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玉，我是大颍长皇子，你要是做了我的妻主，我什么都可以给你。”
耳畔少年的声音不知何时带上了令人揪心的哽咽，然而坚定决绝一如往昔。
连玉低头看着这张世间鲜有的明丽脸庞，少年垂眸轻颤，脸色苍白的厉害，见她看过来，甚至朝她扯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只是他自己并不知，此时他脸上的表情已经比哭还要难看些。
宿云微抬眸间声音里不自觉带上了一丝哭腔：“连玉，你要了我吧。”
“……”
此话决绝而突兀，却叫连玉心间一颤。
两人离的极近，这一次连玉清晰地看到了少年深埋眼底的无助与恐惧，忽然伸手将人抱住了。
这于她而言，算是失态，却抵不过如潮水般汹涌无声的记忆涌动。
连玉是直至在被送往异族和亲的皇子轿辇中瞥见毫无生气的少年，才猛然惊觉原来那日他是来向他求救的。
可是她却没有察觉。
自此之后的日子，她总无数次的回想，觉得是自己漠视拒绝了这个绝望之中向他求救的孩子。
她根本无法想象那个十六岁不到的少年被送去和亲的后将会面对的一切，是她害他被送去和亲，漠北羯族，那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连玉自后来因一次外放亲至边塞才猛然得知，那个生来尊贵，天真懵懂的小公子，究竟掉进了怎样的深渊。
这事在连玉心底藏了数十年，此后她重返京都，混迹官场，每逢羯族问题，从来主战。而后又被女皇封为使臣，亲至塞北，既为百姓，也是为弥补心中曾经那些歉疚。
羯族战败之日，连玉曾向前来求和的使者问询过少年的下落，然而得知的却是昔日远嫁地长皇子早已病逝的消息。
到处，一切才算告一段落，然而连玉却没想到，宿云微竟然还活着，连玉脑海中又闪过宿云微少年那时的样子，闭了闭眼。
上辈子直至最后一刻连玉才知道，原来这人是真的如他所言，记了她一辈子。
到最后身死魂消也是为了她。
即便连玉由始至终，什么都没给过他。
————
回忆起上辈子最后的经历，连玉心乱如麻。对于宿云微，连玉的感情无疑是复杂的，在那场数十年的生命中，宿云微是她第一个护过的人，亦是最后舍命救她之人，但其实真要说起来他们待在一起的时光加起来也不过她护送他回京的月余而已。
而这月余时光，她已然记不起有什么特别之处。
然而宿云微……为何？就因为那短短一月相处，他就那样爱了自己一辈子吗？从前连玉不信，后来又以为是他得知要被送去和亲的消息所以向她求救，可是现在……
连玉低头看着怀中已然傻住之人，连玉反应了过来，她抱住她，于这世俗礼法而言已是出格。
少年呆呆地望着她，如今已然反应了过来，却依旧不可置信，望着她的漂亮的眸子里闪动着时强时弱的光亮。
连玉忙不迭的想要抽身而去，宿云微似乎察觉到了她的动作，眼脸微颤，忽的试探地踮脚，轻轻印在连玉抿住的唇上。
“……”连玉猛地僵住，柔软的触感清晰相接，带着少年温热地呼吸喷洒在脸上，令人由脑后泛起一阵惊颤。
宿云微浑身颤抖，根本不敢去看后者的眼睛，他亦是没有没做过这样的事情，不过是轻轻地触碰一下便已面红耳赤。
这一下似乎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似乎又是饱含忐忑的试探。
连玉整个人直接定住了，条件反射偏头避开。
她不习惯与他人太过接近，更是怎么也没想到宿云微会这样大胆。
“你……”
眨眼间忽然觉得有些什么温热的东西滴在了脸上，下意识伸手一摸，才发现是少年的泪。
“……”
宿云微缓缓抬头，眼底的光亮似乎彻底破碎了，双手也跟着无力的落了下来。
连玉慌忙开口：“我……”
少年语气呜咽：“……你为什么不要我……”
连玉心头一抽，眼前忽的闪过一段长长的梦境，遍体鳞伤的男子被两名羯胡族人粗暴的架上木头堆叠的建筑祭台，活生生的人儿，却被强行灌下整壶水银，蜷在地上生不如死的剧烈挣扎，少年凄厉地惨叫声响彻云霄。
“连玉！连玉！”
鲜血从男子七窍奔涌而出，染红了他枯黄的面容，显得有些恐怖，男子却盯着她眼也不眨：“为什么…为什么你不要我？”
“连玉，为什么你不要我？”
连玉脊背一抖，猛地回神。
“没有不要你。”连玉急忙上前一步，却顾及着两人的距离，没有太过接近：“别怕。”
女子声音透着急切，一双温柔的眸子似乎能包容他的任何情绪，宿云微瞪大眼，不知眼前之人究竟何意，委屈地眼泪扑扑地掉了下来。
连日来所有的不安与恐惧在这一刻尽数伴随着颤抖的身体倾涌而出。
少年明明还是最肆意张扬的年岁，在她面前却连哭泣都是压抑无声的。连玉只觉着心口蔓延上一阵揪心的痛楚，这一刹她第一次真切的感受到了自己从前错过了什么。
此时的宿云微，到底还只是一个孩子。
连玉顿了顿，终于伸手，生疏的想替他擦去眼泪，却又碍于男女之防，生生止住，只道：“好了……”
“无论如何，我会守着你好吗？”
连玉脱口而出，自己也是一愣。其实经历了两辈子太过强烈的爱恨，她心里已经提不起什么爱意了。
少年不可置信的抬起头来，眼圈通红：“…真的？”
“……是。”连玉看着他，满腔复杂的情绪终于还是化成了一声轻叹，忽然觉得一切好像又没那么重要了。
原也是她从前疏忽害了他。既然能重来，这一次，也该她来守护他。
听到她肯定的回答，少年整个人都傻住了，然而下一刻更加闪耀的光亮霎时从宿云微一双漂亮眸子里迸发出来。
连玉忽然有些恍惚，即便是她，也不得不承认宿云微实在生了一副令人心悸的出众容貌。
“连玉，我喜欢你……”
连玉猝不及防被他跳起来抱住，记忆中的宿云微是不谙世事，内向的，然而此时尽管他满眼泪意，却也掩不住少年眼底的流光溢彩的喜悦与热烈。
“……”
似乎受到了少年情绪的感染，连玉累月经年疏冷已久的心口似乎也出现了一瞬间泛起柔和的涟漪。
宿云微……
只是这样便这般高兴了吗？
连玉心中酸涩夹杂，她原也不是一个心硬之人，何况她终于认清，眼前之人是宿云微。
“我知道。”女子轻叹一声，双手握拳，避免自己再次碰到不该碰到的地方，一面收紧了自己的双臂，防止少年掉下去。
她已太久没有主动的与人相拥，一时有些不太习惯，然而此时也无心在意了。
宿云微并未察觉连玉的动作，女子的承诺叫他欣喜万分，好不容易回过神来，看着自己毫无矜持环在女子腰间的手，终于后知后觉这个姿势的暧昧程度，一时浑身烧了起来。
然而宿云微心底却冒出了一种隐秘的喜悦。他喜欢这样亲密，他生来地位尊贵，然而却从未像此刻这样生出这般强烈快乐。
他要嫁给连玉！少年像小兔子一般在连玉胸口拱了拱，宿云微像是一个无意中得到自己渴望已久玩具孩子，即便心跳揣揣，却半分也不肯松手。
目光无意瞥到了一旁的床榻，宿云微忽的抬头：“连玉，你要了我吧。”
“什么？”连玉怀疑自己的听错了。
望着少年执念惊人的眸子，突然反应了过来。连玉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少年垂下眼，声音还带着哭泣后的鼻音，却又无比坚决：“我听见大臣们在和母皇说要把我送去和亲了……我喜欢你，我不要嫁给别人！”
上辈子宿云微并无机会说出这些话，所以也从未有人知道他心中究竟藏了怎样的绝望与恨意。
宿云微虽是中宫嫡子，但他幼年丧父，母皇又忙于朝政，后来重立皇夫，他依旧长在中宫，继皇夫未曾亏待过他，宿云微依旧娇生惯养，衣食无忧，却与人予他任何关注与爱。
时光荏苒，后来宫中陆续又有了其他皇女皇子，宿云微便更像个外人，虽地位尊贵，却并没有什么存在感，宿云微心地柔软，即便如此心中也未曾生过什么怨恨，颍皇英明睿智，爱民如子，颍朝在她的治理下日益繁盛，国泰民安，自也是万民爱戴。
宿云微亦是从小为此骄傲，女皇气质威严，平日不苟言笑，许多皇女皇子都畏惧于她，唯有宿云微一逮住机会便去向母亲请安，即便因颍皇朝政繁忙，十次也如愿不过两三次，也毫无退缩之意。
在少年心中，母皇是顶天立地的英雄。
可就是这样的英雄，在如今遭遇异族大军入侵，边塞动乱之时，面对众大臣提出以皇长子和亲之策时，并未第一时刻出声反对。
女皇在权衡利弊。
直至亲身经历，宿云微才忽然意识到天家无情与残酷。怪只怪他生来出众的地位，又生了一幅冠绝天下的容貌。
宿云微眼眶通红，忽的咬牙开始解连玉的衣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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