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锈味的暗室。
有一点幽黄的光,来自于白玉神像脚下的蜡烛。
蜡烛洁白,像美人凝脂。
神像庄严,雕刻巧夺天工,但面部却一片平整,只用粗糙的刀笔刻画出拙劣的黑色五官。
浓眉,歪鼻,嘴大张,有几颗歪歪斜斜的牙齿。
泛黄的帷幔遮住了它狰狞面孔的一半。
红色的粉尘均匀地飘洒在空气里,呼吸之间却完全无法察觉。
一双瘦削到能清晰看见青色血管的双手,将供奉稳稳地放在了神龛下。
暗室里的铁锈味便更加浓郁了些。
那双手的主人恭敬地弯腰退下。
正是那位白袍老者。
舒以本不愿无缘无故地跟着这陌生人离开。
但当他的双手放在舒以肩膀上时,某种带有腐蚀性的力量跟着进入了舒以的身体。
那传说中进境极快,但舒以修行后却似乎与普通功法毫无二致的,天魔传承《逆阴阳倒行五轮经》,自发地开始运转,狼吞虎咽地吃完了从老者手中传来的污秽力量。
那一刻,舒以能够感觉得到,在她身体里运转的,不是一种功法,而是某种虎视眈眈的危险生物。
当它大快朵颐之后,在舒以的身体里游走了一圈,便栖息在她的喉管处。
这是异兽颙的喉管,当舒以换上时便知道,她只剩不到半年的活命时间。
功法运转之时,那种若有似无的命悬一线的感觉便消失了。
她本是才入门的功法,现在颇有运转如意,略有小成之感。
舒以在神识里问天魔:“这便是你魔功的奥妙之处?”
天魔哼笑:“不错,只要你能不断地进境,那便无需管什么伤什么病,《五轮经》统统帮你治好。但若你的进步不能如它的意,那便是它有怨报怨有仇报仇的时刻。”
他说:“你以为修习了天魔功法,便能进步神速无忧了?三魂七魄不丢一半,五脏六腑不失十之七八,寿命不到绝境,便是入门也不算。现在看来,你倒是和它还算有缘。”
它阴森森地吓唬舒以:“越是境界高,它便逼得你越紧。当你开始修炼这功法,便是开始走向死亡。”
舒以冷冰冰地回答:“我倒一直在这条路上,不需要什么功法推我一把。”
老者放在舒以肩上的双手,弯曲的弧度像秃鹫的爪子。
舒以低垂着眼睛,沉默了一会才反问:“灵瞳?”
老者:“沟通神灵,为神明目,便如今日行舟舞者。”
原来是充当祭品。
舒以回答:“我之荣幸。”
那老者便带着舒以穿过重重迷障,来到了这地底之下的暗室。
舒以进门之后,他们便似乎猎物已在掌心,不再盯着舒以。
她将掌心划开一小道伤口。
红色的血液在渐渐褪色。
但功法的运转,却又勉强维持着这稀薄的红色。
神明血金,妖族血蓝,鬼族血黑,人族血红。
是什么东西,血肉皆是白色?
舒以耐心地坐了下来。
这群信仰着某位神明的人,正忙而不乱地准备着下一场祭祀。
有一位年龄与舒以仿佛的少女陪着她聊天。
她皮肤略黑,但眼睛清澈见底,带着点羡慕与舒以说:“真好呀,你是下一位灵瞳大人。”
少女的羡慕与天真确实并非作假。
但这岂非更让人毛骨悚然。
舒以不动声色地回答:“灵瞳选人,也有讲究?”
少女说:“当然啦,既要年纪正好,也要被认可才行。”
舒以:“祭祀之后,可有回应?”
如果有这般声势浩大,还似乎持续多年的祭祀,想必应当报酬丰厚。
少女有些不高兴,但还是回答了舒以:“确实如此。”
没有风,但黄色的帷幔飘浮起来。
灞原已经戒严。
全副武装的士兵设下层层哨卡。
牧隗星全身是血,还拖着一个不断渗血的袋子,形迹可疑,形容狼狈。
但却偏偏无人注意地走到了边境。
牧隗星不否认他自己是个坏种。
有些人活着是为求道,有些人是为享乐,有些人活着便仅仅是为了活着。
他却只为了变得更强。
获得更强的力量,为此不择手段。
又或者出现一个他永远也无法超越的强者,他可以为此献出全部忠诚。
既然他从未找到可以追随的人,那专注自身变强也不坏。
听闻灵鸟戏团有一宝物,可沟通上古灞原,获取秘宝,而这戏团却偏偏只用来唱戏。
他便推了他们一把。
身怀重宝而不用,本就是罪过。
在这上古的灞原里,他与一群半疯的人有了约定。
他提供祭品,那些人回报宝物。
牧隗星精挑细选,找到了最符合他心意的祭品。
他来到暗室之中。
烛火半灭。
没有人声,只有金属与石板摩擦发出的刺耳声音。
脚底是粘腻的血肉触感。
有人在一地尸体之中,若无旁人地磨剑。
是舒以。
青涯剑断成三截,凌乱地散落在她身边。
她手中的剑,剑身乌黑,剑尖泛着红光。
牧隗星身上沾了血迹,是经过打斗之后的狼狈。
舒以身上沾了更多血迹,是嗜血之后幽然静谧的鬼魅。
牧隗星兴致盎然地看了一会,问:“你在干什么?”
舒以:“磨刀。”
牧隗星:“你磨的明明是剑,怎么却说是刀?”
舒以:“能杀人的,便是屠刀。”
牧隗星调笑:“那不如便叫美人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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