,又似繁花盈满枝头,见者怦然心动。
“我在想你啊。”
“……就是这样。”
回到伏羲身边的太素一字不差重复了柳离的话,说完就把期待目光投向自家父皇。
长不大是先天因素,心智再缓慢也在发育,更别提柳离没事带着她增广见闻,甚至妖族不少高层也偏爱太素的沉静通透,至少白泽就喜欢跟她念叨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一来二去各种经历下来,太素该懂的其实不差。
就比如她很清楚友人之间绝对不会说想你这种暧昧的话。
特别是在柳离明知伏羲心意的情况下。
“哈,她惯会说这种好听的话。”
出乎太素预料,伏羲并没有表现出太多的欢喜,闻言反而把手里玉简扔到桌上,脸色更差。
太素疑惑偏头,“父皇不开心吗?我以为父皇,很喜欢柳离阿姨呢。”
“给将死之人一盏甜水并没有什么意义。”说出这段意义不明的话后,伏羲闭眼呼口气,从太素口中得知柳离情况后,忽而转头望着太素。
太素被自家父皇眼神看得茫然。
“父皇有什么事吗?”她不解道。
伏羲不说话,尽管沉默对于父女俩相处是常态,太素依旧为此刻伏羲的表情感到不安。
“没事。”
伏羲移开目光,艰难道:“太素想去昆仑吗,太清有意收你为徒。”
“……父皇想我去吗?”
太素愣了愣,反问道。
伏羲依旧沉默,太素明白过来,“那父皇可以告诉我原因吗?”
天庭一场对谈发生同时,巫族中亦迎来意外之客。
庚辰降临巫族族地,面对诸位祖巫,踏龙而来的女子气度从容,恍惚是昔日之人重现。
“龙族新主来吾巫族,可是有何指教。”
帝江望着眼前玄袍大袖,金瞳烈烈的女子,眉头微皱。
巫族消息不慢,即便天庭有意干扰天机,柳离重伤,龙族换主这种大事还是不可能忽略。眼前这位名唤庚辰的龙族不知来历,但甫一出世就镇压龙宫,以大罗金仙之姿君临四海,雷霆手段清扫东海,没见面,也知道是个厉害人物。
而见到面,帝江瞬间理解为何她能以大罗金仙的实力威压龙族一众准圣,登上龙族之主的位置。
她身上流淌着祖龙的血脉,那是来自于混沌的遗留。
是龙族最初的源头,亦是龙族最大的信仰。
连囚牛柳离都没有遗传下的,真正属于天地第一条真龙的血脉。
但这不可能。
“没有什么不可能,”她缓步从虚空中走下,衣袂不动,瞳眸色彩深蕴,“就像巫族也不是没有生机。”
一句话引得帝江眼神转利,可对面之人恍然不知,自顾自道:“而我恰恰知晓,巫族生机何在。”
庚辰垂眼,眼中如渊幽深,水流多变莫测,而她是诸水之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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