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和殿内,女帝搁下御笔随口道。


    “谈完了?”


    “是。”连玉看向再度召见自己的女帝,恭敬答道:“殿下服了药已睡下了。”


    女帝挑了挑眉,反问道:“他想通不闹别扭了?”


    女帝只是随口一说,连玉当然不会接话,只是道:“殿下突遭变故,难免心结难解。”


    女帝深深地看着连玉,见她维护之意不似作伪,面上终是露了几分满意的笑:“算你有心,既如此,以后便多进宫,替朕看着他。”


    “草民谢陛下恩典。”多日不见,宿云微又逢变故,精神状态实在令人担忧,连玉原本也要开口,这会有了女帝这道旨意,不由也松了口气。


    威帝摆了摆手:“这里没有外人,不必如此拘礼,你且坐吧。”她下旨,亦是深知解铃还须系铃人的道理,不然也不会给连玉单独相处的机会。


    “朕这会叫你来,是想问问你家中是否还有其他长辈,朕欲赐婚,日后你便要留在京城,若还有需要安置的,便叫英娘出面……”


    “陛下的意思是?”


    女帝伸手展开一方文卷,目露赞赏,起身负手道:“朕已看了你会试文章,你小小年纪,便有如此见底,确实不凡。”


    “不过你身份低微,于门第家世之上还是欠缺,朕欲做主,叫镇北将军府的老夫人收你为义女,加封爵位,如此也算配得上我的微儿。”


    连玉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出,却也知道大颍的门第观念之重,没有推辞:“承蒙陛下费心安排,连玉家中长辈已逝,孑然一身,已无他人。”


    只是……


    连玉:“还请陛下不要着急安排婚事。”


    “怎么?你还有什么不愿意的?”女帝脸色微沉。


    “陛下息怒。”连玉稳声道:“如今云…长皇子殿下突遭横祸,若是陛下突然加封草民,又将长皇子殿下下嫁给突如其来的无名之辈,难免会叫有心之人议论……”


    一个毁了容貌的男子,尽管身为皇族也面不了遭人议论,连玉绝不愿意宿云微是被人撺掇成弃子。


    “陛下既说草民的文章可读,连玉便想叫陛下给草民一个机会,待殿试之后,再做定论。”


    女子稳重沉毅,思虑周全,倒是叫女帝又多了些意外惊喜,忽然好像知道自己长子为何会看上眼前此人了。


    “那朕就拭目以待了。”


    说到殿试,女帝的目光不自觉又略过桌案上清整严明的字迹:“你的字是思归?”


    “是。”


    “思、归、何人所取?”


    连玉答道:“乡野之人,无此规矩,草民自取。”


    女帝有些兴趣:“既入仕途,思归何解?”


    “回陛下,初心如磐,怀抱思归,草民以此自省。”


    女帝有些意外。自派人将连玉掳进宫中之时,女帝便已然将此人生平底细调查的一清二楚,得知了她幼时中举,父母双亡后便放浪形骸,成日游手好闲,后又失足落水,险而又险拣回一条命后便变得稳重起来。而宫中这十几日她也通过手下一直在暗中观察此人,然而得到的消息都是此人稳重沉静,那怕被囚禁,依旧心性坚定,处变不惊,此等差异,若不是此人心机深沉,便大约真是本性如此,走了一趟鬼门关,醒悟沉定了。


    接连同她相处,女帝更偏向于是后一种。


    此等心性,属实难得。有这样一个人以后守着昶明,女帝心中暗叹一声,眼底的沉肃缓和了几分。


    对连玉,女帝终究放了心,只不过……


    女帝蓦地想到那孩子几次三番露出的骇人眼神,眸中不由闪了闪,开口询问道:“还未听你说起,你是如何遇到微儿的?”


    连玉抬眸看向这位看起来似乎只是随口一问的“和蔼”长辈,心下微动,女帝将她劫进宫内之前不可能没有调查过她与宿云微之前的一切,有这一问,想必还是另有意图。


    心中思忖,连玉还是照实答了她于酒楼门口偶遇被拐卖的宿云微,如何将人救下的前因后果如实又说了一遍。


    “那些应当是常年干这种勾当的略卖人,路线分工都很是明晰。”连玉总结道。


    女帝嗯了一声,又问:“微儿被你救下时可有受伤?”


    连玉似乎有些明白了女帝的意图,默然一瞬垂眸道:“不曾,不过那时殿下受了很大惊吓,后来回京一路几乎每日都处在梦魇之中……”


    那看来便是因为这个了,女帝心下缓和的同时脸色亦不自觉冷了几分:“你可还记得那几人的相貌?”


    连玉历经两世,其实已然不太记得了,又勉力回想了一阵,女帝却开口道:“无事,朕自会去查。”


    “既说到这儿了。”威帝看向连玉:“朕便先把话与你说明。”


    “凭我微儿的身份,配谁都是三生有幸,朕同意将他嫁于你,全因他待你一片真心,日后若敢叫他受半分伤害委屈,朕自是能叫你知道后果。”


    女帝说的很是平淡,然而连玉却丝毫不会怀疑这几句话背后的重量,这不仅仅是帝王威势,亦是母亲爱子之心。


    威帝其实比所有人以为的更在意宿云微这个儿子。尽管这与上辈子的女帝表现出来的截然不同,但意识到这个事实之后,连玉心中只会替宿云微感到高兴。


    对上女帝威势逼人的双眸,连玉毫无闪躲,正色道:“陛下之言,连玉自当谨记,得殿下倾心,自当竭尽所有,一生一世,也唯此人尔。”


    女帝听她轻易竟许下不纳妾夫的诺,面上愠色难掩:“别在朕面前扯这些虚伪的谎话,女子三夫四侍也是常事,朕不要求你,你只需记住,你今日一切都是朕给的!别叫朕失望!”


    察觉到女帝的语气似乎有些失控,连玉不自觉抬眸看了她一眼。


    然而这一眼不知又是如何触动了后者,女帝看着她,嘴角似乎带上了几分讥笑:“你可知你自己在说什么,女子守身一人,何其荒谬?”


    君臣尊卑有别,连玉原本也没打算与这掌管天下所有生死的帝王去辩什么,于是只是垂眸敛声道:“陛下所言有理,只是草民愿意罢了。”


    “……”


    简短平淡的一句话,却像骤然扼住了女帝的喉咙似的,叫后者没了声,威帝背过身,许久没有说话。


    “陛下……”连玉蹙眉,女帝的表现似有什么隐情,然而即便她回想上辈子的记忆也没有头绪。


    “你去吧。”女帝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话落,守在一旁的英娘也动了,领着连玉出了太和殿。


    “大人,陛下方才……”


    经历了这一日的事,连玉在英娘心里的地位早已与方来时不同,便也同她多说了几句:“女郎且宽心,陛下不是冲着女郎来的。”


    连玉便也没有再多问。


    出了殿门,连玉方才意识到此时已近黄昏,英娘这回并未领她走隐蔽小道,而是由宫道径直而出,连玉抬眼望见天边晚霞正好,心下不由也放松了几分。


    英娘依旨,要将连玉送至宫门口,那里镇北将军府的马车已然在等着了,然而走到一半,便听一道清亮的声音由身侧传来。


    “英姨这是要去何处?”


    连玉循声望去,便见几步开外两道锦衣玉袍的声影缓步而来,为首一人长眉秀容,气质倨傲,玉冠紫袍更是贵不可言,身旁立一女子,褚袍云纹,亦是意气风发,却在紫袍女子身后刻意收敛着,不远处还等着两名身量较小的男子,皆是资质出众,前者着粉裙娇俏,后者一身水蓝色清俊,其身后各自书童弯腰垂手,俨然有着众星拱月的架势。


    “二殿下,元女郎。”英娘躬身行礼,不卑不亢:“奴婢正要送人出宫。”


    连玉的目光悄无声息的略过远处两名男子,又扫过眼前的元奕,最后落在紫袍女子身上,跟着英娘行了礼,淡声道:“见过二殿下,元女郎。”


    元氏嫡出三皇子宿宁意、他的伴读御史中丞梁家公子梁嗣音、前世连玉在元奕的笼络下跟随的未来新君,元后嫡出的二皇女宿宁衍、还有她的伴读,永嘉侯府长女元奕。


    倒是来齐了。连玉心道,面上还是一如既往的沉静。


    紫袍女子的目光已然落到了连玉身上,开口问英娘:“这位是……”


    英娘:“连女郎是陛下的客人,镇北将军府新收的义女。”


    “义女?”宿宁衍眸光一闪,镇北将军府作为历任女帝手中的利刃,手握兵权,内部严明,也鲜少参与朝中之事,如今却忽然收了个外姓义女……


    她张口正想说什么,却听身旁元奕迟疑失声道:“你…你不是……”


    元奕看着转过身来的连玉,起初并没有在意,然而越看越觉得熟悉,终于将人认了出来,认出来以后又有些愕然。


    “子扬,你认识?”宿宁衍同样有些意外道。


    “我……”元奕张口想说这不是宿云微那个情妇吗,猛的对上连玉平静的毫无波澜的眸子以及她身旁的女官,又咽了回去。


    定定看着惊疑不定,甚至有些慌张的元奕,连玉忽然笑了笑,淡声道:“元女郎认识在下?恕连某眼拙,不知女郎可否提示一二?”


图片    www.jiubiji.com 旧笔记小说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