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故意的吗?”
柳离的眼神在鲲鹏脑中盘桓许久,直扰得他无心事务,特别是在发觉天庭潜移默化的变化后,鲲鹏终于憋不住想要讨论的心情。
但他实在不敢直接问上柳离,可数来数去,有资格有脑子和他讨论的,竟也只有曾经让他嫌弃无比的白泽。
某兽虽然整天摸鱼划水不干正事,但不可否认脑子都是天庭数一数二的好,更兼之天赋特异,也不用担心泄露自身秘密,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都在他脑子里放着,要不是上下皆知他个性疲懒,又有天庭为后盾,早八百年被灭口。
所以跟他说话最是简单,你只要一开口,对方就能get到意图,并流畅接上他的话。
“你把那个‘吗’去掉也可以。”就像此刻,白泽笑眯眯听着他一句没头没脑的话,同样给出个让别人摸不着头脑的回答。
赶在鲲鹏开口之前,他又悠悠道:“但这有什么不好吗?天庭妖族都没有意见,一切都相当平稳,值此战争之时,统一指挥对妖族不是一件坏事,两位陛下虽有默契,但要是再出现之前的争执,对妖族声望仍有打击。”
“那是没有意见吗,那根本是毫无察觉。”鲲鹏听他这不慌不忙的话语,难得失态,“天庭本是诸皇并治,可现在完全成了柳离的一言堂。”
“你就一点不知道柳离的心思?”鲲鹏几乎是咬牙道。
“你能阻止她?”
“……”
白泽一句反问直接把鲲鹏干沉默,伏羲因诛杀祝融身负重伤,帝俊因柳离一句亲手报仇退居幕后,女娲太一又不精于俗务,天庭可不是只剩下柳离能主持大局。
这本来是顺理成章的事,天庭事务平常就在帝俊柳离伏羲三个人手里打转,具体谁承担多少完全取决于另外两个人的心情,心情好就多干点,心情不好就扔给别人。
如今柳离只不过对天庭权柄表现出了比较明显的主动。
这份主动指将帝俊排除在战争之外,拿伏羲钳制住女娲,借休养之名截断伏羲对妖族事务的掌控,以战时统帅的名义掌握天庭一众调动之权,架空帝俊等人的权力,让此刻天庭,只能服从于她一人。
最重要的是,这个过程完全没受到一点阻碍。
完全、没有、半点反抗!
大部分是傻白甜完全没察觉有什么问题,毕竟柳离常年负责妖族内务,眼下局面很正常。
极少部分如白泽一类发现她的小动作的,全然保持了沉默。
“先不说谁能阻止她,你确定要在这个时候掀起天庭内乱?”白泽语气玩味,“而且,柳离不是狭隘之辈,哪怕妖族换个主人,都是多年老上司,大家又不会被清算,有什么可担心的。她跟帝俊多年挚友,安安稳稳度过去,哪怕为了安抚妖族,帝俊都不会出事,也算是全了一场君臣情谊。她若是能借之成圣,天庭一门双圣,又坐拥无数高手,岂不是更上一层。”
“说起来,你反应这么激烈也很奇怪,你是她一手提拔上来,她对你抱有厚望,待她成就尊位,你同样能一步登天。”
“又何必趟这一滩浑水呢。”
又何必对这件事,怀抱如此激烈态度呢?
鲲鹏也想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无法接受。是对她过去威胁的心存抵触吗,是不满意自己头上高悬的宝剑更加锋利吗,还是说他在短短时间就折服在帝俊魅力之下,为柳离因野心伤害他而感到愤怒?
鲲鹏无法确定,他只是发现当自己回神时,就站到了帝俊面前,后者正用疑惑目光回望。
鲲鹏头皮发麻,但他仍然硬着头皮说出了自己的发现。
他不敢直说柳离的目的,他复述着她的行动,旁敲侧击着某个真相。
换来了帝俊深深目光和久久沉默。
“没记错的话,你是柳离引荐入妖族,受她重用在妖族扬名。”
帝俊的声音听不出喜怒,鲲鹏心脏一紧,“陛下是不相信我的话吗?”
“一个连知恩图报都做不到的妖族,要我如何信任他的话?”帝俊负手在背后,指骨轻轻敲打着自己的手腕。
挑拨离间。
鲲鹏第一时间就明白了帝俊的暗指,既然知晓柳离的行动,又将之告到了帝俊面前,面临的又是巫妖争锋的背景,再结合鲲鹏一向奸诈深沉的风评,得出这个结论并不意外。
挑拨柳离与帝俊的关系,他才有机会趁虚而入,这样的事他做过很多次,也不介意做更多次。
一个是多年扶持的手足挚友,一个是后来加入风评糟糕的鲲鹏,帝俊会相信谁,一观便之。
这也在她的预料之中吧。
这也在她的预料之中啊。
毕竟过去千万年,她展现在所有人面前的形象都是那样完美。公正热心,不偏不私,对朋友,对下属,对子民都无可挑剔,谁会相信如此高洁的存在会心存恶意,谁会相信敬慕仰赖的离皇会利用自己,连帝俊都会被她的假面欺骗,其他人又如何逃脱。
如此再看白泽的反问就颇有深意。你能阻止吗?他不能阻止,帝俊也不能阻止,某位陛下平常太过好说话,以至于让所有人忘记,这位也是曾在战争中走过一场,也曾搅乱一时风云,亲手铸就妖族辉煌,这样一个人,你怎能因为她的温柔而忘却獠牙。
当她撕下温和的面具,真正敌手交锋,却是连反抗都苍白无力。
鲲鹏心中说不出的复杂,但他最后尝试道:“陛下可以怀疑我不安好心,但假如有这么一天,陛下又该如何自处。”
“在假设未成真之前,你的虚言只是妄语,今日我若因你大动干戈,他日天庭如何坦诚相对。”
“我不会允许任何人危害到天庭,但在出现实际行动之前,任何捕风捉影都该严惩不贷。”帝俊声音威严。
鲲鹏终于死心,他在帝俊不信任的目光下告罪离去,他知道自己已经失败,即便听到帝俊承诺不会将他的行动告诉柳离时,他也没有转悲为喜,反而情绪更加低落。
“你前几天刚说,朋友之间不该隐瞒,特别是柳离。”
帝俊目视着鲲鹏离开,太一从转角处出现,平静道。
帝俊面色一僵,而后尴尬一笑,“喂太一你不要总是拆我台啊,鲲鹏误会她的心意,我说了岂不是惹她难过,不然知道自己看重的爱将居然背叛她,她不是又要伤心。”
“你不告诉她,她更没办法提防鲲鹏。”
“啊这……”帝俊瞪大眼睛,好像是才发现这一件事,但他也有理由,“你说的有道理,可我已经承诺鲲鹏了。”
太一沉默,衡量自己的话是否太过直接,但因着是帝俊,便也没什么可遮掩,“大哥你是不是相信了鲲鹏的话,怀疑柳离,才不敢去跟她对峙。”
帝俊的笑容被按上了暂停键。
他想说什么,张开口又闭上,比起在鲲鹏面前的坚定,此刻的他更多是踌躇与烦躁。
太一耐心等着帝俊冷静下来。
“……我不知道。”
在太一面前绕了几百个圈子后,帝俊终于道。
“我又不是伏羲,猜不到她在想什么。我只是在想,如果她真的想要,我又能做什么?”
帝俊声音带上自嘲,“抢先动手将她解决,放任自流任她施为?或许也只能像我告诉鲲鹏那般,只要她不先一步出手,我就按兵不动。”
可关键是,如何判定“出手”的标准呢。从意图上讲,柳离的行动或许有夺权倾向,可她的作为又并未过线,她依旧专心于巫族对垒,不曾刻意针对帝俊出手,可等她带领妖族击败巫族,声望臻极,那时候全程袖手的帝俊又拿什么和她抗衡,又如何能与她抗衡?
柳离完全可以兵不血刃逼帝俊退位,只要她愿意,多费些心力和时间,在不撕破脸皮的情况下把帝俊排斥出天庭权力中心,将权柄牢牢把握在自己手中,哪怕帝俊有办法杀死她,她也能让帝俊无法坐稳妖皇之位。
那是完完全全的明谋,而只要帝俊不动,就等于在放纵她的行动。
破局的方法很简单,只要帝俊违背他对柳离的承诺,亲身参与战争,一切阴谋自然瓦解,她便再无这般机会。
“可是太一,我答应过她,要让她亲手报仇。”
“只有亲手报仇,她才能原谅自己。”
帝俊看向太一,语气有些难过。
太一目光不变,“但祝融已经死了,死在伏羲手中。”
这话让帝俊沉默,太一犹豫片刻,又道:“大哥还是觉得愧疚吗,认为比起报仇,失去的永远更重要。”
“或许,”帝俊摇摇头,“我只是相信无论发生什么事,她都不会伤害我。”
她怎么会料不到鲲鹏的心思,鲲鹏能走到他面前说这些话,只可能是她的默认。
她要借鲲鹏告诉他,她想要天帝之位,她想要成圣。
不要阻拦她。
不要阻拦这一生一次的私心。
“她难得一次想要什么,我又怎么能拒绝她?”
哪怕代价是他前半生的心血,是他坚持至今最为重要的理想,哪怕此刻的纵然也被她熟知利用,帝俊也心甘情愿。
“太一,我如何能拒绝她。”
“帝俊,又怎么会拒绝我。”
柳离处理着妖族的事务,听白泽谈起鲲鹏的小动作,轻描淡写道。
“我不怕帝俊知晓,他越清楚,越不会阻止我。”
柳离想起被她半控制半软禁在殿中的伏羲,想起知晓她的意图后选择退让的帝俊,想起从始至终都没怀疑过她会“好好照顾”的女娲。
人大概总要成为自己讨厌的存在,而她已经糟糕到,连自己的挚爱挚友都可以伤害。
我在利用着一群爱我的人。
她清楚意识到这一点,又漫不经心低头,在战报上做出批复,战火在她笔下熊熊燃烧,她眼底的光芒却比火光更加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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