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如当头棒喝,崔仙客顿时愣住了。
失去了唯一的希望,崔寒樱惊慌失措,她洁净的衣衫已经被幽蓝的火焰灼黑,平生从未有过的疼痛攫住她,让她险些忍不住使出灭这火的手段。
可她知道,倘若她真的出手灭了这火,必定会留下痕迹为人所察。好在魔息火离了鼎,过些时候便会自行熄灭,她只要忍耐一会儿,悄悄用法器护着自己神魂便好。
莲姿却比她还着急,本就是她的主意,若她还让仙姬忍痛,等回到上界必定会受到惩罚。
情急之下,她掐诀施法,只见一道青色的光芒从她指尖溢出,跳跃到崔寒樱身上,瞬间灭了火。
看到崔寒樱身上的火终于灭了,莲姿长长舒了口气。
崔寒樱终于得救了,面上带着灼烧过的黑痕,俯在地上喘着气。
现场原本乱哄哄的声音瞬间在她耳边停住,莲姿疑惑抬眼,却发现众人神色莫测看着她。
她慢慢反应过来自己是做出了怎样一件蠢事。
崔韬冷冷觑着她,摆摆手,立即有隐在暗处的影卫献身,单膝跪倒在地。
他声音森寒:“将这贱婢押下去,关进府内地牢。”
莲姿怔住,猛然反应过来,立即拉住崔寒樱的手:“小姐,救我,我不要去地牢。”
地牢里那般阴暗潮湿,她一个上界之人,被这些低贱的下界人关进那样的地方岂不是奇耻大辱。
影卫已经过来拉住了她,崔寒樱浑身上下已经是狼狈不堪,她叹了口气,将自己的袖子缓缓从她手中扯出。
莲姿目露震惊。
她惹出这样的祸端,崔寒樱自己尚且自身难保,又怎么能救出莲姿来。
她早说过莲姿这样莽撞的性子必定会坏了大事,让她进去几日也好反省一番。
“小姐!小姐……”
在一片哭喊声中,莲姿终于还是被拉下去了。
崔仙客扶着灵力耗尽的崔寒樱,担忧问她身子可还好,她只虚弱笑了笑,却没再多言。
崔仙客并没有因为神魂验亲的结果与她产生什么嫌隙,他们相处三年,多少次父亲出外对他不理不问,懦弱的母亲只让他感到厌烦的时候,都是善解人意的她陪在身边。
寒樱开解他,陪伴他,给了他许多旁人不能给的温情,不管她是不是他亲妹妹,他都绝不会弃她不顾。
崔韬此刻才目光转向了这位放在手心里疼宠了三年的小女儿,道:“寒樱,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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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辛夷的晕倒也并非全是装的,灵力枯竭是真的,她好像睡了很久很久,可睡得并不安稳。
她做了个噩梦,又梦到了前世。
耳边是呼呼的风声,她捏碎一个又一个符箓,疯狂逃窜。
往前跑!别被追上来!
这样的信念支撑着她,她灵力消耗得极快,速度却越来越慢。
终于,一道白色的身影终于还是追上了她,雪亮的剑锋指着她,身后是万丈悬崖,她难再往后退一步。
眼前是崔仙客的脸,相比现在他尚且有几分稚嫩的少年模样,这时候的他担任了世子之位,修为又已是金丹之境,早褪去了过去的青涩,人如他的剑一样锋利。
“你还往哪儿跑?”男子轻笑,“不过是白费力气。”
“过来。”他剑指崔辛夷,冷冷吐出两个字。
崔辛夷不动。
崔仙客一剑向她刺去。
在绝对的实力面前,她什么小聪明都耍不了。当时的崔辛夷以为,这一剑必定会取了她的命——她甚至都听到了剑尖刺破一层层血肉的“噗哧”声。
可她没感到身体上有任何的疼痛。
她睁开眼睛,眼前是一个清瘦挺拔的黑色身影,他身形颀长,她的视线里便只能看见从他后背玄衣里冒出来的剑尖。
血从那小小的伤口源源不断溢出来,泅湿了他的衣服,滴滴答答落在地上,落成了一圈红晕。
崔辛夷再听不到其他声音,耳朵嗡嗡的,全是血滴答落在地上的声音。
她听见自己厉声叫那个人的名字:“张露白!”
那少年转头看了她一眼,眉眼间依旧是她熟悉的冷淡昳丽,萦绕着沉沉的阴郁之气。
他脸色煞白,嘴角溢出一丝血线,苍白劲瘦的手攥着剑身,血如泉涌漫过剑身。
他对她道:“你先走,我拦着他。”
她当时其实想问,你拦着他,你拿什么拦着他啊。
你不过是一个先天不足的半妖,才将将筑基的修为,散修出身,又无法宝傍身,怎么……怎么拦得住一个已是金丹的北洲世子。
崔辛夷自十四岁师父去世,流浪五洲,便再没落过一滴眼泪。可这时候,她看着张露白,强忍着泪水,哑声道:“我不走,大不了一起死,反正他们什么都得不到。”
“崔辛夷,我让你走。”
少年忍无可忍,推了她一把,塞给了她一大把符箓,又替她捏碎了一个符箓,她立即被一阵大力送出去。
崔辛夷脑子蒙住,她只是机械地捏碎一个又一个符箓,疯狂往前跑,她听不见风声,肺里火辣辣的痛,
她手里紧紧握着的那一叠符箓发烫,沉甸甸像是压在了人的心上。
那时候的他们,都是一贫如洗的散修。
张露白比她还穷,最多也就那么多的符箓了。
……
“张露白——”
崔辛夷冷汗涔涔从梦中惊醒,眼前是一片雪白的幔帐,身下是柔软的衾被,鼻尖萦绕着淡淡的暖香,方才的逃命好似真的只是一场梦。
她单手掀开幔帐,赤脚踏在地上,房间里铺着柔软的狐皮,脚底并没有冰冷彻骨的感觉。
窗外格外明亮,是雪光的反射。
耳畔突然传来“吱呀”一声的开门声,有一个青衣侍女进来了。
侍女见她起身,欣喜道:“小姐醒了,奴这就去禀告洲主。”
崔辛夷并没有在意她说了什么,仍旧沉浸在方才的梦里,她突然想起自己刚重生时最渴望做的一件事了。
她会先去找张露白。
不是先要回自己的身份,也不是复仇。
可北洲距离中洲万里之遥,她一个不能御剑飞行又身无多少灵石的散修,徒步一万里,不知要走上几月。
门又“吱呀”一声开了,这次进来的是崔韬。
崔辛夷抬眼向他望去。
崔韬对上她的目光,一手握拳,抵在唇边轻咳了一声,有些不自然道:“辛夷醒了?”
他实在不擅长与女子打交道,夫人是个温柔娴静的,从不用他多费心思。找回崔寒樱的这三年,他忙于北洲事务,给的也多只是物质上的补偿。
这会儿贸然找回了失踪多年的小女儿,他实在不知道如何与她相处。
崔辛夷穿好鞋子,施了个礼:“见过洲主。”
崔韬听见她一声疏离礼貌的“洲主”,心里一时间百般不是滋味,他道:“是为父的不是,让阿辛这些年受苦了,找到家中,为父竟也让你受了这等委屈。”
顿了顿,他保证道:“往后定然不会了,那占你身份的女子,为父绝不会将她留在崔府!”
崔辛夷眸光一闪,这是要将崔寒樱赶出崔府?
她轻声问:“母亲和兄长呢?”
崔韬一怔,对边上的侍女道:“快将夫人和公子请过来。”
不等侍女出门,一衣着华美的丽人便在侍女的搀扶下踏过了门槛,走了进来。
一见到站在屋内的崔辛夷,她脚步一顿,停在了原地,妇人眼眶慢慢变红,水色渐渐盈满了她的眼睛。
“辛夷。”她哽咽说出两个字,便再说不出其他话来。
崔辛夷并没有她那般的激动,她只静静看着崔夫人,脸上也无动容之色。
辛夷只上前两步,扶起崔夫人的手,道:“夫人不必如此,大恸伤身。”
崔夫人一时并没有意识到什么不对,她捧着崔辛夷的脸,看了又看,只哭得说不出话来。
她哭了好一会儿,崔韬才过去扶住她,道:“好了好了,辛夷才刚回来,别让孩子看了笑话……”
崔夫人只是哽咽着说“好”,连连点头。
这时候,崔韬才发现崔仙客没来,他皱眉道:“仙客是怎么回事,妹妹刚归家,都不知道过来看看。”
崔夫人道:“夫君莫气恼,寒樱被那怪火灼伤,他非要留下看着,我便没让他来。”
她转头,又对崔辛夷道:“仙客不是个省心的,却是个对妹妹实打实好的,往后他对寒樱这个妹妹如何,也只会对辛夷这个亲妹妹更好。辛夷莫计较,改日我定让他上门来向你请罪。”
崔韬听到这里,便觉得有些不妙,他方才才说会将那占了她身份的女子赶出去,崔夫人这意思却是要将崔寒樱留下来。
崔韬对崔夫人道:“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怎能还将那冒领身份的女子留下来!”
崔夫人不理他,执起崔辛夷的手,道:“你不在的时候,洲主府是真冷清,这下可好了,往后有你们兄妹三人,府里可算是热闹了……”
崔韬一时尴尬无比,看向少女,只见她穿着一身雪白的中衣,面上依旧是一片平静,仿佛并没有听到她的亲生母亲说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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