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北洲
黑藤曼拉着崔辛夷的力道很重, 速度也极快,崔辛夷被拖拽的方向,身子滑过厚厚的积雪, 一直不断往前。
崔辛夷使出了所有的灵力, 也试了身上带的克服古怪妖植的灵毒,可是却皆无济于事, 根本挣脱不了黑藤曼。
孟雪川一直不停地追着她,高喊着她的名字,可黑藤曼的速度很快,他的声音渐渐消失在了后面。
这一切几乎都发生在眨眼之间, 待崔辛夷头上沁出冷汗的时候, 她身下一空,意识到自己将要坠落了,她一把抓住了悬崖边上一块凸起的石头。
腰间仿佛是坠着一块大石, 拉着她往下。崔辛夷低头一看,低下是深不可测的万丈深渊, 黑黢黢的一片, 周围也没有丝毫灵气。
没有灵力, 便意味着再厉害的灵器仙器也使不上用处。
她咬着牙, 提着气, 手指狠狠抠着悬崖边上那块几乎是救命稻草一般的石头。
这时候, 耳边传来别的声音。
“救我, 哥哥, 快,我在这里, 把我拉上来!”
崔辛夷一转头, 便看到了崔寒樱几乎是被黑藤曼拉着往底下溜, 她身上浅蓝的衣衫上很明显地溅上了一大块血迹,那黑色藤曼一直拉着她不放。
崔仙客受了重伤,眼下只能一瘸一拐地走到了悬崖边上。刚走到这边,他便顿住了,因为他还看见了正咬牙坚持的崔辛夷。
方才他只被黑色藤曼纠缠了一会儿,那黑色藤曼不知怎的便将他丢下了。后面那藤曼仿佛是对他有些警惕,一遇上他便急急后退,没有丝毫对上崔寒樱和崔辛夷的凶猛难缠。
都到了这个时候,他就算是再蠢笨也能猜出来了,这藤曼必定是与那黑衣斗篷人有关。黑衣人嘴上说着不会帮他,但却还是看不起他的手段,暗地里有了设计了这一出,想要除掉崔辛夷。
崔仙客与悬崖底下的少女对上视线,她先前那一身雪白的衣衫已经染上的尘土,额头上密密的布满了细密的汗水,与额前的碎发黏在一起,明明是浑身狼狈,少女的一双眼睛却在这黑暗灼灼发亮。
崔仙客再转向视线,看向崔寒樱。
崔寒樱被这样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已是满脸梨花带雨,她哀声叫着,惊慌失措。
她惯是一副令他怜惜的模样,这三年来,他也是最吃这一套,但凡她温声软语陪伴他片刻,都能令他心中充满温暖,再也想不起来往日府中的冷清。
崔仙客竭力让自己不去往崔辛夷的方向看去,忽略掉耳边响起了方才孟雪川的那一句“她可是你亲妹妹啊”。他下意识向崔寒樱伸出手来,抓住了女子纤细的手腕,缠绕在崔寒樱身边的黑色藤曼一遇上他,果真慢慢退去了。
崔寒樱眼中还蕴着晶莹的泪珠,此刻劫后余生,她终于庆幸地弯起了嘴角。
可就在这时候,一阵巨大的力量攥住了她的小腿,崔寒樱低头一看,是被藤曼缠住的崔辛夷抓住了她。
崔寒樱顿时又惊慌地挣扎了起来,这一刻,崔辛夷像是使出了全身的力气抓着她,她一点儿都挣扎不掉。崔寒樱对上黑暗中少女那被汗水浸湿的一张脸上明亮的眸子,少女忽而一笑。
下一刻,崔寒樱已经狠狠抓着崔仙客,被这下坠的力道惊得尖叫了一声。
崔仙客只来得及低头一看,看到被那乌泱泱的黑色藤曼包围的少女一张白净的脸庞和乌黑的眼睛,便猝不及防被拉了下去。
往下坠的时候,崔辛夷只能听得见耳边呼呼的风声和崔寒樱的尖叫声。
她闭上眼睛,感受着失重的感觉。
若是要下地狱,那便一起下吧。
这明明是她从重生伊始便期望的事,可真到了这样的时候,她感受到的,竟然是浓浓的不甘-
张阑清接了仙盟司的任务,去往东洲除了一个大妖,过了几天,才风尘仆仆地赶回了九渊。
其实修士并没有风尘仆仆的说法,随手施一个净尘诀都能浑身洁净。可净尘诀只能洗净身上的尘土,却不能消除身上的血气。
他按照这一年来的惯例,先是回洞府沐浴更衣一番,才拿着手里的湛卢剑来到了后山平素与崔辛夷练剑的地方。
月光仿佛一层淡淡的薄纱笼罩在这方天地,小瀑布声音轰隆,飞溅出点点银珠,山脚的辛夷花树上的辛夷花落下了不少,堆在了树边。
等换上一身洁净白衣的少年道君踏足到了此处,映入眼帘的只有此景,却无旁人时,张阑清才恍然想起,崔辛夷已经离开了宗门,去北洲除妖了。
若跟着傅其凇练剑,她往后可能便会再调整一下作息,跟着她师门的弟子一起白日练剑,晚上回洞府练心法了,不会像过去一年那样来这里练剑了。
想到这里,张阑清面上却没有什么表情。他静静看着不远处的小瀑布站了一会儿,这才像刚刚反应过来一般,手腕一动,便执剑挥向了瀑布。
白衣道君的身形很快,他一剑划过瀑布,剑气带着水流往外抛射,竟然在那一刻做到斩断了流水。水流堆积在半空,他收剑,聚在一起的水顿时坠了下去,巨大的水流引得溪水中的鱼儿四处逃窜。
做完这一切,张阑清才动作熟练地收好了湛卢剑。
他又站在了原地,心中茫然了一会儿,一向自律对自己严苛的曛迟道君这会儿竟然想不到要做什么。
脚下是芳草萋萋,张阑清索性从乾坤袋里拿出了蒲团,盘腿坐在了一旁的辛夷花树下打坐练心法。
这一回,他很快沉进了他的内境。
这次内境里又出现了截然不同的景象,他躺在了一张床上,两侧的幔帐层层叠叠,轻纱宛若浮云,遮住了他的视线,令他看不清幔帐外的样子。
他皱了皱眉,起身欲下塌。
床榻外却传来了一道陌生的声音。
“神君神君,我写了新的话本子,这回的话本子可好看了,你要不要瞧瞧?”
小少年的声音格外轻快,语调上扬,看不见他的人都能感受到他的兴致勃勃。张阑清却愣了一下,不再轻举妄动。
神君?这少年是在叫他?神君是什么人?
张阑清的内境中从未出现他在现实中未曾见过的人,他能断定,他从来都不认识这样活泼的小少年。
“神君?神君怎么不搭理我?神君不会是又睡着了吧?”
又一道沉稳些的陌生男声响起。
“你怎的跑到这里来了?敢打扰神君睡觉,你小命不想要了?”
那道欢快的少年音顿时像是泄气的气球一般,悻悻然低低“哦”了一声。幔帐外又响起脚步声来,是那少年走远的声音。
“神君?”
发出那道沉稳男声的人没走,他试探叫了一声幔帐中的人。
张阑清顿了一下,微微蹙起眉头,应了一声“嗯”。他倒要看看,这前所未有的内境,到底有什么门道。
那幔帐外的男子说:“神君已经醒了啊,您睡了许久,不妨出来看看,今年的辛夷花已经开遍了。”
说罢,幔帐外的男子伸出手,正要撩开如云雾般的幔帐,正在这时,眼前忽然白光大炽,一切都变成了虚无。
待张阑清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从内境中苏醒了过来。
耳边是轰鸣的瀑布流水声,眼前是澹澹的溪水。
“师弟今日怎的在此地打坐练心法?”
张阑清抬头,竟然见到许久不见的映山道君笑吟吟站在他面前。
映山道君直接席地坐了下来,他不等张阑清回答,便接着纳罕道:“师弟现如今怎么还是化神后期的修为,按照你一贯的修炼速度,师兄还以为等不了多久你就能把自己修成座小冰雕呢,怎么现在开始融化了?”
张阑清没回答映山道君的话,反倒道:“师兄已经突破到合道期了?”
自从五千年前上一次仙盟司换届,后来仙盟司的盟主因两千年前妖族动乱殉道,五洲就再也没出过一个合道期的大能了。
总像是有预警一般,整个修真界的灵力和资源已经供不起一个合道期大能的修炼了。每当有修士突破到了合道,总会因各种各样的原因殉道而死,或是修炼出问题。
映山道君手臂撑在膝盖上,一手支颐,懒懒道:“啊?反正师兄平素修炼不用心,耗不了多少灵力。”
张阑清他面具下的凤眸微微一动,问道:“师兄,内境可会映照未来发生的事?”
映山道君问:“你是在内境中看到了什么?内境只会映照修士内心,师兄从未听说过会预测未来,你看到的场景,多半是你经历过的,或是你想象的。”
“说是预测未来,我看来,其实并非如此,不过是内境有时候会映照出你潜意识所思所想,而人又往往会按照自己潜意识行动,才会产生映照未来这看似荒谬的事来,不过凑巧罢了。”
映山道君说完这一番话,扭头一看,身旁的张阑清一动不动,戴着银面的少年微微垂首,不知在想些什么。
“你是内境出了问题?”他唉声叹了口气,“内境出了问题,定然是你平日里思虑过重,思虑过重,定是手头的事太少,闲得发慌了才会整日里胡思乱想。”
“师兄近来与你相同,内境也出了点问题。”
听到映山道君说这话,张阑清才微微侧了目,有些诧异。
“师兄的内境里往日不是都是一直在睡觉吗?难不成是见到了些旁的东西?师兄已经突破到了合道期,若是出了什么问题,还是早早同阑清和师姐说才是。”
想到师父预言中的殉道,张阑清皱起了眉头,语气凝重了许多。
映山道君又叹了一口气,模样很是颓废,他眼下乌青,像是被折磨到疲惫不堪。
“师兄这些时日也没有在内境中见到些旁的东西,只是整日整日在内境中处理宗门事务,还看到你傅师侄天天在为兄面前喂猫。”说罢,他一双眼睛殷切看向张阑清,“此刻若有人同师兄分担些,师兄怎至于处在这般困顿的境地中,我也定然对他感激不尽。”
听到这里,张阑清忽然站起了身。
他道:“师兄,师弟突然想起,我先前领了仙盟司的任务还未做完,明日须得早早动身,便不奉陪了。”
映山道君徒然伸着手臂,一阵哑然,却见那白衣少年忽而转身,映山道君心中又升腾起希望来。
果然,整个九渊剑宗还是他一手带大的师弟与他最是亲厚。
却听那少年道:“师弟平素忙碌,帮不上师兄什么忙,但若是傅师侄胆敢再在师兄面前喂师兄的猫,师弟定然好生替师兄惩戒一番。”
作者有话说:
◉ 92、北洲
张阑清离开后山后, 便一个人往自己的洞府走去,走到一半,忽然有一只灵蝶停在了他的肩头。
平时给他发灵信的只有师兄, 除了师兄, 近两年也只有崔辛夷给他发过灵信了。
他顿了一下,看清灵蝶是蓝色的加急灵信, 才立即想到了什么,将那只灵蝶取了下来,展开了灵信。
入目的字迹很是陌生,可待他看清了信上的字迹后, 顿时拿出了事先准备好的传送符箓, 捏碎了符箓后,白衣道君的身影霎时消失在了原地-
崔辛夷眼前是许久的黑暗,黑暗过后, 她的耳边突然响起了一道声音。
“诶,诶, 小黑, 你瞧, 莲花池里好像有个人?”
这道声音朦朦胧胧的, 渐渐唤醒她的知觉, 崔辛夷的眼前出现微光, 紧接着, 便是疯狂灌入口鼻的池水。身上没有一点儿灵力, 她连连呛了好几口水。
她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现在竟然在一个池子中扑棱。
眼前是碧绿和荷叶和浅粉的芙蓉, 身边还围着几只肥硕的锦鲤, 崔辛夷想要发出声音, 可却发现自己现在的动作竟然完全不受她的控制。
这具身体的主人抬头,她顺着“她”的目光看到的池边的人。
那人身形颀长,背对着“她”坐在玉雕的池边矮围栏上,身上穿着很繁复的锦衣,外罩着的纱衣不知是什么材质,在天光下隐隐流转着奇异的色泽,衣摆上绣着暗纹。
明明是这样一身华丽的白衣,他却未束发穿鞋,一头乌黑发亮的长发垂在背后,随着微风轻轻地晃荡。
这具身体的主人终于说话了。“她”开口道:“重明神君,小仙误入此地,可否请神君送小仙回到南境?”
“她”一开口说话,崔辛夷立即认出了这具身体的主人。
她现在竟然在崔寒樱的体内?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因为有重生的记忆,崔辛夷对不平常经历的接受能力要比旁人高许多,她已经在猜测是不是自己已经死了,现在是在俯身在了崔寒樱的体内?
可是神君是什么称呼?五洲称呼修为高的大能也不过是叫道君,莫不是崔寒樱在下界的分.身也死了,崔寒樱带着她一起回到了上界?
那位被叫做“重明神君”的男子听到崔寒樱的声音只是微微动了动,并没有回头,也没有搭理她说的话。
她附身在崔寒樱身上,崔寒樱狼狈在水里挣扎的时候,她也跟着一起呛水窒息。崔辛夷不停调动身上的灵力,可身上的灵脉像是被人封住了一样,丝毫使不出来一点儿。
这时候,最开始响起的那道声音又说话了。
“怎么又有仙子‘误入’咱们南境,这都是这个月的第几回了,听见咱们神君醒来一个个真都像是闻着味的……”
“她”顺着声音看过去,原来是一个额间点着金印的俊俏少年,少年看到池水中扑棱的“她”,狠狠皱了皱眉毛。
还不等他说出下面的话,就被边上的黑衣男子瞪了一眼,红衣俊俏少年顿时闭嘴了。
两人熟练地将“她”打捞了上来,还不等“她”说话,就被熟练操作的两个人扔进了麻袋里,然后崔辛夷就感到自己被晃晃悠悠扛在了肩膀上。
崔辛夷看不到崔寒樱的表情,但也知道她此刻定然已经气急败坏了。
“她”道:“你们……你们知道我是谁吗?胆敢这样对我?”
扛“她”的人动作顿了一下,又听外面那黑衣男子道:“我劝仙子还是不要报出名姓的好,免得一会儿被丢出去更丢人。”
听完这番话,“她”果然沉默了下来,没有再继续说话。
崔辛夷心中好奇,瞧这阵势,这什么神君好似是上界的一个香饽饽,各家仙子都来他的领地碰瓷。
她依稀记得,上界身份最高的人不是崔寒樱的父亲,上界帝君吗?能让崔寒樱不顾自己仙姬身份,爬到旁人莲花池里也要碰瓷的神君,到底是什么人?
正这般想着,忽然听到外面的俊俏少年道:“小黑,咱们这莲花池还是早点堵上吧,我瞧神君那模样,下次真生气了,万一血溅当场,那可真不是闹着玩的。”
黑衣男子冷冷道;“都说了多少次,别叫我小黑,莲花池已经堵了,兴许这女子是用什么法子混进来的。”
崔寒樱在麻袋里一动不动,连崔辛夷都能感受到此刻她的尴尬,好在外面两人没有继续讨论她。
这时候她才慢慢反应过来,这不应该是崔寒樱刚刚回到上界的情景。
崔辛夷再次调动灵力,可除了灵脉被封印住的无能为力,她还感受到了一丝灵脉正慢慢被什么东西腐蚀的痛苦。
外面那个红衣少年叹了一口气,道:“我近些日子又写了些新的话本子,可写完那些新的话本子,便再找不着新的灵感了。没有话本子写,这日子真是无聊得出奇。”
那黑衣男子道:“你若是觉得无聊,不妨多溜去南境瞧瞧,听着那些贵女们的八卦,新素材还不是手到擒来。”
听到这个主意,那少年顿时高兴地叫了一声,道:“小黑,还是你有主意!神君不喜欢平淡的话本子,我就去写点刺激的,保管这次一定叫神君多看会儿!”
“都说了,别叫我‘小黑’……”
黑衣男子的声音慢慢远去,场景忽然一变,崔辛夷再反应过来的时候,“她”正从面前身着玄色宽袖长袍的男子手中接过一朵花模样的灵器。
“寒樱,这就是能克制那魔子的弑杀煞芙,若是没法对那魔子招安,便手脚利落些,直接杀了那魔子便是。还有你手上的那三道令,要谨慎使用,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不必白白浪费与为父联系的机会。”
紧接着,眼前的场景再一转,“她”已经身处在了一个殿角,眼前是层层叠叠如云的纱幔。
“她”好像是躺在冰凉的地面上刚刚醒来,人还有些迷糊,忽然一道惊雷声传来。
“她”被吓得瑟缩了一下,崔辛夷这才注意到,现在的“她”似乎还是幼年。年幼的崔寒樱哭着往前爬了两步,瘪着嘴叫了两声“娘亲”,可是没有人应她,响过那道雷声,整个大殿里立即变得安静无比。
年幼的崔寒樱坐在冰凉的地上,有风吹来,吹动两侧的幔帐。崔辛夷通过崔寒樱的眼睛看到,大殿里空空荡荡,正中央只摆着一个高高的石碑,上面缠紧了金色的锁链。
恢弘的大殿,森严的石碑,缠绕其上的金链,构成了一副古怪又诡异的景象。
又打过一道闪,照亮了石碑,石碑上有黑色的字迹一闪而过,崔辛夷竭力去看,却还是没有看清楚。
惊雷声再度响起,年幼的崔寒樱终于哇哇大哭起来-
崔仙客有意识的时候,发觉自己正在一处漆黑潮湿的山洞里。
山洞的角落有水滴不断往下滴,滴答滴答的声音不绝于耳。
崔仙客顿时又惊又惧,他想要挣扎,可惊奇地发现,自己身上的灵脉像是被封印了一样,一点儿灵力都动用不了。更可怕的是,这个身体他根本控制不了,他像是整个人被封印在了这个身体里,附身在了上面一样。
身体的主人睡着了,这人被捆着,蜷缩在了冰冷又暗无天日的山洞角落。
不知等到了多久,寂静的山洞里终于响起了一些别的声音,他灵敏地听到了一些脚步声,然后身体的主人被惊醒,睁开眼睛看到了光亮。
有人提灯而来,到了近前,他突然发现,这少女竟然是一年多前就被惩罚流放的崔寒樱的侍女莲姿。
更可怕的是,另一个“崔仙客”竟正站在莲姿的身后,默默看着他。
崔仙客吓得叫出来,可这一刻,所有的声音像是被卡在了嗓子里,他无法控制这具身体,更没法发出任何声音,他只能随着这具身体的主人的视角,看着“自己”和莲姿。
莲姿脸上带着甜腻的笑容,走到了这具身体的跟前,先是介绍了一番自己的身份,又夸赞了一番崔寒樱的功绩,说是他们家小姐到底有多么多么善良,劝服崔仙子把心让给崔寒樱。
崔仙客听前半段只听得满头雾水,他当然是知道寒樱有多善良。可莲姿口中一个个的大战是什么意思?这具身体的“崔仙子”又是谁?
等听明白了莲姿的意思,他又毛骨悚然。
他是知道换心之术的,可换心之术是禁术,除非是血脉相通之人才能换,本质上是一命换一命。
所以……他现在待的这具躯壳的主人是崔辛夷。
终于,莲姿被油盐不进的少女惹恼了,她冷笑了一声道:“你就不想知道那半妖的下场吗?”
“他没有死。”
“她”终于有了反应,少女的声音嘶哑:“你想要我做什么才能放过他?”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是什么时候做过将崔辛夷绑起来囚禁在山洞里折磨的事了?
他?他又是谁?
崔仙客惊疑不定,只能看着事情继续以一种他完全陌生的走向发展下去。
莲姿模样温婉,可熟悉她的崔仙客却知道,寒樱妹妹的这个侍女,绝不是一个善茬,越是笑得这么开怀,她越是藏着最恶毒的心思。
果然,莲姿向底下的崔辛夷扔去了一柄尖锐的匕首。
她蹲身下去,贴浑身被绑的狼狈少女很近,她嘴角眉眼俱是弯弯,笑着道:“若是你肯将心脏剜出来,我就劝服崔世子,留那半妖一条命可好?”
说罢,“崔仙客”也走到崔辛夷的跟前,一伸手,她身上的那件绳子灵器顿时到了他的手上。已经成熟了许多的“崔仙客”只淡淡地看了一眼地上的“他”,便别过了眼神,神色有些发沉。
崔仙客的心脏砰砰跳起来,他不可置信地望着这一幕,他是最了解自己和莲姿的。
这一刻,他竟然想告诉崔辛夷,让她不要答应他们。
◉ 93、北洲
纵使崔仙客曾无数次想对崔辛夷不利, 可他也从未想过要置她于死地。
更何况是逼迫她将自己的心脏剜出来……
可这一刻,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她”颤巍巍伸出一只带着伤痕、染了脏污的白皙细手, 扑在地上, 将那匕首紧紧握在了手心里。
崔辛夷抬头了,他能听到“她”深深吸了一口气, 他顺着她的目光看到了莲姿貌美柔和的面容闪过了一丝狰狞恶毒的光。
崔辛夷能看到的。
她是知道的,此举于她不利。
她那样聪明的一个人,又怎么判断不出来自己现在身处在怎么样的处境。
可她还是吸了一口气,握紧匕首捅进了自己的心口。崔仙客感受不到匕首刺入血肉的疼痛, 也感受不到血液喷涌而出的热度。
他只能听到“噗嗤”一声刀入血肉的声音, 看到殷红的鲜血汩汩涌出,见到少女颤抖着手,将自己的心脏挖出来。
崔辛夷又转头了, 他透过她的眼睛看到了那个“自己”,“他”垂着头, 看不清脸上的神情, 只能看到“他”的目光森然落在手里鲜活的心脏上。
“他”的手心里也是一样粘腻的鲜血。
这副场景渐渐与那天他用剑刺穿小女孩胸膛的场景重合。
都是大片大片的殷红, 都是他无法阻止的罪孽, 一点点浇灌进他的心里, 生成深渊中的黑色藤曼, 将他拖进地狱里。
或许是让他认清。
他本来就在地狱里。
眼前的场景慢慢变得模糊, 也可能是他附身的崔辛夷的意识正慢慢变得模糊。最终, 他只能听到莲姿嚣张的声音。
“骗你的你还信,我让崔世子把他扔进妖兽堆里的时候, 他还没死透, 一双眼睛看的人心里发毛, 生是妖兽生的玩意,尸体喂了妖兽也算是落叶归根了……”
崔仙客再有意识的时候,听到的是耳边呼呼的风声,他附身的这个人正飞快地往前往前跑。
顺着“她”的目光,他看到了前方的悬崖,然后看到了阻拦在她面前的另一个“崔仙客”。
他看到那个崔仙客是何等嚣张,是何等残忍,他看到“他”一剑杀了挡在崔辛夷面前的黑衣少年,听到崔辛夷厉声叫那少年“张露白”。
原来潮湿山洞里崔辛夷问的那个“他”是一个叫张露白的半妖。
又是血。
这次的血,滴滴答答,从雪亮的剑尖滴到悬崖边的岩石上,慢慢汇聚成流。
这些明明都不是他已经做的事,他却有一种预感。若是崔辛夷从来都没有找到崔家认族归根,依照他对崔寒樱的纵容宠爱,又有黑衣人的挑唆,纵使他知道崔辛夷会是自己的亲妹妹,他也会做出与他看到的这个故事里的“崔仙客”完全一样的选择。
他与“他”,并无二样。
可作为一个旁观者,站在了崔辛夷的视角上,他才意识到那样行事是多么残忍。他修的虽不是无情剑道中的君子剑,可这些年父亲对他的教养却都是按照一个君子、一个言行为北洲范的洲主之子啊。
可那又怎么样,当一个君子,是能助他赢来万民拥戴,还是能帮他得到北洲世子之位?
黑衣人从小到大逼他甚多,可一句话却没说错,处境好的人才愿意当君子,若是处境不好的人再按照处境好的人的标准去逼迫自己,那他们才是个傻子。
崔仙客不断洗脑自己,将往日黑衣人同他说过的话回忆了一遍又一遍,才缓缓定下心神。
他现在只知道,他正在附身在崔辛夷身上,以崔辛夷的视角去经历一些不知什么布下的幻境。他来不及地调动自己的灵脉,自然也没能感受到自己灵脉中的异常。
最后,场景再度变化,他的眼前出现一片陌生的天花板。
这次,崔辛夷是刚刚醒过来,少女坐起身,她身上盖着厚实的破旧棉被,呆呆地坐了许久,不知在想些什么。
倏尔,她掀开被子,赤脚往外跑。
外面的天气令住在此处的修士呼吸成霜。崔仙客顺着崔辛夷的目光,才认出来,这里原来是北洲的一处客栈。
也是,只有北洲的天气,才是四季如冬。
他这回疑惑万分,不知崔辛夷是为了何事,竟然如此激动。
他看着她拉住了一个路过的中年散修,气喘吁吁地询问,现在是什么时候。
听到了中年散修的回答,她像是疯了一样笑了起来,顶着路过的人奇怪的目光,这个在北洲的隆冬赤着脚的姑娘蹲在客栈走廊抱头哭了起来。
崔仙客先前还有些疑惑,看样子这个场景倒像是崔辛夷还没被认回来的时候,这个时间倒也是奇妙……这不是崔辛夷刚回崔家几日前吗?
后来崔仙客听到了她哭声中的喃喃自语。
“我回来了,张露白,你知道吗?我回来了,我重生了,我要报仇……所有欠了我的,我统统都要夺回来……”
重生?报仇?
崔仙客的心中腾地升起惊惧,所有的事情似乎在这一刻有了解释。
为什么崔辛夷在明明知道了崔家小女儿已经被认回来的情况下还要去认亲?为什么第一次见面她就对自己表现得那么有恶意?为什么他会经历一些自己也从不知道的莫名其妙的幻境?
天下能制成的幻境只有一类,那就是有些妖族会以修士的心魔制造幻境,令修士困死在自己的幻境中,难以解脱。
可其实还有一类,是以修士的记忆去制造幻境,引导修士经历一遍过去的记忆。
不同的是,他经历的,是崔辛夷的记忆。
崔辛夷,是重生过一次的人,她重生回来,就是为了报复他的。
她回来是来夺他的命的。
一想到这里,崔仙客整个人顿时心惊胆战了起来。
难怪她那么针对他,难怪她那么努力修炼,难怪她就算坠落深渊也要拉他跟崔寒樱垫背,也难怪……她从未把他当成过亲哥哥。
崔仙客深知,若要两个人堂堂正正比一场,无论是来明的,还是来暗的,他都绝不是崔辛夷的对手。
原来,崔辛夷不是与他争权夺利的妹妹,她早早就站在了幕后,作为一个优秀狩猎者,将他当成了一只老鼠玩弄于股掌之中-
崔仙客被唤醒知觉的时候,眼前是一片黝黑,只有角落的一枚夜明珠在幽幽发着光。
通过这样的光,他看到了崔辛夷的脸。
少女举着夜明珠,一张白净的脸上刮破了血痕,染上了污迹,她的眼睛却犹如黑曜石般明亮,带着居高临下的审视之意。
崔仙客对上她的眼睛,整个人立即毛骨悚然,心脏砰砰跳起来,冷汗瞬间浸透衣襟,连原本受的伤的疼痛也忘记了。
惊惧之下,他大口大口喘着气。他是筑基后期的修为,而崔辛夷却已经是连钟云都能胜过的金丹初期,崔辛夷在此时杀了他,简直是不费吹灰之力。
更何况,四周黑暗,悬崖底下无旁人,实在是个杀人灭口的好时机。
崔仙客两手撑着身子,连连后退了几步。
那少女却忽而柔柔一笑。
“兄长见我为何如此惊惧?”她走近了两步,俯身低头凑近了额头上密布着汗滴的男子,“恐怕兄长是在秘境中看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吧?”
明明眼前的少女面容精致,又柔和纯净似朵在空中摇曳的小白莲,可她凑近的低低一笑,却险些令崔仙客吓得胆肝俱裂。
在他即将吓昏过去的前一秒,崔辛夷忽然伸手点在了崔仙客的太阳穴上。
崔仙客只觉得好似有什么东西钻进了他的灵台之中,他的大脑一片空白,便幽幽昏了过去。
待崔仙客昏过去后,崔辛夷皱起了眉头,举着夜明珠打量了一番四周。
这里是迷雾谷的一处悬崖底下,之前把他们缠下来的黑藤曼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她不知这里是留存了什么东西制造了幻境,竟然能令被黑色藤曼拉下去的人互换记忆。
幸好她之前做了能令人失去一段时间记忆的灵蛊。
想到这里,崔辛夷微微侧目,又看到了也在昏迷中的崔寒樱。
她换的是崔寒樱的记忆,瞧崔仙客那模样,想必是换了她的记忆,崔寒樱换的,应该就是崔仙客的记忆了。
想起自己看到的崔寒樱记忆里的那三道令,原来当初认亲的时候她能找到仙盟司的人为她证明清白,是靠了上界的帝君。这一年来,崔寒樱似乎也没有遇上什么险境,应当也没有用上那两道令的机会,她的手里,定然还有令。
倒是那崔辛夷只在话本中见过的专门克制魔子的弑煞芙蓉,倒是有些意思。
这里的魔气过于浓郁,崔辛夷从幻境苏醒后便立即将自己的灵脉给封印了。在幻境中,她就感觉到了自己的灵力几乎无法调动,灵脉也渐渐被腐蚀,正是因为这里的魔气。
她想到来迷雾谷之前孟雪川同她说过的那些关于迷雾谷的传言,这里曾经的传说应该有假,但内里情况特殊却应当是真的。
关键是不正常的魔气。
魔族在五千年前已经被封印在了魔域死地,除了九渊剑宗的禁地,崔辛夷想不到第二个地方会有那么多的魔气。
在外面的孟雪川应该发现她遇到了险境,此刻张阑清估计已经来到了迷雾谷。崔辛夷一想到临走前他还同她说,要她谨遵师尊教诲什么的。
此刻她第一次领了仙盟司除妖令除妖,便出了这样的事,一会儿又要见到张阑清,一时间不免令崔辛夷有些赧然。
若是见了面,他不免对她又要是一番说教。都怪当初第一次见面他那般无礼,她也是多嘴,偏偏同他要什么九尾狐尾巴。
周围是黑咕隆咚的,她封了自己的灵脉,也不知自己以凡人之躯能在这崖底坚持多久。崔辛夷只从乾坤袋里拿出了一个夜明珠,这样寂静的黑暗里,孤身一人处在完全陌生危险的地方,实在是很难不让人心生忐忑。
她的目光转向地上躺着的崔仙客和崔寒樱,犹豫着要不要叫醒一个给她壮壮胆。
作者有话说:
最近三次元家里有点事,也有点卡文才只有一更,说了日六早点写完的,我再努力努力!
◉ 94、北洲
可万一叫醒了又要作妖怎么办, 她今天沦落到这样的地步,崔辛夷可是忘不了,这可全是崔仙客的锅。
想到这里, 她似又想起了什么, 拿出了之前找林见画制作的灵器。崔辛夷头一次去异宝阁的时候,见到被崔寒樱拍下的那个可以实时映射另一个地方情景的灵器, 一直都很有兴趣,后来林见画见她喜欢,说那并不是什么复杂的小玩意,干脆帮她做了许多类似的灵器。
她手里的灵器便是如此, 这件灵器也分成了两件, 一件细小若银针,可以贴在人的皮肤上,只有用特定的法子才能解开。若手上拿着另一件灵器, 便可以通过它实时探听那针尖大小的灵器周围的声音。
林见画并没有对外出售,崔辛夷早早见了这灵器便想到了它的用处。她拨开崔仙客后领子, 食指轻轻摁在他的脖颈往下的后背皮肤上, 崔仙客的背上顿时多了一个针尖大小的黑点, 若不细看, 也看不出来。
崔辛夷见状, 这才满意地放下了他的衣领, 将其整理好恢复原装。
她刚收手的时候, 她手腕一紧, 冷不丁有人靠近,当即抓住了她的手腕。
“又做什么坏事?”
崔辛夷一惊, 手上的夜明珠都骨碌碌掉到了地上, 光影晃动, 她听到了这股熟悉的声音,看到了那个熟悉的面具,才松了一口气。
白衣银面的道君站在她的身边,头微垂,目光落在她的身上,一手握着她的手腕,声音如初融的冷溪流淌。
“小师叔怎么在这里?”
崔辛夷笑笑,心里想着张阑清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要等着她把那监听的灵器在崔仙客身上放好了再来。
她本想转移个话题,可话一出口才意识到自己问了个什么蠢问题。
怎么又跟上次在禁地里一样,明明知道张阑清来这里是为了救她,却还明知故问。这回,她不等张阑清回答便随即又道:“小师叔是怎么到这里的?”
她一边说,一边试图从张阑清紧紧握住她手腕的手上挣扎出来。
可白衣道君握住她手腕的力道很大,还没等她挣扎出去,他另一只手又攥住了她另一边手臂,将她整个人扭转到了他面前。
两人靠得很近,张阑清没有说话,银面后的一双凤眸默默看着她。他的目光简直有如实质,将她上上下下临摹一遍。
崔辛夷跟他对上目光,整个人愣住。方才他忽然按着她一转的动作,险些以为张阑清是要抱住她。
在这样的目光下,她不由得有些慌张,一心想要往后躲,佯装镇静道:“小师叔是怎么了?”
“迷雾谷的崖底处处是魔气,待久了对灵脉有伤,里面也不知又没哟旁的危险之处。小师叔,我们还是赶紧找法子出去吧。”
张阑清这才松开她,低低道了声“好”,可他的目光却不曾从她身上移开。
来之前,张阑清听说崔辛夷除妖遭遇意外,他竟然恐慌地想过她可能会受重伤,甚至可能遭遇不测,眼下见了她好好站在这里,他方才险些失态。
两人都默契地没有提方才崔辛夷对崔仙客做的事,崔辛夷没有开口说一旁昏倒的崔仙客和崔寒樱的事,张阑清也没有追问。
崔辛夷问:“小师叔是怎么来到崖底的?”
张阑清顿了一下才道:“你是怎么来崖底的,我就是怎么来的。”
崔辛夷默了片刻,才明白他话中的意思。她跟崔仙客、崔寒樱都是被那黑藤曼给拖下去的,张阑清修为那般高深,崔辛夷本还当他有什么特别的法子,原来他竟然是主动被那黑色藤曼拖下去的。
张阑清道:“我也是第一次知道,迷雾谷竟然有这样的地方。那拖你们下来的黑色藤曼是被魔气改造的妖植,我方才已将它斩杀。灵雪鹰本就记仇,这两只应当是提前就知道这里有被魔气侵染的妖植。灵雪鹰的血能吸引那妖植,许是你跟他们二人身上都沾了灵雪鹰的血,才被那藤曼吸引。”
“这样的意外是仙盟司都没有考虑到的,不怪你们,只是此地凶险,我们还是速速离开的好。”
说罢,他又看向地上的崔寒樱与崔仙客道:“此地无人,你做些什么旁人都可当作不知情。若是在外,你可就要谨慎了。”
听此,崔辛夷眸光微微一动,张阑清这意思,是不多问她在这崖底干了什么,还要帮她隐瞒。他不是一向公正吗?怎么如今却为她破例。
不过崔辛夷也只是聪明地当作没听懂。
他们现在身处的地方并非直接在迷雾谷悬崖底下,头顶不是天空,而是被那黑色藤曼拖着来到了悬崖两侧的曲折的洞穴里。
张阑清道:“我进来的时候在两侧做了记号,你叫醒他们,跟我一起随着记号出去罢。”
崔辛夷也没有多想,只悄悄打开自己的灵脉,从乾坤袋里拿出能令他们二人醒神的灵药。果然,闻了那灵药,崔仙客和崔寒樱都醒了过来。
两人醒来时均是一脸茫然,竟然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来到这悬崖底下的。
崔辛夷胡诌了几句,两人又见宗门里一向公正的曛迟道君在这里,他也没有反驳,便相信了崔辛夷那番说辞。
几人一同往外走的时候,崔辛夷手腕一紧,她低头一看,夜明珠微弱的光芒下,张阑清修长劲瘦的手正握着她的手腕。
比起上次握住她手的不知轻重,这次他显然小心了许多。她不能轻易挣脱,也不至于伤到她。
崔辛夷试着挣脱了一番,便听到张阑清的传音。
“不要乱动。”
她微微侧目看他,张阑清也与她对视。
“此处变数太多,若是生变,这样我们不至于会分开。”
崔仙客受伤了,崔寒樱正扶着受伤的他走在后面,估计她跟张阑清的那点小动作都能被他们看得清清楚楚。
再纠缠下去,像什么样子,若是回头被他们添油加醋说了出去,总归是对崔辛夷跟张阑清不利的。
想到这里,崔辛夷也没有再继续挣扎。任他们看去罢,反正他们行得端正,她也没有心力再跟张阑清争这个。
倒是正扶着崔仙客的崔寒樱见了张阑清握着崔辛夷的手,到了魔气慢慢稀薄的地方,不由传音对崔仙客道:“辛夷妹妹跟小师叔的关系倒是不错,曛迟道君不是来救我们几人的吗?怎么只顾着辛夷妹妹一个人?”
崔仙客却无暇搭理她。
他其实一点儿都不相信崔辛夷方才那番说辞,说是他们几人一起被黑色藤曼缠着摔落了悬崖,他们掉下来的时候昏迷了过去,才一直昏迷至今。
可为何他竟然对摔落悬崖前的记忆一无所知,总感觉好像忘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一般。
崔寒樱见崔仙客久久无语,目光默默落在前面的崔辛夷身上,竟然一副好似没有听见她说话的模样。她咬了咬唇,也不知兄长近日是怎么回事,平素对她极其爱护的人现在竟然对她爱答不理。
除了侯镜箔,她还在谁哪里受过此等委屈,崔寒樱越想心中越是不快,连看着前面走着的崔辛夷也不高兴了起来。
到底是血缘关系要比她这个后来者要好,怎么自从崔辛夷出现在宗门,不光是侯镜箔对崔辛夷的关注要比对她多,连前来救他们的曛迟道君也隐隐是护卫在崔辛夷前后,现如今,连待她最亲厚的兄长也要被她抢了去吗?
几人终于走出了曲折的洞穴,到了悬崖正底下,魔气的浓度低了许多,对灵脉的伤害也没有那么大了,几人都打开了灵脉。
因为先前灵力耗费太多,几人没法再继续御剑上去,只得拿出了灵器。
崔寒樱身上有仙器,跟崔辛夷等人比起来,反倒是她身上的灵力剩的最多。她拿出了一个大的灵器,扶着受伤的崔仙客坐了进去,瞧崔辛夷还没拿出灵器。
她看了看一旁的张阑清,便道:“想必辛夷妹妹在底下也消耗了不少灵力,辛夷妹妹是拿不出灵器吗?”
崔辛夷淡淡瞥了她一眼,只道:“我不如寒樱姐姐,在这魔气如此浓郁的悬崖底下待了那么久,身上的灵力竟然能那么快恢复完全,还要御那么大的灵舟。”
“寒樱姐姐是用了什么好法子,改日若有空,还请寒樱姐姐届时教妹妹一番。”
崔辛夷似笑非笑地看了会儿崔寒樱,崔寒樱一时间不由得有些心虚,暗道是自己太过于忘形了。在下界,就算是服用了立即能补充灵力的丹药,也不能如她一般那么快地补充灵力。
她没再提出这个话题,反倒是看向了张阑清。
“这灵舟出自摸鱼大师之手,是近日兄长花高价为我拍下的。曛迟道君想必灵力也耗费不少,不如与我们同行?”
崔辛夷正打算拒绝,要从乾坤袋里拿出自己的灵器,边上握着她手腕的手又是一紧,耳边传来张阑清的声音。
“不必了。”
张阑清又对她道:“抓紧了。”
身子忽然腾空,崔辛夷再反应过来的时候,脚上已经踏着张阑清的湛卢剑,身边是抓着她手腕、另一只手扶着她腰身稳住她的道君。
只是眨眼的功夫,两人便到了悬崖边上。
作者有话说:
◉ 95、北洲
到了悬崖上的时候, 崔辛夷还有些呆,她松开张阑清的手,往后退了一步, 拉开了两人的距离, 只向他道:“多谢小师叔。”
白衣银面的道君见她如此动作,眸光微微一闪, 颔首不语。
孟雪川一直等在了悬崖边上,一见到崔辛夷上来,便迫不及待挤到了两人中间。见崔辛夷只是面色微微苍白,他松了一口气, 又见两人的目光都落在他的身上, 他这才意识到是自己方才的反应过激了。
他后退了一步,轻咳了一声,左右看了看, 才掩饰道:“那两个人呢?”
这话刚落,便见到一个巨大的灵舟从深渊中飞出, 灵舟落下, 崔寒樱正扶着受伤的崔仙客走了出来。
张阑清见孟雪川一见到崔辛夷, 便冲到了他们之间。他默了一下, 趁着孟雪川往后退的那一步, 抬脚往前走了一步, 站在了崔辛夷身边。
几人都安全从悬崖之下逃脱, 孟雪川不由得拧眉问道:“那黑色藤曼是什么古怪东西?你们在悬崖底下遭遇了什么?”
崔辛夷看了一眼身边的张阑清, 才道:“魔气,悬崖底下有很浓的魔气。”
她猜测过产生幻境也是那个黑色藤曼的原因, 这个黑色藤曼许是一个高阶的变异妖兽。不, 这也不能被称作妖兽了, 她前世见过许多妖兽,后期因为整个下界被魔气污染,变异后拥有了许多奇异的能力。
比如这种黑色藤曼,她先前只知道有一种拥有致幻能力的灵药藤,跟这个黑色藤曼十分相似,许是迷雾谷这里本来长着许多灵药藤,后来被魔气浸染才变异成了如今的样子。
不过她也只是将自己的猜测暗暗压在了心底,魔族横行于世都是五千年前的事了,现今五洲见过魔气的人并不多,这黑色藤曼的出现也只是她的猜测。
光是这里有很浓郁的魔气就足够将在场之人的注意力完全吸引走了。
孟雪川的脸上闪现过震惊,他道:“我先前来过迷雾谷三四次,也曾深入迷雾探查,却从来不知迷雾谷有这个悬崖。这件事,我们是不是要上禀宗门?”
张阑清瞥了孟雪川一眼,淡淡道:“此事,不光要上禀告宗门,还应告知仙盟司,交予仙盟司处理。”
崔仙客听此,虽垂着头,却捏紧了手边的衣袖,眸光微微一动。
他从来都不知道那黑衣斗篷人是何来历,修为如何,但黑衣斗篷人从小到大一直陪在他的身边,若是要利用他,他早早便可开始利用。
可黑衣斗篷人这些年为他做的桩桩件件,虽有些手段强硬,令他心生排斥,可说起来,倒都是为了他好的。
今天这件事很明显便是出自黑衣斗篷人之手,他现在不现身,想必是忌惮在这里的张阑清。仙盟司的力量不小,崔仙客现在反倒隐隐担心起那人被发现了蛛丝马迹。
除魔降妖,护卫五洲安定,保证五洲之间不发生战乱纷争,从来都是仙盟司各个被天道选出来的仙官的职责。
各洲洲主只需要管理好自己辖地的事务即可。各大仙门,也不过是在自己宗门设立仙盟司分司,让自己门下的弟子领了仙盟司的除妖任务,协助仙盟司守卫五洲太平。
若真有祸及整个五洲的事要发生,比如妖族有动乱发生,比如这次新发现的魔气,皆可禀告仙盟司,让仙盟司的仙官来处理这样的事。据说仙盟司的仙官上可直达天道,若是遇见的事太过棘手,还能通禀天道,让天道来处理。
可惜经过这五千年,整个仙盟司的仙官已剩下的为数不多了。
崔辛夷忽然想起自己在崔寒樱记忆中看到帝君给她的那三道可联系的令,帝君同崔寒樱说了,若非紧要关头,不可用那令。
崔辛夷刚回北洲认亲的时候,明明崔寒樱身份来历必然是有问题的,偏偏仙盟司的仙官看后,却说她没有丝毫问题。
她先前以为崔寒樱是有什么特别的法子隐瞒,可如今却连仙盟司一同怀疑了起来。
难不成仙盟司的仙官中有人是上界帝君的内应?
崔辛夷正这般想着的时候。孟雪川环臂问崔仙客与崔寒樱:“你们一会儿可是要回北洲主城孟章?”
崔仙客点了点头,问:“雪川兄可有事?”
孟雪川眼皮子都懒得抬一下看他们,道:“既然如此,天色已不早,两只灵雪鹰都已被斩杀,任务完成,除妖令已消失。二位还是早早启程的好,免得误了时辰。”
“也免得硬要跟着旁人,惹了麻烦也要旁人来收拾烂摊子。”
纵是崔辛夷愿意,他也不想跟这两个麻烦精同行了。方才一同除妖的时候,这两个人袖手旁观便罢了,还想阻拦他去帮崔辛夷,好在老天长眼,后面又开始让灵雪鹰攻击这两个。
孟雪川这番话已经说得毫不客气了,崔仙客的话噎在了嗓子里,即使孟雪川说的话也不假,了他不觉也感受到了些难堪。
崔寒樱更甚,脸色涨红起来。
她也没做什么,哪里就成了给他们拖后腿、惹麻烦的。想到孟雪川这番话主要是对着崔仙客说的,她不免就有了些怨恨。
若是兄长并没有非要跟着她来,她何至于要跟着一起受这样的抱怨。
崔仙客本也想着要先崔辛夷一步回到主城,此刻孟雪川先提出要赶他们走了,他气恼之下,也顺势提出了告辞,便带着崔寒樱先走了。
崔辛夷见他们走了,先看向了张阑清。
“多谢小师叔前来救我们,我们也不耽误小师叔修行除妖了。”
她这话是很明显的赶客之意。
崔辛夷说罢,也不看张阑清的反应,反而微微垂眸,默默向前方看去。
孟雪川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总觉得崔辛夷跟张阑清之间气氛有些许微妙。
张阑清看向崔辛夷,白衣姑娘身上还沾着尘土,目光幽幽看着远方,不知又在思量着什么。他深知她并非纯善之人,不似师兄收的其他弟子那般傻白甜,她有心机,城府重。
按理说,像崔辛夷这样的人,张阑清向来都是远离的。上一个似她这样的,还是师姐的大弟子侯镜箔。
不是在他眼皮子底下还好,若是她在他眼皮子底下做了什么事,他定然不会饶恕。
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竟然也开始如师兄那般装作对崔辛夷的一些小动作视而不见了。
这实在不像他,他应该是恐慌于这样的变化,现在应该跟崔辛夷辞行,往后她的事,他都要尽量少接触的。
可这个时候,他仍是听到自己说:“不巧,顺路,我也是接了仙盟司除妖的任务,去往北洲协助处理兽潮一事。”
话音刚落,他忽觉胸口一疼,喉间一腥,体内再也压制不住的魔气终于开始反噬。
孟雪川和崔辛夷反应过来的时候,正见到白衣道君唇边溢出了一丝血线,整个人身上竟然隐隐溢出黑气。
在他身侧的崔辛夷立即扶着了他,她见他那副模样,心中一惊,连连叫他:“小师叔,小师叔,张阑清?”
作者有话说:
明天男主掉马,今天就只能写这么多了,么么
◉ 96、北洲
崔辛夷刚叫了没几声, 只觉得颈窝一沉,那白衣道君身子一软,已经倒在了她的身上。她愣了一下, 低头一看, 张阑清已阖上了双目,失去了意识。
她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连忙执起张阑清的一只手引灵入脉。
孟雪川也在一旁问道:“小师叔如何了?”
他看崔辛夷眉头紧蹙,一副很不好的神情,不由道:“你被那古怪藤曼缠走后,我立即叫了小师叔来。他问了一番事情经过, 便用那灵雪鹰的血吸引了藤曼来, 任由那藤曼缠着自己掉进了深渊里……”
“我本来还以为小师叔对这古怪藤曼颇有了解,才做出这样的举措,现在瞧他这样子……”
崔辛夷听见孟雪川这番话, 难以置信抬头。
“你说什么?”
原本崔辛夷以为,张阑清常年在外除妖, 见多识广, 是对那藤曼有些了解, 有把握才甘愿被那藤曼缠着下悬崖。可如今看来, 明明知道悬崖之下魔气浓郁, 情况未知, 纵使他修为高深, 他被藤曼缠着下去, 也是极凶险的。
将计就计、也被藤曼缠走,确实是找到他们最快的法子, 可万一藤曼尽头、悬崖深处隐藏着什么连化神期修士都能一击致命的陷阱呢?
崔辛夷眉头越蹙越深, 张阑清身上多处灵脉已经被魔气侵蚀。她半跪在地上, 任由白衣道君躺在她的膝盖上。
孟雪川想要上前帮忙,崔辛夷只对他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打扰,便开始了手上的治疗。
她经历过前世,对这样的症状也非常了解。修士一旦长久打开灵脉,处在魔气浓郁之地方,其实是很容易被魔气损伤经脉。
魔气与天地灵气相似,都可以供人族修炼。可其实魔族与如今正统修士是完全不同的两派体系。魔族功法更加霸道,没有灵脉的人族长期处在魔气浓郁的地方,很快就会被魔气催生出魔脉,身体自动修炼起魔功来。
即便是本来便有灵脉的修士,也会在那样的环境里被损坏灵脉,时间长了,原本的灵脉还会被魔脉取代。
前世魔子乱世,各处的魔气都开始弥漫在五洲,引发五洲修士被魔气侵蚀,不少正道修士后来被逼着修了魔功,转投了魔族麾下。后来不少修士倒戈,引得正道盟军节节败退,也正是出于这个原因。
崔辛夷治愈过不少被魔气浸染的正道修士,对此颇有研究,后来她为了避免这个问题,研制出了一种可以暂时屏蔽魔气的灵药,让正道盟军们免得在作战时被魔气影响。
不过今生从没亲手做过那样的灵药罢了。她以为现在离魔子乱世还早,更没有提前炼制过祛除魔气的灵药,如今也只能靠着一些有类似功效的灵药稳住张阑清灵脉的状况。
张阑清的情况一看就很不妙。
白衣道君脸上还戴着面具,裸露的皮肤不多,但肉眼可见他下半张脸和手上都生了黑点,且那黑点还在不断增大增多,见之便令人生惧。
纵使崔辛夷前世见过比张阑清受魔气侵蚀更严重的,但额上还是冒了一层冷汗,眼下她手边也不像前世那样有许多灵药。
她简直可以想象得到张阑清是如何被魔气侵染得如此严重的,他先前被黑色藤曼缠着的时候一定没有关了自己的灵脉,后面甚至是动用了许多灵力跟那不好对付的黑色藤曼纠缠。
孟雪川倒吸了一口冷气,但他也插不上手,只能在一旁看着少女连连喂给了张阑清几把药丸,又扯开张阑清的衣襟,将灵针扎在了他的身上。
“孟雪川,你先回避。”
“怎么了?”孟雪川不解。
崔辛夷的目光落在了张阑清的面具上,又看向他,不言而喻。
张阑清身上的衣服,几乎都被崔辛夷扒了一遍,她是要看看他身上黑斑点长的情况。眼下光风霁月、裹得严严实实的曛迟道君可就只剩下亵裤了。
虽是同性,孟雪川也有些不好意思,他“哦”了一声,转身要离开,临走前突然又停住脚步。
“崔辛夷,小师叔一直戴着面具未必是因为毁容,我听闻无情剑道有的修士对自己严苛,长得过于貌美,也不利于修行,因此一些修士会自年少时便戴上面具。”
他先前便怀疑张阑清并非是因为灵火灾而毁容,按照他的性子,该是为了修行才更合理。说罢,他便转身离开了,其实说这一番话也是为了让崔辛夷揭开张阑清的面具不要有什么负担。
这里雾气未散,一般也不会有什么人,但保险起见,崔辛夷还是拿出了一个灵器,设下了一个阻绝窥视的阵法。
她又在地上铺了一层厚实的被子,将张阑清放了上去。
心想着医者面前无男女,崔辛夷褪下了张阑清的裤子,倒也没有完全脱光,查看一番,并没有大碍,又在他腿上扎了几针。
想起孟雪川离开前说的话,崔辛夷倒没太放在心上。情况紧急,她哪里管的上张阑清到底有没有毁容,倘若真的没毁容,容貌上最多也不能超过张露白了。
正这般想着,崔辛夷抬手便摘下了他的面具。她之前还听说他的面具是灵器,现在他没了灵力,才那么容易摘下来。
崔辛夷下意识将灵针往他脸上的穴位刺去。
可待看清了这张脸,她整个人浑身一震。
少年眉峰锐利,如浓墨重彩的一笔,一双凤眸乌黑,眼尾却微微下垂,双眼皮褶子很深。
肤色因常年不见阳光冷白如玉,挺鼻薄唇,唇若点朱。
是一副很艳丽的长相,却因为他出色的骨相而丝毫不显得阴柔。
这副模样,崔辛夷前世见过无数次,眼下又见了一次,也不由称赞,真是个活生生的艳鬼。
九尾狐于魅惑之道上天赋异禀,光凭张露白的这副长相,崔辛夷就信了这传言九分。
她简直浑身颤抖不能自抑,又见到张阑清脸上的黑斑,才缓过些神,将针扎在了他脸上的穴位上,继续帮他抑制灵脉里的魔气。
扎完灵针后,崔辛夷将灵力注入到灵针中,引导着灵脉中的魔气往外逸散。
张阑清如玉侧颜上的黑斑终于渐渐褪去。
崔辛夷收回灵针,坐在了边上,静静地看了张阑清一会儿。
重生之后,她找了许多途径寻找张露白,甚至当初在中洲散修村,没有发现一点儿他存在过的痕迹的时候,都忍不住想,是不是张露白根本就从未出现在这个世界上。
她重生后也做过很多很多噩梦,梦到张露白气息奄奄地被人拖着,慢慢拖到了妖兽堆旁,拖他的人一使劲,少年就如破袋被重重扔了下去。
他还活着。
他们都活着。
崔辛夷伸手抚上了他的脸庞,忽然鼻子发酸,可下一秒,就有人抓住了她的手。
她与张阑清对上视线,醒来的道君一双凤眸冷冷清清地看着她。她一怔,才反应过来,这一世,他不是出身底层散修之身、跟她相识于微末、后来相依为命的张露白,而是当今第一剑宗里的传奇天才张阑清。
张阑清并非是刻意用那样的眼神看崔辛夷,而是一直以来都警惕惯了。
他放下崔辛夷的手,忽然发觉身上凉凉的,这才意识到自己现如今竟然是几乎赤.裸。又见醒来时崔辛夷的动作姿势,她蹲在他身边,就这样看着他不穿衣服?
崔辛夷呆了一下,就见到醒来的张阑清瞬间坐起身,卷起被子裹住自己。
少年一张冷白的脸上微微起晕红,他蹙起眉毛,看向崔辛夷,黝黑的乌瞳里依旧有着冷淡。
张阑清是害羞了?
也是,从前的张露白也总是因为在她面前裸露身体而感到害羞。两人明明有那么多相似的地方,她过去却总没那么注意。
她知道自己此刻该退避,可崔辛夷没走,反而问道:“小师叔,你家中可有什么兄弟跟你长得很像,叫张露白的?”
张阑清摇了摇头,道:“并无,不过露白是我母亲曾为我取的名字,现今是我的表字。”
崔辛夷深吸一口气,又问道:“小师叔是何时初入九渊?”
张阑清看她一副鲜少见的激动的模样,道:“襁褓之中。”
又见她还要继续问,不由凉飕飕道:“你是要将我祖上都盘问一遍?现在不走,是要看我更衣?”
崔辛夷低头一看,见张阑清还裹着被子,这才反应过来,连忙退出了这处阵法。
张阑清见她离开,才穿上了衣服,他在脚边看到了自己的面具,这才意识到自己的面具原来已经被崔辛夷给摘下来了。
作者有话说:
明天一定双更!
◉ 97、北洲
他神色不明, 俯身捡起了面具,手指轻轻在面具上摩挲,却并没有戴上面具, 良久才走了出来。
孟雪川等了好一会儿, 才等到崔辛夷出来。
他一见她出来,便跳到了她的身边, 往里面看了一眼,问道:“如何?小师叔怎么样了?”
少女只点了点头,低声道:“没事了。”
孟雪川扭过头,低头一看, 才发现她神情有些不对。
崔辛夷白净的一张脸上平素若不是冷淡, 就是巧笑嫣然的假笑,哪里见过她这样怔然失神的样子。鼻尖眼角俱有些发红,眼睛也似比以往水润些……她这是哭了?
孟雪川偷偷觑了她一眼, 顿时放下了正环着的手臂,走到她边上, 伸出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小声道:“你没事吧?”
崔辛夷初遇故人, 心情本来有些复杂。可如今见了他这样突然伸手在她眼前晃, 白眼都快要翻出来了。
她冷冷道:“你没事吧?”
哪有人安慰人在人家眼前乱晃手的?
孟雪川正要放下手, 便听到了一声轻咳, 两人循声望去, 正见到出来的道君。
张阑清并没有戴上面具, 如今是在外,他并没有穿宗门里统一的道袍, 而是一身窄袖玄衣, 衣摆有祥云暗纹, 衬出宽肩窄腰的颀长身形。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一张脸,冷白若玉,凤眸漆黑,一见便可夺取所有人的目光。
崔辛夷还好,毕竟以前见过这张脸许多次,倒是孟雪川,整个人都愣了一下,才迟疑叫道:“小师叔?”
那黑衣惊艳的少年冲他们点了点头,才问道:“你们在干什么?”
往日张阑清戴着面具孟雪川还没什么感觉,总觉得他到底是个长辈,可如今小师叔摘下面具,他才惊觉,原来张阑清也是个跟他们几乎同龄的少年。
孟雪川正待回答,却见崔辛夷竟然很殷勤地上前,走到张阑清身边看了他一眼,道:“小师叔,你魔气侵体,现如今才抑制住,近些日子不能动用灵力。”
“兽潮一事,小师叔还是不要再来帮忙了,改日我为小师叔配好灵药,再给小师叔送去。”
她这话的意思,是说张阑清现在也不能用灵力,既然帮不上忙,还是回去的好。
张阑清道:“无妨,我接了仙盟司的除妖令,近些日子也无事,也准备去北洲一趟看看兽潮情形,回禀仙盟司。”
少年一副不准备离开的样子,崔辛夷皱了皱眉头,没再多说什么,她从乾坤袋里拿出了许多灵药,在孟雪川目瞪口呆的注视下,一股脑地塞到张阑清的手里。
她认真叮嘱张阑清,说是这些灵药他都能用,若是觉得不适了一定要吃一些。
她的眼睛也一直粘在面前的俊美少年的脸上,仿佛看不够一般。
孟雪川不由得想,小师叔确实是长得美,简直比当初能传出五洲第一美人的崔夫人还要美些。可崔辛夷先前对小师叔根本不是这个态度,眼下她见了张阑清这张脸竟然一时间变化那么大。
张阑清不听她的话回宗门,她不光一点儿都不生气,还给张阑清准备了那么多的灵药。
张阑清明显也有些诧异,他收了崔辛夷的灵药,怀疑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低声道:“算上现在这次,我欠你良多。”
崔辛夷看向他,无声用目光描摹他的眉眼。她张了张嘴,下意识想喊出来另一个称呼,可另一个称呼是表字,眼下她不过是他的师侄,终归不妥。
她早就料想过他会换一个身份,会不记得前世的事,可前世张露白与崔辛夷的事,原本就跟现在的他没有关系。仇恨与往事,她也从没打算让他知道。
她只想着,能再圆满一点的话,她站得远远的,能再看一眼他这一世的平安喜乐就好了。
故人在前,崔辛夷强制自己咽下心中的酸涩,只克制道:“小师叔也是为救我们受的伤,为小师叔治伤,也是弟子的分内之事。”
张阑清方才便看出来了,她从看清他的真容的那一刻便变得有些不冷静了。
尽管她竭力装的平静,可他还是发现了她神情的不对劲。
他从来没跟崔辛夷有过什么刻骨铭心的往事,因此她用那种很伤感的眼神看他的时候,让他凭空产生了一种她在透过他,看旁人的感觉。
不过此刻并不是问清楚事情的好时机,他只得暗暗将疑惑压在了心底。
崔辛夷急于回北洲做事,孟雪川本也想着跟着一起去,三人便一同往北洲主城孟章赶去。
现在这里是北洲边界,他们原本的计划是弃了灵马车,直接御剑回北洲主城,两人都是金丹初期的修为,御剑从这里孟章城的灵力也够用。可现在多了一个受伤的张阑清,只好继续驱使灵马车从北洲边城出发。
灵马车行了一日,快到了最边上的青城的时候,孟雪川待在马车里烦腻了,便独自一人出去坐灵马了。
马车里只剩下了张阑清与崔辛夷两人。
马车里燃了安神补气的灵香,香气燃尽了,崔辛夷正往里面添新的香,又将香点燃。
坐在一边的玄衣少年将剑放在了桌子上,默默打量着她这一番动作,终于问出了一直想问的话:“崔辛夷,你先前说过要找一个故人,是不是那故人与我长得有些相像?”
他抬起头,用一双漂亮的眉眼直直望着崔辛夷,眸光闪烁间隐约有摄人之意。
崔辛夷与他对上视线,不由得手上的动作一顿。
她迟疑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方才她那样的举措,再结合之前曾对他说的话,确实是瞒不住张阑清的。
她道:“那故人出自九尾狐一族,确实是与小师叔有几分相似。”顿了顿,她想起之前问张阑清的话,又道,“他也与小师叔都有个相同的名字,都叫张露白,因此弟子才会频频失态,并没有冒犯小师叔的意思。”
玄衣少年静静听着,一张脸上神情难测。
听崔辛夷这般描述,竟然有那么巧的事,两人不仅有相同的名字,还有相似的外表,难怪她将他们认成一个人。
他与她的故人相像,那故人是她什么人?竟然值得她这般惦记。
崔辛夷并没有有意隐瞒,他本不应该生气的,可她这般如实告知,又让他一时间心里有些难言的滋味,
他又重复一遍:“我过去从不认识你,不是你那故人,也不喜欢旁人将我认成另一个人。”
不等崔辛夷回答,他又接着道:“虽说我们年龄相差无几,可我与你师父是同门师兄弟。你应当明白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的道理,我与你师父是同辈分的,终究算是你的长辈。我们之间,相处该是怎么的分寸,你也应该明白。”
少年的嗓音清润,就算是放轻了语气,也会有一丝冷意。他这一番无厘头的话说完,也不知是说给自己听,还是说给崔辛夷听。
说完这番话,便见眼前的少女愣了一下,她低低应了一声是,便没再说些旁的了。
张阑清见她这样的反应,也不由得有些愣神,心道难不成他的话说重了?
仔细想来,他的反应实在是有些过激了。两人又不是关系很好的多年挚友,更不是容不得二人的爱侣,她有没有把他当成旁人还未可知,他也犯不着先自作多情警告一番。
他正欲说些什么缓和一个眼前少女的情绪,便听到灵马车外传来孟雪川的惊呼。
“崔辛夷,你快出来看!”
崔辛夷听此,立即起身,撩开车帘,便离开了车厢。
她问孟雪川:“发生了何事?”
顺着孟雪川指着的地方看过去,竟然瞧见远处是一片乌泱泱的黑,正涌动着往青城而去。细细看去,原来是无数妖兽,天上飞的,地上跑的,都嘶吼鸣叫着朝那远处屹立的孤城而去。
她站在地上,都能隐隐感觉出大地的震颤。
耳边传来孟雪川的声音:“北洲的兽潮提前来了。”
作者有话说:
现在的张阑清:我们之间,相处该是怎样的分寸,你应该明白
后来的张阑清:汪
还有一更,会晚些
◉ 98、北洲
他们站在高一些的山岭上, 眺望远方。
确实是密密麻麻的一片,令人望之便觉得毛骨悚然,孟雪川回头一看, 张阑清也已经走出了马车。
他向崔辛夷道:“不是说北洲兽潮一向是四月才开始吗?怎么如今三月中旬便出现在边城了?”
底下青城的人已经开启了防卫阵法, 可还是有不少逃往青城的修士被阻绝在了外面,他们惊恐望着身后的妖兽群。
孟雪川狠狠皱着眉头, 转头正待对崔辛夷说些什么,却只听见一句“你留在这里照看一下小师叔”,扭头一看,白衣少女已经御剑离开, 往青城的方向飞去-
阿溪是一个散修医修, 她前些日子才辗转来到北洲。听说北洲年年都有兽潮,死伤无数,很是缺少医修。
她修为不好, 想借此机会谋得一份差事,也顺便多治些病人, 便也来了北洲。
没想到刚刚来到这里, 却被阻拦在了边城的青城之外, 还运气不好地遇上了提前到来的妖兽潮。
她迟了大半月才到青城, 是因为路上救了一个散修, 这散修受了伤, 她一路照看者他, 才晚了那么久。
阿溪是纯正的医修, 只比手无缚鸡之力好一点,眼看着一只巨大的黑狼扑到她的面前, 就要将她扑倒了。她来不及惊呼, 紧紧闭上眼睛, 却迟迟没感受到疼痛,那被她救下的散修正挡在她的面前,横剑挡住了锋利的狼爪。
阿溪睁开眼睛,惊叫了一声那散修的名字。
“宋池!”
那被叫做宋池的少年看了身材纤细的娇弱少女一眼,咬牙道:“你快走!”
说罢,他恶狠狠地盯着眼前足有两人身高的黑狼妖兽,暗暗冲他呲了呲牙。那黑狼妖兽接触到这少年的眼神,竟然从喉咙中吐出一声呜咽来,像是被这少年威慑住,慢慢松开了爪子,往后退去。
阿溪看着这一幕,简直要被吓破胆,她没有听这少年的话往后退,再说这里也是退无可退。宋池虽是个剑修,但也不过是筑基初期的修为,只是在散修中算得上佼佼者。
她忙叫着宋池的名,跑到他身边,问他有没有事。
宋池看着少女怯怯的模样,像是被吓得不轻,他心里沉重,青城的护城阵法因为兽潮的提前来临已经关上了。方才那是狼族妖兽他才能吓退,可换作旁的恐怕就不行了。
可还不待两人说上一句话,这次,一个飞到天上的巨鹰便发出一声刺耳的鸣叫,向地上的两人飞扑过去。
宋池连忙将少女护在身后,这只灵鹰足有三阶,最少得是筑基后期修士才能打败的,看来这次,他们确实是在劫难逃了。
他握紧了身边少女的手,低头看了她一眼,不过这次就算是死,能跟她在一起也无憾了。
等到凶猛的灵鹰扑向他的前一刻,宋池祭出自己的灵剑,挡在了他和阿溪跟前。
这时候,凶禽扑向他的动作陡然一顿,像是被什么东西阻止了动作一般。又好似,有什么东西,在巨鹰的背上作乱,让它喉间不断发出刺耳的鸣叫。
过了好一会儿,那巨鹰忽然被驯服,不再发出尖叫,扑棱翅膀的速度渐渐慢下来。
宋池和阿溪都愣了愣,对视一眼,往巨鹰上看去。
却见黑色巨鹰的头上突然多了一只白净的细手,抚摸了一番巨鹰的头,巨鹰背上出现了一个少女,她俯身向他们伸出手来。
宋池和阿溪立即意识到,这人是来救他们的。
宋池托着阿溪,阿溪抓住鹰背上少女的手,慢慢爬到了鹰背上,宋池也紧随其后,上了鹰背部。
眼前出现了一个拎着剑的白衣少女,她头戴银簪,长着一张精致的巴掌小脸。这女修的修为远超宋溪,容貌出色,模样却很是陌生,不像是宋池在五洲天才名册上见过的那些天才。
宋池还是疑惑这女修的身份,阿溪却已经被这巨鹰的驯服给惊住了,她初见这女修,便觉得很是面善,出口问道:“敢问仙子,这灵鹰是如何被仙子驯服的?”
这女修道:“在下是九渊剑宗掌门弟子,两位且安心待在上面,灵鹰的驯服是因为用了特质的灵药,不会出事的。”
阿溪是医修,对灵药更感兴趣些,又追问道:“是什么灵药?”
女修迟疑了一下,还是答道:“叫你一日放不出大招香。”
阿溪:“???”
这前来救人的白衣女修,正是崔辛夷。
她报出了灵药的名称后,还是头一回体验到了沉浸式社死的感觉。眼前这温婉可爱的青衣女修,一看就是她的医修同行。
她又一次深恨林见画当初给灵药取了这么奇怪的名字,让她也不知不觉便被带偏了。
崔辛夷驯服妖兽用的自然也不只是那不让妖兽放出大招的灵毒,还用了灵蛊,不过她那灵蛊没取名字,也不便透露,就只说了灵毒。
她方才才给林见画发过灵信,询问他为兽潮准备的灵器准备好了没有。为了兽潮,崔辛夷早早做了不少准备。
她前世只听说过北洲的兽潮,并没有亲身经历过,但也听过医修同行说过兽潮的惨烈。
劫后余生,宋池和阿溪都觉得庆幸,那女修只冲他们说了一句“两位且先在鹰背上待着”,便又御剑离开了。
青城的城主陈锋往下看了一眼,只见兽群如潮水般涌来,铺天盖地,颇令人惊骇。
虽说他身处边城,这些年见过不少兽潮,但哪年的兽潮都没能如今年这般早了将近半月的。
只见底下还有不少的散修正四散逃命,陈锋皱紧了眉头,看向一边的侍从,道:“为何不迟些再开护城大阵,好歹让这些散修进来。”
“这……”
侍从也知道城主自己出身底层,也向来怜悯散修,见了那些投奔而来的散修被阻拦在城外,将死于兽潮中,定然于心不忍。可护城阵法晚开一日,便有可能放进来一只妖兽。
他们青城是小城,却又处在边境,连城主也不过是金丹中期的修为,没有主城援助,抗击兽潮便只能靠护城大阵。
虽说妖兽潮里的妖兽都是三四阶的,但若不小心放进来了几只,都是他们这个边疆小城抵挡不了的。
陈锋见侍从也是一副为难的神情,他也是知道内情的,不由叹了一口气,道:“罢了罢了,此事也不怪你,也不过都是天命。”
那侍从安慰道:“城主也不必沮丧,副城主已经去主城了,想必不日就能将主城的援兵带回,我们青城定然能同往年一样逢凶化吉。”
这并不是今年青城第一次出现兽潮,这是今年的第二波,在第一波兽潮爆发的时候,好在城中提前预备,早早开启了阵法,才没有导致沦陷。
可给主城发了几封加急灵信,洲主却一直都没有回复,全部都石沉大海。
青城是等不及了,副城主只好请缨,在第二波兽潮前前往主城通信。
陈锋与北洲的洲主崔韬其实是多年好友,不过他的资质比崔韬要差些,因此修为也比他低许多。他知道崔韬是个很负责的,因此才一直有些担心,担心崔韬是遭遇了什么不好的境况,才连边城救援都顾不了。
若是换成了别的洲,他们能传灵信求救的,拥有实权的,或许还能有一个世子,不过崔韬一直没立世子。陈锋认识崔韬的独子,并不是一个很有才干的,他连崔韬当年的一半都比不上,难怪崔韬一直没立下他。
想到这里,陈锋心如火燎,他往下看去,见到一个散修即将被一只巨大的妖兽撕裂的时候,不忍地闭上了眼睛。
纵使他有爱民之心,想要救无数修士于水火之中,可也力不从心。眼下也只能看着自己城池被兽潮攻陷、投奔青城的这些散修葬身兽口。
可料想的尖叫声没有出现,他再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的不是血肉模糊的一团。而是一个脚踩灵剑的少女,提着那个尖叫的散修的后领,将他一把提上了飞剑。
她速度极快地在众多飞禽中穿行,那些灵兽却连她洁白的衣袂都够不到。
白衣女修一个个提溜起来落单的散修们,将他们都安置在了黑色鹰背上,会飞的灵兽很明显比地上的灵兽少了许多,鹰背上也不知是有什么东西,这些灵兽一时间竟然都不敢靠近。
作者有话说:
二更达成!
◉ 99、北洲
陈锋望着下面那一幕, 这白衣女修的修为也不过是金丹初期,身上也不知有什么灵器,竟然能在兽潮中穿梭自由。
可往前涌的妖兽越来越多, 落单的散修有上百人, 她却只有一个人,很明显她越来越力不从心。
妖兽群中, 两边都有修士要出手相助,她看了远处的那个,只犹豫了一秒,选了近处的那个救了下来。妖兽的利爪立即扑到那个修士身上, 溅起殷红的血甩到几丈远的地面上。
少女的脸上却很冷淡, 像是看惯了这样的场面,仍旧忙得马不停蹄救人。
崔辛夷本来只打算前来打探一番兽潮情形,不打算救人的, 可见了自己同行受困,一时间又于心不忍。
她是从前世走来的人, 知道在这个以出身和武力为尊的世界, 对几乎是毫无武力值、又无世家傍身的散修医修是多么艰难。
她需要一个好名声, 既然现身, 又是不可能只救一个的。
妖兽与能化为人身的妖族还有些不同, 大多数妖兽修炼到了一定的程度才可化为人身, 一些妖族还懂人性, 可以讲些道理, 妖兽却是完完全全视人族为天敌。
妖兽铺天盖地向青城发起攻击,一个个撞到了青城的防护罩上, 又被防护阵反弹到一边。飞上天空的妖兽振动翅膀, 遮盖了天光, 令天色都暗上了几分。
兽潮里的兽群是毫无理智的,它们不仅向北洲攻击,彼此还互相撕咬。目光所及,皆是一片殷红,血腥气弥漫在鼻尖,耳边是凶兽的嘶吼声,其中隐隐还有修士的尖叫奔逃声。
让人恍惚觉得是回到了前世魔族大军攻打各洲的时候。
在崔辛夷一会儿功夫便从妖兽口下救了十几个修士后,终于惊扰了这群妖兽,它们将凶恶的目光投到崔辛夷的身上,几只巨大的妖兽一起朝崔辛夷嘶吼进攻。
白衣女修目光淡淡掠过它们,不慌不忙躲过了它们的攻击。
她脚上踩着一把飞剑,另一只手上还拿着自己的本命剑惊蛰。明明脚下之剑不是她的本命剑,她依旧能运转得非常好,像是这剑是她身体的一部分一般。
女修手腕一扭,划出了几道剑气,这剑气落在凶兽的身上和地上都溅起烟雾,噼啪作响,也惹得凶兽尖叫躲避。
这样混乱的战局中,少女衣袂洁净,虽格格不入,却又恍若九天之下横空出世的女仙。
实则崔辛夷的内心很是焦灼,被遗落在外的散修太多,照这样耗下去,用不了多久,她身上的灵力就会耗尽。
她撑不了多久的。
最理智的做法,是她从现在开始就收手,带着那些被救下来的修士离开。
牺牲自己,拯救别人的圣母行为,是前世崔辛夷一定会做的选择,显然她后来的下场并不好。
这一世的崔辛夷,说好是要只为自己活的。
一个中年修士为了逃命到青城,准备了不少符箓,终于坚持到了现在。青城兽潮提前,他本来以为自己死定了,可天上忽然降下了一个救人的女修,让他看到了生的希望。
他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一路躲避着妖兽,一点点向那女修靠近。他本身的修为不过筑基初期,现在可以防身的符箓就要用完了。
可先前那不断救人的女修现在却不知在想些什么,一双琉璃美目冷淡看着混乱的战局,看了半响,便转身离开。
那中年修士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离开,手上的最后一个符箓已经用完了,下一刻,巨大的狮头妖兽张着血盆大嘴,便向他扑了过来。
中年修士惊恐睁大了眼睛,只能眼睁睁地站在原地,等着妖兽扑过来。
正在这个时候,一柄金色长剑横在兽嘴中,一个俊俏的白衣马尾少年皱着眉头,又拍出了一个符箓,妖兽被击飞出去,躺在了地上,嗷嗷叫了起来。
周围立即有别的妖兽上前,开始撕咬这个重伤濒死的妖兽。
中年修士死里逃生,正要向这个少年道谢,却见到那少年转了个身,朝身后的人抬了抬下巴,道:“崔辛夷,瞧见没有,这次,我比你快。”
中年修士抬头一看,正见到之前那少女竟然去而复返,伸出的剑刚刚收回,眉眼淡淡道:“说多少次了,叫师姐。”
她看向孟雪川的身后,见他背后空无一人,皱眉道:“你怎么来了?小师叔呢?”
说这话的时候,她把脚上的灵剑让给了那修士,引着他来到了鹰背之上。
孟雪川抱剑跟过去,道:“小师叔说你久久未归,怕是遇上了什么麻烦,让我过来帮你。”
崔辛夷从鹰背上下来,道:“你将小师叔一个人留在了那里?他若是动用灵力,之前那症状立即会复发,我不在他身边,谁都救不了他。”
若是她不在张阑清身边,照他那魔气侵体的程度,这段时间再用一次灵力,只怕他会当场入魔。
孟雪川看了她一眼,转身砍了一只袭击过来的妖兽,他道:“你的灵力也快耗尽了吧,我留下救人,你去看小师叔。”
崔辛夷不放心道:“我没有看不起你的意思,凭你的修为,撑不了一刻。”
虽然这波兽潮中的妖兽大多是一二三阶的,连可抵一只金丹初期修士的四阶妖兽都不多见,可它们胜在数量多,孟雪川根本扛不住。
少年却哼了一声,拍出一个符箓,符箓炸裂开来,瞬间炸飞了一只四阶的妖兽。
他扬头朝崔辛夷看去:“小看谁呢,我又不是没脑子到什么都不准备。”
“除了符箓,我还有许多灵器灵药,稍微有些灵石的世家子,谁身上还没有两件‘鱼类双杰’的东西。”
听到“鱼类双杰”这个称呼,崔辛夷欲言又止,终于还是点了点头,朝外面飞过去。
崔辛夷赶到之前的灵马车的路上,心急如焚,有前世跟张露白的经历,她很难控制住自己不去胡思乱想。
怕孟雪川离开的那一小会儿,有落单的妖兽来袭击张阑清,怕有歹人见马车装饰华丽,打上里面的张阑清的主意。
可等到回到灵马车附近,见张阑清立在山岭边的背影,才松了一口气。
张阑清很显然也听到了她来时的动作,少年转过身,便问道:“遇上了什么事?怎么那么久?”
崔辛夷对上那一张熟悉的面容,还有些不习惯,她道:“确实是有妖兽潮提前攻城。”
崔辛夷将方才的状况简单同张阑清讲了一遍,又道:“小师叔,一直待在外面不安全,我们得先去青城打探一番情形。”
说罢,她带着张阑清回到了青城前。
城墙上的修士见了崔辛夷和孟雪川身上的宗门道袍,又见崔辛夷去而复返,都不禁狂喜。
有人道:“只是这几个修士都不认识,但他们修为都远胜我,想必至少也是金丹的修为吧。”
陈锋见崔辛夷和孟雪川救下了大半前来投奔的修士,眉头也舒展开了,道:“定然是今年接了仙盟司任务的九渊剑宗弟子,有他们相助,我们的兽潮定会好过些,快,打开护城大阵,放几位道友进来。”
鹰背上,都是被救下的修士,密密麻麻挤在上面。
见崔辛夷回来了,他们不禁都先她道谢,询问她的名字,崔辛夷神色淡淡,只道:“我们都是九渊剑宗掌门门下弟子。”
崔辛夷正打算向青城上的人传音,想必青城的城主看他们几个是前来帮忙的金丹期修士,定然会开启阵法,放他们进去。
看他们之前那么快关闭阵法,又是边疆小城,肯定是缺少战力的。
有他们几个在,就算不小心放进去了几只妖兽也没关系,反正他们又不是打不过。
最保底的方案,是崔辛夷亮出自己的身份玉牌。
可这时候,城墙上的一个约莫三十出头的修士朝他们传音了,说是阵法即将开启,希望几位道友进来躲避一番。
等到崔辛夷等人进来了,修士们果然很激动地欢迎他们,说是往年九渊剑宗都只有曛迟道君会前来协助处理兽潮,原本以为曛迟道君不来了,今年九渊就不会有旁的修士来了,没想到今年还来了那么多人。
他们问崔辛夷等人该如何称呼,崔辛夷和孟雪川却齐齐转头看向了张阑清。
少年仙姿雪貌,神色淡淡,很明显,摘下了面具后,众人反而都认不出张阑清了。
最后,三人都只报了姓氏。
刚进来的散修都伤得不轻,阿溪见他们受了伤,连忙赶过来轻声说自己是医修,能帮着为他们疗伤。
宋池像小姑娘的尾巴一样,眼睛不错地看着她,跟在她的身后。
崔辛夷瞧了他们好几眼。
张阑清也随着崔辛夷的目光,看向了那对少男少女,那姑娘需要挪动伤者的时候,少年就赶紧上前帮忙,一点儿都不让姑娘动手。
同是妖族,他一下子便看出了那个宋池身份的不简单。
正是群情激愤,众人厌恶兽潮的时候,他明明是个妖族,却一点儿都不怕被揭穿地混进了人族抵抗妖兽的城池。
那少女是医修,定然也知道他的身份。
可不知为何,他瞧着这副场景,却隐约觉得有一种说不出的熟悉之感。
他暗暗定下心神,没再多想这个问题,问青城的城主陈锋道:“这不是第一次兽潮了吧,陈城主,为何没有联系主城来救援?”
一谈到这个话题,崔辛夷也看了过去,她以为按照她父亲做事的雷厉风行,该是早早便部署好了一切的,何至于到了现在,边城里抵抗兽潮仅靠的还只有护城大阵。
作者有话说:
可能没有第二更了,如果没有,就明天上午更,宝子们明天看吧,么么
◉ 100、北洲
陈锋欲言又止, 叹了一口气,道:“各位道君有所不知,我们也向主城寄过几封加急灵信, 可惜都没有什么消息。副城主已经去主城传递消息了, 传来消息说明日便带着援兵归来。”
孟雪川听此,皱眉道:“你们北洲府的人, 办事效率可真低,不过是五千里的距离,御剑半日可达,情况都这般紧急了, 却还要等到明日。”
一旁的修士道:“小道君有所不知, 主城办事有规程,走完规程都得半日,能有消息就好了, 不至于今年我们青城那么早陷落。”
崔辛夷问道:“若是青城陷落了,城中的人该往何处去?”
修士叹了口气, 看向了现如今刚进城的修士:“青城陷落, 我们就得像他们一样往别的城逃命去了。”
孟雪川:“那你们为何不早早逃命?去主城啊, 主城的防御不是最强的吗?”
修士苦笑一声:“小道君说笑了, 五千里的距离, 筑基中期修为往上的修士御剑半日可达, 可我们这样的修为, 连剑都御不了, 都是身无长物的散修,租赁不起价格昂贵的灵马车。”
说到底, 他们就是没法出去, 出去了也没有修为高的修士更容易到达旁的地方。
孟雪川狠狠皱着眉头, 目光掠过那些受了重伤的散修们。有人肩胛骨上被妖兽咬下了很大一块肉,伤口汩汩流着鲜血,满脸痛苦,还有人捂着腿,腿上泅湿了一大块血迹。
他们风尘仆仆,浑身尘土,脸上带着刮痕,却满脸劫后余生的庆幸,让人看到便不觉更为心酸。
不比孟雪川这样生来金尊玉贵的一洲未来继承人,崔辛夷对底层散修的生活最是了解不过,她还明白,不光是交通受阻,就算他们能出去,更去到旁的防御更强的城池跟前,那城池也未必肯接纳这群散修。
瞧这些青城的人中并无恶人,不是也在兽潮来临之前,将这群外来的散修挡在外面了吗?
可他们都知道,现在的安稳也不过是暂时的,青城也支撑不了多久,未来几个月的命运也不过是四处逃命。
终于逃到了青城,阿溪也很开心,她一连救治了五六个受伤的修士,连脸上的汗水都来不及擦掉。
她正打算伸手抹去的时候,有人已经拿着干净的手帕帮她抹掉了。
她抬头一看,便见到宋池那张冷脸。
阿溪愣了一下,一边忙活着手上的活,一边迟疑着开口:“宋池,你的伤已经好了,不然我们就此分开吧。”
那位叫宋池的少年脸色更臭了,放下了给少女擦汗的手帕,直起身子,站在她身边,一句话都不说。
阿溪偷觑到他的反应,轻轻叹了一口气。
正在这个时候,耳边忽然传来一道轻柔的女声。
“阿溪姑娘是哪里人?怎么来了青城?”
她抬起头,正看到之前救下他们的白衣女修,这女修长着很貌美的一张脸,阿溪从没见过长得那么好看的女修。仙子同她说话,她不由得脸上微微发热。
阿溪的声音细若蚊蚋,可还是很好奇问道:“仙子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崔辛夷笑了一声:“我也是听见你同伴叫了你的名字。”说罢,她看向了一见到她来,便将身子默默挡在了阿溪身前那个叫宋池的少年。
阿溪道:“仙子,我出生便是个孤儿,四海为家,也是听说了北洲伤患多,才来了北洲。天底下哪个医修不想悬壶济世?”
听见这面容稚气的女修一脸天真地说“天底下哪个医修不想悬壶济世”的时候,崔辛夷心底微微一动。
这时候,宋池也看出了并非是要来为难阿溪的,便道:“方才仙子救我们的大恩,我们还未曾道谢,若是仙子往后有什么事,我等皆可为仙子驱使。”
他这话一落,周围的修士们便也紧跟着一起道谢来。
崔辛夷愣了一下,只觉得这样众人向她道谢的场景像是隔了几百年那么久远,明明上辈子,每次她救了人后,许多修士都会这般与她道谢。
上辈子也还不远。说起来,也只才隔了一年多。
崔辛夷压下心底说不上来的奇怪感觉,她说出了自己也是医修的身份,将一些灵药发给了受伤的修士们,不等他们道谢,便离开了这里。
晚上几人都来了城主府被安置好的房间。
崔辛夷回房炼药的时候罕见地炸了一个炉子。炸炉子的声音惊醒了剑灵,它已经许久没见过崔辛夷炸炉子了。
若是有实体,此刻的剑灵必然是揉揉眼睛,睡眼朦胧地来一句“天塌了?”
它见到少女呆呆看着满地焦黑,不知在想些什么,道:“你是怎么了?竟然炸炉子了?不会是刚找到老情人太激动了吧?”
崔辛夷皱起眉头,冷冷斥了它一句:“哪里来的老情人?”
剑灵察言观色,知道她现如今这番模样定然说什么都错,可它心底不屑,它可是对崔辛夷前世清清楚楚。
她再否认也挡不住两人之间那点猫腻。
只是……不知为何,这张阑清怎么长得那么眼熟?
崔辛夷望着碎掉的炉子,心思慢慢飘远,她很快又重新拿出了一个炉子,继续炼药-
第二天的时候,第二波兽潮已经退去了,青城中人都在欢呼,说是副城主已经带着主城的救援回来了。
崔辛夷刚收到了林见画的灵信,说是他已经带着灵器赶来了,已经快到北洲主城,问她什么时候到。
崔辛夷想到这里救援已经到了,自己可能就要离开了,便回了个大概三五日赶到。
张阑清一直在房中没有出门,崔辛夷今早给了他灵药,让他修养,倒是孟雪川很快就来找崔辛夷了。
两人到城主府正厅的时候,便见到了几个衣着华丽的修士正坐在正厅里饮茶,为首之人翘着二郎腿,一副悠哉的模样。
陈锋和那位今早才回来的副城主默默坐在了一旁,竟然将主位也让给了这群来青城援助的修士。
崔兰生便是奉命来援助青城的修士,本来这样来边疆小城处理兽潮的活,怎么也是轮不到他这个崔家大族老之子的。
可惜来之前,父亲特地交代了他一件旁的活计,也不便于交给旁人,他便只好纡尊降贵跑一趟了。
想到这里,他用眼睛余光瞥了眼一脸冷色的青城城主陈锋,心想着他当初也是洲主崔韬的挚友,眼下竟落得个这样的地步。如今,哪怕他崔兰生不过是个小辈,那也是主城来的,算得上出身北洲府的世家子。
比他们这群边关小城的下等散修不知要高贵多少。如今他也是来助他们处理兽潮的贵客,陈锋竟然是这般脸色。
都落到这样的下场了,也不知清高个什么劲儿。
正这般想着,忽然听到有人来了,一直对他不假辞色的陈锋豁然起身,向来人迎去,口中客气道:“崔仙子来了。”
旁边跟着崔兰生来的侍从见崔兰生重重放下了手里的杯子,一脸不悦,陈锋对他不客气便罢了,竟然对旁人却这般有礼。
侍从跟了他许久,最是了解他的脾气,顿时高声讽刺道:“陈城主这架势,我家公子来您一脸不悦,我倒要看看来的是什么贵客,竟然比我家公子的气派都大。”
可待崔兰生看清了来到前厅的两人,顿时傻眼了,刚到的穿着九渊剑宗道袍的少男少女,均是姿容不凡。
这不是崔辛夷和中洲世子孟雪川吗?
他是大族老的长子,当然知道崔家认错女儿一事,更是认识与崔家世交多年的中洲世子孟雪川。
那侍从正打算耀武扬威再讽刺一番,却不妨头上挨了一个爆栗,委屈转头一看,正见着自家公子已经谄媚地到了来者面前。
他比陈城主还要早一步行了个礼,道:“小姐,孟世子,两位怎么在这里?”
◉ 101、九渊
崔辛夷和孟雪川对视一眼, 他们都不认识这个人。
崔兰生赶紧介绍自己道:“小姐归家时日不多,不认识我也正常,我是大族老的长子, 名叫崔兰生。”
他这一提示, 倒是孟雪川慢慢反应过来,想起过去崔仙客身边似乎有这么一个人。
“原来是你。”
崔兰生点点头, 又问崔辛夷:“小姐怎么在这里?”
崔辛夷看了他一眼,道:“路过此地,顺手帮上一把。”
陈锋已经震惊了,崔韬虽已位至洲主, 但这些年与他还频频有过通信。崔韬半年前还曾同他说过找回了亲女儿, 想不到这来助人的女修便是崔韬的亲女。
他认真地看了看,难怪他觉得这位崔仙子有几分眼熟,细看竟然与崔夫人长得这般相像。
崔辛夷上前向陈锋行了一礼, 道:“之前隐瞒身份也是为了查看城中情况,多有失礼之处, 还望陈城主海涵。”
陈锋哈哈笑起来, 对故人之女的小心思并不介意, 反而对她的聪颖还有些欣慰, 他道:“我常常听闻你父亲提起你, 说你这个女儿于剑道上颇有成就, 原来你就是崔辛夷。”
崔辛夷听出他的话中之意, 原来这个青城城主还是她父亲的故友。
她当即又向陈城主行了个晚辈之礼, 只道:“方才是晚辈冒犯了。”
陈锋哪里敢受她的礼,赶紧将她扶了起来。
几个这样客套寒暄一番, 崔辛夷问起来青城往后的部署, 陈锋道:“往年兽潮总共有五波, 洲主都会亲自来边城,带来许多修为高的修士,妖兽撑不了多久,死伤多些,就会被打回鬼门森了。”
“只是今年……”
说到这里,他看了一眼只有筑基后期修为的崔兰生和他带来的几个金丹期修士。
陈锋猜想过是不是附近的城池里兽潮更严重些,不然怎么崔韬竟然忙碌到连灵信都不回,也没有派像往年一样多的人手。
战力不足,陈锋很是担心今年的青城会守不住。
崔兰生见他们寒暄了好一会儿,眼珠子转了转,到崔辛夷的跟前道:“小姐,边城危险多,洲主也还在孟章,不妨您先回主城,洲主也整日念叨盼着小姐回来。”
这话一出,崔兰生边上的侍从也跟着道:“辛夷小姐,您看边城条件多差,肯定比不上洲主府的富贵舒坦,这里哪能配得上金尊玉贵的辛夷小姐。”
孟雪川环臂看着崔辛夷被一群谄媚的侍从簇拥着,还有些不真实,他素日见崔辛夷都是孤零零的一个人,每日只辛勤苦修,不贪图享受,也不喜奢靡的灵宝首饰。
每天素面朝天不说,平日里头上竟然也只戴着一两个挽发的银簪子,行径与那些散修无异。
见她被人这般围着谄媚,才恍惚想起,她也是出身五洲顶级世家的贵女。
崔辛夷蹙了蹙眉,这几人这般催促她离开这里,说没有猫腻,绝对是假的。青城人手绝对不够,她本来就不打算离开,索性就留在这里,瞧瞧这些人都打的是什么主意。
她往前走了一步,转身看了崔兰生一眼,道:“不必,我在此地有些事尚未处理,还需再留两日。”
崔兰生满头雾水,正想开口问她有什么事,却被崔辛夷给打断了。
“想必下一次兽潮也不早了,既然我父亲派了你来援助青城,你还是速速与陈城主商议战术和部署罢。”
说罢,她便坐在了边上,端起了茶盏,一副要留在这里旁听的姿态。
崔兰生顿时哑口无言,就算是崔辛夷不在家,府中众人也能看出崔韬对崔辛夷的偏爱。崔韬是整个北洲和崔府堂堂正正的主人,崔兰生不过一介族老之子,一直有心想要讨得崔韬的喜爱。
他是万万不敢得罪这位崔韬的掌上明珠的。
听说此次兽潮,崔辛夷将要归来,他更是想过要事先了解一番这位真千金的性子,若能与她交好,在崔韬耳边对他美言几句,都能让他受用不尽。
崔兰生只是听大族老说过,这位真小姐性子好似颇为柔顺,是个医修,这一年多去九渊修习剑道,拜在了九渊掌门门下。
又见崔辛夷如今已是金丹初期的修为,没有像一般的娇蛮小姐那般被他三言两语哄走,反而面无表情留在了此处,催促他谈论正事,浑身气势倒与崔韬有几分相似。
崔兰生顿时不敢小觑。
可他身上还有旁的事务在身,若是赶不走崔辛夷,那件事就又得做得再隐秘些才是。
虽说那事说出来她未必会反对,但世家都要脸面,遮羞布还是要挡一挡的。
这般想过,崔兰生冲崔辛夷微微一笑,崔辛夷都没有坐主位,崔兰生也老实将主位让给了陈锋,自己坐在了一旁。
正事谈完,崔辛夷便起身离开了正厅,孟雪川也跟着一起离开了,奇怪的是,两人走的方向几乎是相同的。
一般城主府给男客和女客安排的住所都是不同的,怎么两人却往同一个方向走去。
崔兰生见状,给一旁的侍从使了个眼色,那侍从便偷偷尾随上了崔辛夷和孟雪川。
虽尾随崔辛夷那人跟她是相同的修为,但她的神识因为修了医道,比化神期的修士还要强些。她没有在意,继续跟着孟雪川一起走。
她去男客的住所,其实是去看张阑清的。
先走到了孟雪川的房间,孟雪川便提前与她告别了。
崔辛夷走到张阑清的房间前,刚抬手敲门,门便从里打开了,露出了玄衣少年一张昳丽的面容。
他先是看了她一眼,目光掠过她的肩膀,往外瞥了一眼,便顺手拉着她的胳膊将她拉了进去。
整个动作行云流水,只听背后门“哐当”一声关上了。
房间里有些昏暗,崔辛夷抬头,触到少年俯身看她的目光。
他微微垂着头,发丝从脸颊两侧垂下,沉静的凤眸静静看着她,卷翘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了一层阴翳。
崔辛夷不知为何,一时间竟然有些心跳加速。她偷偷咽了咽口水,心想着定然是张露白容貌过甚,她又许久没有见过他。
人皆有爱美之心,纵是她也不能免俗的。
少年开口说话了,他的嗓音微微有些沙哑,道:“你不知道外面有人正跟着你?”
她胡乱点了点头,才微微定下了些心神,道:“这些小师叔都不必管,都是辛夷的家事,我都能处理好的,小师叔只要养好身子即可。”
听她这样说话,张阑清胸口突生些郁闷来。
他没再说话,崔辛夷又开始例行给他引灵入脉,诊脉了一会儿,少女突然道:“小师叔是不是到了情.热期?”
“近些日子,可有什么特别的症状?”
张阑清微微一愣,半响儿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什么,红晕慢慢从他那张冷白的脸上,慢慢爬到脖子耳朵。
问出这话的时候,崔辛夷也是很不好意思。
妖族都有情.热期,一旦年龄到了成熟期左右,就会隔几个月有一段时间,对欲.念渴求大一些,每种妖族还有些不同。
可这并非是一件好事,对情.热期找不到伴侣的妖族而言,会因为得不到纾解痛苦万分。
崔辛夷隐约记得,前世的时候,张露白也是忽然到了情.热期,崔辛夷对妖族全部的了解几乎都是从张露白哪里来的。自从母亲五岁那年自缢后,张露白长到二十出头,身边从未有过什么妖族长辈。
那时候,他连情.热期是什么都不知道,只是满头大汗,浑身如火燎,还一脸凶狠地让崔辛夷去一边。
好在崔辛夷博览群书,精通医道,一眼就看出了他是什么情况。
崔辛夷天赋绝佳,虽然是第一次应对情.热期的妖族,但也触类旁通地悟到了,既然没法纾解,但就干脆从源头上解决问题。
她当即按住了浑身躁动的张露白,扒了他的上衣,按了他后背和腹部的几个穴位。
果然,本来还一脸隐忍的少年终于慢慢平复了下来。
那时候崔辛夷还等着张露白像往常一样夸赞她医术绝佳,可少年难以置信低头看了看,竟然一脸臭脸,闷闷不乐了好几日。
直到了几月后的第二次情.热期,他郁闷的情绪似才退去。
张阑清道:“你一个女孩子……这样的事就不必了。”
崔辛夷本来谨遵医者心中无男女,天地可鉴,她是诚心诚意想为张阑清缓解痛苦的。可张阑清又提出了她女孩子的身份,让她一时间脸色也发烫了起来。
她真诚道:“小师叔平日里帮过我许多次,好歹弟子是医修,现在也能为小师叔做些事……若是现在没有也无碍,往后有了,小师叔若是无伴侣纾解,尽管来找我,弟子是愿意为小师叔做任何事。”
玄衣少年坐在光影昏暗的房间里,猛地抬头看向崔辛夷。
她目光定定地看着他,这一刻,张阑清却隐隐感觉,她是在透过他,看着另一个人。她之前虽也愿意为他医治逆血之症,却远远不如现下对他这般妥帖。
这两天下来,让他总觉得,她是在补偿他。
可她从未亏欠过他,若是补偿,那也只能是补偿她那位故人。
方才崔辛夷出口的话带给他的震撼,眼下远远没有他想到的这个事实带给他的情感波动大。
◉ 102、北洲
张阑清的侧脸在明暗交接处看不大真切, 他一时间沉默无语,崔辛夷只觉得心中惴惴不安。
“不必,你回去吧。”
坐在案边的玄衣少年忽然道, 声音冷了许多。
崔辛夷以为他是没有明白自己的意思, 又不知妖族情.热期的厉害,讳疾忌医, 解释道:“小师叔不必害羞,阴.阳.合.欢本是天地之道,有情.欲也是很正常的事。”
那少年脸色却更差了,他动作稍重地放下了杯子, 抬起头, 用一双含怒的凤眸盯着她,道:“我说了不必,你先出去吧。”
崔辛夷满头雾水, 她从未见过张阑清外露那么明显的时候。
想起他修的是无情剑道,一向剑不离身, 为了让自己摒弃外欲, 脸上都戴了面具, 免得让自己的容貌影响了自己。
他讨厌旁人在他面前提起这些淫.秽之事, 也说得过去。
想到这里, 崔辛夷只得默默叹了一口气, 想着往后勤给他引灵入脉, 多给他做做思想工作便是了。
张阑清到底是没有前世的张露白乖, 那时候,他哪里会在她面前忌讳这种事。
又嘱咐了张阑清一些养病上的事, 崔辛夷才出了他的房间。
外面崔兰生派来跟踪崔辛夷的侍从还没有走, 他见到少女抬脚踏出房门, 便轻手轻脚将门掩上了。
她的目光没有实点,似从他身上停顿了一下,又慢慢往边上移开,转身离开。
那侍从睁大眼睛仔细看,见少女白净的脸上浮现两片晕红,又想起看到的门内那颜如舜华的玄衣少年,赶紧回去回禀崔兰生了。
“你说她是在此地养了一个貌美的小情郎?那小情郎浑身一点儿灵力都没有?”
崔兰生在房中踱步,停下来讶异问道。
侍从慎重地点了点头,道:“属下亲眼所见,那小情郎长得比崔夫人还要貌美几分。”
崔兰生沉吟,这少年比崔夫人长得貌美也说得过去,若不是容貌远胜崔辛夷,她好美色,看自己的脸不就成了。
只是没想到,崔辛夷竟然是这等人,贪图美色,痴迷于情情爱爱,连处理公事,也不忘带上自己毫无修为的情人,倒真是他高估她了-
没过两日,第三次兽潮便来了。
又是乌云遮顶的景象,崔辛夷跟孟雪川一起站在城墙上,看着底下密密麻麻前来攻城的妖兽。
风吹动幡旗,千万妖兽嘶吼鸣叫着奔来,天地失色,地面仿佛都带动着城墙在轻颤。
所有人都严正以待,不过由于多了几个身穿洲主府府兵的高修为修士和崔辛夷等人,现场的氛围比起第一次所有人的胆战心惊、提心吊胆要好多了。
即使这次的妖兽的数量和阶级比上一次的要高多了,来势汹涌,但崔辛夷能隐隐感觉到诸人心中的轻松,像是因为多了这些帮手,他们明显对这次兽潮有信心多了。
她却隐隐有些不安。
她也给父亲发过灵信,问过来青城支援的崔兰生的情况,崔韬明显对崔兰生还算放心,发来灵信说让她不必担心,大族老是他信任的人。
这次的兽潮中多了很多四阶的妖兽,青城的护城大阵也还能抵挡得住。
陈锋望着城门下肆虐的妖兽和没来得及在兽潮前进城的散修,心中隐隐生痛。往年按照这样的情况,他们都是跟着崔韬一起下去斩妖除魔,将那些散修救进来的。
可如今他却只能坐在这里,像只缩头乌龟一样缩在护城大阵中,看着散修们受困。
孟雪川神色很是不耐,他看了一眼外面的散修,问道:“陈城主,为何不趁早将那些三修救上来?偏偏那么早就开启了阵法,我们也不是不能挡这一会儿的兽潮。”
他来助北洲处理兽潮前便想好了,这一趟是来除魔卫道,扬名立万的,如今眼睁睁看着散修们被妖兽撕碎是什么道理。
兽潮很接近青城了才有消息,他跟崔辛夷比这个崔兰生接到的消息要晚一些,到的时候,青色城的护城阵法已经开启了。
崔兰生却笑了一声,道:“孟世子,在下明白您心地善良,可我们这些做决定的,总是要顾及全局的。有时候也不得不当一次心狠的恶人。”
听见他这话,崔辛夷微微侧目,看着这衣饰华贵的男子神色轻松,看着底下的散修被妖兽追逐,撕碎成了数片,血肉迸发出来,竟然面带微微的愉悦。
跟着他同来的那些修士也是一样,眼前是散修被妖兽击杀的血腥场景,他们却神色漠然,看的好似是普通的灵猫捕鼠。
换做上一世,这样的场景其实很常见。不过崔辛夷不是站在这里的人,她往往也是底下被撕杀的散修之一,侥幸命大罢了。
整个修真界的阶级分化一直很严重,许多世家宗门完全不把散修的命当命看。
她看见底下一个中年散修很快被一头巨大的鬣狗模样的红眼妖兽咬住肩膀,血液瞬间迸溅出来,她听不见他的惨叫声,但能通过他脸上的狰狞之色看出他的苦。
那妖兽有三阶,相当于一个筑基中期的修士修为,而这个中年修士才不过是炼气后期,他是注定会葬身兽腹的。
一头巨大的狼妖爪子按住了一个仓皇奔逃的女修,它咬住她的后腿,奋力撕扯,兴许是撕咬的力度用得太大了,有东西从兽口脱离,一个奇形怪状的东西飞到了半空中,在城上众人面前划过了一道弧度。
何其惨烈。
孟雪川已经看不下去了,他在城墙上走来走去。遇上崔兰生挡住了他的路,他狠狠撞了一下对方,语气不善道;“你站在这里干什么,没看见挡住了本世子的路吗?”
崔兰生被撞得连连后退了好几步,却也只好赔笑,他已经站在了墙边,也不明白为什么挡住了这位尊贵的世子爷的路。
崔辛夷早早知道自己要直面这些东西,微抿着唇,强迫自己去看着这副场景。
若是要做上位者,总是难免见到这样的场景。
她理应是要早早习惯的。
反正现在的青城护城阵法已经开了,凭他们的实力,根本没法再开,若开了,只会导致城中的人遭殃。
孟雪川扭头,想同崔辛夷说些什么,可见到那少女面色煞白,手指不断抠着城墙上的砖,目光却未曾离开城下惨烈的情形。
她不是见不得那样的场景,而是那样的场景,总让她恍惚像是回到了她最不愿意面对的前世。
正在这个时候,忽然有人拉住了崔辛夷的手,她转头一看,竟然是这两日常见的阿溪。
那温婉的姑娘冲崔辛夷笑笑,凑近她耳边小声道:“崔仙子,若是难受,你别看外面了,圣人都难救全天下受苦受难的所有人。你往底下看。”
崔辛夷一愣,下意识想问她怎么在这里,眼睛却很实诚先顺着她指的方向看了过去。
一些散修站在离青城不远的地方,他们虽不是青城的一员,却也很是关心青城的现状,细细分辨,里面竟有不少都是崔辛夷跟孟雪川一同救下的。
阿溪道:“崔仙子,你不必自责,我们做医修的,尚且有救不了的病人。我以前有没救起的病人,总想的是违背了自己悬壶济世的理想,我就想想自己以前救过的人,就会好受许多了。”
说罢,她仰头看着崔辛夷,眼睛里似乎都有星星。这两日的相处,让她从崔辛夷那里学到不少东西。
这位很厉害的崔姐姐,不但是一个金丹期修为的剑修,还是一个医道天才。
这位叫阿溪的医修,简直同崔辛夷前世一模一样。
她还以为崔辛夷同她是一类人,傻乎乎地以为崔辛夷是因为自责。
崔辛夷这几日试探地同她说过这世道险恶,但她身边的那个狼妖宋池却很是不客气,说她多管闲事。少女阿溪性子羞怯,却蓬勃又有活力,崔辛夷好几个瞬间,都仿佛透过她,看到了过去的自己。
她没再劝,反而告诉阿溪,往后若遇上了什么不平之事,也可以来北洲府,报上她的名字,来投奔她。
崔辛夷冲她点了点头,轻声道:“谢谢阿溪,我好多了。”
阿溪笑起来,同崔辛夷告别后又跑下城墙,向那位叫宋池的少年奔去。
一旁的崔兰生见状,只道:“小姐何必同这些身份低微的散修说那么多的话?平白折了自己的身份。”
崔辛夷冷冷瞥了他一眼,便看向了一边,一副无视他的姿态。
崔兰生声音噎住,心头气恼起来。
反正等过了一会儿,这些讨厌的杂碎散修,就会跟外面的那些散修一样。到时候,看这些人还怎么笑得出来。
想到这里,崔兰生终于气顺了一些。
作者有话说:
明天一定两更!!
◉ 103、北洲
宋池正无聊地站在路边, 看着阿溪向他奔来。
忽然,耳边传来一声尖锐刺耳的妖兽鸣叫声,声音大的不正常, 好似就在耳边一般。
宋池猛地转头, 便看到一个飞鹰模样的巨大妖兽两爪正站在城墙上,展翼冲着他们这里鸣叫。
护城法阵在城墙之外, 若是法阵完好,妖兽是不可能站到城墙上的。
现在的情况只有一种——护城法阵破了!
所有人都在这一刻停上了手上的动作,看向蜂拥而至的妖兽,面色煞白, 突然有人厉声尖叫。
“青城城破了!大家快逃啊!”
第三次兽潮的威力远远胜过第二次兽潮, 纵是崔辛夷与孟雪川,也没有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待看出阵法破了的时候, 兽群已经开始向城中四散逃命的散修袭击。
她与孟雪川只好赶紧施展先前的法子,一一救下城中的散修。
崔辛夷现在满心不是救下城中的散修, 而是城主府的张阑清, 他还不能用灵力。教会孟雪川该如何用那个阵法后, 崔辛夷赶紧御剑到了城主府。
她到的时候, 已经有一个妖兽撞开了张阑清的住处的门。
那妖兽前爪狠狠踢了几下地面, 又向前撞去。只见一个玄衣道君脚尖轻轻点地, 腾空而起, 手上的灵剑划过一道白光, 那妖兽便已经倒在了地上。
少年停剑落地,浑身洁白的剑上沾上了星星点点的血。
张阑清立在那里向崔辛夷看去。
只一个呼吸, 崔辛夷已经来到了他的身边, 抓住了他的手, 她看了一眼地上的妖兽道:“小师叔,是我来迟了,快跟我走。”
握住他手的一瞬间,崔辛夷已经下意识引灵入脉,查看了一番他体内的魔气,果然动用了灵力,他灵脉内魔气的状况又严重了。
说好了要护好张阑清的,又令他动用灵力,她一时间不由得有些愧疚。
张阑清一眼便看清了她的神色,反握住她的手,道了声:“无碍。”
崔辛夷带着张阑清回到城墙附近,孟雪川那里的时候,眼前的场景跟兽潮刚来的时候简直形成了显著的对比。
城墙附近修士最多的地方,俨然已经沦为了妖兽的狩猎场。
孟雪川同在场唯一一个金丹期修为的副城主忙里忙外,还是有许多散修没能救回来。
说是孟雪川和副城主是方才在场唯二的散修,是因为崔兰生等人早已不见了踪影。
张阑清见状,便放下了崔辛夷的手,欲要上前帮忙。
他刚一动便被崔辛夷按住了,张阑清转头,对上少女隐含恳求的目光,她道:“我知道小师叔心许苍生,可是,你现在不能用一点儿灵力。”
“这次听我的,往后才能救更多的人。”
少女的声音落下,张阑清再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被带着上了一个妖兽的背上。
周围都是刚刚获救的散修,他抬头,只能看见少女离开的背影。
他这样出色的容貌,浑身没有一点儿灵力,众人看不透他的修为,便以为他压根儿没有修为,有人好奇频频向他看了好几眼,猜测他与那位崔仙子的关系,但见少年神色冷厉,愣是没人敢上前搭话。
张阑清的目光落在不远处的少女身上,见她奋力击杀妖兽,一会儿的功夫,便冒险从几个四阶妖兽身下救了好几个散修。
有妖兽忽然出现在他们栖身的妖兽身边,少女也立即用手里的剑一一击杀,张阑清心头忽然涌现一股无力来。
他年少出名,受到的祖师爷的教育也是以他人为先,从来都是他奋不顾身击杀妖兽,拯救旁人。
眼下却只能看着崔辛夷救他。
这样救下去,根本救不完。崔辛夷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举目四望,看着散修们如流水般逃窜,看着这两日还叫她“崔仙子”的人被妖兽所杀。
她根本来不及救下他们。
她也大概能猜到崔兰生为什么弃城不顾这一城的散修。
眼前闪现两个熟悉的人,是宋池在拉着阿溪逃命,突然有妖兽追上他们,阿溪躲避不及,是宋池挡住了那妖兽致命的一击。
宋池猛地喷出一口鲜血来,却还是挡在了阿溪的身前。
那妖兽没能杀了他们,是崔辛夷一剑捅穿了妖兽。
受了重伤的宋池抬头,看见那位之前便救了他们的崔仙子神色冷冽,收剑时毫不留情,任殷红的血溅到了她的脸上。
她带着他们到了妖兽背上。
崔兰生和陈城主在城破的混乱之时便已经消失不见了踪影,放弃整城的人,是因为他们丝毫便不把这些散修们的命当成命。
崔辛夷仿佛透过这些散修看到了她的前世。
魔子霍乱五洲的时候,她也曾跟张露白经历过许多回这样的事。后来她死于崔仙客之手,也是因为在他和崔寒樱这样高高在上的人眼中,他们这些散修的命,确实是不值得一提的。
世道不公,命如蝼蚁。
孟雪川长到了那么大,自小金尊玉贵,是从未见识过这样惨绝人寰的场景的。
散修们修为不济,只能逃命,而他日夜刻苦修炼得来的修为,这一刻却能救下不少散修。
他突然意识到了一直以来众人起早贪黑练剑,孜孜求道的原因,手上的芒种于是握得更紧了。
这时候,崔辛夷忽然出现在了他的面前,问道:“副城主在哪里?”
副城主恰巧经过,她立即将他拦住,问:“你可知这护城大阵关闭的原因?可否再次开启?”
那副城主面上为难,道:“小姐,是那主城来的崔兰生拿走了开启阵法的城主玉牌,城主也是去追崔兰生才离开了这里。”
“护城大阵的开启和关闭皆需要城主玉牌。”
崔辛夷抬头看向远方,既然崔兰生有备而来,那他们短时间内必定是追不上的了。可兽潮不能等那么久,若等得太久了,连重新开启护城阵法都无用了。
她皱眉问道:“只能是城主玉牌才能开启阵法吗?旁的不可以?”
副城主愣了一下,道:“主城里一些身份高的修士的玉牌也是可以的。”
崔辛夷点点头,掏出之前崔韬给她的身份玉牌,递给副城主,道:“那你试试这块,能不能开启阵法?”
听见崔辛夷这话,孟雪川正准备说,那副城主方才给崔辛夷解释得并不对,一洲之中,除了城主外,能打开护城阵法的,便只有洲主玉牌和世子玉牌了。
他因为是父母独子,自小便拿了世子玉牌,可崔辛夷才归家不久,上有崔仙客这个长兄,怎么会有世子玉牌。
可一见到崔辛夷拿出的那块玉牌,他的声音便哑住了。
玉面光洁无一装饰,细腻白净,上有红金绳,是一洲世子才能拿出来的世子玉牌。
副城主接过玉牌时还是呆愣着,孟雪川已经叫了出来:“世子玉牌?”
他这道声音很大,几人恰巧在被救下的散修周围,散修们齐齐向崔辛夷看了过去。
阿溪和宋池也是一愣,望着崔辛夷。
原来这位前来救他们的女修,不但是九渊剑宗掌门高徒,竟然还是他们北洲的世子,洲主的女儿。
北洲留下这里的散修多多少少都听闻了一些洲主崔韬的事迹,受过他的恩惠。他们都知道,也许世家不可靠,但他们的洲主,却绝对是一个勤政爱民的好洲主。
此刻散修们心中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难怪,难怪这位崔仙子来得那么及时,她不曾像之前从主城来的援兵崔兰生一样弃城逃亡,而是留了下来,一直都跟他们共进退。
原来她是他们的洲主崔韬的女儿。
孟雪川又激动道:“世子玉牌也可开启护城大阵,快,我先留下救人,你们去开启阵法。”
崔辛夷听此,来不及细想,就如同一阵旋风一样带着副城主离开了。
众人听见孟雪川的话,就有如未知迷茫的前途,突然有一道光射进去了,劈开了所有的阴霾,照亮了他们的内心。
果然,没过多久,城墙间一道光芒闪过,再有妖兽冲着往前过来的时候,便似被一道看不见的屏障挡住了。
护城大阵又重新开启了。
妖兽背上的散修们见状,都忍不住欢呼起来。
可是青城中还横行着许多妖兽,它们还在不断攻击着城中没有被救下的修士。
这时候,崔辛夷又出现在众人面前。
白衣女修脚踩灵剑,在青城半空中盘旋,遇到妖兽时,纤手时不时伸出来,往外面撒点东西。
众人都不明所以,跟崔辛夷相熟的孟雪川也不明白,她到底是在搞些什么东西,只有张阑清看出来她打的是什么主意了。
做完这一切,崔辛夷停在了半空中,她开始掐诀,手上做些奇怪的手势,让人隐隐感觉有灵力从她的纤纤十指溢出,却不明白是什么招式。
忽然,这些妖兽都停住了动作,不知从哪只妖兽开始发出了凄厉的叫声,“砰”的一声爆破声音响起,这些妖兽便一只接着一只化为了血雾。
血雾迸溅,不少人的脸上身上都染上了殷红的血色。
被妖兽追捕的散修们都停下了脚步,血水从他们的脸上划过,他们愣愣转头看向半空中御剑而立的白衣女修。
崔辛夷神色淡淡,她一身宗门道袍,洁净的衣袂依旧纤尘不染,好似方才那招根本不是她所出。
做完这些,她收回灵剑,轻飘飘落了地。
周围安静得有些异常,她疑惑转头。
忽然有人叫了起来。
“世子来了,是世子来救我们了!”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一更
◉ 104、北洲府
显然, 有崔韬的名声在前,北洲世子的名号俨然很好用。
刚刚死里逃生的众人一时间都是对方才救了他们的崔辛夷感激万分,众人都敬仰地望着有些怔愣的少女。
这目光中, 有感激, 有好奇,更有对强者的钦慕。
可惜他们都不知道崔辛夷的名字, 不然现在指定得是个众人都高呼崔辛夷名字的胜景。
不过此刻也有几个人叫着崔辛夷“世子”,满口感激的话。
宋池和阿溪也是满脸惊奇。
不过少女立即打断了他们的话,说道:“诸位不必这样,我并不是北洲的世子。不才北洲洲主崔韬是家父, 在下崔辛夷, 世子玉牌只是暂时放在我这里保管。”
“能在这个时候解救了大家,也是辛夷身为父亲女儿应尽的职责,诸位的感激, 辛夷实在受之有愧。”
众人都知道,一洲世子虽没什么选拔, 在眼下世家当道的今日多是世袭, 但定下一洲世子, 再昭告五洲却是极其复杂的流程。
不光要洲主带世子祭祖, 还要开宴介绍给五洲的各个大人物。
崔辛夷现在才知道自己手里的玉牌竟然是世子玉牌, 难怪父亲给她的时候说, 若是遇上了什么麻烦, 往后哪洲的大人物她都可拜访求救。
崔韬不告诉她说这是世子玉牌, 想必也是因为怕她知道了不肯接受。
这个关头,在众人都将崔辛夷认错成了世子的时候, 她却聪明地选择了澄清自己并不是世子。
崔辛夷道:“这块世子玉牌, 也是家父交予我暂行保管之职的。”
说完这番话, 崔辛夷走到了那托着之前被救的众人的妖兽之前,打开了阵法,将这些散修都放了下来。
孟雪川对崔辛夷方才那招仍有些好奇,他凑近她道:“你方才那样的招数,为何不在兽潮一开始来便使出来?”
崔辛夷看傻子似的看了他一眼:“那般浓郁的血腥气,你想把更多的妖兽都吸引过来?
妖兽多喜好血腥味,若是崔辛夷方才在护城大阵没有关闭的情况下使用那灵毒,只会引来无穷无尽的妖兽。
方才那一招,几乎用尽了崔辛夷所有的能引爆灵力的灵毒,许多灵毒本身造价便昂贵,她自己手里也没有很多。
那个灵毒,还是她手里最多的一种,只有等林见画跟她在主城集合了,她才能有更多的灵毒用。
孟雪川这才恍然大悟,不过他好面子,也没有多说话。
张阑清从妖兽上下来的时候,正看见孟雪川立即迎了上来,跟崔辛夷搭话。
两人不愧是同时入门,每日一同修炼的师姐弟,关系真是旁人难以接近的亲密。
副城主看见他看着崔辛夷跟孟雪川说话,知道他是跟着崔辛夷和孟雪川一起来的道君。副城主笑着打趣道:“这两人看上去倒像是青梅竹马的同门。”
青梅竹马。
张阑清想起这个词,脑子中很快地闪过什么,但他却没有抓到。
显然他此刻的心思也不在抓脑海中一闪而过的东西上。
玄衣少年径直走到崔辛夷跟孟雪川的身边,淡淡向他们道:“你们还在这里愣着做什么,为何不跟着帮忙救治城中的伤患?”
少年道君的脸上因为先前使了灵力显得有些苍白,配上他那一身黑衣,却显出了几分昳丽之色。
他声音却冷冷清清的,跟脸上的病态毫不相同。
孟雪川自从在九渊被张阑清打服之后,自此不敢对他放肆,对他很是敬重。此时见张阑清来,孟雪川也自觉地找到了一个台阶下,告辞后便跟着一起去帮医修救治伤患了。
见到孟雪川走了,这会儿只剩下了他跟崔辛夷两个人,张阑清方才心头那莫名的郁气才消散了些。
这时候,阿溪却来到了这里,叫着崔辛夷的名字,说是有个伤者情况复杂,希望崔辛夷去看看。
崔辛夷答应了,说是一会儿再过去。
张阑清在一旁静静看着,他早早发现,崔辛夷在医道上很愿意提携旁人,她帮了那个小丫头不知道多少回。
正走神着,忽然手上一暖,他低头一看,便见到少女正执着他的手为他引灵入脉。
崔辛夷如瓷般的脸上很是认真,黛眉微蹙,过了片刻,她才松开了他的手,担忧道:“小师叔,你今日动用了一次灵力,近些日子,那些灵药得加上一倍的量。”
说罢,她又从乾坤袋里拿出了些灵药给张阑清。
张阑清接过那些灵药,不由自主问道:“崔辛夷,我的病并不急于一时,你为何不先跟着那个医修去看看旁的散修?”
眼前的少女听见这话,没什么反应,她随口答道:“对我来说,小师叔才是最重要的,是旁的任何事都比不上的要紧。”
说罢,她抬起头,看见少年怔住的神情,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什么话。
崔辛夷又赶紧找补道:“小师叔也知道,弟子为人向来自私,那些散修弟子又不认识,可小师叔却帮过弟子良多,于情于理,弟子都会先瞧你的病情。”
张阑清只淡淡“嗯”了一声,转过头来,露出微微有些红的耳根子。
第三次兽潮持续了一整天,第二日兽潮已经退尽了,青城几乎所有的散修都负伤了。安置好了所有的伤者,又交代孟雪川看着张阑清后,崔辛夷便离开了青城,孤身御剑前往主城。
青城距离孟章城有五千里之遥,崔辛夷御剑半天,才到了城门口。
兴许是接到了兽潮的消息,主城的守卫很是森严。
城墙上的修士见到崔辛夷御剑停在了孟章城城门前,又见她孤身一人,不曾乘灵马车,正准备呵斥,但见她身穿九渊的道袍,修为又胜过筑基后期的他,立即换了一副嘴脸,问城门下的崔辛夷。
“敢问仙子是何人?可有身份玉牌?”
崔辛夷走到他跟前,悄悄给他看了一眼自己的身份玉牌,悄声说了几句话,示意他小声。
那修士却立即目瞪口呆,他躬身向崔辛夷行了个礼,道:“小姐,洲主已等候您多时,可否需要在下安排人为小姐通传?”
崔辛夷却赶紧免了他的礼,小声道:“不必声张,我自己回去。”
她到底还是不习惯这样的架势,再说了,现在通传,岂不是要打草惊蛇?
城中不便御剑,那修士给崔辛夷牵来了一匹灵马,崔辛夷纵身上马,便驱使着快马向洲主府的方向奔了过去。
作者有话说:
勉强达成。
◉ 105、北洲府
到了洲主府, 府门前守门的侍从还认得崔辛夷,一见到她,忙向她行礼, 他们是早早得了命令说是小姐这几日会回来。
崔辛夷将灵马的缰绳抛给侍从, 免了他们的礼,示意他们都不用通禀, 便一个人抬脚走进了洲主府。
她打听到了父亲在前院,便径直来到了崔韬常待的书房前。
见守在书房前的侍从是当初崔韬派去护卫她到中州的护卫头子,那侍从见崔辛夷不声不响来了前院,也很是震惊。
他忙向崔辛夷行礼, 口中道:“小姐。”
“小姐回府, 竟无人通禀告洲主,这些侍从可真是胆大包天,改日定当让洲主惩戒他们一番。”
崔辛夷淡淡瞥了他一眼:“不必, 是我不让他们通禀的。”
“父亲可在里面,我可否进去?”
侍从连连点头, 道:“洲主先前有令, 小姐来找他, 不必通禀。”
崔辛夷点点头, 临走前又叮嘱那侍从:“我回府, 不必惊动旁人。”
说罢, 她便推门进了书房。
看那身穿九渊剑宗道袍的少女进了里面, 那侍从才松了口气。隔了一年多再见到这位小姐, 她已经不是那个修为低微的孱弱散修了。
才一年多的时间,她便已经成了一个金丹期的修士。转修剑道后, 她整个人也如一把刚刚出鞘的利刃, 浑身的气势, 竟然与洲主颇有几分相像。
他是洲主的身边人,自然比谁都能看得出来,洲主对辛夷小姐,倒是比对公子和当初的寒樱小姐还纵容偏爱了许多。
至少,洲主当初可未曾下过寒樱小姐和公子未经通禀可任意出入他书房的命令。
虽无人通禀,可自崔辛夷进了前院,崔韬便注意到她回来了。
于是崔辛夷刚推开门,便见到了站在他面前的崔韬。父女二人不过一月多未见,崔辛夷见到崔韬现今的模样,还是愣了一下。
一月多前,明明崔韬还是意气风发三十出头的青年模样,眼下他脸上却多了些疲惫神色。
她端端正正向崔韬行了个礼:“辛夷见过父亲。”
崔韬将她拉起来,笑呵呵道:“私下何必行此大礼,辛夷这是在跟为父见外。”
崔辛夷却道:“辛夷不敢。”
崔韬叹了口气,道:“这才离别了一年,九渊真是的,倒将你教成了个榆木疙瘩,也不知是跟谁学的,还不曾有刚回来那会儿跟为父相熟。”
崔辛夷笑笑;“是父亲多虑了,九渊的师长都待我极好。只是辛夷回孟章城的路上遇见一不平之事。”
她一副欲言又止的姿态。
崔韬收敛了脸上轻松的神色,道:“有什么事,你只管说,为父定为你做主。”
崔辛夷问:“父亲可知青城兽潮之事?”
崔韬脸上露出震惊的神色:“兽潮?边关人手从未向为父禀告过此事?什么时候的事?”
崔韬说这番话时,崔辛夷一直在观察他的神情,见父亲确实是不知晓此事,便将她这几日在青城遇到的事情完完全全说了一遍。
末了,她干脆半跪下来,道:“辛夷这番话绝不敢有隐瞒,父亲若是不信,尽可派人手前往青城一看。我到青城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次兽潮了,当时也有不少散修逃往青城,想必边疆已有城池陷落。”
她说完这话,崔韬沉默了好一会儿,脸上分不清是什么神情。
他扶着崔辛夷的两臂,将她从地上拉了起来,问道:“兽潮凶险,辛夷可曾受伤?”
崔辛夷顺着他的力道站了起来,摇了摇头,道:“辛夷没有受伤,只是青城阵法突然失效,妖兽闯入城门,令不少散修受伤。”
“还好父亲当初将世子玉牌暂时保管在辛夷这里,陈城主与崔兰生不明踪迹后,辛夷便用玉牌重新开启了阵法。”
崔辛夷从未认为崔韬给了她世子玉牌便是将世子之位传给她了,因此用的是“暂时保管”。连他的宠爱,她都不敢当真,她根本分不清父亲的偏爱,是因为这些年她流落在外的愧疚,还是真的偏爱。
说完这话,崔韬脸上现出一瞬间的震怒之色,他道:“辛夷,你做得很对,辛苦你了。”
说罢,他叫来了外面的侍从,吩咐道:“崔兰生可曾回府?将崔兰生提过来,本座有话要问他。”
那侍从不敢多问,应了一声“是”,便立即出去了。
此刻崔兰生已经带着陈锋向大族老复命了,大族老听他说在青城遇上了崔辛夷,神色一凛,道:“你后来便是将崔辛夷扔在了青城?”
崔兰生道:“父亲不必忧心,我看那崔辛夷还带着一个没有丝毫灵力的貌美男修,她自己在兽潮中尚且自顾不暇,定然早早带着那男修离开了。”
“那一城的散修,估计早早便死在了兽潮中,也没有人会怀疑到我们的头上。至于崔辛夷,就算她向洲主告状又如何,有父亲和一众族老家主在,洲主也绝不会将我怎么样。您不是说洲主知道也是早晚的事吗?您也说了就算他知道了也不会责罚我们。”
他再想要讨好崔韬,说到底他还是站在了自己父亲那一边的。这件事让崔韬知道了,他定然会震怒,可震怒又如何,他一个人身份再高,若无人拥簇,也不过是个孤王。
这件事几乎牵扯到了所有的族老和北洲世家家主,崔韬总不能一个个都责备惩戒。
大不了到时候他在崔韬的面前装作是被迫的,父命难违,自己也是于心不忍,崔韬既然原谅了这些主谋,想必过后也不会为难于他。
大族老的脸色却有些不好,他与一年之前的崔辛夷也不过有一面之缘。
大族老只是依稀记得,那时候的崔辛夷不过是个孱弱的医修,修为很低,连腿都能轻易摔伤,还导致自己的认亲宴没能办成。
但这一年多他倒是听过她的不少消息,听说她拜入了九渊剑宗掌门门下,崔韬还多次夸过她,说是她修为到了金丹之境。
一年多的时间,便从炼气期到了金丹期,纵是修的是九渊的逍遥剑道,那也是个难得的天才了。
只可惜修的是逍遥剑道,她这个境界,偏偏容易陷入困境。
相比之下,大族老还是更看好崔寒樱,崔寒樱一开始展现的天赋就不俗,后来即便修的是无情剑道,修为也从炼气修到了金丹初期。
但她不是有崔家血脉的女儿,便是崔韬同意她接任世子之位,大族老自己也不愿意。
转道重修便修到了金丹初期的修为,想必崔辛夷此人也绝不容小觑。
偏偏崔韬又将她视若掌上明珠,她若是提前让崔韬知道了此事,对他们来说,也是个棘手的事。
他冷冷道:“陈锋与崔韬交情不浅,你就从未想过,若是崔辛夷回来提前通风报信,你以为崔韬能放过你?”
崔兰生道:“我这不是将陈锋安全带回来了,崔辛夷总不会为了那一城贱民连自己的小命都不要吧?”
大族老叹了一口气,他这个儿子不顶用,因此他之前并没有把全部的计划告诉崔兰生,没想到却出了这样的差错。他道:“我问你,除了你,前往其他城池的人手有你那么早动手吗?”
崔兰生一愣,又听大族老道:“你这是打草惊蛇啊。”
听大族老说完整个计划,他这才反应过来,艰难道:“原来您的意思是要先斩后奏,可崔辛夷也不一定就会立即回府里禀告崔韬吧……崔仙客都不插手的事……”
这话便是崔兰生连自己都难以说服,他本来还打算这事过后再给崔辛夷赔礼道歉一番,女子可比男子要好哄的多。
当初他讨得崔寒樱的欢心便不费吹灰之力。
大族老眼中露出寒光:“既然如此,速速传信给旁的城中的人,让他们快些动手,找几个金丹后期的修士在半路上拦截崔辛夷。”
可这话音刚落,便听到外面有人通传。
“大族老,洲主请兰生公子过去一趟。”
听见这话,崔兰生顿时脸色煞白,他结结巴巴道:“父亲,是不是崔辛夷已经回来了,洲主……洲主定然是知道此事了吧。”
放妖兽的时候他还自得,可眼下他却有些恐慌了。只有他一个人动手,那洲主纵是为了崔辛夷,也绝对不会放过他。他坏了大事,其他族老和世家之人也不一定会保下他。
大族老沉默了一下,崔辛夷悄无声息那么早回来,却是他们都没有意料到的事。
他道:“事到如今,也只能这样了。”
作者有话说:
今天有点少了,明天多更些。
◉ 106、北洲府
等到大族老与崔兰生到的时候, 正见崔韬坐在书房的圈椅上,崔辛夷也坐在一边。
她看着许久未见的大族老一进门,便按着伤痕累累的崔兰生跪了下来。
不等崔韬问话, 大族老便痛心疾首道:“洲主, 是我教导无方,这个逆子贪生怕死, 竟然在青城兽潮刚开始便逃了回来。我已经将这逆子带到,逆子任洲主发落。”
他这一番话,全将注意力转移到了崔兰生的过错上,全然不提他们隐瞒崔韬青城兽潮的事。
崔兰生伏在地上痛哭流涕, 道:“洲主, 此事委实是兰生的不对,那兽潮实在凶险,兰生不过是筑基的修为, 一心想要救下青城散修,却不想被妖兽伤成了重伤, 实在无法继续救那些散修。”
“若为城捐躯也不是不可, 只是父亲只有我一个独子, 我才弃城而逃……”
他这番话说得诚恳万分, 身上的伤也实打实没有做一点儿假。
可崔韬见了他这副模样, 脸上的怒气却一点儿都未曾消下去, 他道:“兽潮突发, 为何我全不知情, 大族老,除兽潮本就是一洲之主的职责, 你的手未免也伸得太长了吧。”
他的声音透着寒意, 化神期修士的威亚, 一时间令大族老都不免打了一个寒战。可想起往日崔韬自己正直不说,对他们这些族老也恭敬有加。
纵然他们以前有过真的惹到了他的事,也从来都是雷声大,雨点小,被轻轻揭过去了。
也正是因为崔韬的这种性子,才让他底下这些族老世家渐渐不把他放在了眼里,竟然连兽潮的事都敢隐瞒他。
前世崔辛夷也听说过崔韬这个洲主是个活菩萨,其他洲主有时候为了世家利益都会放弃散修,可他却绝不会如此。她倒是没想到他不光是对散修仁慈,竟对自己手底下的人也这般优柔寡断。
此刻大族老道:“洲主,我等也不是刻意要隐瞒兽潮这事的,只是前些日子洲主除了鬼门森附近的一个大妖,身上受了伤,我等不愿洲主这般操劳,才出此下策。”
崔兰生伏在地上,脸上都带着细小的伤痕,衣服上都浸了一些血,看上去颇为狼狈。趁大族老与洲主说话,无暇顾及他的时候,他悄悄抬眼看了好几次。
崔辛夷手上端着一个精巧的白瓷杯,北洲的天气冷,杯中雾气袅袅,她一直没有喝,只是垂眸定定看着杯中的茶水。
待崔兰生再抬眼看的时候,崔辛夷手上忽然一松,白瓷茶杯从她手中滑落,直直摔在了地上,碎片和茶水迸溅到不远处崔兰生的身上,令他陡然尖叫着起身。
他不断跳起来,往自己身上挠,动作姿势都颇为滑稽,嘴里还道:“痒,好痒……”
这话刚落,他竟然开始脱掉身上的衣服,原来看似“伤痕累累”的外衣下,他浑身其实并没有几处伤口。
一时间大族老和崔韬的谈话都停止,往崔兰生的方向看了过去。
这时候,崔辛夷起身,直直按住了不断抓挠的崔兰生,过了好一会儿,崔兰生的动作才停了下来。
他伏在地上,大口大口喘着气,额头上俱是冷汗。
想起方才那股突如其来的难受滋味,浑身的皮肤好似碰到一点儿外物都痒得难受,这会儿的他像是一瞬间从地狱回到了天堂。
方缓过神,才觉察出自己身上凉飕飕的,他目光下移,注意到自己上身竟光溜溜的。
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他面露惊恐,抬头看去,正对上崔韬和大族老的目光。
他想要解释,可不待解释,自己后背便受到了一击重压,他微微侧目,便看到方才那似漫不经心的少女一脚踩在了他的背上。
少女低垂着眸子,静静看了他一会儿,目光向下,像是在睥睨着一个无关紧要的蝼蚁,令崔兰生心里生出不少羞恼。
她是金丹期的修为,崔兰生动不了分毫,只能咬牙问道:“小姐这是什么意思?”
崔辛夷却突然露出了一抹笑容,反问道:“我是什么意思?”
她说着,脚上的力道更重了,狠狠碾了几下。
崔兰生一时间被这力道压得竟然呕出了一口血来,大族老本来眼见着事情败露,尚不敢求情,眼见着自己亲生儿子被如此对待,已然是坐不住了。
他道:“不管犬子是犯了什么错,也该交由洲主处置,小姐此举是什么意思?”
说罢,他看向崔韬,崔韬却只是默默看着,一言不发。
崔辛夷接着道:“崔兰生说是自己被妖兽伤成了重伤,可我还从未见过,说是被妖兽伤得很重后还能蹦蹦跳跳的,不妨我让在座的各位看看,被妖兽伤得严重了是个什么情形。”
说罢,她拿出一件灵器,那灵器幻化成一个一人高的水镜,水镜里现出的,竟然是兽潮的情形,城门上写着两字,正是“青城”。
崔韬和大族老在一旁看着,正看见不少散修被妖兽所伤,四肢分解,殷红的鲜血流了一地,惨不忍睹。
崔兰生年龄不大,其实也是第一回做这样的事,哪里见过这般血腥的场面,顿时被吓了一大跳。
崔辛夷躬身,向脚下的崔兰生道:“你瞧清了没?被妖兽所伤,一般应当是如失去了护城阵法的散修那般,支离破碎,死无全尸,哪里还会像你这样轻轻松松,还能跳起来。”
说这话时,她声音压得有些低,明明嗓音柔和,崔兰生却偏偏能从她的声音里听出一股恶意来。
崔辛夷踩着他的脚没动,又拿出了惊蛰,抵在了冒着冷汗的崔兰生脖颈上。
此刻大族来已经大惊失色,他叫道:“崔辛夷,你要干什么?”
说着,便要掐诀阻拦,却被一旁的崔韬拦了下来,大族老的动作顿住,意识到崔韬的不阻拦是在暗暗纵容着崔辛夷。
崔辛夷没理睬大族老,只将手里的惊蛰压得更重了些,灵剑与主人心意相通,已经在崔兰生的脖颈上压出了一道血线。
她道:“说,陈城主在哪里?你私自拿走城主玉牌,放出青城的妖兽,是受和人指使?”
崔兰生这时候知道事情的利害了,愣是梗着脖子,一言不发。
崔辛夷见他这副模样,笑了一声,道:“你若是不说,那活着也没什么用了,我便是当着你父亲的面把你杀了,你又能如何?”
崔兰生听见她这番话,目露骇然,求救的目光向崔韬和大族老投去。他本想着,自己也算是崔韬看着长大了,崔韬仁慈,怎么会放任崔辛夷杀了他。
但一抬头,他的心便凉了半截,自己的父亲大族老正被崔韬压制着,根本无法动手救他,而崔韬也只是静静看着,无声地纵容着崔辛夷。
他这个时候才认清自己的身份,崔辛夷贵为一洲洲主的女儿,她才是崔韬的亲生女儿,他不过是她家中族老的儿子,即便她今日真的杀了他,几乎也不会受什么责罚。
崔辛夷本来抵着他脖颈的惊蛰抬起,她划出一道剑气,崔兰生手臂一痛,身上顿时多了一道深深的伤痕。
崔辛夷划过这一道口子,剑身便贴着他的脖子缓缓移动,似在等着他的答复。
崔兰生再也支撑不住,供出了陈锋被关押的地方,便昏了过去。
他一昏,崔辛夷便收回了剑,看向了崔韬。
大族老见崔兰生昏了过去,竟然还松了一口气,只是对上一旁崔韬的目光,心里又沉了下来。
崔韬沉声道:“来人,还不快将大族老压下去。”
他吩咐完侍从将陈锋救出来,又吩咐下去,让各位长老和北洲世家代表来正厅,说是有急事商议。
吩咐完这一切,他又看向崔辛夷,道:“辛夷,北洲遭此大难,都是为父的错,你做得很对。”
崔辛夷却道:“女儿受到您身为一洲之主的荫蔽,理应为北洲的修士们做些什么。只是……父亲,这世子玉牌,女儿身无功绩,却不该拿。”
崔韬眸光闪了一下,却笑道:“你先收着,边疆几城,为父暂时无暇抽身,身边信得过的人也不多,还劳烦辛夷拿着世子玉牌过去一趟,再有类似青城之事,也好处理。”
这时候,崔辛夷才看懂了崔韬的意思。
她郑重行了一礼,道:“辛夷理应为父亲分忧。”
这番事了,崔辛夷又匆匆御剑离开了洲主府,带着崔韬给她的几个元婴期侍卫,前往边疆其他的城池。
之前审问崔兰生的时候,她确实是刻意那般逼问的,除了情况紧急,确实没有什么时间让她问崔兰生,还有一个原因便是她想要试探试探崔韬对她的容忍度。
显然,在另一件事上,她也没有会错崔韬的意思。
此时也有妖兽群攻旁的城池,崔辛夷带着那几个元婴期修士,按照应对青城兽潮的法子,很轻松地除掉了妖兽。
本来没有办认亲宴,边疆几城的人都不大认识崔辛夷,可经此一事,崔辛夷的名声却日渐凸显了。
作者有话说:
◉ 107、北洲府
处理完所有的兽潮, 崔辛夷惦记着在青城的张阑清,便给他发了一个灵信,又给崔韬发灵信报告完这里的情况后, 崔辛夷才带着几位侍从回到了北洲。
这回, 早早有人等在了北洲洲主府前,崔辛夷刚到门口, 便有人主动牵走了她的灵马。
有一个侍从正等着她,一见到她,便道:“小姐,洲主正等着您呢。”
她问道:“我父亲在何处?”
说罢, 那侍从领着崔辛夷到了正厅, 崔辛夷一进正厅,便见除了崔韬,崔夫人、崔仙客和崔寒樱竟然都在。
见到许久未见的崔夫人, 她脚步顿了一下,才上前行礼。
“辛夷见过父亲, 见过母亲。”
崔韬见崔辛夷回来, 忙道:“辛夷快快起身, 都是一家人, 不用行这些虚礼。”
崔夫人却始终没有说话, 目光淡淡, 崔韬正想招呼崔辛夷坐在她的身边, 却见到崔夫人身边已经坐着崔寒樱了。
他立即道:“辛夷坐为父身边, 辛夷此行可立了大功,为父正有话想问你。”
崔辛夷只道是“不过凑巧, 当不得这番夸奖”, 坐在了离崔韬最近的一个位子。
坐下后, 崔韬便开始问崔辛夷边疆几城的事了,他脸上带着欣慰的神色,见到崔辛夷,他这几天才真的放松了一些。
崔韬问了些边疆几城的情况,崔辛夷一一认真回答崔韬的话,崔韬连连点头,看上去分外和睦。
崔夫人瞧了他们几眼,却也只同崔寒樱小声说话。
只有一旁的崔仙客,见崔韬主动招呼崔辛夷坐在了他往日都不敢坐的地方,一时间心头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又听见崔韬与崔辛夷讨论边疆兽潮的事,这才意识到,他眼巴巴地早早回到府中,崔辛夷慢悠悠回府,崔韬还是瞒着他偷偷将重要任务分派给了崔辛夷。
见那样一副称得上父慈子孝的场景,他心中又嫉又恨。
过往便是崔辛夷不在的时候,崔韬也从未对他如此和善上心。
很快,有侍女进来,行了个礼,向崔韬道:“大人,族老和各家家主都来齐了,正在议事厅等您。”
崔韬道:“我这就过去。”
说罢,他看向崔辛夷与崔仙客,道:“辛夷与仙客也与我一起去吧。”
崔仙客脸上是明眼可见地欣喜了起来,崔寒樱多看了一眼崔辛夷,却没有说什么。
三人来到议事厅后,崔辛夷一进门,明显能感觉到在场许多人将目光投在了她的身上,且隐隐有些不善,不过这是她早早料到的情况,并没有在意,见礼后,便施施然随着崔韬坐在了一旁。
她一落座,便有人道:“原来这位就是洲主千金啊,真是百闻不如一见,这般年轻,竟已经是金丹期的修为,想必洲主定然是在令千金身上花了不少资源吧。”
谈起修炼资源,他阴阳怪气的。一说资源,许多人的目光又敏锐了起来,隐隐将目光投在了崔辛夷的身上。
现在五洲的灵力都日益稀薄,修炼能用的资源是越来越少,将一个炼气期的修士培养成金丹期,若是纯靠灵石灵丹堆上去,不知要花费多少。
他们本来想了一个绝好的法子替北洲节省资源,偏偏崔韬不愿意。谁不知道崔辛夷先前不过炼气期的修为,指不定也是靠灵石灵丹堆上去的所谓“天才”。
还不待崔辛夷说话,崔韬便笑了一声,道:“我倒是想给小女资源,但她好强,这一年多都未曾向本座讨要过什么资源。前些日子,辛夷路过青城,还顺手帮青城的散修处理了兽潮一事,后面几城有危机,也是全靠着辛夷来帮忙的。”
崔韬举出边疆兽潮之事,表面看上去像是在说崔辛夷并非是方才那人说的靠资源堆上去的花架子,她是有实在本事的,实则也是暗中挤兑出了那主意的众长老。
崔韬此言一出,一时间众人的脸色都有些不好。不过他们都算是看明白了他的态度,这时候又有人来打圆场,夸赞起崔辛夷来。
“真是英雄出少年,辛夷小姐的天赋,竟比仙客公子都高,洲主大人有福气啊。”
现场又热闹起来,崔韬都毫无谦虚地接受对崔辛夷的夸赞。
听了这话,唯有崔仙客沉默不语。
崔韬并没有提先前青城兽潮的事,许是在崔辛夷回来之前便处理过了。
这次议事,原本为的便是边城兽潮之事,众人笑罢,又开始谈论起正事了。
一般进行战术部署时,北洲府崔家都会出主力的,但旁的世家受北洲府庇护,也是要为这样的大事出钱出力的。
出多少人,多少灵石灵器灵药,并没有个标准,崔韬也不在意这些,世家通常为了讨好北洲府,都会按照北洲府出的资源跟着出。
但这次,有不少世家暗自推脱,说是自己府上的修士因为之前什么原因负伤,此次兽潮出不了多少人。他们都在竭力压着支援边城的人力物力,明里暗里都是这些散修配不上,
众人神态自若,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这样的想法有什么不对,在他们眼里,这些散修一没有好的出身,二没有卓越的天赋,都是天生命贱,活该如此。
崔辛夷在一旁听着,只觉得满心荒唐。
她终于意识到,原来前世不是正道盟军的灵药不够,而是这些人根本就不肯给。原来她本来不必日日夜夜研制灵药,不必看着与自己并肩作战的那些人因为灵药短缺而死。
她每日想着如何将一株灵药的药效开发到最大,想着如何造福万民,落到这些世家人的眼里,又该有多可笑。
更可笑的是,后来她研制出药效更强的灵药,反倒成了这些世家人继续剥削发放给散修灵药的理由。
过了一会儿,忽然有人道:“不知今年洲主准备派谁前往边城抵御兽潮?”
往年崔韬都会亲自来北洲抵御兽潮,但他也会带上一个修为高的世家家主随同。本来抵御兽潮拼的也是人力物力,是个苦差事,若不是为了讨好崔韬,也无人愿意去。
今年众人都沉默了,崔韬看了一圈,道:“本座自己前去也无妨。”
崔辛夷却忽然道:“父亲,后面的兽潮只会越来越凶险,边关有九城尚未沦陷,只带着三十几个元婴期的修士,不足百人的金丹修士,诸位家主这般‘大方’,是想干脆直接让边关城池沦陷吗?”
她刻意咬重了“大方”二字,声音柔柔,语气却很刚强。
从进议事厅来便一直沉默的少女忽然发声,令在场诸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她的身上。
有世家家主道:“辛夷小姐这话,是故意讥讽我们不肯出人出力吗?也不是我们不想出,只是主城需要更重的防御,我们也不好牺牲更多的资源在散修身上。”
也有人跟着道:“边关那几城,本就防御弱,犯不着用更多的人护着,我等也是为了让更多的战力都集中到防守最坚固的主城。”
他们说这话时轻巧,但谁人不知,一般兽潮根本打不到主城,就被拦在边城了。
崔辛夷“哦”了一声,道了声:“原来如此。”
这时候,崔仙客说话了,他道:“妹妹这话说得倒轻巧,却不知每年为了防御兽潮,各世家要折损多少修士。”
“妹妹初回府,不曾插手北洲事务,不懂还是不要乱说了。”
崔辛夷听此,笑了一声,看向崔仙客:“回北洲的路上,兄长路过边关几城,算起来,兄长到边疆的时间正是第一次兽潮的时候。若是兄长没有瞧见兽潮,那还真是稀奇。”
她这话音一落,崔韬怀疑的目光便落在了崔仙客的身上。
这目光看得崔仙客一阵心虚,那时候他确实是瞧见了兽潮,可他急着回府,也没有管就直接回去了。后来看父亲没有接到消息,想着自己告诉父亲岂不是让他觉得自己对散修置之不理太冷血,又听了崔兰生说的话,隐约知道些族老们的计划。
他想当世子,族老和世家的支持是万万少不了的,便全当作不知道了。
顶着众人的目光,崔仙客脸上涨红起来,道:“你不要血口喷人!”
崔辛夷没再理会他,只是站起身,郑重向崔韬行了一礼,道:“若在场众人不肯,辛夷愿随父平定兽潮。”
◉ 108、北洲
崔辛夷这话一出, 在场许多人的目光又落在了她的身上。她这一个小女修,入剑道一年,也不过金丹期的修为, 往年随崔韬前行的至少都是元婴中期的修士。
不过今年的情况特殊, 属实没有人愿意揽下这苦差事。
于是崔辛夷一提出要随父同去除兽潮,立即便有人道:“辛夷小姐果然不愧是洲主的亲生女儿, 此举大义,我等敬佩。”
也有人道:“辛夷小姐先前便有青城之举,老夫早早便看出辛夷小姐是个心怀大义之人。”
他这番话说的阴阳怪气,明眼人一听就是在讽刺之前崔辛夷青城兽潮多管闲事之举。
众人七嘴八舌, 将除兽潮的“副将”职责直接推到了崔辛夷的身上。
崔仙客环顾一圈, 崔韬将崔辛夷扶起来后便没有说话,似乎默认了崔辛夷的选择,见这般好的差事竟然就要被崔辛夷给抢了, 他顿时也跟着道:“父亲,仙客也愿意同去青城。”
见崔仙客也跟着要揽苦差事, 众人的神色又变了变, 有心人慢慢品过味来, 意识到这是两个人在争抢着在崔韬面前立功。
也是, 这么多年了, 崔仙客身为长子, 在崔韬的眼皮子底下长大, 崔韬却并没有立他为世子。眼下又多了一个竞争力极强的崔辛夷, 他能不慌吗?
只是,这个“副将”的职责已经被他们推到了崔辛夷身上, 此时再变卦终究不好。若非要做选择, 那他们到底还是更愿意让崔仙客当世子, 有人顺势道:“洲主,既然公子也有这般志向,带一个两个的不都是带,那何不将两个一起带上?”
崔韬看了一眼满脸恳求的崔仙客,也道:“既然如此,你们两个随我同去吧。”
议事结束后,崔辛夷就收到了张阑清传来的灵信,她打开一看,信中说他的体内的魔气已经压制住了。
崔辛夷摩挲了一遍纸张,嘴角不自觉露出一抹笑来。
以前倒没有发现,现如今看来,这个人,这两世的字迹倒是没什么变化。
她收好这张灵信,又打开了林见画传来的灵信,说是他已经到了孟章城,现如今在城中最大的异宝阁里,问她什么时候来找他。
崔辛夷提笔在一张空白的信纸写了几行字,又把灵信传了回去。
想了想,她又拿出了一张空白的信纸,在信中说自己大概归来的日期,让张阑清等待些时日,又将灵信传了回去。
另一边崔仙客回去后,正遇上了久久没见的黑衣人。
他一见到许久未见的黑衣人,就被吓了一大跳,没好气问道:“你来做什么?”
黑衣人随口道:“我这段时间都忙着别的东西,你这段时间呢?就什么都没做?”
他的语气有些许阴沉,听上去心情很是不好。
崔仙客听见他这话,脸色也愈发不好,他道:“我如何,都与你无关,你不用多管闲事。”
黑衣人叹了口气,道:“你也就这点出息了,迷雾谷是多好的机会,可偏偏她的对手是你这个蠢货。怎么她的运气就那么好,竟然又让她躲了过去。”
他的话说到最后,声音越来越森冷,像是从牙缝里逼出来的一般。
说起迷雾谷的事,崔仙客脸上却闪现一丝迷茫,自从迷雾谷回来,他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可使劲回想,也没想到忘记了什么。
他沉默着,又听到黑衣人问道:“估计这次归家,崔韬就要在你跟崔辛夷之间选出一个世子了,你不会连下一步的计划都没有吧?”
崔仙客很是厌烦黑衣人对他指手画脚,只道:“我过后会同崔辛夷一起去平定兽潮,这次,我会跟她公平竞争,让父亲看看,到底我们两个,谁更适合当北洲未来的主人。”
说这话时,崔仙客自己都觉得不甚有底气。论才智修为,他都不是崔辛夷的对手,可深知黑衣斗篷人手段的他,这时却下意识地不想让黑衣斗篷人插手。
黑衣斗篷人莫名沉默了一会儿,忽然笑了一声,道:“再给你一次机会吧,最好你不要让我失望。”
“不过,这次失败了,我可就要亲自动手了。”
他们说这话时,谁都没有留意到,崔仙客后颈往下的一块皮肤上的小红点,更红了一些。
崔辛夷摘下耳边的灵器,黛眉皱了皱。
上次在迷雾谷时,她便在崔仙客身上放了那个监听的灵器,不过一直以来都繁忙,今日瞧见崔仙客神色不对,便听了一下,没想到真让她听到了不得了的东西。
她早早便怀疑崔仙客身边有“高人”相助。
那个奇怪嘶哑的声音是谁?原来一直以来针对她的是,就是他了。
他不像是崔仙客的手下,倒像是一直怂恿崔仙客的人,还与崔仙客这般熟稔。
这人……到底是谁?-
第二日,主城终于准备好了巨大的灵舟,载着崔韬、崔辛夷和崔仙客等人便前往边城了。
蹭灵舟的还有一个稀客,是异宝阁的少东家林见画。
本来林见画要同他们一起去危险重重的边城,崔韬还有些诧异,林见画只笑着道:“家父一直以来都仰慕洲主大义,特命我等来为洲主捐些灵器灵药。”
说罢,他看向了崔韬背后的崔辛夷,朝崔辛夷眨了眨眼睛。
崔韬还有些迷茫,崔辛夷便解释道,说是在宗门时便与这位异宝阁的少东家是熟识,他这才恍然大悟,明白了林见画是崔辛夷的友人。
林见画一张娃娃脸笑得甜蜜,道:“崔洲主,我前来帮助北洲,绝不是看在辛夷姐的面子,晚辈可真是仰慕于您才帮忙的。”
他又是几遍马屁拍过,虽话说得夸张,但还是将崔韬哄得哈哈大笑。
灵舟的速度很快,过了小半天,已经走了大半的路程。
崔辛夷将林见画叫到僻静的地方,问道:“能调动多少灵舟?”
除了一般世家才用得起的灵马,一般长途旅行,修士多选用的是灵舟,速度也不慢,一个大的灵舟可乘上千人,小的灵舟也能坐几百人。
五洲一向地广人稀,边疆几城,也只有几万人。
林见画露出一抹甜笑:“我与辛夷姐合作那么久了,我办事,辛夷姐还不放心吗?眼下可乘坐千人的灵舟有五六个,容纳几百人的灵舟也有十几个,数量不多,但经过我……闲鱼大师加工过的灵舟,自然速度要比一般的快上一半。”
“到时候我们可以分成好几趟,在下一波兽潮来临前办完事不就行了。”
崔辛夷点点头,道:“此事多谢你,往后灵药,我多分你一成。”
林见画嘴上说着辛夷姐客气了,脸上还是不自觉露出了欢喜的笑容。
辛夷姐的灵药可比他的灵器高产多了,这一年多,都在异宝阁卖了不少灵石。再过半年,辛夷姐的灵石都能赶上他的小金库了,光是分给他一成,都是一笔极大的灵石。
了解了灵舟情况后,崔辛夷便去找了崔韬。
崔韬还在看着地形图喝着茶,见崔辛夷来了,忙招手让她过来,道:“辛夷来的正好,来与为父一同商议今年对抗兽潮的法子。”
崔韬对抗兽潮已经有几十年的经验了,这份北洲边城的地形图他早已熟识在心。对付兽潮的法子,他更是有一套。没有旁的世家元婴期的人同去,崔韬反而还松了一口气。
反正有他在也没什么危险,不妨也带着辛夷见见世面。
崔韬见崔辛夷看了好一会儿,面露沉思之色,他便好奇道:“辛夷是想到了什么好办法?”
崔辛夷道:“兽潮对北洲修士危害不浅,不管是什么法子,都要让前来支援的修士在兽潮中冒险。辛夷却有一计,父亲可愿一听?”
听崔辛夷这样说,崔韬却很高兴,他道:“是什么法子,你且说来听听。”
待崔辛夷说完她的想法后,崔韬沉吟一番,道:“这法子也不是没人想过,只怕会得罪孟章城的那些人。”
说着,他叹了一口气,模样看上去有些疲惫。
崔辛夷蹙了蹙眉,道:“父亲乃一洲之主,做事何须怕这些族老世家。”
紧接着,她又问出了令自己疑惑之事。
“众族老和世家家主联合起来欺瞒父亲,欲将边疆的散修置之死地,父亲为何坐视不理?”
那日的议事,大族老不光生龙活虎地参加了,还语气嚣张地对崔辛夷说“主城需要更重的防御”,以此为借口,不让崔韬带走更多的高阶修士。
她语气沉了些:“父亲,那可不是几个散修,而是一城散修的命。”
见崔辛夷问出来,崔韬道:“辛夷,你可知道现在的五洲是何情形?”
“五洲自从五千年前灵气就日益稀薄了,仙盟司五千年未曾换届,上一届盟主竟都陨落了。我们两千年都未曾再出一个合道期的大能了。所以世家族老密谋趁着兽潮杀掉散修,是想减少些会争夺灵气资源的人。”
崔韬的语气有些沉重,带着对几千年前的五洲的缅怀。
崔辛夷听到这番话,只觉得满心荒谬。
“往上数到你爷爷那一辈,那才是真正的修真界。那时候,仙盟司的盟主仙官,至少五千年都要换一次届。每一届仙盟司的盟主,最终都会飞升成仙,我们那时候还多不叫仙盟司的盟主叫盟主,都叫‘半仙’。五洲遍地都是资源,有不少天资过人的修炼英才出身草根,不拜入宗门,不投靠世家,都能靠着自己的本事修炼飞升。”
“可现在,你瞧瞧,五洲哪个草根就算有再高的天赋,不投靠资源多的宗门和世家,谁能有一番成就来。”
“世家互相结为一个利益团体,早已经是大趋势,倘若与他们撕破脸,或扬言不跟他们来往,到头来只能有一个被孤立的下场。你可听说过你们师门大师兄傅其凇的事?”
听崔韬提起大师兄的名字,崔辛夷点了点头。
他叹了一口气,道:“这就是打破常规的下场,我过往也很敬仰这位傅洲主的作风,只是他搭建擂台,允人挑战,还命整个南洲行古风,不要拉帮结派,后来得罪了不少人,落得个身首异处、妻离子散的下场。”
崔韬的声音渐渐与当初离开宗门前大师兄自爆生平的声音重合,崔辛夷沉默了一会儿,才慢慢想明白了崔韬的意思。
他的实力纵然很强,却不是孑然一身,怕有一天自己也有孤立无援的时候,所以并不与这些世家族老撕破脸。
他一再忍让,为的是北洲散修,也是为他身后的妻子儿女。
崔辛夷道:“可父亲,您就没想过纵容只会让他们变本加厉吗?”
她一双眼睛定定地看着崔韬,道:“辛夷不信一度忍让能换的世家族老们的忠心,对付他们这一群贪心不足的人,只有比他们高许多的实力才能威慑住,只有利益才能牢牢将我们跟他们捆在一起。”
作者有话说:
宝子们七夕快乐!
◉ 109、北洲
崔韬看着崔辛夷, 忽然道:“我先前还怕你担不起重担,眼下看来,是我低估我家的辛夷了。”
“这一次, 你便放手去做吧。”
只要对散修无碍, 他身为一洲之主,还是有能力为他女儿兜这一次底的-
崔韬不但没有收回崔辛夷手上的世子玉牌, 还给了她几乎所有带来的元婴期和金丹期修士的调令,让这些修士任由她调遣。
按照崔辛夷之前计划好的事,崔韬带着崔仙客前往另一个边城去接散修了,林见画跟着崔辛夷一同往青城去了。
路上的时候, 林见画还很是惊奇, 他道:“辛夷姐,想不到崔洲主竟然对你这般宠爱,若换成是我, 我老爹别说听听我的想法了,我一开口他保准先给我一个爆栗。”
他说这话时颇为郁闷, 像是第一次感受到了人与人之间命的不同。
崔辛夷听见他这话, 微微抬眉, 道:“若是你的修为早日提高到金丹期, 林家主肯定也不必为你操那么多的心。”
说起修为, 林见画叹了一口气, 一张脸皱成了包子。
好不容易出来放松了, 他赶紧停下这个话题, 跟崔辛夷谈论起之前为北洲兽潮做好的灵器。
一说起灵器,他眼睛都亮了一些, 脸上也很是骄傲, 崔辛夷不断点头, 不吝夸赞:“闲鱼大师果然是其中高人,若是拍卖这些灵器,届时就把我所有的收益都让给他吧。”
一听崔辛夷这话,林见画眼睛简直能放光了,他激动道:“辛夷姐可真是大方。”
其实林见画研制出了这些灵器都用了崔辛夷的灵毒,按照二人的惯例,林见画拍卖灵器的话,可是要分给崔辛夷三成收益的。
他一个灵器往往能拍很高的价格,三成也是非常多的灵石了。尽管担着异宝阁少东家的名号,又有闲鱼大师的身份,林见画也不缺灵石,但谁会嫌弃灵石少,特别是对他这样爱财的人来说。
这会儿,他由衷感到了当初同意了跟崔辛夷合作的自己简直是绝顶聪明。
辛夷姐不光大方,能教他练剑,她往后也绝非是池中之物,这次是抱对了大腿了。
林见画这般想,不由得心里美滋滋了起来。
两人很快便到了青城,到了青城后,崔辛夷找到了早早便回城的陈城主,与他谈了一番。陈城主听了崔辛夷的计划后,一时间沉默了一会儿,像是根本不敢相信她的话。
他又重复了一遍:“小姐要真的将整个青城的散修都运往主城?这计划可真行得通?”
崔辛夷点了点头,道:“我们有足够的灵舟,不过灵舟要多接几趟,城主快些组织城中的修士吧,最晚明日便要先带走青城的所有修士了。”
她说完这话,便见到陈城主眼眶居然微微发红,他连连点头,说了几声“好”,声音都有些颤抖。
陈锋自年少离开宗门后便回到了北洲,仰仗着崔韬去了一个极少有人来的边疆之地当了青城城主,他也出身草根,自小便能看到世家宗门对散修们的压迫,当了城主后更是清楚这一点。
遇上兽潮,尽管有崔韬这样负责任的洲主,也是让散修们待在城中,命运全看外面抵御兽潮的修士。
崔辛夷却不同,不管是途遇青城兽潮施救,还是后来为了青城之事御剑五千里到主城,将青之城告知崔韬,她都一直在为散修之事忙碌。
她还在兽潮过后指点别的医修,与别的散修交好,更是没有丝毫世家人对散修的蔑视。
陈锋利大步走出正厅的时候还在想。
北洲已经很多年没有出过这样一个领导者了,崔辛夷身上有过去的崔韬的影子,但比当初的崔韬还多了些果决。与崔韬熟识的他早已经看出来,崔韬经过这些年的蹉跎,早不似当初的意气风发了。
没过几个时辰,青城的散修听说了这个消息,众人都很高兴,一说起是之前救过他们的崔世子,众人都交口称赞崔辛夷。
崔辛夷却没有出面去接受这些人的夸赞,她看到散修们都正有秩序地上灵舟,便想着回城主府去找张阑清。
可这时候,忽然有散修认出了崔辛夷,喊道:“崔世子!”
这一道声音不小,青城的散修们又格外热情,不少人听见了,又顺着那修士的目光看到了崔辛夷穿着一身显眼的白色道袍。
崔辛夷这才不得不转头,向他们招了招手。
打完招呼还不算,这些修士仍不断喊着崔辛夷的名字。前世的崔辛夷虽研制了不少灵药,但她一直谨记师父的教导,遇事不出头,名声并不算多显,也从未受到过这样的热情。
她一时间不知是直接走掉的好,还是多问好一会儿。
这时候,忽然有人抓住了她的手,将她一扯扯走了。她抬头一看,正见到一张昳丽的少年侧脸。
注意到她的目光,少年的脸微微侧过去,用一双漆黑的凤眸看了她一眼,微微蹙了蹙眉。
那少年声音清朗,有如珠玉落玉盘,他道:“还笑?脸都笑僵了。”
她正苦于找不到理由拒绝修士们的热情,碰巧遇到张阑清拉她走,此时听他这样说也不生气,反倒真感觉到许久没做出这样大的表情,脸有点累。
两人一起往城主府走,她悄悄同他咬耳朵,小声道:“谢谢小师叔。”
少女离他有些近了,张阑清闻到了一股熟悉的草药香,北洲很冷,她呼出的热气拂到他的脸颊上。
令他脸上有些发热。
他侧目,看到她小巧精致的耳垂,白皙的几乎如玉雕一般,只因为北洲寒冷的天气有些微微发红。刚碰到她的手的时候,她的手也有些冰凉。
张阑清突然道:“你乾坤袋里可有厚实些的衣服?”
崔辛夷转头看他一眼,少年因为身上没有灵气正穿着厚实的黑色狐裘。张阑清不在宗门的时候似乎格外偏好玄衣,不过玄衣倒是比白衣更衬他那偏艳丽的面容。
只是他都已经穿得那么厚了,还要厚实衣服干什么?
崔辛夷顺手从乾坤袋里拿出一件厚实的白色狐裘,正想说她只有两件厚实的狐裘,不过都是她穿过的,正打算问张阑清介不介意。
却见张阑清已经将狐裘从她手中抽了出来,她肩上一重,周身萦绕的冷气一散,她一抬头,就见那件狐裘已经被张阑清披在了她的身上。
张阑清还顺手一一把那件狐裘的系带给系住了。
崔辛夷微微有些愣地瞧着认真系住带子的少年,少年抬头一看,对上了少女一双乌黑的琉璃杏眸。
他手上的动作一顿,又若无其事地系完了带子,才解释道:“北洲天冷,你若是不肯多用些灵力御寒,就多穿点吧,别自己受了凉,耽误了北洲的事。”
崔辛夷“哦”了一声,没有继续多问,只问了些张阑清的病情,给他引灵入脉了一番,道:“小师叔体内的魔气压制了不少,再过上半月,想必就能动用灵力了。”
她一副办正事的表情,令张阑清脸上突生的一点儿热气,都仿佛被这北洲冰天雪地的天地给冻住了。
两人容貌都很出色,这样一起站在雪地里,很容易引来旁人的视线,都有不少城主府的修士频频向他们看过去了。
突然,有人连叫了几声“辛夷姐”,崔辛夷和张阑清应声转头,正看见了向他们跑过来的林见画。
林见画是跑过来的,气喘吁吁道:“辛夷姐,青城的修士都安排好了,正准备出发了。”
崔辛夷道:“既然无事,那便启程吧。”
林见画也就是来通知一下,这才注意到崔辛夷身边竟站了一个没有丝毫灵力的俊美少年。少年肤色冷白,五官深邃,是极少见的惊艳。
林见画呆了一下,问道:“这是?”
崔辛夷听见他这样问,一时间还不知怎么回答。听师父说,张阑清以前除了接仙盟司的任务除妖,其实还给宗门做过不少的阴私事,外面的仇人不少。
他这样还没有恢复灵力,实在不好暴露身份。
见张阑清一时间不说话,崔辛夷便帮他解释道:“这是我过去当散修时的朋友,姓张。”
她只说了他的姓氏,应当也不算暴露。
林见画听见崔辛夷这样解释,也明白了为何这位少年没有修为,他自来熟道;“原来是张道友,幸会幸会。我叫林见画,也是辛夷姐的朋友。”
张阑清之前是认识林见画的,不过往日他戴着面具,眼下摘了面具,旁人反倒认不出他了。
他冲着林见画点点头,并没有多言-
最近边城有兽潮,崔韬临走前下了命令,要在孟章城的族老和世家家主中每日派一人驻守城墙。
今日轮到大族老驻守城墙,他倒还算悠哉,本来自己的独子被崔辛夷打成了那副模样,他不知道有多心疼,对崔辛夷也气恼极了。
眼下崔辛夷被派去跟着洲主除兽潮,这次驱除兽潮带的修士和灵石灵药比往年少了至少有一半。她领了那样的苦差事,到时候还不得在兽潮中奋战,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不知道兽潮凶险,不过是一群散修,也值得她这样维护。
想到这里,大族老的心情好了许多。
反正兽潮最终也来不到孟章城,有崔韬在,即使物资人力减少一些,想必也能被边界的城池结界给拦住,主城会一直这样平静安逸。
只是有些可惜了,没能在趁这个机会除掉边城些没用的散修。
他看着远处的碧空白云,想着自己这令人满意的有权有利的日子,舒畅极了。
他望着天空,望着望着发现远处出现了一个小黑点,再细细一看,又不止一个小黑点,过了片刻,那几个小黑点便变成了十几个巨大的灵舟,正慢慢向他逼近。
大族老惊疑不定,不知道为何眼下这个时候还会有这么多人来北洲。
他凑近了瞧,这些灵舟上面也没有什么标志,看不出是哪个世家或者宗门的,只是上面竟然坐满了修士。
灵舟不断过来,大大小小数量竟然有二十几个。
有一个熟悉的身影御剑从为首灵舟的后方绕到了前面,少女穿着雪白的狐裘,站在风雪里,声音神色都是淡淡,冲大族老道:“大族老,我奉父亲的命令将青城散修都带了回来,快些开城门吧。”
大族老这才明白是发生了何事,崔辛夷竟然带着散修们回主城了。边城无人防御,兽潮可就要向主城涌过来了。兽潮来攻打主城,到时候他们不都得下去驱除兽潮?
再说了,这些散修来了孟章城,谁来安顿,谁提供灵药住所?
转眼的功夫,大族老已经想清楚了其中的利害,他气急败坏道:“洲主是何时下了这样的命令?辛夷小姐可不要假传命令,我怎么不知道?”
崔辛夷都懒得同这样的人说一句话,她又拿出了崔韬给她的世子玉牌,展示出来给城门的修士看。
她说话的时候加了些灵力,声音高高在众人耳边回荡。
“代行世子令,传洲主的意思,开护城大阵!”
城墙上的修士都是崔韬的人,只认洲主玉牌和世子玉牌,见到世子玉牌,又见拿着玉牌的是洲主的女儿崔辛夷,便一个激灵。
他们哪里还管得了面色铁青的大族老和他的阻拦,径直开启了护城大阵。灵舟上的修士不少,护城大阵开了,灵舟又缓缓启动,不由得欢呼了起来。
崔辛夷神色淡淡踩着灵剑从大族老身边飞过,路过的时候,她顿了一下,默默欣赏了一番大族老的表情,才道:“辛夷不才,当初听大族老说主城的防御要紧,不肯给边城物资修士,才想出了这个主意。”
“说起来,这里面,还有大族老的功劳呢。”
说罢,她便加速离开了,丝毫不管被她气得七窍生烟的大族老。
作者有话说:
来啦
◉ 110、北洲府
那么多的散修同时进城, 着实是惊动了不少城中的世家家主和崔家族老。
崔韬还没有回来,只听说崔辛夷回来了,他们都跑到了洲主府前, 要见崔辛夷一面。
十几人风风火火到了洲主府, 被洲主府的侍从恭恭敬敬请到了议事厅里等候,侍从为他们奉上了热茶, 说是辛夷小姐不久忙完便会回来。
可惜这一行人从白天等到晚上,面前的热茶都换了几波,才等回了崔辛夷。
少女走到议事厅门口,拂去了雪白狐裘上的风雪, 才施施然走了进来。
大族老一见到崔辛夷进来, 便阴阳怪气道:“辛夷小姐真是好大的架子,竟让我们这些长辈等了你那么久。”
以大族老为首,几位族老和世家家主都面露不善坐在一旁, 盯着不慌不忙进来的崔辛夷。崔辛夷扫视了一圈,目光停在了大族老身上一瞬, 没回答, 反而笑道:“今日不是轮到大族老值守城门吗?怎么大族老值了一半便离开了?”
崔辛夷身后还跟着两个元婴期的修士, 她一边说着, 一边泰然自若坐在了主位上。那两个元婴期的修士像两个门神一样, 左右站在了崔辛夷的身边。
大族老那么早离开自然是要通风报信, 要不然也不会那么快便有那么多的族老和世家家主在这里跟着崔辛夷。
大族老脸色登时有些不好, 他见着崔辛夷坐在了主位上, 道:“崔辛夷,你一个女孩子家的, 这主位可不是你该坐的。”
崔辛夷闻言, 看了他一眼, 拿出了自己手上的玉牌,展示给大族老看,道:“辛夷不才,父亲命我暂行世子玉牌,这主位,今日我还真能坐呢。”
一时间,那站在崔辛夷身边的侍从也道:“大胆,休得无礼!”
绝对的武力压制下,大族老顿时不敢再出声。
诸人看清了她手上的世子玉牌,心里都咯噔一声。
若是暂行世子令,洲主也只会让外人暂行,还从未听说过哪家的洲主让自己的亲生儿女暂行的。崔韬将世子玉牌给了崔辛夷,说是让她暂行世子令,却只能说他心中属意的世子人选是崔辛夷了。
主位上的少女瞥了一眼坐了一圈的族老和世家家主,又收回了自己手里的玉牌。
她淡淡道:“诸位可都看清了,将边城散修带回孟章城可是得了我父亲的允诺。辛夷这些日子都忙于将边城散修运回主城之事,安置散修也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说到这里,她又看了一圈众人,道:“此事还需各位的帮忙。”
众人听见这话,谁都不想当大冤种,只想推脱,有人正想开口,却被崔辛夷打断了,她道:“我知道各位都有难处,可崔家为了此次兽潮,已经献了不少人力物力。崔家并不算富裕,现如今也拿不出一点儿灵石了,只能靠父亲之前给我的零用补贴。”
“这样吧,安置散修的事自然不会只让诸位做,崔家也会跟各位平摊,以示公平。”
在场之人都愣了一下,知道崔辛夷说的是鬼话,崔家崔韬是一洲之主,何至于连一点儿灵石都拿不出来。
但他们也一向拿鬼话搪塞崔韬,此刻竟被崔辛夷给堵住了。
他们面面相觑,没谁敢先开口,崔辛夷喝了一口茶,不紧不慢道:“既然诸位不说话,我就当诸位同意了。”
那少女又道:“今日的事便谈到这里,诸位都早些回去休息吧。”
说完这话,崔辛夷起身往外走,走到门口的时候,她忽然停住脚步,向门内的人看了一眼,留下一句话。
“我明日便要离开孟章城,还望诸位待散修的标准跟我崔家相同,倘若让我听到了有谁苛待散修,待我向父亲禀告,定不会轻饶诸位。各位也能看出来,我与父亲不同,父亲善待诸位,我却是个不留情面的。”
“若是我一时气恼做出了什么事,也有父亲为我兜底,只希望诸位都不是下一个崔兰生吧。”
她后面的声音都压得低了一些,令在场本来还算淡定的修士都不淡定了起来。
当初大族老可在他们面前痛斥过崔辛夷的暴行的,说她故意将崔兰生踩成重伤,还以杀了崔兰生威胁他们,娇蛮任性至极。
崔兰生可是大族老的独子,当着崔韬的面她想杀就要杀的。
若是他们不顺她的意了,指不定她在崔韬耳边吹吹风,都少不了他们的麻烦。
崔辛夷走后,大族老还叫嚷着根本不用听崔辛夷的话,说是他们都不遵从崔韬,崔韬总不能每个都罚吧。
可这次无人再来附和他了,大族老话说得轻巧,但他是崔家人,又不用跟他们一起安置散修,崔辛夷再可恶,这次也作乱不到他身上。
他们纵使怨恨崔辛夷,这次也只能遵从了。
崔辛夷并没有在洲主府待很久,她将安置散修的事情主要交给了林见画和孟雪川。孟雪川身份高,主城的世家都不敢得罪他,林见画善于理财经管,他少时便帮父亲经营了不少铺子,计划安置散修的事交给他最好。
两人又能打着九渊剑宗的名头,到时候也能制服那些世家,治不服便交给她,反正她时不时也要回来一趟。
至于张阑清,唯恐旁人对他不利,崔辛夷思来想去,发觉还是将他带在身边最为妥帖。
崔辛夷安排完事,深夜便带着灵舟大队离开了,准备前往其他城池救助散修。
过了好几日,总算是将这些防御能力不强的边疆城池的修士都接走了。
崔韬比崔辛夷早回府许久,他刚回来的时候见到这些散修被世家安排得妥妥贴贴还有些诧异,后来见他们一提起崔辛夷便神色微妙的样子,一时间心头颇有些复杂。
崔辛夷此次回来带了张阑清一起,张阑清还不能用灵力,因此也没戴面具,他下灵舟的时候,都是崔辛夷牵着他的手,用灵力将他扶下去的。
崔辛夷带着张阑清上下灵舟几回了,她自己倒没有多在意,只是这回,当着崔韬的面,她带着张阑清落地的时候,才察觉气氛有些不对。
若是旁人倒也罢了,崔韬最多当作崔辛夷见这散修没灵力,顺便将人家扶了下去,可她亲自扶的是一个模样惊艳的少年。
这少年不但没有丝毫感激的神色,反倒面无表情,倒是崔辛夷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活像是怕磕了碰了他。
孟雪川自是知道这少年是小师叔,林见画机灵,一看崔韬表情不对就赶紧解释道:“这修士姓张,据辛夷姐说,他可是她当初当散修时的朋友。”
话既出口,崔韬的神色也不见得半分好。
原来还有当初当散修时的情分,难怪辛夷素日都是对旁人旁事都不上心的性子,竟对这小子这般珍重的模样。辛夷当初刚回家的时候就赶紧说要去中洲寻一故友,当时没找着还委托他去找,也说那小子姓张,难不成就是这个?
他好不容易找回来的女儿,还没有疼上两天,反倒是被一个不知道打哪来的小子给拱走了。
崔仙客见状,这一路本就对崔辛夷不满,他便也凉飕飕道:“辛夷妹妹可真是好本事,救个散修也能假公济私。”
他特意加重了‘假公济私’四字,话里的讽刺崔辛夷一下子还没听懂,不知道在场的人因为张阑清格外出色的容貌一时间都误会成了什么样子。
林见画自然能听懂,他笑着道:“辛夷姐是我见过最有本事的人了,去除妖便献谋献策,像我这样的人,也只能听辛夷姐的调令,不过也比一些人好,去一趟什么都没做。”
他说这话时笑吟吟的,却字字句句都在往崔仙客心窝子上捅,令崔仙客面色顿时青红交接。
崔辛夷看了一眼崔仙客,也没有理睬他,跟张阑清一起走到崔韬的跟前,向崔韬行了个礼。因为张阑清现在不便暴露身份,他便跟崔辛夷一样向崔韬行的是晚辈礼,崔辛夷向崔韬介绍他的时候的说辞与跟林见画的一样。
这也是他们提早便说好的。
只是崔韬多看了张阑清几眼,忽然道:“我想起来了,辛夷过去曾同我说过,她有一故友姓张,模样昳丽,叫张露白,还托我多番打听他,想必你就是她那位故友了吧。”
张阑清的身子陡然一僵,神色有些莫名,不过这时候,崔辛夷再找理由便容易引起旁人怀疑。
他犹豫了一瞬,便点了点头,应了下来。
他往崔辛夷那里看,却见崔辛夷听见父亲这话,眼睛也微微瞪圆,似有些紧张,但见他点头了,又像是松了一口气。
张露白……
原来她真的有那样一个故友,且这个故友竟重要到连她的父亲都知晓。
明明张露白是自己的另一个名字,张阑清这会儿心中却一点儿都开心不起来,他一听见这个名字就像是有什么东西堵住了胸口,压在他的心上,沉甸甸的。
崔辛夷见张阑清的脸色不好,还以为是哪里不舒服了,小声问道:“你是怎么了?可难受?”
张阑清只低声道:“没什么。”
却还是脸色很不好的样子。
两人当着众人的面低头窃窃私语起来,颇有几分小儿女的情态,落到孟雪川眼中可谓是惊心触目。他心下思忖,难不成是他一个没看好,崔辛夷对着貌美又无灵力的小师叔起了什么觊觎之心。
林见画心中震惊,他简直想象不到素来冷淡的辛夷姐倾心旁人的样子。
因为前世,崔辛夷总是对张阑清多了几分紧张,便对崔韬道:“父亲,我尚还有些事,便先离开了。”
崔韬见着这一幕,脸色都黑了起来,却没有多言,只道了声:“你连日辛劳,早些休息吧,散修都可交给旁人。”
崔辛夷不知崔韬口中的“散修”说的是张阑清,还以为说的是她最后带回的那一波散修,点了点头,便带着张阑清一起走了。
只有崔仙客多看了几眼崔韬脸上黢黑的脸色,心下有些憋屈。看吧,明明是崔辛夷假公济私,还拐了一个貌美的散修,他说的也没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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