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1、中洲瑶界
傅其凇笑着安慰崔辛夷道:“师妹, 逍遥剑道有困境是正常的,等突破了困境我们的修为提升速度绝对是无情剑道的弟子们远不能及的,到时候, 定要让他们刮目相看。”
崔辛夷点了点头, 也冲着师兄笑了笑。
她面上从容,实则一直性子要强, 心中早有些焦灼了。
崔辛夷不想再谈论这些,便转移话题问道:“小师叔呢?”
傅其凇道:“前面有飓风,灵舟将要经过那里,小师叔带人御剑到前方探察情况了。我收到灵信, 说是并无大碍, 这会儿小师叔已经回来了。”
崔辛夷忽而道:“那我去看看小师叔吧。”
说罢,她便御剑飞了出去,往前方而去。
她没飞一会儿, 便见到了一群御剑的白衣道君,为首之人正是张阑清。
张阑清见了她便停顿在了空中, 不知他跟边上的修士们说了些什么, 那些修士远远看了一眼崔辛夷, 便御剑从她身边离开了。
张阑清御剑到了崔辛夷身边, 问道:“你有什么事?”
崔辛夷向来不会无缘无故来找他, 张阑清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她不等着在灵舟上的时候来找他, 非要等到他离开灵舟的时候, 一看就是有些话想要单独同他说。
崔辛夷御剑与他并肩而行, 两人都放慢了速度,任脚下的灵剑缓慢前行。
她开口道:“也没什么事, 只是前些日子听师姐说, 小师叔要转道。”
她转头看他, 目光带着求证。
张阑清愣了一下,颔首。
他们飞的地方很高,身旁有流云划过,也不时有灵鸟飞过。姑娘皱着眉,目光移向前方,一时间不知在想些什么。
张阑清见她那副模样,还当是她要劝他不要转道。
崔辛夷的声音响起:“无论小师叔做什么决定,辛夷都表示尊重,辛夷只希望小师叔这一辈子能过得平安喜乐。”
她转过头,很认真地看着他,目光里有些说不出来的深情,这一刻,甚至是让张阑清觉得,更喜欢对方一点儿的人是她。
他不由得耳根微微发热,避开了她的目光,故作镇静道:“那你往后别叫我小师叔了,我也只比你大两岁,反正我回去就要转道,拜入师兄门下,你以后可以直呼我的名字。”
他一双眼睛都好像是含着春意,像是经过春水濯洗后的明珠,微微濡湿,又极明亮,从里面能倒映出崔辛夷的模样。他一向身居高位,这话却有了几分恳求的意味。
崔辛夷呆了一呆,她抿了抿唇道:“不管小师叔是不是要转道,辛夷会永远将小师叔当成长辈尊重,不敢造次。”
她的话像是三月里突如其来的一场倒春寒,铺天盖地的萌芽刚刚探出脑袋,便被扼杀了。
张阑清的声音一哑,像是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冷水。
崔辛夷眼睁睁见着他眼中的光慢慢熄灭,心里像是被针扎着一样密密麻麻的疼。但现在的她确实是难以回应他的感情的,与其这样,还不如一开始就掐灭。
她不忍心看他的表情,轻声道:“弟子没有旁的事了,便先告退了。”说罢,她转身离开了。
她不知道她离开后,张阑清的脸色却慢慢阴了下来。
那日她的所作所为,并不像是心中完全没有他的样子。方才那样的眼神,也做不得半分假。
可要是她看的人根本不是他呢?
一想到这里,他的心像是被什么堵着一样难受。
她今日又特意前来拒绝他,无非是忘不了旧人。说什么会永远尊重他,不就是想找个理由偶尔能来他身边看看旧人容貌。
到了中洲地界的时候,灵舟便飞低了些,能从灵舟上看到热闹的街市。因为这次瑶界秘境在中洲的主城郊外的墨渊,大量的修士涌入中洲,想要从中探寻些机缘。
九渊众人一开始便准备直接前往墨渊,不在中洲主城停留。灵舟继续往前走,掠过了繁华热闹的市集。
方南书便趴在灵舟便上,往下看去。崔辛夷见了,只道:“师姐若是喜欢,等到我们从秘境里出来,便在这里停留一段时日。”
孟雪川听了,也道:“我家就是这附近,到时候,我带你们去看看。”
谁不知道,孟雪川是中洲世子,洲主府便在这附近。
傅其凇走到了边上,手臂搭在孟雪川肩膀上,将身上的重量都往他身上压,道:“那就劳烦师弟到时候做东款待我们一番了。”
孟雪川被压得身子一弯,嫌弃极了,他皱着鼻子躲开傅其凇。
傅其凇还笑着道:“师弟做东,到时候我们若点了什么贵的东西,师弟可不准赖账。”
孟雪川轻哼了一声,自得道:“去中洲九曲城最贵的酒楼,你尽管点,大师兄是不信我们中洲洲主府的财力?”
这边欢声笑语闹成一团,那边崔寒樱见侯镜箔不断往方南书那里看,忍不住道:“师兄是在看什么?”
侯镜箔默默将视线从方南书身上移开,道:“没看什么。”
等灵舟在墨渊跟前停下的时候,众人都吸了一口冷气。
墨渊位于中洲九曲城郊外的广原上,中洲常年干燥少雨,广原是一片广阔的沙漠,方圆百里寸草不生。
只有不远处的一处峭壁,像是被巨大的刀在整齐的沙漠上割开了一道口子,幽深惊悚。据说一万年前广原上并没有这处魔渊,是后来魔族动乱后才出现的。中洲的人都说墨渊深不可测,也有修士被风卷着掉下去,自此再无生还。
灵舟还未停下,众人已经被这铺天盖地的沙砾迷了眼睛。
崔辛夷等人下了灵舟,入目便见到了那道巨大的黑色口子。崔辛夷倒是对这道口子熟悉无比,这里可不是什么墨渊,更准确点,应该叫魔渊,是封印着魔族的地方。
她也是在前世魔族动乱发生后才知道了这一典故。但被封印在此处的魔族,却是在别处被激发了魔脉的魔子破开了封印的。
秘境入口在魔渊之前,是一道两人高的水波纹入口,在这样贫瘠的沙漠上,透明有着白光边缘的一道屏障格外亮眼。
九渊众人来的算晚了,现场已经有不少修士等在原地,再等着瑶界秘境打开。
张阑清站在一旁,傅其凇正向弟子们叮嘱瑶界秘境里要注意的事。
“……你们要切记,瑶界秘境只开放十二个时辰,若是不能在这十二个时辰成功折返的,便要被困在里面了。若是在里面遇上了夺宝,你们要记着,性命才是最重要的,没有命,这些都用不上。实在被人纠缠不休,就趁早回来……”
崔辛夷虽只在话本里看到了崔寒樱在秘境中会发生何事,但毕竟从未去过里面,因此听得很是认真。
等了半天,随着一阵耀眼的白光闪过,水波纹的纹路急剧变化,修士们纷纷躁动起来。
瑶界秘境终于开了。
九渊众人等着一些着急的散修们和旁的宗门世家进去后,才安排弟子们依次进去了。
崔寒樱见此,还有些不解,她道:“我们九渊不是第一大门派吗?怎么还要让旁人先行?”她虽然对瑶界不感兴趣,但见散修都走到他们前头,也不免有些不平。
侯镜箔默默看了她一眼,实在是很不想搭理她,但还是解释道:“我们是当今第一大宗,这点风度还是应该有的。”
崔寒樱闻此,忙住了嘴。她才意识到自己问的这话,有些太没见识了。
实则也并非完全是出于讲风度,九渊选了比较靠后的位置,也是为弟子们的安危着想。九渊弟子还没到了要为资源拼命的地步,秘境情况不明,最先进去纵然有更多机遇,但也死得更快。
崔辛夷几人进了秘境后便分开了。
一进入秘境,便能很明显地感受到里面的灵气要比外面浓上很多。灵植仙草也有不少,很多只想捞一笔的散修已经留在秘境出口处开始挖这里的灵草了。
崔辛夷没管这些灵草,寻宝还是其次,她来秘境,其实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她凭借着话本提供的线索,慢慢往秘境深处走去。
作者有话说:
◉ 132、中洲瑶界
崔寒樱进了秘境后, 便被瑶界里极浓郁的灵气震惊住了。因着身上有不少父君给她保命的仙器,她毫不担心地往秘境深处走去,想要一探究竟。
上界的灵气虽比下界浓郁上百倍, 但也跟下界的一样, 在慢慢变得稀薄。崔寒樱隐约听说过,父君和上界的其他仙君用了许多法子, 阻止上界的灵气逸散。
他们苦苦追寻万年,也不曾找到灵气消失的原因。
难不成灵气都跑到了这些秘境里?崔寒樱想想,转而又觉得不太可能,她出发前便听常毓道君说过, 瑶界的灵气比九渊所在的仙岛上的灵气浓郁百倍。可常毓道君去瑶界秘境都是千年前的事了, 常毓道君的描述跟她看到的并不不同。
崔寒樱略思索一番,便没有深想了。只是在心里琢磨着,他们早就有办法将灵气从下界引到上界, 等回到上界,她就将自己在瑶界中看到的禀告父君, 到时候瑶界里的灵气又可为他们上界所用。
下界还有数不清的大大小小的秘境, 这样想来, 她可又是大功一件。
一时, 崔寒樱的心里美滋滋起来。
可是她又不知何时才能回到上界。
崔寒樱手里倒是有能直接联系上界的令箭, 这时候便能将秘境的事告知父君。但之前被崔辛夷认出身份已经用出了一箭, 她的任务还没有什么实质性进展, 将一支令箭用在这上面也实在太浪费。
崔寒樱现在在的地方倒像是一个五洲世家的后院, 周遭假山怪石、园林池塘,无一不全, 但像是荒废了许久, 四周都爬满了厚厚的灵苔藓, 脚下绵软湿润,静悄悄的可怕。
诡异的地方还不只是让人心慌的寂静,还有多得惊人的假山怪石,遮掩了人的视线,将此处变成了一个偌大的迷宫。
但崔寒樱毫无畏惧,她还没用灵力试探过,便走了进去。在她看来,这些假山怪石头,不光是障眼法,下界的修士都能掐个小术法,透视这一整片的假山。
再者,她身上有防身的仙器,这里真有什么妖兽妖植也伤不了她。她手上有传送符箓,真走不出去,也能捏碎符箓,将自己传送到秘境入口。
她全将这里当成了自己家的后花园,逛着逛着情绪上来了,想起了自己在上界的大宫殿。
这个园林再大,也不一定能比得上她在上界的住处。
触景伤情,崔寒樱不禁委屈起来。这段时间也不知道倒了什么霉,先是好好的灵毒莫名其妙失效,后来又是自己在异宝阁买的灵药被识破,自己的名声一落千丈,现在可谓是臭名昭著。
好像她的灵毒是从上次在宗门藏经阁选过心法后便不灵了,那天果然倒霉,还遇上了崔辛夷。
崔辛夷还莫名其妙地喊住她,提醒她衣角脏了。
现在想起来,崔辛夷什么时候还那么好心,竟然会提醒她衣裳脏了。
想到这里,崔寒樱脑子里的某根弦似乎被触动了,电光火石之间,她突然回忆起,刚进宗门的时候,崔辛夷频频提起她身上的灵毒。
那时候,崔辛夷还故意给她找堵,复制了跟她身上灵毒一模一样的香,她收到的时候,还吓了一大跳。
她以为是崔辛夷多次对她咄咄逼人,是看不惯她占了她的身份。但现在跟崔辛夷接触多了,她知道崔辛夷并不是闲来无事对香倾心不已,再复制一份的人。
如今她再想想,竟然觉得以崔辛夷的为人,该是当初她闻出了她身上的灵毒,但当时并没有揭穿她,而是故意拿出了一样的灵香吓吓她。
崔辛夷也确实是医修,医道有相通之处,她的医道天赋据说也不弱。
想通了这个关节,似乎这些时日一直莫名其妙的倒霉都有了线索。
可现在有些疑问的是,上界的灵毒之术,不是早早便在下界消失了吗?飞升到上界的灵毒散人首徒也说了,当时有掌握灵毒之术的医道天才已经暗中被他杀光了,他亲自摧毁了所有关于灵毒的书籍,才被上界的帝君接到了上界。
这件事也隔了几千年,崔辛夷一个岌岌无名的散修,再有天赋如今也不过十几岁。灵毒散人这样的医道奇才,也是花费了几百年才创造了灵毒。
崔寒樱走着走着,前面的假山突然动了一下,石头“轰隆隆”移开,出现了一道黝黑的口子。
那甬道仅供一人出入,入口便是往下的台阶,像是通往地下,深不可测。
崔寒樱左右看了看,四周空无一人。
她想起了进瑶界之前众弟子说过,秘境最是看一个人的气运。被天道眷顾者,往往能在秘境里找到不少灵宝。
这样突然出现的甬道,说不定便是通往秘境灵宝的入口,一想到这里,她心头微微发热,从乾坤袋里拿出了一枚夜明珠,提着裙子便下了甬道。
走了好一会儿,这甬道也似深不可测,根本看不到是通往何处。奇怪的是,这甬道里还似有一股甜香,越走越浓,让崔寒樱隐隐觉得有一点儿熟悉。
她越走越累,直到眼前豁然开朗,才松了一口气。
这时候,耳边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寒樱师妹可真是让我好等。”
崔寒樱一惊,转头一看,崔辛夷拎着剑立在岩壁边上,洞里光线昏黄,原来是点燃了几十根蜡烛。
烛光映照在她如玉雕成的一张脸上,她又是一身白衣,腰间束着的衣带显得她腰身不盈一握。但此刻她清冷的神情冲淡了身上的纤弱感,手上的剑又透出几分锋芒来。
崔寒樱不知为何,突然有些心慌,但想到崔辛夷的修为可没她高,她又定了定心,问道:“师姐是有什么事?”
崔辛夷黝黑的眸子定住她,忽而扯开嘴角笑了一声。
“我一直都很好奇,你们上界的仙子,是不是都像你和莲姿一样,都没什么脑子。”
她一提出了“上界”二字,崔寒樱像是被人施展了定身术一样,整个身子都僵硬了起来。她睁大眼睛看着崔辛夷,冷汗简直能从额上冒出来。
崔寒樱干笑了一声,道:“师姐在说什么,什么‘上界’?”
崔辛夷正色道:“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你不用装。”
崔寒樱看着她认真的神色,脸上煞白,她道:“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知道上界?”
崔辛夷知道了关于上界的事,那她的命就不能留了。崔寒樱反应过来,眼中闪现过一丝杀意,不要怪她无义,而是崔辛夷若揭发了她的身份,于她后面的任务也一定不利。
可就在她想要施展灵力的时候,她猛然发现,自己竟然动用不了一点儿灵力了。
她的灵脉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一丝灵气都感受不到,没有灵力,她连放在乾坤袋里的仙器都用不上。灵药可没有这种功效,能做到这些的,只能是灵毒。
且还是她能叫出名字的灵毒。
崔寒樱几乎是惊叫出来:“原来这些天都是你搞的鬼。”
崔辛夷道:“听闻你们上界人,最擅长将我们这些下界人玩弄于股掌之中。”她目光定定锁在张皇失措的崔寒樱的身上。
“你那时候占了我的身份,可曾想过我会因为你余生再也无法与亲人团聚?你得了我父母兄长的宠爱,可曾想过有一天兄长会因为你逼我自尽?”
崔寒樱睁大眼睛,简直是不可置信,原来崔辛夷什么都知道。
怪不得,怪不得她那时候明知道北洲洲主已经找到女儿了还要去认亲。
崔寒樱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却被崔辛夷给打断了。
她垂着头,背着光看不清神色,她道:“罢了,我原本也不想得到你的回答,只想顺从我的心意,今日将这仇怨了了。”
“莲姿的下场是跟妖兽签订了主仆契约,生生世世神魂不得返还上界,你便待在这处秘境里,待到有人能找到你罢。”
不待崔寒樱再多问什么,她眼前一黑,便失去了意识。
见着崔寒樱的身子软倒在了地上,崔辛夷手里拿出一个灵蛊虫,放进了她的太阳穴,那灵蛊虫再爬出来的时候,她单手捏住了它。
灵蛊虫化作了一缕黑烟,消失在了她白皙的指尖。
她目光下移到崔寒樱腰间的乾坤袋上,将乾坤袋摘了下来。
做完这些,崔辛夷站起身,离开了洞穴,她走后,一道石门“砰”的一声落下,将洞口堵死了。
瑶界的这处洞穴其实是有记载的,避世洞,有上古大能的阵法,五十年开启一次,与外界完全隔离,连灵信都传不出去。
崔寒樱中的灵毒须有解药才能解开,她现在连灵力都用不了。崔寒樱有仙身,没有灵力也不会死,但会在无边孤寂中被关五十年。
话本里崔寒樱也是误闯了避世洞,不过侯镜箔带着她,凶险万分在避世洞关闭之前就出去了。
这次,崔辛夷提前想法子拖延了侯镜箔片刻,又早早便在避世洞里等着崔寒樱了。
作者有话说:
◉ 133、中洲瑶界
方南书一路上都没遇到什么人, 因着是剑修,她手头上的灵石其实并不多,她往里走了些, 摘了不少灵草。
这段秘境之行就算是没遇到什么珍贵的灵宝, 靠着她摘到的灵草,也算不亏了。
她再攒一攒, 转道的时候也能靠着手头上这些灵石多买些助力修行的灵药。
想到这里,方南书轻轻笑了笑。她从小运气就不好,一直都很容易被满足。
明艳的女子展颜一笑,眉眼弯弯, 成了淡青的草木中的一抹亮色, 令不远处见到她的人顿时呼吸一窒。
正在这时 ,方南书突然注意到眼前不远处有一个长着一棵歪脖子树,老干虬枝上没有一片叶子, 树干很粗,看上去年份不浅。
引人注目的是, 凌乱的树枝间, 正挂着一个红彤彤的拳头大的果子。
见到那个果子, 方南书眼睛一亮。
这不正是她打算攒着灵石买的禁情果吗?
无情剑道要求修士主动遏制自己的凡欲, 但欲望这种东西, 却并不是说能遏制便能遏制的。因此一些修士会借用一些外物, 服用一些灵药或旁的东西来帮助修行。
禁情果便是其中最受修无情剑道修士欢迎的一种, 它的功效极好, 也没什么副作用。但唯一的缺点便是,禁情果产量很低, 价格很是昂贵, 一枚果子, 简直能卖到一千上品灵石,是方南书短期内绝对负担不起的。
她今天的运气确实不错,竟然能撞上禁情果。
方南书走到树下,估量了一下树的高度,便借着灵力爬了上去。
可正待她的手碰到禁情果的时候,一把剑从斜下里飞来,狠狠钉在了她的手边,差点将她的手射穿。
方南书出了一身冷汗,转头一看,见一个尖嘴猴腮的修士站在树下,一脸笑地看着方南书。
来人穿着不知是哪门哪派的衣服,但他的修为已经是金丹初期,比方南书高了一个大境界。
方南书很有自觉地冲那修士抱了抱拳,道:“既然这禁情果被道友发现了,那便让给道友吧。”
说罢,她便一跃下了树。
修士意味深长地看了方南书一眼:“道友倒是个有眼色的,只是……禁情果是我瞧见的,该给我,那道友我也瞧见了,是不是也得……”
他目光在方南书脸上转了一圈,让方南书顿感不适。
她不欲搭理他,抬脚打算离开此处,却被这修士张臂给拦下了。
他脸上的笑更猥琐了:“若是出了秘境,道友肯陪我一会儿,别说是一颗禁情果,三五颗也能给道友……”
他话说到这里,声音戛然而止。
修士眼睛圆瞪,脖颈间出现的血线往外崩着鲜血,染红了他身上的衣服。他直挺挺地往后仰倒,再无了声息。
发生这些都在瞬息之间,待方南书反应过来的时候,割破修士喉咙的飞剑已经飞回了它主人的手里。
她骇了一下,顺着飞剑看过去,正见到不远处立着的白衣道君。
侯镜箔疾步走到她身边,抓住了方南书的胳膊,担忧问道:“阿姐没事吧?”
方南书只是静静将胳膊从他手里抽离,退后了一步,声音淡淡道:“多谢侯师弟。”
她看了看地上躺着的修士,本来有些怜悯,但转而想到,他这样的恶人,之前不定做了多少恶事,死了也是绝了后患。
注意到女子冷淡的语气,侯镜箔才意识到不对来。他既已决心一心求道,也让她早早放下他,自去求她的大道,怎么还是控制不住与她亲昵。
他方才握住方南书的手紧了紧,又自然松下垂在一侧,面上笑了笑,道:“一时情急,对师姐多有冒犯,实在对不住。”
“既然冒犯了师姐,那我就再帮师姐一个忙。”
说着,他走到一旁的树旁,一跃上了树,将果子摘了下来。
可将禁情果拿在手里,他才想起什么,问道:“师姐要禁情果做什么?”
方南书本不欲与他多言,但想到等从秘境回来,他就要成为她的大师兄了,两个人后续的交集不少,总这样躲着也不是办法。
她便道:“我准备转修无情剑道,届时会拜入常毓道君的门下,到时候,可就要请师兄多多照拂了。”
女子脸上的神情很是认真。
侯镜箔愣了愣,道:“所以这禁情果是你自己要吃的?”
方南书微微点头。
侯镜箔顿时像是被定在了原地一般,只是看着方南书,没有将禁情果给她的意思。
他本来还以为是方南书摘来卖的。禁情果效果虽好,但效果很烈,服用后痛苦不堪。这段时间他的修为一直停滞不前,他便服用了不少,没有谁比他更清楚服下了这东西有多痛苦。
他自己用从没觉得有什么,幼时再痛苦的滋味都尝遍了,可一想到阿姐要用,便顿觉胸腔里闷闷的,有些喘不上气的难受。
可现在的他哪里有干涩她选择的权力。
方南书又叫了侯镜箔一声,他才反应过来,将禁情果递给了她。
他抿了抿唇,声音里带了丝恳求,道:“其实这禁情果也不必非要服用,往后师姐在修炼上遇到了什么难处,都可以来问我。”
方南书道了声“多谢”,便转身离开了。
侯镜箔站在原地看了会儿方南书窈窕的背影,才将目光移到了地上躺在的修士身上。
他走到了边上,俯身试探了一番这人的气息,见人死透了,又掐了个诀,指尖溢出一缕火焰,飞到修士身上。
他起身,用一块手帕将手上细细擦了一遍,将手帕扔到了熊熊燃烧的修士尸体上,冷漠看着火焰将手帕和尸体一起吞没。
白衣修士轻嗤了一声:“什么阿猫阿狗,也敢来招惹我阿姐。”
他的手法这般娴熟,根本不像是第一次做这些。
做完这些,侯镜箔抬脚踏过那堆灰烬,继续往前走-
崔辛夷也在秘境捡了不少便宜,她带着她的灵毒和林见画造出的一些灵器,所过之地,简直可以说是一点儿灵草都没留下。
贪生怕死的林见画没来,但他也没有放弃这次捡钱的机会,细细叮嘱了崔辛夷一番要多寻些灵宝。
林见画的逻辑一向是,辛夷姐是自己人,自己人得了灵宝,那就相当于自己得了灵宝。
崔辛夷听了他这番话也着实被折服,许诺等回来分给他些灵宝。
林见画顿时喜笑颜开。
崔辛夷来瑶界秘境的目的也不是为了寻宝,作为现在五洲最有名气的医修,她是一点儿都不缺灵石。现今手上拿的也多是等着回去给林见画的。
她走进了一处密林里,进来寻些喜阴的灵药。
密林里倒是没什么危险的妖兽,崔辛夷走了一会儿,便突然注意到了一个眼熟的东西。
密林小路尽头,光线从枝叶掩映间的缝隙透过,一缕缕射在沉寂的石碑上。石碑被绿色藤曼密密地缠绕着,上面被雨水风沙侵蚀,斑驳不堪,还密布着厚厚的绿藓。
崔辛夷走近,伸手拨开了上面的绿色藤曼,才从没有完全被苔藓覆盖的字迹上辨认出,这竟然是一个天道碑。
五洲的天道碑其实不少,每洲最少也有一个。但这些年,天道就好像死了一般,若是天道长眼,早早为仙盟司选出一任新的盟主主持大局,五洲也不至于会陷入那等混乱的局面。
她的前世也不至于会有那样的下场。
听说五千年前的天道碑还时不时显出灵相,保佑五洲的安定。
若真有现在真有盟主,五洲的世家和宗门也不至于会有这样明目张胆地侵占囤积资源,压迫五洲散修们。
可崔辛夷转而又想,她少时除了医学,其实也看过不少书,五洲修真史都快被那时候的她翻烂了。她知道,历代的仙盟司盟主,怎么也得是个纯善之人。她那时候还以为,自己师父劝着她多行善事,是因为能得到更多天道的眷顾。
事实证明,靠谁都不如靠自己。
她离开那荒废已久的天道碑,往密林深处走。可正待她摘好了灵草,准备回去的时候,她却突然发现,她遇上了鬼打墙。
崔辛夷转了一圈,又转到了天道碑那里。
但这次不同的是,天道碑的边上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张阑清竟然也在这里。
崔辛夷走到他身边,诧异问道:“小师叔怎么在这里?”
张阑清垂了垂眸,看了少女一眼,道:“我是在秘境中寻到了你的踪迹。”
崔辛夷微微抬眉,她又没有留下什么特别的符号,他怎么能寻到她?
像是看出了她脸上的好奇,张阑清往四周看了看,声音淡淡道:“整个秘境里,能有那么大手笔用灵毒的人,所过之处,名贵灵草一点儿不留的,也只有摸鱼大师本人了。”
作者有话说:
◉ 134、中洲瑶界
崔辛夷愣了愣, 才想起来自己大肆在秘境中用灵药的行为,确实可能会被她身边之人给猜出身份来。
她顿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想起他们现在的处境, 问道:“小师叔可能找到从此处出去的路?”
张阑清听到她仍旧自如叫他“小师叔”, 心里有些闷闷的不是滋味。
他道:“我也看出了此处的不妥来,这里倒像是一处阵法, 刻意将走进其中的修士困在里面。”
崔辛夷蹙眉:“若是等到瑶界秘境关闭还没走出去就不妙了。”
张阑清脸上也带了一丝慎重,两人走到了一起,开始寻找出路。
张阑清道:“若是此处阵法是宗门禁地里那种天然阵法,就很难找到出路了, 若是妖兽制造的秘境, 还只要杀了妖兽,就能很快从阵法中走出来了。”
张阑清常常在五洲游历,跟妖兽打的交道实在不少, 也不是第一次遇到阵法。
崔辛夷点了点头:“我看过关于阵法的书籍,说是修为低的妖兽能制造的阵法都很小, 一般就只有一个障眼法。修为高深的妖兽制造的阵法大一些, 但也绝不可能像自然阵法一样几乎没有边界。”
两人对视一眼, 眼神交汇中都看出了一丝默契。
此后每隔一段路, 崔辛夷都要在一旁的草木上面摘下半片叶子, 张阑清侧眸看了一眼, 知道她是在做记号。
等他们再依次经过了之前被掐掉的残叶时, 很多上面的汁液已经慢慢干涸, 只有一次,已经恢复成了原状, 仿佛从没有被人掐断过。
崔辛夷抬头的目光跟张阑清撞上, 她道。
“阵法不大, 是妖兽制造的阵法。”
五洲的阵法大多只是制造一个幻象让修士困在里面,幻象里的景象一成不变,就算是被刻意破环,也会很快恢复原状,不会像外面的景象那样会随时间变化。
传说中是有那种可以随着时间变化的阵法,但也需要大量灵力维持,只不过这种阵法只是出现在书籍和传说里过。
从未有人见过的东西,他们当然也没有考虑过。
崔辛夷笃定道:“妖兽必定潜伏在此处。”
张阑清估摸着:“应当是一个修为不高的蜃妖。”
他看了一眼身边的崔辛夷,下意识将她护在了身后,道:“你先退后,我来杀了它。”说这话时,他语气森冷了些,“锵”的一声抽出了银光湛湛的湛卢剑。
化神后期的大能修为霎时迸发出来,激得四周的草木的为之一荡。
见状,崔辛夷微蹙了蹙眉,心想着,难不成是她记错了,能制造出那么小的阵法的蜃妖,修为应当在修士的筑基期左右。她自己不用剑就能杀了它,破了阵法。
但见张阑清这般慎重的模样,她还是退了一步,看着张阑清上前挑开了草丛。
白衣道君挑开草木后,整个人便如同被人定住了一般,久久没有动作。
崔辛夷好奇上前,见草丛中竟然卧着一个黑黑胖胖的圆球。那圆球不过成年男子手掌般大小,黑漆漆的一团,看不清眼睛嘴巴,连睡觉也是悄无声息。
她讶异:“这么小的蜃妖?不过还在喝奶吧?”
白衣道君却陡然放下了剑,立在一旁,沉默不发一言。
他是知道蜃妖修为很低,但却忘了,影响妖兽修为的除了天赋,便是年龄了,只能造出那么小的阵法,是个幼崽也正常。
他本来还想要展示一番自己的剑法,可眼下对着那么小的一个妖兽,他是杀也不是,不杀也不是,在崔辛夷面前颇为难堪。
崔辛夷见他这样反常的举动,忽然明白了他方才那番举动是什么意思。
她嘴角微微勾起,不去看他。蹲下身子,从乾坤袋里掏出一个瓷瓶,倒了点在手心里,挥了挥衣袖,那小黑球顿时蠕动了起来。
它翻了个身,睁大了乌溜溜的一双眼睛,看了崔辛夷和张阑清一眼,便慌忙跳出去,逃走了。
小蜃妖走后,阵法立即消失了。
崔辛夷站起身,看了故作淡定的张阑清一眼,道:“小师叔,我们快走吧。”
张阑清这才动身,跟着崔辛夷一起离开。
到这时,瑶界秘境的天色已经擦黑了,崔辛夷走在张阑清身后,慢慢看不清路了。她正待从乾坤袋里拿出一枚夜明珠来照明的时候,却猛然发现,走在她前面的张阑清已经不见了踪迹。
张阑清走着走着,原本正在慢慢黑下来的天色陡然一亮,四周的风景慢慢变得熟悉。
他竟然走回了他在九渊的洞府,他本应该疑惑的,可这时候,他脑子里整个雾蒙蒙的,一点儿都没觉得异常。
他推开门,走进了里面,像往常一样若无其事地走进内室。
他脱了衣服,进入了热气腾腾的浴桶中。然后身子开始发热,都已经度过好几次情.热期了,他也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情况。
呆木头听到了他口中忍不住泄出的呻.吟,在浴桶边上走来走去,焦急地围着浴桶喵喵叫。
尽管呆木头是只雄灵猫,但张阑清沐浴的时候还是很少将它放进来,偶尔最近的一次,还是崔辛夷进来给他施灵针那次。
过了一会儿,呆木头像是听到了什么动静,跑了出去。
再回来的时候,它带回了一个人。
是崔辛夷。
崔辛夷关切地问了他好几句,可他正忍着热气缠身的痛苦,拼命想要在她面前维持体面,因此一言不发。
可真如那天一样,少女听不到他的回答,便走了进来。
在这样的煎熬中,他依稀听到了些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再然后是熟悉的药香侵入鼻端。他抬起头,面前的白衣白的有些晃眼了。
少女的面容在这白雾中慢慢清晰起来,她的声音宛若在他耳际响起。
“小师叔,我来让你舒服舒服吧。”
张阑清听到那声音,整个人身子都酥了,但旋即想起,崔辛夷口中的“舒服”只是来给他针灸的。
他本来还很是镇静,可当他看到了少女退后一步,做出的事时,整个人便不再镇静了。
浴桶里的水本来就不浅,便漫了出来,在屋中积成浅浅的水滩。
光影明灭间,张阑清好似看到了世间最美的风景,他好像是回到了幼时,师父拿出一块一人高的上品灵玉教他品鉴。
他试探着摸上去,掌下是一片滑腻,灵玉的品质极好,触手温滑,有如凝脂。
张阑清清醒地摇头,说这不是玉,然后他就被师父责罚练习御剑飞行。
那是他第一次飞得那么高,像是被高高抛上去,浑身的毛孔都松泛地张开,气息都因着这种感觉而不稳。
在他最难以忍耐的时候,崔辛夷在他耳边轻声道:
“小师叔不用管我,你不用那么小心的。”
这句话像是将他心中的凶兽开闸放了出来,他抛弃了心中墨守的陈规,放弃了往日清高的九渊小师叔的形象,开始沉湎于这一时的享乐。
此后每一次的那样的时期,崔辛夷都会踏月而来,用这样的办法帮他解决。
有时候,甚至不是那样的日子,她也会来找他。只要她来,他便没有一次能拒绝的。
崔辛夷有时候会捧着他的脸,很动情地看着,让他觉得她是深深恋慕着他,才会愿意同他做出这样的事来。
后来,崔辛夷说她怀了身孕,问他想不想要这个孩子。
他只是觉得欣喜若狂,哪里有半点不想要的。他开口将酝酿很久的求亲之意说给她听,可崔辛夷却道,她不喜约束,结为道侣此事也只能作罢。
张阑清心中甚苦,可还是只能尊重她的想法,但他想着,他们连孩子都要有了,这其实跟道侣也没什么两样,只是没有一个大方的名声罢了。
怀胎十月,崔辛夷生了一个毛团。
是只跟他一模一样的小狐狸,还是湿漉漉的,一双眼睛也没有睁开。
张阑清照顾着刚生下孩子的崔辛夷,又抱着毛团,用温水给它洗濯干净。他将它用灵力烘干,放在了崔辛夷身边,崔辛夷却紧闭着眼睛,不肯看小毛团一眼。
他先前还以为是崔辛夷太累了,等她睡醒后便能好好看看小毛团。
可等张阑清抱着小毛团去了另一间屋子,将它哄睡安置下来后再回到房间的时候,却发现崔辛夷已经离开了。
床上唯留了一封信,信中说,她从来都没喜欢过他,只是因为她曾经喜欢的一人跟他长了几乎一模一样的脸庞。现在她的旧情人已经回来了,所以给他生下了一个孩子,全当作是这段时间的补偿。
看完了这封信,他脸色煞白,抱上了隔间的孩子便要去找崔辛夷。可刚出门,见到的场景便是崔辛夷牵着另外一个白衣男子的手,笑得甜蜜无比,那白衣男子忽然转身,露出了一张几乎与他一模一样的脸。
怀里的毛团已经哭泣了起来,张阑清愣愣看着那一幕,再也没有勇气追上。
他回到自己的洞府,从此之后便开始细心抚养孩子长大。
小毛团从来都没见过自己的母亲,正跟他自己的身世一样,张阑清决计不会再让它过上跟他一样父爱母爱都没有的童年。
他每天亲自带着小毛团,看着它开始慢慢睁开眼睛,看着它学会爬,摇摇晃晃学会走路,咿呀学语叫他爹爹,笑着一天天的长大。
它活像是完全没有烦恼,虽然偶尔会问他母亲在哪里,但被张阑清搪塞过去后便没有追问。说来奇怪,这小毛球简直就是他的翻版,跟他小时候的许多想法也一模一样,过去渴求的东西,是再疼爱他的师父师兄都满足不了的。
可是现在的他好像有一种能力,能轻易地满足自己-
崔辛夷又一次回到了前世被追杀的时候。
那些被她救过的散修都眼睁睁看着她慌忙逃跑的样子,他们看着张露白死在她跟前,看着她被带走。
一转眼又是她研制出了很好用的灵丹,一个一个发到他们手上,他们当时感谢得那么恳切,恨不得为她当牛做马。可是结果呢,他们冷漠无比,甚至恩将仇报。
崔辛夷心中一股暴虐涌起,抬手打翻了药丸。
她问他们,你们为什么不来救张露白,不来救她。
她又看到,侯镜箔跪在她面前,让她放他走,他一定能把上界搅得天翻地覆。她报不了的仇,他能帮她报。
她抬手想放走他,张露白突然出现在她跟前,少年的身影萧立,一身玄衣,他一副阴魂不散的样子。
“崔辛夷,你为什么变成了这副模样,我救下的,是那个一心济世的善良小医修,可不是你这样,眼里只看得见权力的心机野心家。”
说完这句话,少年便抬脚离开,往暗色深处走出,走了很久,他忽然回头,道:
“我都有点后悔,当初那么拼命救下你了。”
崔辛夷听了这话,一时间心如刀绞,她愣愣追上了几步,想要追上那个玄衣少年,但他说完那句话,没走两步,身影就完全与黑夜相融了。
侯镜箔还在她的耳边怂恿着她放他走。
“天下大乱又如何,崔辛夷,这不是你一直都想要的吗?你该相信我,给我一个机会,只有我能将五洲颠覆,只有我才能打上上界,报了你的仇。”
可是这次,崔辛夷只是静静地看了他半响,忽而一笑。
就在那幻影都忍不住怀疑她突破不了这个幻境了,要放他离开的时候,一柄利剑忽而从他的胸口穿过。
少女执着剑,神色淡淡将那剑从他的胸口□□。
“你以为我想要复仇便只能靠着你吗?那你未免也太过自负了。”
她唇角微勾,眼睁睁看着幻影消散,而后天光大亮,她才意识到方才不过是一场幻境。
崔辛夷微微抬头,就看到了前方不远处的问道碑,原来她并没有走远,这竟然还是一个境中境。
她一转头,就看到了立在一旁的白衣道君。
少年已经摘下了面具,露出了令人惊艳的眉眼,神色淡淡,正往她这的方向看过去。
崔辛夷忽而想起幻境中走进黑暗,永远消失的玄衣少年。
其实重生之后,她一直很担心,她跟前世那么不一样,倘若再遇上了张露白,他会不会对她嗤之以鼻。
若是张露白也重生了,会不会对现如今这副模样的她很失望。
可是当她再遇到张阑清的时候却突然释怀了,况且遇上的还是对她用情至深的张阑清。她变了一副模样,张露白也变了一副模样,两个人都不是最初遇见的落魄半妖和半吊子医修了。
崔辛夷想到这里,看向张阑清的目光便不由得带上了些温柔,她迎向他,笑道:“小师叔在想什么那么专心?”
见了崔辛夷罕见的甜笑模样,张阑清竟然不为所动,他想起在幻境里她对着另外一个人也是这副模样,忍不住道:“那么开心,莫不是在幻境里见到了你的旧情郎?”
这话来得莫名其妙,崔辛夷一惊,道:“我哪里有什么旧情郎?”
张阑清看她一副不承认的样子,胸口愈发酸闷,说起来,他贵为门派小师叔,五洲的顶尖修真者,哪里对人这般卑微过。
“你当初说我像你的一位半妖故人是怎么回事?”
崔辛夷听他反复提起此事,这才意识到,他是真的介意了。
她解释道:“我那时候年幼,与这位故人年幼时有些交集,但后来时过境迁,我变了许多,想必再相逢的时候他大概也认不出我了吧。他对我确实是用情至深,又有救命之恩,但我们终究是缘分浅薄。”
听崔辛夷这样解释,张阑清面上终于缓和了些,听起来这个“张露白”对他也并没有什么威胁。
说罢,他突然提起来:“往后,我们不要小孩子。”
幻境里崔辛夷抛夫弃子的行为实在是给他留下了很重的心理阴影,明知道现实中的她根本不可能做出这种事,仍旧让他后怕不已。
崔辛夷杏眸微微睁大,愣愣看着张阑清。
他倒是想的美,谁想过要给他生小孩,虽然她也从来没打算要小孩。
她没回到他的话,转身留给了他一个背影,只留下了一句“瑶界还没有开,我先走了,小师叔自便”,说完就离开了。
白衣道君站在原地,戴上了面具,嘴角却轻轻勾起。
崔辛夷确实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她脑中思索着在幻境中遇到的事,她的静脉本来像是已经灌满了的水壶,根本再灌不了一点儿水,可现在,水壶再次变空,她竟然又开始吸收灵气了。
这般看来,幻境之行为倒像是给她的助力。
崔辛夷已经困在了金丹初期良久,现在竟然隐隐有突破的趋势。
正当她后悔没有留在张阑清那里让他给她护法的时候,灵脉疯狂吸收灵气,丹田中的金丹一变,这一瞬间的功夫,她已经突破到了金丹中期。
作者有话说:
◉ 135、中洲瑶界
这样快的升级速度, 着实让崔辛夷也震惊了一会儿,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后,她便惊喜了起来。
看似只是突破了一个小境界, 可对一个困境已久的人来说, 这简直是天大的好消息。
她是……悟得了自己的道?
说实话,一时间连崔辛夷都有些难以置信。大师兄悟道成功的时候, 可是说了一大堆的道理,轮到她,她却还是满头雾水。
要说真在秘境中领悟了些东西,但也好像始终有一点不清楚的地方。
崔辛夷想了想, 决定等回到宗门便将这点疑云好好问问师父。
现在的她, 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去做。
可是等她返回了之前困住崔寒樱的避世洞,却发现洞口敞开着,竟然有人将崔寒樱救了出来-
崔寒樱睡了美美的一觉, 醒来的时候侯镜箔就坐在她的身边,目光静静看着他。
他正唤着她的名字, 见她睁开眼睛, 才停住了。
崔寒樱看了一眼周围的环境, 只是觉得很是陌生, 竟然想不起来自己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也不记得她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
她问道:“大师兄, 我怎么会睡在了这里?”
侯镜箔见她这副表情, 动作一顿, 神色有些凝重,道:“我发现你的时候, 你便在这里面了?我以为是你误闯了进去, 触动了此处的机关。”
崔寒樱眼睛微微睁大, 撑着身子从地上坐了起来:“我只记得我之前是刚进了秘境没多久,之后的记忆竟然一点儿都不记得了。”
她揉着眉心,一副不解的模样。
侯镜箔听她说这话,眸光一闪,道:“你看看你的乾坤袋还在不在?兴许是秘境里的修士想要杀人夺宝,用迷香将你迷晕了。”
崔寒樱听了这话便是一惊,可一摸腰间,便是一空。
她低头一看,果然见腰间空空如也,乾坤袋不见了!
一想到她从上界拿来的各种仙器也在里面,崔寒樱面色煞白。里面还有专门克制魔子的弑煞芙蓉和跟父君练习的令箭,若是没有了这个东西,她还怎么保证自己的安全?怎么对付魔子?
侯镜箔见了她那副表情,面上担忧问她缺了什么东西,心里却在暗暗骂她蠢货,手上都有那么多的仙器了,却还是一时不慎,竟然将乾坤袋都弄丢了。
也不知道上界帝君为何派来了这样一个蠢货。
侯镜箔道:“师妹不必担心,想必那贼人已经逃走了,我们出去,在秘境门口找找吧。”
崔寒樱含泪点了点头,心中感动于侯镜箔对她的温柔,跟着侯镜箔离开了避世洞。
走了好一会儿,路中间躺着一个修士,侯镜箔上前一看,此人竟然已经死了好一会儿,他说这是一具尸体的时候,崔寒樱还被吓得退后了一步。
可这时,侯镜箔却看到了一件熟悉的东西。
他俯身从尸体的腰间摘下一件什么东西,举到了崔寒樱的面前。
“师妹,你看看,这是不是你的乾坤袋?”
从死尸身上摘下来的东西,崔寒樱本来还很是嫌弃,但忍不住好奇瞧了一眼,眼睛便是一亮。
“是我的乾坤袋!”
侯镜箔将乾坤袋递给了崔寒樱,见崔寒樱将其拥在了怀里,一时间竟有些喜不自胜。
唯有侯镜箔望着地上的那具死尸,从他身上的服饰认出来是一个剑宗的修士。他胸口有一道长长的爪痕,看上去像是死于秘境里的妖兽之手。
只能是这修士夺走了崔寒樱手里的乾坤袋,将崔寒樱扔在了那洞口里关着,若不是他凑巧发现了那个洞口,说不定崔寒樱还真要被关在里面五十年。
所有的事情都能对的上,但侯镜箔总觉得有哪些不对的地方。
他对崔寒樱道:“你瞧瞧你乾坤袋里的东西,可有遗失?”
崔寒樱点了点,见令箭和弑煞芙蓉和其他的一些仙器都在,便摇了摇头,说:“多谢大师兄,都在这里。”
说起来,连崔寒樱都觉得真是凑巧,她是一点儿都想不起来自己是怎么遇上这个修士的。
侯镜箔点了点头,带着崔寒樱离开了此处。
等到了秘境口的时候,那里正聚集着不少人,崔辛夷等人也早早在那里,他看了一圈,发现方南书也在那里的时候,松了口气。
人群中的崔辛夷往那里看了一眼,见崔寒樱果然如同话本里的那样安然无恙。她没有泄气,只是想,若是侯镜箔没有找到崔寒樱,她估计也会将崔寒樱放出来。
见现在侯镜箔对崔寒樱体贴照顾的模样,说不定侯镜箔早已对崔寒樱情根深种,倘若一出秘境不见崔寒樱,侯镜箔的魔脉还能提前被激活。
魔脉提前被激活,侯镜箔便能早早攻下五洲,再有崔辛夷从中推波助澜,他就能打上上界,给她复仇。
可在幻境的时候,崔辛夷的想法已经改变了。
她不愿意成为那样为了自己的利益不择手段的人。她要复仇,也根本不必假借旁人的手。
侯镜箔能打上上界,她也未必不可。
想到这里,崔辛夷摸了摸自己的乾坤袋。她以往便想着能不能复制一个弑煞芙蓉,将话本里对弑煞芙蓉的描述对林见画说了好几遍,林见画却只能模仿其外形。
正巧她乾坤袋里有那样一个弑煞芙蓉,她便用一个将崔寒樱的替换出来了。
不管后面侯镜箔什么时候会入魔,她都能留有后手。
秘境出口的人慢慢多了,张阑清和傅其凇也回来了。见崔辛夷的修为竟然提高了一个境界,傅其凇很是惊奇。
“师妹,你是突破了?”
他这话一出,周围便有不少九渊的修士看了过去。众人的目光都有些诧异,他们知道崔辛夷天赋不低,但她修的是逍遥剑道,他们都做好了这个天才在几十年后再次展露锋芒的准备。
不是没有人为崔辛夷可惜过,可惜她修的是逍遥剑道,不然现如今这辈的九渊第一天才还说不准是谁。可令众人万万都没有想到的是,她竟然在那么短的时间内突破了困境。
林渊也刚刚回来,听见这话,便朝崔辛夷看了过去。
崔辛夷冲傅其凇点了点头。
林渊顿时有些难以置信,当初算是比较有天赋的傅其凇都用了几十年才突破困境,崔辛夷竟然只用了几个月。
他暗暗施展灵力,想要试探一番崔辛夷的修为,却不想刚接触那少女,灵力便宛如碰到了一股大力,若不是他站得稳,真要将他弹飞出去。
林渊的这一番动静,惹得众人都不由得朝他看了过去。
林渊站稳后一抬头,便对上了崔辛夷黝黑的一双杏眸。
她就那样淡淡看着他,明明没什么表情,却让林渊倍感羞耻。
等回到了灵舟上,傅其凇便在崔辛夷身边,不断问着她突破的细节。
崔辛夷凝眉道:“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突破了困境,也没有当初师兄形容的突破困境的感觉。”
傅其凇点点头:“那就等回去再好好问问师父吧。”
张阑清也道:“你还年轻,此事其实也不用着急。”
孟雪川见状,却默默退了出去。
少年立在灵舟边上,攥进了手里的剑,他低头看了一眼芒种,心情很是不悦。
这时候,忽然肩膀上有重物压过来,孟雪川不用看就知道是大师兄。
他心情正不好,便闷闷道:“师兄放开。”
傅其凇不放,还笑道:“师弟在秘境中寻到了什么好东西?”
孟雪川躲过了他的手臂,站得离他远了点,别过了头:“也没什么好东西,定然是比不上师兄的。”
傅其凇笑得露出两个小虎牙,笑着笑着,他收敛了笑意,郑重道:“师弟不要难过嘛,当初师兄也是在金丹期困了几十年,还被宗门里的人嘲笑,师兄是掌门首徒都没有在意。”
“小师叔说得对,你还年轻,未来也定然不可估量。”
听完这番话,孟雪川心中微微一动。
他朝身旁的男子看过去,却见他正定定看着前方。孟雪川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正见远处云雾缭绕,宽阔的云海随风翻涌,蔚蓝的天空一望无际。
作者有话说:
◉ 136、九渊
回到宗门后, 崔辛夷借着刚突破到金丹中期的机会,开始闭关突破。
可是等她开始修炼心法的时候,还是感觉到了自己灵脉里的灵力并不畅通, 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堵着。她将吸收的灵气储存在丹田, 可是现在的丹田就好像成了个无底洞,怎么也填不满, 这让崔辛夷颇为苦恼。
明明记载上说,若非悟道,逍遥剑道的修士是不可能再突破的。她遭遇困境后从金丹初期突破到了金丹中期,按理说, 她应该是悟了道的。
可是她的修为却又停滞在了金丹中期, 不能再进一步,跟之前停在金丹初期没什么两样。
百思不得其解的崔辛夷停止了闭关,准备出门练练剑法。
她往演武场上走, 一边走,一边想着, 是不是她太急于求成?大师兄可是停在了金丹初期几十年才得到了突破, 此后修为一日千里, 也有他那么多年厚积薄发的缘故。
她才遭遇困境几个月, 又怎么能要求突破困境后跟大师兄一样修为提高得那么快。
可是, 魔子乱世快要到了, 给她留下的时间不多了。崔辛夷心中隐隐不安, 总觉得五洲快要有什么大事发生了。尽管她手里现在有专门克制魔子的弑煞芙蓉, 也不能太过松懈了。
正在这个时候,耳边突然传来喊她名字的声音。
是孟雪川正向她走来。
“崔辛夷, 真是巧了, 你今日出关了?师父正让我叫你过去。”
真是破天荒了, 师父竟然还想起来他有两个正处在困境的弟子了。但她想了想,又觉得是自己想多了,师父怎么可能叫他们过去问修炼的事。
不会是看他们都在困境,准备像诓骗大师兄一样诓骗他们给他处理宗门事务吧?
孟雪川没管她怎么回答,用手肘拱了拱她的手臂,示意她跟上,少年马尾辫一甩,便轻巧走在前面领路了。
崔辛夷见孟雪川全无异状,半信半疑跟着他到了后山小瀑布的地方。
水流从山上流下来,轰鸣声不止,水花迸溅,在阳光下折射着闪光。一位白衣男子便坐在绿幽幽的水潭边上,各种品种的灵猫围在他的身边,争相从他手里抢食。
清俊的白衣男子还抚着一只白白胖胖的灵猫的脊背,温和笑道:“都慢点吃,我这里还有很多。”
他见那猫咪温顺,愈发手贱起来,修长的手在猫背上游移,鬼鬼祟祟来到了猫的尾巴上,见那尾巴毛茸茸的一条,心痒难耐地揪了一下。
正在吃小鱼干的猫从喉咙里发出了一声低沉的威胁呜咽声,身子都崩紧了,可惜映山道君仍是浑然不觉,手上的力气还用得更大了些。
他揪第二下的时候,猫咪突然暴起,旋身挠了一下映山道君的手背,在上面留下了几道血痕。
映山道君“嘶”了一声,忍不住道:“你这小没良心的。”
崔辛夷在一旁围观了师父逗猫反被抓的好戏,目光环视一圈,看到了摆在一旁的很明显的两个桌椅,以及桌椅上堆满了的事务公文的时候,扭头就要离开。
是映山道君眼尖看到了崔辛夷,喊着孟雪川将她拦下来。
崔辛夷被孟雪川揪着衣袖,停住了步子。
映山道君起身笑吟吟走到了他们身边,他道:“小辛夷怎么一见到为师就那么急着走?为师今天叫你们来可是要给你们好好讲一堂课的。”
崔辛夷一脸生无可恋,她试着动了动,孟雪川抓住她的手劲很大,看来她不在的这些天,急于悟道的孟雪川已经成功被映山道君忽悠住,眼下也成了他的帮凶。
他想要效仿大师兄为宗门当牛做马几十年,换的师父安心躺平几十年,崔辛夷可没那么多的闲工夫耗。
映山道君一副笑眯眯好脾气的样子看着崔辛夷,崔辛夷也只好跟着孟雪川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
她望着面前堆积如山的公案,心里琢磨着怎么脱身。
反正师父都已经有一个好骗的孟雪川了,少她一个也不少。
映山道君已经开始他的讲学了。
“师父救了很多小灵猫,可这些小灵猫野性难驯,有的小猫会抓伤他,会不识好歹攻击他,可为师丝毫不在意。”
映山道君说着,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上刚刚才被灵猫抓伤的伤口。
他又道:“我救它们不过是出于自己的善心,我管他们如何待我,我也从没期望过它们永远记着我的恩情,若能有一只小猫愿意善待我,滚到我怀里让我摸一摸,那对为师来说都是天大的好事了。唉,可很多时候,这些小猫长大后都会离开这里,就算在路上见了为师也不认得。有时候人啊,做什么事是非要得到什么回报的吗?为师做这些,全凭为师的心情。所以咱们修逍遥道的,千万别走进死胡同里。”
听了映山道君这番话,崔辛夷陷入了沉思。
这时候,孟雪川却来打岔:“师父,每次有小灵猫来惹您,不都是因为您手贱吗?这些灵猫可从来都没有抓过二师姐。”
映山道君脸色阴了阴,看向孟雪川,语气沉了些:“你说什么?”
孟雪川立即乖巧噤声:“没说什么。”
映山道君又道:“为师我修成今日这般不因为外物和旁人对我的评价而被影响心情的品格,全靠着日复一日埋首在宗门事务中,能忍得住寂寞,才是修逍遥剑道的第一步。当初你大师兄可不都是这样修炼的,你们瞧,他的脾气现在是不是好多了。”
“所以……你们要是想要像你大师兄一样成功悟道,也可以效仿前人,多处理些繁杂的宗门事务,将心沉静下来……”
孟雪川皱着眉,显然对师父的这番话有些怀疑,但有大师兄的成功经验在前,走投无路的他也就半信半疑跟着映山道君一起处理宗门事务了。
崔辛夷却突然出口打断了映山道君的话。
“师父,小师叔突然找我有点事,弟子就先行告退了。”
说罢,她趁着映山道君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御剑迅速离开了。
眼见着崔辛夷像兔崽子一样溜走了,映山道君伸出的手一顿,张口欲出的话也停顿在了嘴边。
竟然一个没看住,让小辛夷给跑了。
映山道君在心中懊悔,他们两个加起来估计都比不上干了那么多年,效率奇高的傅其凇,现在竟然还跑了一个。
孟雪川也不禁道:“小师叔不是出宗门除妖了吗?崔辛夷怎么跑得那么快。”
闻此,映山道君将目光转向自己这个傻乎乎的徒弟,在心里默默安慰自己,反正总算是逮到了一个替他干活。
实则崔辛夷跑的快也不全是为了躲开师父抓壮丁,这一路上,她的心跳得很快。
听到了映山道君那一番话,好似醍醐灌顶,令她豁然开朗。原本的她像是陷入了迷宫,怎么走都找不到出口,可现在的她,像是一下子飞到了空中,褪去了许多束缚,整个人灵台清明。
她心里隐隐察觉到,她应该是突破了困境,悟到了自己的道。
回到了自己的洞府,崔辛夷就开始闭门修炼,果然才没过一会儿,她体内的金丹颤动,灵力大涨,灵脉也拓宽了不少。
短短这一会儿的功夫,她就已经突破到了金丹后期,下一步就可以突破结婴了。
识海里的剑灵目瞪口呆看着崔辛夷的修炼,忍不住喃喃道:“崔辛夷,你……你竟然那么快就悟了自己的道?”
崔辛夷没理会它,而是握紧了手里的惊蛰剑,离开了洞府,去演武场练剑-
张阑清自从上次从瑶界回来后做的梦便越来越多了。
他应当一回来便开始转道的,但无奈仙盟司的任务太多,他忙着出门除妖,一时间无暇顾及转道的事。
他在这段时间做了不少的梦,明明他也没有刻意留出时间睡觉,但总是不自觉陷入沉睡。梦里的情形越来越清晰,好似是他亲身经历的一般。
可梦中的他不是九渊剑宗高高在上的曛迟道君,而是一个岌岌无名的卑微半妖,小心隐藏着自己的身份跟在崔辛夷的身后。
崔辛夷也没有回到北洲洲主府,而是做了一个游历五洲的医修。
其中最令他惊险的一场梦是,他听到有人追杀崔辛夷,便跟了上去,替崔辛夷挡了一剑。那一剑刺穿了他的心脏,死前的最后一幕是崔辛夷睁大着眼睛看着他,无声地落泪。
他对梦中之事太过惊奇,于是路过中洲的时候又去了一趟仙盟司主殿,立在天道碑前看了许久。可这次,天道碑并没有像上次那样显示出什么异常。
张阑清终于忙完了这一阵,回到了宗门,去找了师兄映山道君。
他到的时候,映山道君正在安然喂猫,一旁的孟雪川伏案处理宗门事务。孟雪川上次去北洲的时候被崔辛夷刺激过,因此回了一段时间的中洲发奋学习如何处理公务,尽到自己身为世子的职责。
当初学的东西这时候可派上了用场,他伏案疾笔间,便处理了好几件鸡毛蒜皮的小事。
本来张阑清看到堆积如山的宗门事务时脚步便是一顿,直到看到了伏案的孟雪川,才继续自如走向了映山道君。
“师兄。”
他叫了这一声,映山道君才回过神来,看了他一眼,“嗯”了一声。
映山道君随口道:“师弟最近不忙了?”
一听见映山道君这段时间问人忙不忙,便不由得让人心中一紧,总疑心接了说不忙,映山道君的下一句话便是让你替他处理宗门事务。
可现在有了孟雪川这个大冤种坐镇,便让人放松了许多。
张阑清道:“只是前段时间我去了一趟瑶界,回来便见堆积了不少除妖令,这些天便忙了一阵。”
映山道君这回倒是正经,看了他一眼:“五洲可真是离不开师弟一天,师弟考虑清楚要转道了?”
张阑清点了点头,他转道的想法是从来都没有变的。就算是转道后,他也不会放弃继续替先盟司办事的,只是修为削弱,除妖时危险便多了些。
他不在乎这些事,反倒问起了映山道君另一件事。
“师兄,你说,我们这些修士会不会有转生和来世?”
映山道君纳罕地看了他一眼,他以为,算命之类的玄学只有他自己喜欢,没想到师弟现在也感兴趣了起来。
师妹和师弟面上不显,但他知道他们往日都是对这些嗤之以鼻的。
映山道君很高兴:“转生来世当然是有的,不是说,我们修士的神魂便是第二条命吗?世间传说有一些大能很是厉害,神魂不死不灭,传说中的仙人睡一觉,神魂还能飞到五洲,投胎转世……”
张阑清听了这番话,只是皱着眉。
见师兄说得高兴,他也没有打断,但他知道,他的情况跟师兄说的一点儿也不一样。
作者有话说:
◉ 137、五洲魔气
常毓道君师门往日亲近的众人们, 最近却安静了许多,连最专注修行的钟云都察觉到了气氛的不对。
自从大家从瑶界秘境回来,一向跟师门的女弟子们都不亲近的侯镜箔竟然频频跟崔寒樱待在一起。
几人在演武场上练剑的时候, 便能经常看到一身白衣的清隽男子站在崔寒樱的身边, 低头浅笑同崔寒樱说着什么。
见状,也在休息的楚匀道:“也不知道崔寒樱给大师兄下了什么迷魂药, 竟然让平素一心修炼的大师兄跟她那么亲近。”
钟云拧了眉,道:“师妹慎言。”
但说完这话,他仍旧皱着眉头,看上去也是有几分疑惑和忧虑。
崔寒樱这些日子的心情倒还不错, 虽然在师门里众人都不大喜欢她了, 还隐隐遭到了排斥,但侯镜箔对她的态度却突然转变了。她私心以为是大师兄一直暗自钦慕着她,只是碍于修行的道统, 才一直没有对她表明心意。
兴许是上次她在瑶界秘境遇险,差点被困在里面, 让大师兄有了些危机感, 意识到若不珍惜她, 恐怕就会失去她。
一想到这里, 再抬头看着这温和跟她讲些趣事的清俊白衣道君, 崔寒樱顿时心里蜜一样的甜, 嘴角都控制不住抿出一抹笑来。
见了她这副模样, 侯镜箔轻笑了一声, 突然凑近了她,问道:“师妹在笑什么?”
崔寒樱被他这样突然一靠近弄得脸色更红了, 退后了一步, 头偏向了一边, 羞怯道:“没……没什么。”
崔寒樱的心里像是开了花,现在倒是一点儿都不在意师兄师姐们对自己态度的转变。可她没看见的是,她偏过头的一瞬间,白衣男子的面色霎时冷了下来,意兴阑珊地看着她故作羞涩的神情。
侯镜箔转头往天空的方向看去,天气正慢慢凉下来了,树梢上绿意浓郁的叶片正慢慢变黄。
他心里突生些无趣来,这样令人厌恶的虚与委蛇的日子还不知道还要过多久-
在崔辛夷安静在洞府中闭关突破的时候,西洲却出了一件大事,说是一个散修村子里的散修一夜之间竟然都变成了魔修。
先前他们都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是灵脉突然出了意外,痛了一夜,死去活来,醒来后修为却开始飞涨,可炼气期的修士们没有筑基,更没有结丹。
更令他们惊恐的是,他们的体内没有了灵气,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奇怪的力量。
后来村子里的散修开始莫名其妙的消失,有西洲的一位大能路过此处,见村子里有源源不断的魔气流出,才认出村子里的修士竟然都成了魔修。
这件消息被禀告给仙盟司和西洲洲主后,仙盟司和西洲洲主立即派来了人前往察看,成了魔修的修士们被暂时收押进了仙盟司和西洲洲主府的地牢中。
可对那些已被魔气侵体的修士,他们却无计可施,这些修士体内的灵脉还没有完全被魔气损毁,并没有变成魔修。但众人没有法子救治他们,对这些修士来说,变成魔修只是迟早的事。
西洲洲主摇摇头,正待答应仙盟司的仙官提出的要将这些修士全部关押起来的时候,一辆由四匹灵马拉着的华丽马车停在了那个被管控的村子附近,从马车上下来了一个长着娃娃脸的少年。
仙盟司的那位仙官问林见画是什么人,为何擅闯被封禁的地方。认识他的西洲洲主却赶忙为林见画解释他的身份。
林见画看了一眼被关押在囚车里的被魔气侵体的修士,里面不乏有年迈还未突破筑基的修士和一些年幼的孩子。
他转头看向仙盟司仙官和西洲洲主,笑容满面道:“两位大人忧虑的事情,见画倒有法子,或许可以一试。”
这话一出,西洲洲主和仙盟司仙官顿时都看向了他,仙官半信半疑道:“你有办法清除他们体内的魔气?”
林见画点了点头,这时候,有修士带着几个医修模样的人来了此处,为首之人正是阿溪。
那仙官一见来的竟然只是几个无名医修,不由皱了皱眉,但想到本来也无计可施,只能死马当做活马医,让他们试试了。
阿溪走向囚车,留在散修村里的修士,其实多是些只想拥有一份清静生活的老弱。遇到了那么突然的感染魔气之事,他们蜷缩在空间狭窄的囚车里,睁着一双惊恐的眼睛,不安地望着外面的情形,为自己未知的命运担忧。
阿溪见状,小声同林见画说能不能先把这些修士们放出来。
仙官听见这话,眉头皱得更深了,他道:“若是放出来引得他们变成了魔修伤人,你们负责?”
林见画陪着笑,道:“大人息怒,是我们造次了。只是您看,不说他们一时半会儿变不成魔修,就算变成了魔修,还不是大人和洲主一剑就能解决的事。我们并非是想给大人添麻烦,只是这样确实是有利于驱除魔气。”
他不经意地拍了那仙官的马屁,那仙官见他这番模样,面色缓和了些,道:“既然允诺让你们试试了,那便把这些散修们放出来吧。”
林见画笑一边跟这仙官道谢,一边冲着阿溪点头。
西洲洲主只是默默看着这一幕,并没有开口。他是知道跟林见画交情极好的崔辛夷就是异宝阁鼎鼎有名的摸鱼大师的,摸鱼大师研制出过那么多的灵药,他心里隐隐对林见画带来的这些医修是有几分信心的。
在仙官和西洲洲主等人的注视下,阿溪跟着众医修一个个地替这些散修驱除体内的魔气。
众人瞧着阿溪一双白净的手,捏起了一根细长的银针,先替一位中魔气很深的老修士施针。那位老修士才有炼气中期的修为,白发苍苍,苍老的脸上带着青紫之色,闭着眼睛,一副痛苦不堪的模样。
阿溪道了一声冒犯,先脱下了那老修士的上衣,在他背上针灸一番。
众人见过医修诊治,但用银针针灸的手法倒是少见,一时间不由得有些纳罕,还有一些像仙官这样本来对阿溪他们有些怀疑的修士,则拧紧了眉,更怀疑了。
但令众人都惊奇的是,在阿溪针灸的过程中,那个老修士的脸色竟然肉眼可见地好转了,不一会儿,就悠悠睁开了眼睛,冲阿溪道谢起来。
阿溪只是腼腆笑着摇摇头。
阿溪等人忙活了两个时辰,终于将这些被魔气侵染的修士救了回来。
阿溪走到林见画跟仙官等人在的地方,行了一礼道:“大人,他们已经无恙了,有些体内有魔气只要再服用两日的灵药就好了。”
方才他们也已经将灵药发下去了。
亲眼目睹了那些因为入魔被关押起来的修士,虽然魔修们现在并没有得到什么处置,但这些只是被魔气侵染的散修们都能猜得到他们未来的命运。
魔修在五洲众修士的眼里一直都是正道的敌对之人,魔修会为害苍生,指不定往后正道诸人出于道义也会将他们都杀了。他们本来忐忑不安等待着魔气侵体,变成魔修被杀的命运,但现在,生的希望重新出现在众人眼里。
众人连连向阿溪等人道谢,第一个被阿溪救下的老修士反应过来,竟然当场跪在了阿溪面前,说是救命之恩无以为报,阿溪却将头摇得像拨浪鼓,将他扶起来,连忙道:“诸位应该感谢的人不是我们。”
待众人问起该感谢的人是谁时,阿溪等人又不说话了。
散修们面面相觑,都在心中猜起来这恩人的身份。
阿溪走到林见画跟仙官等人在的地方,行了一礼道:“大人,他们已经无恙了,有些体内有魔气只要再服用两日的灵药就好了。”
方才他们也已经将灵药发下去了。
仙官和西洲洲主自始至终都在一旁看着,等着他们将所有的修士都救了下来。
其实这次前来,西洲洲主也带来了医修,而且他带来的还是整个西洲医术最出色的医修。先前这些医修给这些被魔气侵染的修士们引灵入脉后,都摇头说他们没救了,可眼下西洲洲主又示意他们去诊脉一次。
实则阿溪等人救治的效果实在是肉眼可见,但诊脉过后,这些医修们还是甚是惊奇。他们束手无策的魔气,竟然被林见画带来的这群不知名医修们给完全清除了。
将诊脉的信息禀告给西洲洲主和仙官后,两人震惊之下,又开始思量起来。谁知道魔气的事是不是偶然出现,若是往后再有魔气侵染修士的事发生,若他们不幸也感染上了魔气……这门能救治魔气如体的手段有时候可是救命的东西。
西洲洲主和仙官当即对林见画的态度便是一个反转,称赞了一番他来救人的功劳,林见画仍旧是那副笑眯眯的模样,跟阿溪一样,只道这救人的功劳他可不敢揽下。
听林见画和阿溪一直不敢居功,反倒让西洲洲主怀疑起是不是崔辛夷的主意,但崔辛夷眼下不是在九渊剑宗么?听说她修炼遭到了困境,哪里会有空去管发生在他西洲境内的事。
听见仙官已经开始向林见画打听起了这些医术,委婉劝告他将这些医术公开,让天底下所有的医修都能学会驱除魔气的法子。西洲洲主本想提出给些灵石买下这医术,但听了仙官的话却止住了声音。
林见画听了,只是在心里冷笑,这两人可比他会打算盘,这算盘声打得,都快震聋他的耳朵了。
他面上却是一副为难的神情,道:“见画也想造福五洲,可这医术和带来的这些医修,却并非是在下能做主的。”
林见画惯来会说话,一双眼睛笑成了月牙,三言两语打发了他们二人,便带着阿溪等人离开了。
到了马车上,林见画看着紧蹙着眉头的阿溪,不由笑道:“怎么?今日没让宋池来,不习惯了?”
阿溪脸上热了,她声音低了些:“林道友净是会取笑人。”说着,她面容肃了肃,有些忧虑,“我只是担心五洲往后……”
林见画打断她:“不要总把事情往坏的一面想。”
他伸手撩开帘子往外看了一眼,道:“今日辛夷姐派给我们的任务,可算是完成了。”
林见画算是知道西洲出了魔气比较早的那一批,但崔辛夷的消息却比他还要灵通,这边他刚读完消息,崔辛夷的灵信便随后而到了。
崔辛夷说她尚在闭关,正在突破的紧要关头,让他带着阿溪和她之前亲手教过的几个医修去西洲走一趟。
上次在北洲,阿溪早就跟崔辛夷交好了,小姑娘一直都仰慕崔辛夷在医道上的成就,宋池又处处听她的,后来崔辛夷想要扩大势力,提起让阿溪跟着她修行,阿溪便带着宋池归顺她了。
阿溪一直在异宝阁里替崔辛夷做事,还帮她收些散修教着。
林见画乘着最快的灵马车,带着几人,终于在西洲洲主和仙盟司仙官在的时候赶上了。
所以林见画和阿溪一直说着是有旁人派他们来救下那些散修,他们嘴里的“旁人”,便是崔辛夷。
灵马车载着他们飞速前行,在马车上,林见画给崔辛夷写了一封灵信交代情况。
而收到灵信的崔辛夷眼下还在修炼,闭关一月,她又突破了一个境界,眼下已经到了金丹后期的修为,她也隐隐感觉到自己快要突破结婴了。
算起来,她这样的速度,跟停滞在金丹初期几十年的大师兄比起来算不上快。那时候,傅其凇可是一夜突破了三个境界,直接蹦上了元婴初期。
崔辛夷将收到的灵信读了一遍,凝眉思索了一番,又写了一封灵信给林见画发了出去。
西洲出现的大批魔修果然在五洲引起了轩然大波,在此之后没过多久,又陆续有其他地方爆出魔气和魔修。
隔了好几年,当时的崔辛夷其实也没有很认真地打听过这些事,其实她也不太清楚五洲到底是哪里依次爆发出魔气的。
她给林见画交代的也并非是这些事。
张阑清本想要转道,但又遇上了这样的事,只能无奈放弃,先去各处支援。
林见画也是,听说哪里有了魔气,赶紧带着崔辛夷提前调.教好的医修们赶往哪里。发生了魔气这事,其实最忙的便是林见画了。
后来他一个人忙不过来,便找了些可靠的手下,替他带着医修们前往各处。
众世家们又提出了驱除魔气的医术共享的要求,林见画顺势提出了条件,若是世家之人,想要修习驱除魔气之术,须得向异宝阁支付天价酬金。
可若是散修想要修习的,十年内为异宝阁驱使,异宝阁也提出了丰厚的报酬,吸引无门无派的医修前来修习。
林见画心道,本来异宝阁收留的散修就不少,用在四处驱除修士身上的魔气也绝对够用,偏偏辛夷姐还要继续招揽。
养这些修士,可花了辛夷姐不少灵石。
这消息一出,散修们果然蜂拥至异宝阁报名。世家们恼怒于他们一个做生意的异宝阁,竟然敢得罪他们。
恰逢林见画落脚东洲,东洲的一些世家不服,竟然联合几人登门去找林见画的麻烦,林见画只得扯着笑同他们打圆场。
为首之人也算是一个大世家的家主,不满道:“你们异宝阁做的是整个五洲的生意,可别忘了,到底是什么能让你们能在五洲那么顺畅地做生意。”
这时候,一道女子的声音传来。
“散修学习医术为异宝阁效命十年,敢问这位道友,倘若让贵府的人学了我们异宝阁的医术,可否让贵府的人也为我们效命五年?”
作者有话说:
◉ 138、五洲魔气
众人闻言举目望去, 只见一个貌美的白衣女子踏步进入,她神色淡淡,微微撩起一双如琉璃般的黑眸向他们看去。
她抬脚踏过门槛, 走进屋中, 身后还跟着一个白衣道君。
待看清了这女子的面容和她身后白衣道君戴着的银狐面具,均噤了声。
北洲世子的世子宴那时候办的那般声势浩大, 几乎整个五洲有名望的修真世家和宗门都参加了,为首那人当日也曾参加过世子宴,他自然是认得崔辛夷的,旁的世家人早在北洲世子身份已定的时候见过这位五洲之一的继承人的画像了。
至于她身边跟着的张阑清虽低调, 但大多知道他时常戴着一个银狐面具, 再加上他化神后期的修为,自然也不难猜。
一时间这几个来闹事的世家人面面相觑,谁可都没想到, 异宝阁竟然还有这两尊大佛撑腰。
为首之人细细瞧了一番崔辛夷,心道, 崔辛夷的修为不是在困境吗?她竟然已经突破到了元婴期。
崔辛夷瞧着几人, 嘴角抿出了一抹玩味的笑来, 她道:“你们几人又不答话, 又不在异宝阁买东西, 还杵在这里做什么?”
东洲这几个来异宝阁闹事的世家人, 多是被人当成了枪使。
那几人又互相看了看, 最终几人的目光又落到为首之人的身上, 那人顶着崔辛夷和张阑清的目光,额上都快冒出了冷汗。
他不过一个东洲的世家之人, 哪里敢得罪有权势的北洲世子和五洲的修为顶尖的曛迟道君。
他上前一步, 向崔辛夷和张阑清躬身行了一礼, 道:“是我等会错了异宝阁的意,对崔世子和曛迟道君有所冒犯,还请恕罪。”
但做完这些,崔辛夷一时间却没什么反应,几人又小心翼翼地瞧了她一眼。
崔辛夷这时才道:“你们同我们道歉有什么用?得罪的又不是我,闹的是异宝阁,又不是北洲府,该赔礼道歉的,也该是林少主。”
几人闻言,又赶紧向一旁的林见画连声道歉,做完这些,才从异宝阁退了出去。
方才那情况不便说话,这时候,林见画才满眼发亮地朝崔辛夷迎上去。
他先是叫了一声辛夷姐,又向张阑清行了一礼,道了一声“小师叔”。
张阑清只是颔首。
林见画没去瑶界,九渊一别,两人已几月未见,过往两年,二人因着生意上的往来,可是从来都未曾分别那么久的。此时他见了崔辛夷也分外激动。
“辛夷姐,你怎么来了?你不是在闭关吧,你放心吧,这里有我守着,你尽管可以继续闭关……”
崔辛夷见他那样子,笑了一声,道:“可惜你修为没到元婴初期,不然看出了我的修为何至于说出这样一番话。”
林见画听出她话里的意思,露出震惊的神色:“辛夷姐,你竟然已经突破到元婴了?”
崔辛夷笑着点点头。
林见画这回更得意了,他道:“先前还有些小人说是辛夷姐修的是逍遥剑道,现在得在困境上待上几十年,这下好了,辛夷姐得好好打他们的脸。”
听见这话,崔辛夷脸上的笑容褪去了,她声音低了些,道:“只是这段时间让你受委屈了,是我的不对。”
林见画头摇得像个拨浪鼓,嘴里道:“哪有哪有,他们又不敢打我,论起嘴皮子上的功夫,谁能比得上我。”
这时候,一直存在感很低的张阑清却突然开口,道:“若是日后再有人到异宝阁挑衅,你可给我发灵信,不管我在哪里,半个时辰内,都必定抵达。”
青年的嗓音带着磁性,极为好听,但这话却让林见画打了个激灵,他活像是第一天认识张阑清那般,目光呆滞看着白衣道君。
跟他不熟又向来冷淡的曛迟道君今天竟然要给他撑腰?
这是什么大白天发生的灵异故事?
林见画失去了面对强势的东洲世家人和崔辛夷的自信,如鹌鹑一般缩着脖子,讷讷道:“承蒙小师叔厚爱,小师叔忙于为五洲奔波,守卫五洲安宁,见画恐误了小师叔大事,故不敢劳烦。”
他对亲和的映山道君还没有这样的害怕,可对上这个常常在外除妖的门派顶尖天才,他却怵得慌。
张阑清可没有自己吓到旁人的觉悟,他继续道:“你不必如此,辛夷的事,便是我的事,你既然是辛夷的朋友……”
可他这话还没说完,袖子便是一紧,被身边的人给狠狠揪住了。
张阑清低头一看,崔辛夷正歪头看着他,她蹙着黛眉,在用眼神示意他不要再说了。
他意会的同时,便止住了话头,心里却不免有些酸涩。
张阑清也知道现在不适合将两人的关系说出去,但不公开,总归让他心中难安。
林见画本来还有些犹疑,可见了崔辛夷跟张阑清的私底下的这番小动作,一个大胆的念头浮上了他的心头。
这念头简直比曛迟道君突然提出要给他撑腰还要见鬼。
可细细回想来,也觉得是有迹可循,听说辛夷姐的剑法都是由小师叔指点的,辛夷姐魅力那么大,那叫苏宴的东洲世子,在世子宴后还百般纠缠辛夷姐呢。
崔辛夷松开揪着张阑清袖子的手,朝林见画看去,瞧见林见画一副已经看透一切的神情,她愣了愣,不免也有些赧然。
她此刻只想赶紧转移话题,便假装不经意问起公事来:“这回又收留了多少散修?灵石可够用?”-
异宝阁提出的酬金对于小世家来说,是一笔天价灵石,但对于一些大的宗门和世家来说,其实也不算什么。何况随着五洲魔气爆发的地方逐渐增多,惹得人心惶惶,便纷纷出了灵石,派了自己门派的精英来修习医术。
异宝阁派出的医修虽一向及时,但身边有个会这门医术的岂不是更保险?都到那种地位了,谁不惜命?
见几个顶尖势力都出灵石派人前去修习医术了,其他世家也咬咬牙,纷纷出了这些灵石。崔辛夷凭借着培养世家派来的人修习医术,卖出灵药赚了不少灵石。
她顺势用这些灵石买入了大量的灵药,让招揽来的散修开始制药。
可是这边崔辛夷刚教会五洲的世家和宗门学会驱除魔气的医术,那边又有消息传出,说是有人偷走了异宝阁的一本医书,上面不光记载着驱除魔气的法子,还有如何处置剑伤,如何处理被魔族伤害的伤口等等的医术。
这本医书又被有心之人大肆刊印,一时间五洲的医修们几乎人手一本。
本来五洲因为魔气出现的事情,有不少修士的灵脉被魔气侵蚀,还有修士意外被魔修所伤,异宝阁丢失的这本医书实在是来得太及时,及时得不由得让人怀疑起了异宝阁的人是不是有别的用心。
在流言蜚语甚嚣尘上之时,异宝阁的阁主林见画的父亲却站了出来,道是他们异宝阁集五洲异宝于一处,有一万年前的古籍医书也本不是什么稀奇事。这些古籍一直是交给异宝阁里的摸鱼大师研究,大师也只是顺便教给了身边的医修。
崔辛夷跟林见画借异宝阁做的事不少,崔辛夷摸鱼大师的身份和她这些日子为五洲做的事,早就瞒不住林见画父亲林项了。
她早料到将医术散布出去,必然会引起有心人的怀疑,本打算以摸鱼大师的身份向众人澄清,说是自己早年找了不少古籍研究。
可林项从林见画口中听了此事,却道:“崔世子所为,着实令人钦佩。”他找到了崔辛夷,劝她说让异宝阁担了古籍主人的名头,这样也不至于会引来怀疑。
崔辛夷本不愿继续连累异宝阁,何况她这些日子忙着五洲魔气之事,也并没有给异宝阁带来更多的灵石收益。只是林项太过固执,崔辛夷也只好领了他的盛情。
林项道:“五洲有这样将散修与世家之人一视同仁,不慕名利的风骨的,我见过的,已经是寥寥了。”
崔辛夷当即向林项行了一个大礼,道:“伯父恩情与厚爱,晚辈必将铭记于心。”
自从五洲的魔气爆发,九渊不少修士领了仙盟司的令牌,协助仙盟司的人查看各处魔气出现的原因。
崔辛夷也是其中之一。
跟张阑清一起出现在东洲,只是因为两人凑巧都领了仙盟司发布的去往东洲查看魔气爆发点的一个任务。
一万年前,魔族乱世,五洲各处出现魔气是因为传说中的魔子现身,开启了阵法,地底的魔气在五洲各处溢出。后来魔族被封印,五洲剩下有魔气的地方也只有三处,后来都成了禁地。时间长了,便疏于打理,世人又因时间久远而松懈下来。
可是墨渊的封印还好好的,却有不少魔气现世,众人正是因为如此才百思不得其解。
作者有话说:
◉ 139、五洲魔气
崔辛夷反复思量前世之事和话本里的内容, 但却找不到什么有利的线索。她前世时不过一个散修,消息一点儿都不灵通,五洲的魔气出现的时候, 她正将自己锁在门里炼药。等她出来的时候, 魔子已经出现在五洲。
她依稀记得,话本里明明是魔子入魔后五洲才出现的动乱, 怎么这一世,魔子尚未入魔,五洲已提前出现了魔气。
左右思索几日,再有消息传来的时候, 是五洲各处发生魔气的地方已经被列为禁地, 控制住了。
她抽空跟张阑清去了一趟有魔气的地方,那里的魔气并不像魔族封印打开后的情况,反倒是魔气浓度在逐渐降低, 像是并没有魔气源的样子。
最终跟崔辛夷所预料的相同,五洲的魔气事件以被管制地方的魔气的消失结束了, 像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
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这些魔气到底是怎么出现的。仙盟司还在追查魔气出现的原因, 但这些事情崔辛夷也插不上手了。
她本来也不打算继续管这些事, 本来这段时间, 从宗门禁地到北洲迷雾谷, 五洲出现的跟魔气有关的事便不少。
崔辛夷派来看管着崔寒樱的人也传话来, 说是崔寒樱那里也没什么异常动静。
现在对崔辛夷而言, 她最大的隐患便是崔寒樱死遁引得侯镜箔入魔的事了。因此她早早从北洲那里调来了高手,在她不在的日子, 守在九渊剑宗外面。
前世的崔寒樱, 是跳下了墨渊, 尸骨无存。侯镜箔发疯跟着一起跳了进去,寻她寻了三天三夜,等从墨渊出来的时候,墨渊已经变成魔渊了。
她在崔寒樱身上装了林见画制作的能定位的灵器,只要崔寒樱一出宗门,她这里便能立即接收到消息,想尽办法在崔寒樱跳墨渊前拦下她。
若是崔寒樱跳下了墨渊,引得侯镜箔入魔了,崔辛夷手上有弑煞芙蓉,能在他放出纠结魔族,为祸五洲前杀了他。
怎么想,都是完全之策。
可是崔辛夷这些天心跳个不停,总觉得会有些不好的事要发生。
她坐在亭台中想事的时候,张阑清来找她了。
白衣道君戴着面具,见她皱眉的样子,不由问道:“多思伤神,五洲魔气的事情已了,你还有什么忧虑的事?”
崔辛夷正发着呆,被他这一声唤回了思绪。
她看着张阑清,摇了摇头,道:“也没想什么,只是想……我们是不是该回九渊了?”
他们领下的仙盟司的任务已经做完了,按理并无其他的事情要做了,该回宗门修炼了。
张阑清戴着半面面具,看不清脸上的神色,但莫名就是能让人感觉到他心情极好,他道:“我们想到了一处,我找你,也是为了此事。”
“你可想好要何时回到宗门?”
崔辛夷望了一眼外面的天色,又转头看向身前的道君,道:“时间确实不早了,那便明日罢。”-
回到了宗门,崔辛夷又开始了闭关修炼。张阑清本来打算转道,可是很不巧,每当他有空暇想要转道的时候,五洲总是突然有厉害的妖兽作乱,惹得他无暇顾及转道的事。
方南书也一直不顺,她是有大把的时间,但她却迟迟领悟不了无情剑道的入门心法。她当初在逍遥剑道上,可是能越级打败敌手的天才,怎么会连入无情剑道的门都入不了。
这样,时间过得很快,又过去了一年。
宗门里发生了不少稀奇事,但最令人津津乐道的,却是常毓道君门下发生的桃花事。有传言说,常毓道君门下的大师兄侯镜箔跟门内的小师妹崔寒樱成了一对。
有人亲眼目睹,二人在这一年的时间里,常常出双入对。但两人修的又都是无情剑道,又有人说是乱造谣的,两人痴迷修炼,怎么可能会在一起,只是师兄师妹的,关系亲近了些。
可实际上传言并非作假,在这一年的时间里,侯镜箔早哄得崔寒樱对他倾心不已。
两人最初也只是单纯的师兄师妹,崔寒樱也时刻铭记着自己的任务。但时间长了,二人独处的时候也不少,便开始谈论起了自己的一些私事,说起了些心底话。
侯镜箔向她谈起了自己的身世,说起他一生凄苦,当初进宗门也不过是想谋生罢了。后来入了常毓道君门下,听了师父的教诲,更想的事情反而变成了匡扶天下正道。
说起这话的时候,他眼神很是真诚,透着对将来的向往。
崔寒樱便是从这时候起内心被触动,并深深对自己所做的事情感到愧疚的。
说起来,也并非是每个人都有选择自己出身的权力的,这些事都不怪他。
女子一旦心软,有时候便是万劫不复的开端。崔寒樱从这时候起,便开始真正地沉溺在这段感情里了。
时间久了,她实在于心不忍,又看侯镜箔对她如此坦诚,她竟然将上界的任务都对侯镜箔说了出来。
崔寒樱想的也很简单,反正这魔脉只有她死遁才能出现,倘若她一直都不死遁,那魔脉便不会再出现在侯镜箔的身上。
这样的话,他就不是将来会为害五洲,打上上界的魔子。只要魔脉不出现,他就能是她永远的大师兄,她就能长长久久跟他待在一起。
侯镜箔知道的时候,神情也很是诧异,但他一向是从容淡定之人,闻言也只是淡淡笑笑,还反倒安慰起崔寒樱。
“我不在乎天命,事在人为,倘若天道给我些不好的命运,也不过是想要更好地磨练我罢了。”
本来纠结万分,还担心说出了真相,惹得侯镜箔再也不喜欢他,但见到他那般豁达,甚至还反过来劝慰她,崔寒樱的一颗心放回了肚子里。
若是一般的男子,听到心仪之人说他是未来的魔子,心胸再广阔一时半会儿也定然接受不了。
唯有大师兄,听说她是为了做任务才接近他,竟然一点儿也不恼怒,如此想来,她对侯镜箔的喜爱不由得又加深了一些。
可她却没有好好想想,侯镜箔对她说出的事实接受得那么快,就没有一点儿可疑之处?
崔辛夷闭关结束后,修为又突破了两个境界,眼下已经是元婴后期了。
一年不见众人,最先来见她的竟然是张阑清。
她洞府的门打开的时候,张阑清正在外面守着,一见到她出来,便迎了上去。
道君衣袂洁白得像雪,疾走之间,道袍层层叠叠散开,颇有些仙人之姿。他走到了崔辛夷跟前,微微张开了双臂,一副想要拥抱住她的姿态,但临着在碰到少女之前,停住了。
他两侧的手握成拳,手臂又静静地垂在身体两侧,动作很是克制。他从未对她提出过正经的求娶之意,怎可如此唐突冒犯。
可眼前这道君的一双眼睛里的情意却炙热地简直能把崔辛夷烧化了。
张阑清过去修炼的时候,也常常一闭关便是一年半年的,他常年又奔波于去各处除妖,从来都只有感觉时间过得很快,他的大道迟迟没有彻底践行。
可等待崔辛夷出关的这段时日,他竟然感觉时间像是慢了好几倍。以往主峰上的辛夷花开得快,谢的也快,从没有像今年那样,在枝头停留了那么久,久到他简直都要怀疑是不是师兄又对辛夷花施了什么术法,想要它多停留片刻。
可好在,最终还是让他等到了。
枝头淡粉的花朵簌簌落下的时候,那扇阖了很久的门也终于开了。
张阑清见到崔辛夷说的第一句话,不是问她的修为,也不是问她这一年可安好,而是直接道:“崔辛夷,倘若你愿意,我们结为道侣吧。”
说完这句话,他紧紧盯着崔辛夷的反应,心跳慢慢变快,手心里也渐渐冒出了虚汗。
他从小到大一向稳重,从来没有有那么紧张的时候。
张阑清以往打算的是他逍遥剑道上有小成的时候,再以崔辛夷师兄的身份,向崔辛夷提出求娶之意,向北洲洲主提亲。
可现在,他是一刻都等不下去了。
他想有光明正大在宗门里与她同行的理由,想跟她日夜在一起,她飘忽不定的态度也让他一直以来都很不心安。
崔辛夷因这突如其来的一句“求娶”懵了一下,她刚刚从修炼心法中抽离出来,过了好半响才意识到他这是什么意思。
张阑清居然要求娶她?
见眼前的女子一双水眸轻眨了一下,眼神中露着些愕然。
张阑清更紧张了,他忙道:“我至少眼下还是九渊的小师叔,虽辈分比你大了一些,但年龄上也只比你大了两岁。多年来攒下了不少积蓄,约有上品灵石三十万块,你若觉得不够,我还能继续挣……我家母早亡,家父乃是仙盟司仙官,但关系一向不好,凡事有我,往后你也不必费心跟他来往……”
他絮絮叨叨地将自己的身家说了一遍,像是在努力劝服眼前的女子答应他的求娶,又像是在缓解自己的紧张。
崔辛夷垂首笑了一声,道:“我愿意。”
张阑清的话霎时被这句打断,他喃喃有些难以置信。
“你说什么?”
崔辛夷眼神真挚地望着眼前的青年,又重复了一遍:“我从来都没说过不答应小师叔,我愿意嫁给小师叔,跟小师叔生生世世结为道侣。”
前途迷茫未可知,但她如今已经想过了,未来没办法把握,她至少有把握当下的机会。
张阑清被她这句话说得愣了好一会儿,崔辛夷还以为是自己太不矜持,惊到了他。
她正想同他说些什么,冷不丁身子一紧,已经落入了一个冷冽的怀抱。
张阑清好一会儿都没有说话,隔了好一会儿才用微微嘶哑的声音道:“我其实想过许多关于你嫁给我的往后,现如今,可真的都要实现了。”
他声音带了笑,崔辛夷贴近他的胸膛,感受到里面蓬勃跳动的心脏。
是的,关于他们的未来,才刚刚开始。
◉ 140、五洲魔气
转眼时间便到了秋季, 五洲的天变得也极快,本来还是艳阳高照的天气,转眼间便开始了细雨绵绵, 接连下了十几天不止。
正像是这不安稳的时局一样, 前些日子的魔气事件刚过去,这边又传来的消息, 沉寂的上万年的墨渊发生了异动。
仙盟司已经派人前去查看了,本来还以为是出现了什么妖兽,后来才发现,竟然是里面封印魔族的阵法出了意外。
阵法是上万年前的正道大能设下的, 那位大能设下了阵法, 便借此功德飞升了。
封印魔族的阵法上万年沉寂,周围几乎没有一点儿魔气,可现如今, 却有源源不断的魔气涌出,渐渐将周边的妖兽也引得入魔了。
事关五洲未来的命运, 仙盟司所有的仙官都来到了现场查看情况, 也找来了一些精通阵法的修士。来到现场的阵法大师都说, 封印魔族的大阵已经开始裂开了。
这样的消息一出来, 仙盟司又立即将这样的消息通知给了五洲所有势力, 让他们派遣化神期修士来此, 一起封印阵法。
九渊的映山道君、常毓道君、曛迟道君和其他内门九峰的修士都去往墨渊封印大阵了, 只留下了傅其凇一个刚刚突破到化神的弟子暂管宗门事务。
崔辛夷其实很想跟着一起去, 但特殊时期,宗门开启了护宗阵法, 闲杂人等都不得出入。
她意识到了时局的紧迫, 却一时做不了什么。只能给林见画和阿溪发灵信, 嘱咐他们再多炼些灵药,以备不时之需。她也吩咐过北洲那边,让他们趁早准备,以恐生乱。
连中洲散修村崔辛夷都没忘记,派了北洲的人去中洲将散修村的人尽早转移。
明明只要看好了崔寒樱,便不可能再出现魔子入魔,解开魔族封印,引得五洲动乱的事情,她却一点儿都不安心。
前世魔子乱世之前,这件魔族封印被解开的事便是乱世的祸端,不过这魔族封印被解了十余日,才出现了魔子乱世。
崔辛夷奇怪过,为何魔子一入魔,体内的魔脉便能立即苏醒,魔脉苏醒的同时,他就会不断吸收地底的魔气,从而导致魔族阵法解开。
这十几天的时间差,到底是吸收魔气太慢了?还是中间发生了什么事?
又过了几天,崔辛夷无暇闭关,每日除了抽出一些事件修炼,便是搜集线索,思索魔族的事。
毋宁质疑的是,五洲现在肯定还有不少的魔族。可是一万年前,明明所有的魔族都被封印了,现在若有魔族,也只可能是被五洲未被完全处理的魔气侵蚀了灵脉,转变而成的魔族。
可当真只有被魔气侵蚀的修士变的魔修,那为何近期这些魔族做的事情反倒像是早有预谋、要将五洲被封印的魔族再放出来的架势。
更可疑的是,这些被转化的魔修就算是真的有天赋的,也不可能能在那么短的事件内独创跟被封印的魔族一模一样的功法。
崔仙客的父亲据说天赋也不强,他能在短短二十年的时间里于修魔一道上大有长进,隐匿功法也是一流,就只可能会魔族功法的魔族传授给他这一条了。
那也就是说,五洲本来就有遗留下来的魔族,当初封印魔族的阵法并没有将所有的魔族封印。更可怕的是,万年以来,这些魔族都在密谋着重振魔族的事。
魔族处在劣势,根本不敢跟正道正式对上,靠着用魔气转化魔族这一条路绝对走不通,他们也只有想办法解开魔族封印。
而解开魔族封印,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找到五千年出现一次的魔子,让他入魔,从而将阵法破开。
或许五千年前他们已经试过一次了。那时的魔族余孽们许是并没有找到魔子,或许是没有成功引得当时的魔子入魔,也可能是当时潜伏的魔族并没有做好完全的准备。
而这一次,他们必然会完全把握住机会,否则,又将是五千年漫长的蛰伏和等待。
前世的他们成功了,但这次有崔辛夷插手,必定不可能让他们得逞。
崔辛夷本来都已经放下心了,可又过了好几日,她正修炼的时候,有一封灵信寄过来。她打开灵信一看,是她的人给她递过来的关于墨渊的消息。
“墨渊封印危急,仙盟司欲献祭五洲唯一渡劫期修士映山道君堵阵。”
崔辛夷读完,就猛地站了起来,推开门便往外走。
走到了九渊剑宗门口,却遇到了拦着自己的大师兄。
她望着拦着她的傅其凇,道:“师兄,你可知道,仙盟司的仙官竟然要拿我们师父献祭阵法。”
傅其凇沉默了一下,点了点头,道:“师父同我说了,就是师父让我拦着你的。”
崔辛夷一脸不解望着他。
傅其凇像是许久都没休息好的样子,脸色有些憔悴,他解释道:“师妹,这件事师父说过,他自有决断,我们都不必插手。”
崔辛夷闭了闭眼,复又睁开,看着面前的白衣道君,道:
“自有决断?师父不想我们插手,是觉得以我们的身份修为,都难以向仙盟司抗衡,他不想要让我们出手,去了也是无济于事。”
崔辛夷眼神很是坚定:“但师兄,你信我,我从来都不做没有打算的事情。这件事,我有办法解决。”
傅其凇的视线跟崔辛夷对上,眼前的少女实在成长变化得太快,又好像是他从来都没完全认清她。
听她猜出了师父的用心,不知为何,傅其凇反倒心中一松。虽然映山道君表面上对他并不好,但却没有谁比他更想将师父救下来。
他又何尝不想去救师父,但现在的宗门离不开他。
他身子侧开,对崔辛夷道:“师妹保重,但万事还得注意自己的安全。”
崔辛夷深深看了他一眼,向他行了一礼,道了声“多谢师兄”。
在护宗阵法开启后,崔辛夷便御剑往中洲的方向飞去了。
半路上,她还在一直思考,魔子明明还没有入魔,为什么封印魔族的阵法就要被开启了?
能撼动阵法的可能是大量的魔气,可除了魔子入魔会导致地底的魔气溢出,冲击阵法,到底还有什么东西能在短时间内散发出大量的魔气呢?
一想到这里,忍不住喃喃自语:“到底是什么东西能短时间内散出大量魔气呢?”
这时候,忽然有一个声音附和她:“高修为的魔修呗,高修为的魔修肯舍了一身的修为,以身体作容器,那当然能储存不少的魔气。”
“我之前的主人还遇到过一个自爆的魔修呢。当时他便是那时候魔子和魔军的魔气储存罐,一个自爆炸出了不少的魔气。”
这是剑灵的声音陡然响起,许久没有存在感的人发出了声音,确实会让人吓一跳。
崔辛夷正御剑在半空,脑子里还思索着阵法的事,被剑灵这一声惊得差点拐错了灵剑的方向。
她愣了一下,才依稀记起,当初剑灵说它有个主人是一万年前飞升的。
剑灵也顺势说起了一万年前的事。
“……我前主人,正是一万年前在五洲正道跟魔族一战中立下了大功,才因为这些功劳飞升的。崔辛夷,说起来,五洲若真乱起来,也不失为一个好机会,崔辛夷,若是你立下了大功,说不定就能飞升上界。”
崔辛夷面无表情打断兴致勃勃的剑灵:“别想了,你看这一万年来,五洲可有人飞升?”
剑灵顿时又萎了下来,悻悻然回到了剑中。
可剑灵的这番话却让崔辛夷脑中灵光一闪,困惑她的地方终于迎刃而解,能引起封印魔族的阵法发生那么大的波动的情况,只可能是高阶魔修将自己炼成了储存魔气的器具,在墨渊阵法中作乱。
崔辛夷一路御剑若乘风,很快来到了墨渊,停在了墨渊之前。
如今的墨渊,魔气确实十分浓郁,滚滚的黑气简直肉眼可见从深不可测的悬崖底冒出来,慢慢从墨渊向四处扩散。
几个衣白胜雪的道君御剑站在黑气的上空,分别站在一角,摆出阵法来,施法阻绝黑气。
崔辛夷站在原地蹙眉看了一会儿,只认出了其中两人,一个是张阑清,一个是常毓道君。
师父哪儿去了?
这时候,忽然有人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用熟悉的腔调叫了声“小辛夷”。
崔辛夷转身一看,站在她面前的,果然是笑眯眯的映山道君。
清俊的男子微微抬了一下眉头,诧异道:“小辛夷怎么来了?”
崔辛夷见他这样一点儿都不着急的样子,不由没好气道:“在宗门太闷了,出来玩玩。”
映山道君“哦”了一声,道:“这里有什么好玩的,小辛夷还是先回去吧,等这些事过去了,再让阑清带你出去。”
崔辛夷神色微微沉了沉,抿抿唇道:“师父总是这样,难道师父一点儿就不担心自己?”
映山道君笑了一声:“小辛夷说的是要我献祭于阵法的事,这有什么好担心的,修士殉于道,总比其他的死法要好上许多吧。”
崔辛夷道:“重要的不是哪种死法,辛夷以为,您好不容易有了现如今这番修为,不该死得那么早。”
少女的神色很是认真,一双沉静的眸子定定看着眼前的白衣道君。
映山道君听她这样说,忽然笑出了声音,停了笑声后,他道:“我修炼到这样的程度,哪里有过什么‘还不容易’?躺平了那么多年,幸得九渊和你们不嫌弃,为师才过了那么多年的悠闲日子,这日子,也该到头了……”
崔辛夷打断他的话:“师父,别说您死到底值不值,辛夷只问你一句话,师父想不想继续过以前那样悠闲的日子?”
映山道君愣了一下:“怎么不想……”
崔辛夷目光幽幽看着映山道君:“那请师父告诉他们,给我三天的事件,辛夷必定能解决现在这个状况。”
她正想将情况如实说来,话到了嘴边,却停住了,若是说出是有高阶魔修作乱,短时间内,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圆这些消息的来历。
等整治了魔修,到时候便找个理由,说是阵法出的问题什么的,比知道魔修这些好蒙混过关多了。
映山道君叹了口气,看着面前的少女,道:“为师在天道碑前见过自己的天命,所以为师从来都没有畏惧过,小辛夷,在为师这里,有时候,死,可以换来一场新的活。”
崔辛夷听师父又犯起了神神叨叨的毛病,心道他真是心大到一点儿都不担心。
她行了一礼,道:“师父就等着我的消息吧,三日之内,辛夷一定会回来的。”
说着,她御剑到了魔气上空,有仙官见到了,想要拦下她,却被映山道君拦住了。
映山道君的声音一时间响彻四周,传到在场每个修士耳中,他道:
“请各位给在下三日的时间,在下并非贪生怕死之辈,只是在下的弟子不舍在下,想为在下争取一番,若是三日之后她解决不了这里的情况,在下绝不再拖延,定然痛痛快快殉道。”
众人听到映山道君的声音,一时间心中都不由得有几分感慨。
映山道君是逍遥剑道上的天纵奇才,他们扪心自问,若是换做自己,却绝不可能有这样的心胸。肯在修为最高,最接近飞升的时候,那么痛快地为了五洲的安危以身殉道。
再者,他的修为比在场所有人都高了一个大境界,若是他想拒绝,谁又能逼他。
因此听映山道君说再给三日的时间的时候,并无人反对。
众人也因为他的话,目光好奇地转,终于看到了一个元婴后期的女弟子正御剑向阵法的阵眼飞去。
听到映山道君的话的时候,崔辛夷正飞到了方才那几个参与布法的修士的中间,正准备往下飞。
这里是阵眼,那个隐藏的魔修一定在这里。
常毓道君一眼就看穿了她是要下到墨渊里面,不由道:“下面凶险万分,辛夷万事且要小心。”
崔辛夷冲她点了点头。
这时候,张阑清从阵法的位置上下来,拉住了崔辛夷的手。
他道:“我陪你一起下去。”
崔辛夷没有拒绝,虽然那高阶魔修因为自身被炼成了魔气容器,修为也消退了很多,但张阑清的修为比她高,多个人确实多些把握。
在众人的注视下,两人携手一起向黑黝黝的深渊飞去,渐渐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
作者有话说:
看到大家问男女主什么时候在一起的问题,其实他们一直都是双向奔赴啊,只是女主之前总觉得会耽误男主,在瑶界的时候那个替身的问题女主也解释了,她从瑶界回来的时候就已经跟男主和好了,大家是不是觉得缺了一个告白?就写了正式求娶的事,感情线到这里还没有完全结束,还有个问题呢。
◉ 141、五洲魔气
崔辛夷离开后才过了半天, 孟雪川和方南书也一起来到了宗门门口。
刚到门口的时候,便见到他们的大师兄环臂站在那里,静静盯着他们。
傅其凇在宗门弟子面前, 一向是脾气好, 好说话的模样,便是在自家师弟师妹面前, 他也很少露出这般严肃的表情。
不等他们先开口,傅其凇便道:“师父交代过了,你们一个都不能出去。”
映山道君确实是嘱咐过,说是现在的五洲情况未定, 敌在暗, 他们在明处,谁知道现在五洲潜伏的魔修们有什么打算。因此在师门各位化神期师长离开的这段日子,不能轻易让众修士离开宗门。
孟雪川道:“师兄, 师父那里发生了那么大的事,我们作为弟子, 难道就只能眼睁睁看着, 再说了, 你不是才把崔辛夷给放出去吗?”
方南书也道:“大师兄, 师父那里情况未定, 方才我联系师妹也联系不上了。不妨让我们过去看一眼, 也好给师兄回信。”
傅其凇叹了一口气, 道:“三师妹修为都比你们高, 她说是有办法化解困境,现在外面的局势也不好, 你们何必再过去掺和。”
孟雪川道:“师兄!我们又不会过去添乱。”
方南书道:“师兄, 我们乘宗门的灵舟过去, 去查看一番消息就赶快回来,一去一回,也不过一日的功夫,明日这个时候,我们便能回来了。再者,我们出去不穿师门的衣服,就算是有人趁机作乱,又怎么会针对我们两个小修士?”
她这一番话分析下来,条分缕析,让傅其凇也不免有些被说动。
孟雪川见状,也道:“师兄,你难道就不想知道师父的情况?”
事关师父的性命,傅其凇跟映山道君相处的时间最长,虽然两看相厌的日子也不少,但两人的感情说起来也是最深的。
知道消息的时候,他也是最着急的。映山道君性子散漫,脑回路一向与旁人不同。若是别的修士,绝不会轻易被逼迫着以身殉阵,但映山道君可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
见到师妹师弟一脸殷切地望着他,傅其凇沉默了一会儿,还是点头答应了。
“我这里有些法器符箓,你们都拿着,万一出了什么事,都以自己的安危为重。”
孟雪川和方南书一起点头。
两个人又分别回到洞府换下了九渊剑宗的道袍,才出门乘着灵舟赶往中洲墨渊-
崔辛夷和张阑清一起御着灵剑往下的时候,她就自己知道的事情和一会儿要做的事同张阑清说了一遍。
张阑清一点儿也没多问,点了点头,道:“一会儿我先动手。”
周围黑漆漆的一片,崔辛夷拿出了一个夜明珠,能浅浅地照亮小范围里的一片。她转头望去,冷调的光线下,能看清道君温柔的侧脸。
崔辛夷忽然想问,为何连问都不问就随她下去了,墨渊底下的情况不明,万一有什么危险,便是他一个化神期修士都可能挡不住的。
整个五洲的大能齐聚,都解决不了的问题,偏偏相信她一个小小的弟子。
但此刻并不是问这些的好时机,崔辛夷从乾坤袋里拿出了两颗灵药,一颗递给了张阑清,一颗自己服下了,她道:“底下的魔气太浓了,这是我今日研制出的灵药,能短时间里抵挡魔气,可等我们出去了,也得清除一次体内的魔气。”
张阑清在她递过来的时候就直接服下了。
崔辛夷愣了愣,白衣道君转过头看她,他嘴角动了动,笑道:“愣什么?还不专心看路?”
她立即转过了头。
张阑清却在一边道:“我的师父师兄都未曾成婚,我虽极少见旁的道侣是如何相处的,但我也知道,往后我们结为道侣,便是天底下最亲密的关系,连父母亲友都不能僭越。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信你。”
“现在还不是聊往后的好时机,等回去了,辛夷让我怎么做,我便怎么做。”
崔辛夷转过头看他,见他的一双凤眸在这黑暗中亮得惊人。
白衣道君的声音清清浅浅,明明现在不是谈情说爱的时候,崔辛夷还是止不住心跳得快了起来。
墨渊并不是传说中夸张到深不见底的样子,他们很快就到了离封印魔族的阵法最近的地方。果然这里的魔气更浓郁了,但因事先服用了崔辛夷的灵药,两人的灵脉没有封住,也几乎丝毫感觉不到被魔气侵蚀的痛苦。
阵法中的魔气最浓,已经浓到了黑雾滚滚,四周的光线又很暗,让人还一时半会儿瞧不清里面的状况,等凑近了些,才看清里面摸约是有一个人。
那人身体肥壮,身躯宽大得都有些异常了,浑身穿着黑衣,若不是满脸花白的胡子,便是将灵力覆盖在眼睛上,也不容易察觉到他来。
更异常的是,那滚滚的魔气,竟然是从他的身体中冒出来的。
见到这副场景,崔辛夷和张阑清对视了一眼。
他们都能确定,眼前这肥壮的魔修,便是那个被炼成了魔气容器的了。
崔辛夷朝他颔首,张阑清收了灵剑,握在了手上,便往那肥壮的黑衣修士去了。
崔辛夷则退到了一旁,左右看了看,替他查探一旁的情形。纵使这个魔族在未曾成为魔气容器前修为高深,但魔族是不可能让这个几乎已经毫无修为的人待在这里的,肯定还有别的魔修替他护法。
正待这魔渊地底一片寂静的时候,忽然有一道猛烈的剑气划过,直冲着正在打坐的肥壮魔修而去。
那魔修岿然不动,这时候,一旁却突然出现了许多身穿黑衣的修士,形成包围之势,将中间的魔修团团围住。几乎是在剑招要袭到那个魔修的身上之前,已经有几十个魔修以肉身作盾,挡在了他的面前。
一时之间,只见血肉翻飞,不少魔修顿时被那一剑重伤,被剑气掀飞了出去。
崔辛夷也拦下了一些魔修,但这里的魔修好似源源不断,她一时半会儿是真的拦不完。魔修们好像本来就训练有序,也似是早早对这样的情况演练过。
可惜魔修们拦得住张阑清这一剑,却挡不住他出剑快如疾风,瞬息之间,他已经出了几剑,几道剑气从不同的方向击来。
崔辛夷在一旁又拦下了过半的魔修。
七八道剑气织成密密的网络,魔修们还想从四面八方将中间的魔修团团围住,但先来的剑气削弱了一处防御,其他的地方只能继续补上,用层层的躯体削弱化神期修士的剑气。
可崔辛夷切断了他们魔修的供给,只能从减少其他方位的魔修来先抵挡紧急的地方。
这样下来,防御终于有了空子,剑气也击中了中间的魔修。
张阑清又是几剑,将围在中间的几百个魔修掀飞出去,其余的魔修惊惧于二人的实力,纷纷缩在一旁,不敢再往前进一步。
中间那个魔修终于清清楚楚出现在了两人面前。
他身上受了张阑清的一剑,像是露出了一个大口子,里面乌黑的魔气从中散出,他俯身捂着向外露着魔气的口子,阴毒的目光锁在了张阑清和崔辛夷的身上。
这人身上穿着黑色斗篷,白发苍苍,脸上却长着奇怪的肉瘤,配上他阴恻恻的眼神和肿胀漏气的躯体,看上去分外可怖。
那人用嘶哑的声音问了一句:“你们是谁?”
他的目光停在了崔辛夷和张阑清身上的道袍,又扯着脸上褶皱的皮肤笑了笑,道:“原来是九渊的人啊。”
张阑清和崔辛夷都没答他的话,崔辛夷给张阑清传音:“就是他,杀了他,我们回去,师父的事情就能了了。”
魔修像是从他们对视的眼神看出了他们的意图,忍不住笑出了声音:“死在九渊最有名的传奇天才的剑下,又是为了魔族的大业而死,老夫的这一生,也不算枉度啊。”
“只是,在死之前,老夫就再为魔子做最后一件事吧。”
张阑清已经提剑向那魔修刺了过去。
可就在这个时候,异况突起。魔修整个身体突然剧烈膨胀起来,像是鼓起的气球一样,眼看着就要炸开来。
崔辛夷急道:“不好!我们快逃!”
张阑清拉住她的手便飞快往上蹿去,身后传来“砰”的一声巨大的响声,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这道响声过后,一道巨大的吸力便吸住了他们,将他们狠狠地往后吸。
一个化神后期和一个元婴后期的修士,一时间竟然也抵挡不住。
崔辛夷耳边划过尖锐的破风声,她扭头迅速看了一眼,之间阵法中间竟然开了一道巨大的口子。魔修自爆后的魔气源源不断涌入那道口子,那道口子就像是一道兽口一样,不断吞噬着周围的东西。
悬崖壁上有一根枯枝,崔辛夷抓住了那道枯枝,可是仍无济于事,枯枝断裂,她跟着张阑清一起被口子吸了进去。
两人一齐摔到了松软潮湿的地面上。
四周一片雾蒙蒙的,安静得可怕,好似是没有一个活物。
崔辛夷和张阑清站起来,观察自己身在何处。这里的魔气显然要比外面浓郁许多,更可怕的是,四周没有丝毫的灵气。
这就意味着,倘若一时半会儿两人都出不去,很快就会因为灵力竭尽,身体没有及时的灵气和食物供给而亡。
崔辛夷蹙眉道:“我们好像是被那个魔族的自爆卷进了阵法里面。”
张阑清往四处看了一遍,道:“这里应该就是囚禁了魔族一万年的地方了。但我们不在魔族居住的地方,若是没猜错的话,这里应该就是魔域十万里死地。”
◉ 142、五洲魔气
魔域十万里死地……
这个名字一出来, 崔辛夷立即想到了,前世那些魔族捉到正道大能时,最干净利落的处理方法便是将他们投到魔域死地里。
这里危险重重, 听说就算是修为再高的修士, 在里面也难逃一死。
张阑清既然能一下子辨认出这里是什么地方,想必他也十分清楚魔域十万里死地是什么地方。就算是没经历过前世, 崔辛夷也从五洲修真史上见过十万里死地的记载。
崔辛夷抿了抿唇,道:“我可能又给你带来危险了。”
他们两个这一世初遇,便是张阑清最狼狈的时候,受了伤, 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后来他去宗门禁地将她揪出来, 遇上了逆血之症发作。他去迷雾谷救她,还被魔气所侵蚀,许多天都不能动用灵力。
就连两个人在瑶界碰头, 都能一起遇上幻境。
她藏着许多秘密,从一开始就不能坦诚对他, 也想过快刀斩乱麻, 断了他的念想。后来见他失落神伤的样子, 自己竟然更不忍心。
他分明看得出来, 她从来都没有拒绝过, 那便是默许两人的关系。他便仔细计划着未来, 甚至想要两人关系更进一步, 选择了转道。
九渊剑宗的曛迟道君, 看上去冷冷清清的,满口仁义正道, 却是个十足的恋爱脑。
他提出求娶之意的时候, 她也很震惊, 但见到他眼中那样炙热的光芒,却是一点儿都不忍心其熄灭。
大局未定的每一天,她都像是背着先生在课堂上偷吃蜜糖的孩子,紧张着会被发现,却怀着十足侥幸的心理。
现在两个人被卷进了魔族十万里死地,连崔辛夷在心中都不忍叹息一声。
看吧,还是不能抱着侥幸心里啊。
还是被发现了吧。
还是将他也卷进来了吧。
只是幸好处理了那个魔修,师父也不必被迫殉道了。崔寒樱一直有她派来的人看着,只要她不死遁,想必也不会引得侯镜箔入魔。林见画虽修为不高,但却是个很值得信任的朋友,她不在,他也一定能安置好阿溪他们,北洲的事也有父亲坐镇……
只是可惜了张阑清……
她望着他,目光带着歉意。
张阑清回望她,伸手牵住了她,他道:“为何说是连累我,若是今日是你只身一人在这里,恐怕我往后都无法原谅自己。”
“何况不过是区区一个魔域十万里死地,古籍上将它描述得那般凶险,说不定也只是危言耸听。”
张阑清对这里的了解仰仗得不过是书上寥寥几言,她可是切实听说过这里的。
青年的手掌宽大,热度从他们两手相握的地方传来,明明知道前途迷茫未可知,但这一刻,她却变得无所畏惧。
两人顺着遮掩的迷障不断往前走,手里紧紧握着剑。
魔域十万里死地实则也不是完全没有生还的机会,听魔族的人说,只要被他们俘虏的道君能走过这最凶险的十万里路,便能觅得一线生机。虽崔辛夷不知道魔域十万里死地的尽头是什么地方,为何能觅得一线生机,但她跟张阑清如今也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
两人一起走了很远,都未曾在这条路上见过除他们之外的另一个活物。他们都很清楚,没有活物,只能意味着周围有很厉害的东西,他们是进入了它的领地。
果然才过了一会儿,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阵破空声,两人分别躲避,再转头一看,便看到无数黑色的藤曼向他们袭来。
再环视周围,才发现黑色藤曼并非是只有一个方向才有,而是四面八方呈包围之势,将他们团团围住。
藤曼有的可达一人腰身粗,有的却只有人的小拇指细,它们蠕动着团团袭来,速度很快,仔细看来,却见其中一个腰身粗的藤曼正卷着一个不知名妖兽的尸体,从它的首端不断沁出粘液,粘液滴到已经死透了的妖兽身上,将它身上灼出大片大片的伤口。
张阑清和崔辛夷背靠着背,执剑对着几个这些未知的藤曼。在其中一个细长的藤曼即将碰到张阑清的时候,两人几乎是同时出剑。
剑气如一道道疾风,将这些藤曼截成一段段的,四下纷飞。
藤曼们仿佛被激怒,铺天盖地向崔辛夷和张阑清笼罩过来。
这时候,崔辛夷忽然停下了剑,拿出了一个瓷瓶,将里面的灵药倒于掌心,抛出了瓷瓶,另一只手掐了个诀,有灵力带着灵药,向这些藤曼覆盖过去,藤曼顿时节节枯萎,慢慢开始消退。
解决了藤曼,两人都松了一口气。
十万里路,他们才走了没几里,就遇到了这样不好对付的魔植。若是没有崔辛夷的灵药,不知道要在这里耽误多久,浪费多少灵力。
崔辛夷跟张阑清商量好了,前期尽量用身上的符箓灵药灵器,少浪费灵力,能加快行进速度便加快。
两人后来开始尝试御剑,越是往里走,魔气越是浓郁,眼前雾蒙蒙的一片,像是始终有一块灰布挡在眼前,将灵力加在了眼睛上也看不清情形,只能降低御剑的速度。
虽然这里没有灵气,但崔辛夷和张阑清乾坤袋里还有许多灵石,可以供他们支撑一段时间。手里的灵石虽多,但灵石里的灵气不多,比不上直接在灵力浓郁的地方修炼。
可是好歹,多亏了崔辛夷身上的灵药灵器,让他们一开始惨淡的开端有了希望-
方南书和孟雪川乘着灵舟前往中洲墨渊的一路上还算是顺利,孟雪川在路上给映山道君发了一封灵信,但映山道君却迟迟没有回他们。
经过了半天的功夫,两人到了墨渊附近,灵舟落到地上的时候,却被一群修士给围住了。
这几人穿着五洲散修最常穿的粗布衣裳,浑身看上去没有一点儿灵力,但目光很是不善。
孟雪川当即将方南书挡在了身后,手里拿着一柄锋利的金色长剑,剑尖对着几人,声音冷厉道:“你们要干什么?”
为首之人走道了孟雪川的面前,没有理会他的威胁,反倒是从袖中拿出了两幅小画,目光在方南书和孟雪川身上打转。
确认是这两人后他冲着身后的几个修士点了点头,道:“上。”
那几个看上去平平无奇的魔修手里立即出现了一个长矛,开始向孟雪川攻击过去。
孟雪川这才察觉到了他们浑身的魔气,才明白过来他们是魔修,骇了一下,道:“你们是魔修?”
为首之人笑了一声,道:“你还不算蠢。”
“本来我还愁着,这位小美人躲在宗门里,有护宗大阵拦着,该怎么把她骗出来,眼下可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那人的目光在方南书的脸上打转,心道,难怪魔子对她倾心不已,原来竟是这等美人。
今天的方南书因着要假扮成散修,穿了未曾入宗时的衣服。明明是一身普通的衣裳,却因着她那张国色天香的脸,素衣荆钗也难掩盖动人风姿。
方南书被他这样的目光看得心中一跳,有些不好的预感。听起来,这群魔修像是早早盯上了她,但她一个小小的修士,有什么原因能引得这群魔修大动干戈来捉她呢?
难道是他们想要捉她来威胁师父?
孟雪川却已经被惹怒了。
“再看一眼,信不信我把你眼珠子挖了?”
两人一起分别向他们刺去,可是在这群魔修面前,他们竟然毫无抵挡之力。一边防御着魔修的攻击,方南书一边同他们道:“你们应该知道,我是九渊剑宗掌门二弟子,我们师父和师门的师长都在此处,我已经给他们传信,想必他们很快便能赶来,我劝你们还是快走吧。”
正在这个时候,孟雪川耳边传来方南书的传音:“我替你挡着,你先走,把师父他们叫过来。”
那些魔修却没有被方南书这句话吓住。
孟雪川对上方南书的眼睛,一时有些犹豫,他没走,反倒给方南书传音:“师姐,我修为更高些,能挡住更长的时间,何况他们的目标是你,你去叫师父,这里有我。”
方南书咬咬牙,深知两人再这样推拉下去只会浪费时间。她没有拒绝,正欲转身离开的时候,那几个魔修对视一眼,开始加快了攻速,将孟雪川打得节节败退。
孟雪川一个不察,已经被长矛刺中了小腿部,殷红的血顿时浸透了他的衣服。耗尽了灵力的他再也支撑不住,倒在了地上。
方南书刚转身欲离开,就被那为首的魔修敲晕了,软软倒了下去。
孟雪川见那为首的魔修将方南书扛在了肩上,忍不住道:“你想干什么?放下我师姐!”
那魔修转头,轻蔑地看了他一眼。摆摆手,便抬脚离开,剩余了几个魔修也拖着孟雪川,跟上了他的步子。
魔修们带着他们,绕了几段路。孟雪川和方南书本来走的路是前往映山道君在的地方,但是离封印魔族阵法的地方还有十里路,本来打算御剑过去,也好查探情形,可现在,孟雪川也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走到了离墨渊的另一头。
孟雪川不断挣扎,问他们想干什么。但那些魔修就任由他挣扎叫嚣,始终一句话都不说。
直到魔修们带着他们到了墨渊的边上。
墨渊对于五洲的修士们来说,始终是一个危险又神秘的地方,听说里面深不可测,还生活着许多高阶妖兽。一旦掉落下去,便会再难生还。
为首的魔修往墨渊底下看了一眼,将昏迷不醒的方南书从背上放了下来。
孟雪川像是终于意识到他们要做什么了。
他使出了最大的力气挣扎,还想从乾坤袋里拿出灵器来对付他们,但所有动作统统被魔修们给制止了。
少年被按在了地上,洁净的衣衫染了地上的尘土,他犹如困兽,目眦欲裂,喊叫着:“你们放开她!有本事冲着我来!”
那魔修瞥了他一眼,目光又落到一旁的女子身上。
她阖着眼睛,纤长的睫羽在下眼睑落下一片阴翳,高挺的鼻梁,流利的下颌线,睡着的样子,简直像是神女不可亵渎。
她就倒在了他的胳膊上,但魔修没有一点儿可惜的感觉。
他手上一松,女子往下落去,衣裙随着下落的风散开,像是一只翩翩飞舞的蝴蝶,又像是断翅的飞鸟。
作者有话说:
◉ 143、五洲魔气
“轰隆——”天空中一阵雷鸣声, 像是将天撕破了一道口子,倾盆大雨落下,五洲顿时被掩盖在了一片晦暗风雨中。
仙岛的郊外, 距离九渊剑宗足足有几百里之远, 因为五洲最近的局势,这里人烟很是稀少, 路上也只有两个匆匆赶路的散修。
这时候,有修士抬头望了望天,突然道:“五洲好像几百年都没下过那么大的雨了。”
他的同伴也道:“对呀,五洲向来各地气候不同, 眼下竟然同时下雨了, 都下了一天多了。”
他说这话的岔子,那先开口的修士道:“你瞧,那里是不是有个人?”
他同伴话止住了, 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果然见瓢泼大雨中, 像是有一个浑身都淋透了的人, 拄着剑, 踩着泥泞的路, 一步一步往前走。
隔着一层雨幕, 看不清那人的身材相貌, 那人步子踉跄, 腿上还好似有伤, 一个风雨打过来,便将他打得摔在了地上。
修士的同伴道:“瞧上去倒是个可怜人, 那么大的雨, 都不知道躲躲, 他带着剑,不会是九渊的弟子吧。”
他这话猜测的也不错,此处是仙岛,岛上只有一个天下第一剑宗的九渊,能见到的剑修,几乎九成都是九渊的。
修士道:“九渊的弟子怎会那般落魄?雨下得那么大,我们还是快走吧。”
两人都不欲多管闲事,修士的同伴点了点头。临走前,他又往那雨中的人的方向看了一眼,那人刚刚爬了起来,却脚下一个趔趄,又狠狠摔了出去,手里的剑都摔飞了几尺远。
修士的同伴摇了摇头,转身离开了。
那么大的雨,还是撑着灵伞早点找个住处吧。
雨还在不停地下,流到孟雪川的眼睛里,让他眼前的视线变得模糊,他拖着一条伤腿,挣扎着往前爬。手上握住了剑,拄着剑,慢慢爬起来。
从小养尊处优的中洲世子,可从来都没有过那么狼狈的时候。
自从一天前,他跟师姐被一群魔修捉住,那群魔修当着他的面,将师姐扔进了万丈墨渊。他们不知对他使了什么手段,竟然封印了他的灵脉,让他使不出一点儿灵力,还将他扔到了九渊剑宗在的仙岛上。
从那天起,孟雪川便挣扎着,往宗门的方向爬过去。
他必须回去,没人知道师姐掉进了墨渊,他必须要告诉大师兄,让大师兄把师姐救回来。
一阵风吹来,雨中的少年忍不住瑟缩了一下,只觉得身上更冷了。
腿上的伤口也被雨水泡得发白,被少年用身上撕下来的布条包扎后仍不断有血水流出,慢慢将布条浸透。魔气浸透到了伤口里,每走一步,都隐隐作痛-
九渊剑宗里,侯镜箔最近却频频心神不宁。
他站在檐下,手里握着剑,望着顺着琉璃瓦流下的雨幕,思索魔族最近的动作。魔族最近也不知在搞些什么小动作,但总之,只要他不入魔,魔族解不开封印魔域封印,任他们也翻不起什么浪花。
他也并不相信凭着仙盟司的那些人,能逼迫当今的第一大能以身殉道。只要九渊未来的掌门不变,他就能继续当他的无情剑道大师兄。
只要稳住崔寒樱,再逐步提高自己的修为,便能慢慢逃脱上界的掌握。
正在这个时候,路过此处的崔寒樱看见了他。她习以为常走到他的身边,离他近了些,笑吟吟问道:“大师兄在想什么?”
侯镜箔侧头看了她一眼,收起凝重的表情,微微笑道:“雨下得那么大,师妹怎么出来了?”
崔寒樱道:“屋里太闷了,想出来走走,这不就巧了?在这里遇见了师兄。”
女子一张芙蓉面上的笑容简直要开了花,面上的酡红晕开,像是染上了胭脂一样动人,眼中水光闪闪,是一个女子深陷爱情,被心上人宠溺的幸福模样。
侯镜箔微微有些恍惚,脑中想起了另外一个人。
映山道君被传要殉道,她是映山道君的二弟子,傅其凇要守着山门,听说她前天便跟她的小师弟一起去中洲墨渊了。
仙岛跟陆上隔着重重汪洋,乘灵舟最是便捷,从这里到墨渊,乘灵舟一来一回也不过一天的功夫,她却还没有任何消息传回来……
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在心神不宁着什么了。
虽下意识忽略她的消息,但潜意识里还是会记挂着她的动向。
崔寒樱看出他的走神,叫了他一声:“大师兄?大师兄?”
侯镜箔回了神,此刻已经没有一点儿心思应付崔寒樱,只道:“雨下得大,潮气重,师妹还是先回屋里吧……”
正在这个时候,钟云匆匆赶来,打断了侯镜箔安慰崔寒樱的下一句话。
“师兄,傅师兄那里传来消息,有大批魔族围攻九渊山门!道君们都不在,还请大师兄前去支援护宗大阵!”
听此,侯镜箔眸光微微一动,他神色一凛,道:“我这就过去。”
听见这消息,崔寒樱还想说些什么,但侯镜箔并没有给她说话的机会,便疾步离开了。
钟云也紧随着侯镜箔离开了。崔寒樱一个人站在檐下,目送着他们离开,心头蓦然涌上一股失落来,总觉得有些不安。
她的目光转向外面的雨,雨水如注,这一会儿的功夫,雨就下得更大了。
侯镜箔到的时候,九渊剑宗山门口站了不少的弟子。众人都围成团,像是围着什么人。
他长眉微微一皱,转头看向一旁的钟云,问道:“师弟,这是发生了什么事?”
“大师兄来了?”
碰巧赵潜渊也在其中看热闹,听到他的声音,忙转头看向他,让出了一个空。
侯镜箔走上前,见到里面傅其凇正扶着一个浑身泥泞的少年,少年一身狼狈不堪,像是已经虚弱到了极点,他腿上染上了血色,浑身一点儿灵力都没有。
通过少年手里握着的金色细长剑,侯镜箔才认出他竟然是养尊处优的中洲世子孟雪川。
孟雪川这是刚从中洲墨渊回来,那方南书呢?
一想到这里,侯镜箔心跳突然快起来,不安的感觉在这一刻被放大了百倍,他再也按捺不住,拨开人群冲上去,问道:“方南书呢?你师姐呢?”
众人都被他这一反应吓了一大跳,莫名其妙看着他。
侯镜箔自然也知道自己现如今的反应不妥,但他却一点儿都顾不上了,只是死死地盯着狼狈不堪的孟雪川。
傅其凇淡淡看了他一眼,将灵药喂给体力流失过大的孟雪川,朝他道:“没事,你慢慢说,你师姐呢?”
失去了灵力,两日粒米未进,能走到这里,孟雪川也全凭着一腔意志力。他死死抓住傅其凇的衣袖,嘴唇翕动,道:“二师姐……二师姐她,她被魔族捉住,扔进了墨渊里。”
话说到后面那一半,少年已成了哭腔,泣不成声。
“大师兄……大师兄,你快叫师父找她!你快去找她!”
众弟子齐齐发出嘶声,像是吃惊不小,墨渊那等地方,掉下去岂不是只能等着死了。听说几年前宗门有一个金丹期的弟子寻什么去了墨渊,他化神期的师父下去寻他,只找回了一具残躯体。
墨渊底下的妖兽已经将他啃得连尸骨都不全了。
何况掉下去的方南书不过筑基期的修为。
听到孟雪川的这话,侯镜箔耳边所有的声音像是被屏蔽了一样,只能听见脑子嗡嗡嗡地响。他当即要转身离开宗门,可就在他迈出第二步前,他忽然想起了什么,看向了蹲身扶着孟雪川的傅其凇。
现如今,整个九渊剑宗,有化神期修为的,就只有一个傅其凇了。
傅其凇的目光也恰好在半空与他相撞。
两人就算不语,在这一刻也大抵能明白对方的意思了。
这时候,一个小弟子急急忙忙冲过来,冲将到众人面前,气喘吁吁停下,一下子夺得了众人的注意,打破了傅其凇跟侯镜箔的僵局。
小弟子喘着气禀告道:“大师兄,不好了!外面魔族的人已经开始攻打我们的山门了!”
众弟子瞬间宛如热锅上的蚂蚁,左看看,右看看,交头接耳道:“掌门和师父都不在,这可要怎么办?”
“对呀,我们护宗大阵可是要化神期修士才能推动的。”
“这有什么担心的,傅师兄不正好是化神期的修为吗?”
他们又将目光移到傅其凇的身上。孟雪川说完那句话,已经昏了过去。侯镜箔也在看着他。
众人的目光像是无形的压力压在了傅其凇的身上,让刚刚长成,开始独担大局的傅其凇的动作都凝滞了。
只是一瞬间,他将孟雪川交给了一旁的弟子,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
往日惯常带着笑的温和青年此刻神色沉重扫过一众弟子,他们都紧张地看着他,众弟子都在等他下一个决定。
宗门离不开他,师妹也等着他救命。
也不是没想过给师父和在墨渊的其他道君们传信救师妹,但这些天传出去的灵信都宛如石沉大海,没有收到半点回信。
现今的九渊弟子逾万人,每个都曾叫过他师兄。临走前师父说过将九渊上万弟子托付给他,绝非儿戏。
他是走不开的。
意识到这个艰难的事实,他看向众弟子,道:“诸位放心,其凇领师命守卫九渊安危,今日便不会踏出九渊一步,至于方师妹那边……我会给道君们传灵信,让道君们救她。”
说完这一番话,傅其凇像是耗尽了全身所有的力气,垂在一旁的手紧紧攥在一起。
侯镜箔看了他一眼,目光静静从在场所有人身上扫过,忽而笑了一声。
众人正静着,只有外面暴雨的声音哗啦啦作响,他这声笑突兀地响起,惯来温润如玉的人露出那样阴恻恻的笑容,让素日与他亲近的赵潜渊都忍不住冒出了一层鸡皮疙瘩。
赵潜渊小声叫他:“大师兄……”
可侯镜箔没有理睬他,只是收敛了笑容,冷冷向傅其凇道了一句:“开宗门大阵,放我出去。”
◉ 144、五洲魔气
侯镜箔从围攻九渊剑宗的魔族中杀出重围, 就御剑往中洲去了。
一路上的雨格外大,他似是对这雨水没有半点感觉,并没有用灵力覆盖在身上。属于魔族的血混着雨水而下, 在洁白的衣衫上留下斑斑血痕。
他用了最快的速度到了墨渊前。
可终究还是耽误了两天, 他心里也极清楚,一个筑基期的女修, 两天的功夫,能在魔渊底下发生些什么。
刚到墨渊前的时候,他收起剑,明明这个动作已经做了无数遍, 他也对这熟悉无比, 可这一刻,他脚下一个趔趄,竟硬生生地摔了出去。
摔出去之前他御剑的速度很快, 这一下便摔得很重很远,本来混着血迹的道袍又沾上了泥污, 剑也哐当一声摔了出去。
雨水流过男子清隽的眉眼, 让他一双眼睛显得格外黑润, 但这样的眼睛却死气沉沉。他骨节分明而纤长如玉的一双手陷在了泥里, 冷白的手背上青筋崩出。
侯镜箔面无表情盯了不远处陪了他许久的本命灵剑一会儿, 才爬起来, 将灵剑捡了起来。
他只身一人下了墨渊。
越是往下, 墨渊底下的魔气就越是浓郁, 底下是黑黢黢的一片,没有一点儿光线。白衣道君握着本命灵剑, 开始从入了墨渊的地方, 开始寻找底下关于方南书的踪迹。
他一点儿都不畏惧魔气, 也更不担心魔气会影响他的灵脉。
在墨渊底下,他反而更加冷静,在心中思索着阿姐可能会在的地方,一点点地寻找踪迹,连年代久远的修士尸骸他都要停下察看一番。
他就这样机械地寻找着,将魔渊底下每个角落都翻找了一遍,一点儿也不遗漏,从白天找到晚上,又找到第二天天亮。
雨没停下,太阳也没有出来。
侯镜箔就这样顶着瓢泼大雨寻找。他往日素来最爱洁净,可如今身上脏污一片,也丝毫不理睬。
墨渊底下并非是完全安全的,他还在底下遇到了几个高阶妖兽。
侯镜箔杀了那些妖兽,将其开膛破肚,他面无表情地用手在妖兽肚子中翻找,手上血淋淋的一片,又被雨水冲掉。
明明灵力已经要枯竭了,可他身体里却似乎有着无穷无尽的力量,将那几只妖兽开膛破肚后,他像是想到了什么,站了起来,开始不再一味在渊底漫无目的地寻找。
他提着剑,开始捕杀妖兽,用剑划开它们的肚子,在肚子中翻找着什么。
锋利的剑尖划下,便能听到“噗”的一声,殷红的血液从刀口中迸出,被雨水冲刷,流了一地。一时间,四处都弥漫着血腥气。
侯镜箔不断做着这一切,便没有注意到,原来雪亮的剑尖上已经染上了黑气。
半天之内,上百头妖兽死在他的剑下。
又是一头妖兽死后,雨水冲刷过它的伤口,白衣道君目光森然收剑,他余光一瞥,却在妖兽尸体身边看到了旁的一件东西。
看清了那东西后,将近两天面上麻木的青年脸上终于有了表情。
他手中的剑“哐当”一声从手中滑落,整个人也“砰”的一声跪在了泥底,身子剧烈颤抖起来,膝行着往那个东西爬去。
他面上似哭非哭,终于爬到那里,手指颤巍巍够着了那东西。
那是一只绣鞋,一只青色的绣鞋,上面绣着并蒂莲和两片小小的深绿荷叶。鞋身上的布料是五洲的散修最喜欢的灵棉布,价格低廉,上面的绣纹却格格不入。
绣纹上的线波光粼粼,一看便是一般的散修用不起的上好绣线。从绣纹上也能看出来,绣这鞋子的修士绣功非凡,并蒂莲栩栩如生。
只是绣鞋被雨水泡了几天,还沾上了冲刷不掉的血迹。
没有谁比侯镜箔更清楚那绣鞋的来历。
在南洲的时候,阿姐家中的人并不重视她,也未曾教她修炼,她平素无事,便常常待在那个阳光明媚的小院子里绣东西。
有一次他在外面听说绣娘最喜欢的便是珍贵的绣线,便想方设法弄来了些当时最流行的绣线。果然阿姐见了,欣喜不已,可是又担心起这绣线的来历,直到他想法子搪塞了过去。
她却先用那绣线给他做了件外裳。
他知道的时候,只剩下了一点儿线,阿姐就用那点线,给自己的鞋上绣了一对并蒂莲。
侯镜箔站了起来,用剑挑开边上那只妖兽的肚子,从它的胃中翻找到了人的尸体残骸。
侯镜箔将那只被雨水冲刷了几天的绣鞋紧紧拥在怀里,终于哭了出来。泪水大滴大滴从他的眼角滑过,混着雨水淌下去,跟地上的血迹混在一起。
他一直以为,像阿姐那么好的人,她合该被天道眷顾,合该幸福生活一辈子。
前半生都只是她人生中小小的波折,她的后半辈子,应该像她在师门里的一样,有疼爱她的师父,有宠爱她的师兄师弟师妹。
她修无情剑道无法入门的时候,侯镜箔还想过,兴许是天道也不远让她忍受无情剑道的孤寂,可能往后她再尝试一番,便会放弃无情剑道,反而在逍遥剑道上有所突破。
日后的某一日,兴许她还会遇到真正待她好的良人……
而不是他这样满心私利、无情无义之人。
可惜,天道并没有给她他所以为的眷顾,反而让她凄惨死在了这无人的雨夜中。
阿姐最怕打雷,她一个人待在这里,临死的时候,遇见了那妖兽,该有多害怕。兽牙咬住她的脖颈,兽爪按住她,她灵力竭尽,毫无反击之力的时候,该有多疼。知道没有人来救她的时候,她又有多绝望……
那时候他在哪里呢?他待在安全的宗门中,在檐下悠闲看雨,还哄着旁的女子,对此一无所知。
明知道局势那么危险,明知道她跟着修为只有金丹期的孟雪川单独前往中洲,为什么当时没有悄悄跟上去呢?纵使傅其凇知道了,在那样的局势下,也定然不会阻拦他。
巨大的痛苦和悔恨攫住了侯镜箔,他抱住绣鞋,往前爬了两步,靠那个妖兽近了些,不停地哭喊着“阿姐……阿姐”。
他倒在雨中,无助得像个孩子,心脏像是被人生生剜掉了一块。
众人皆说天道有善恶因果,它就是天上的一双眼睛,会时时刻刻盯着人们的所作所为,给予因果报应。
但侯镜箔自出生起,便从来都没能得到天道的一点儿善意。他自认为是自己做了许多坏事,他得到这样的下场,都是活该。
可是阿姐又犯了什么错呢?
他不该信这些的,他应该从始至终都坏下去,天道不公,便反了它!
一想到这里,侯镜箔体内一直隐藏的那股力量,如蛰伏的恶龙般从他的体内苏醒,让他一瞬间感到经脉中滚烫无比。
有什么东西正源源不断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流入他的体内,让他的经脉逐渐饱涨起来。
但还不够,气海像是一个无底洞,飞速摄取着周围的魔气,地底尘封已久的封印终于开始颤动起来-
自从崔辛夷离开那一日起,封印魔族的大阵不但没有变好,反而隐隐有些越来越控制不住的样子。
本来还能偷些闲的映山道君也抽不出身了,他也跟着五洲的道君一起,在抵御大阵的崩坏,根本无暇偷闲,连补充灵力的时间都没有,众位道君也只有服下些灵药。
众人都隐隐意识到什么了,三日之期已经过去了。映山道君那个信誓旦旦说是会给解决这次危机的弟子,恐怕不会再回来了。
就在这个时候,魔气四溢的大阵里的魔气陡然一空,像是被什么东西吸走了一样在逐渐减少。
灵力再一次竭尽的常毓道君脸上一喜,她忍不住朝映山道君道:“难不成是你的弟子辛夷真的解决了?”
众道君闻言,也停了手上的动作,向映山道君看去。
清俊的男子脸上的神情却意外地凝重了起来,他目光沉沉望着已经停了动静的大阵。
正在这个时候,大阵如地震中将倾的房屋,摇摇欲坠,轰然发生变化,像是要彻底破开一样。
见状,有道君叫起来:“不好!阵法要破开了!”
众人反应机敏,迅速摆出阵法,开始对抗大阵。映山道君也拧着眉,却只是在一旁静静看着这一幕。
就在阵法彻底要破开的时候,魔族封印快要解开的时候,众人脸上不住地施法,脸上都出了汗,可仍是无济于事,只能眼睁睁看着整个修真界的浩劫到来。
难道沉寂了万年的魔族如今当真要卷土重来了?
这时候,映山道君突然跃进了阵法之中。
男子神色沉稳,双手结印,在魔族出来的前一秒,挡在了阵法中间。巨大的白光闪现出来,刺得现场的道君们都睁不开眼睛,他们只听到了“砰”的一声巨响,周围便迅速安静下来了。
像是有什么东西消弭了,彻底消散于世间。
映山道君还是如同九渊师祖预言的那般,殉道了。
半响,一声尖锐绝望的“师兄”在这样的寂静中陡然响起。
作者有话说:
师姐没死哈,师父这次没了,但后面还会活过来的。
◉ 145、五洲魔气
崔辛夷跟张阑清相互扶持着在死地中已经走了三天了。
崔辛夷估摸着, 这三天,他们已经走了三万里里。往日在灵气充沛的天地间,十万里, 也不过是御剑三五日的功夫。
可是在险象环生的魔域死地, 却是寸步维艰。
正在这个时候,地面突然颤动了一下, 像是地震了一样,摇晃震动了许久,令崔辛夷都有些站不稳。身子晃了好几下,才扶着剑站稳了。
张阑清也将将站稳, 他伸手扶住崔辛夷, 道:“小心,许是又有什么妖兽。”
两人在这魔域死地中已经遇见很多妖兽了,每个妖兽的出场方式都不一样, 但多是突如其来,让人打个措手不及。
崔辛夷却将目光投向了远处, 她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总觉得有什么事被她忽略了。明明在这里三天都安然无恙, 她这会儿心却跳得极快。
她凝眉, 道:“我总觉得, 这并非是妖兽闹出来的动静。”
张阑清也皱眉, 但他一出口却是先安慰崔辛夷, 道:“不用担心, 有我在,等我们出去就好了。”
崔辛夷望着他许久, 直到看得张阑清都僵了僵, 她才点了点头。但转过头后, 崔辛夷却疑虑起来,她可以确定,明明张阑清还是那个人,却有些地方不同了。
而且,这种变化,是两天前刚进入十万里死地便开始发生的。不熟悉他的人可能没那么敏感,可是崔辛夷从进入宗门便同他走得近,后来又是相知相爱,除了没有参与他的童年,她可谓是最熟悉他的人之一。
人在最紧急的时候,偏偏是最容易暴露自己一些不同的小习惯的。他们这几日遇到了多少险情,张阑清的一些特有的小动作却不一样了。
他这些小动作……有时候竟然跟张露白的有些像。
崔辛夷正想着,便听到张阑清拿出了些灵石,让崔辛夷过来补充灵力。他用上品灵石的动作熟练,一把一把地用,毫不可惜。
崔辛夷在一旁看着,疑心是自己多想了。张露白前世那么穷,跟着她的时候帮她管着账,对灵石很是看重,不像那时候的她,便是穷的时候,兴致来了,也要对人家施以援手,反而让自己变得一穷二白。
每次两人因为这只能喝西北风的时候,张露白都会生气。
正当崔辛夷沉思的时候,听到张阑清叫她的声音,她回头一看,见道君将几块灵石放进了她的手里,道:“别呆久了,这里也不安全。”
崔辛夷这才反应过来,心道,许是这几日遇到的危险太多,把她都搞得神经紧张了,竟然瞎想起来了。
但当她接到了灵石,才意识到什么,抬头看向张阑清,道:“怎么一直用你的灵石?”
张阑清倒是无所谓地笑了笑:“我当初交代自己家底的时候,可就算已经将家底给你了,难不成辛夷现在还要跟我分什么你我?”
崔辛夷面色骤然一烫,像是被冬天的热炉子给熏到了,连耳根都热起来,她小声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你竟然还开这样的玩笑?”
说罢,她像是想起了什么,问道:“你要不要灵药?”
他们有灵石,这两日,灵气倒是还好,但崔辛夷一开始准备的短时间内抵御魔气的灵药却并不多。
按理说,这两日遇到了什么危险,都是张阑清挡在了她的面前,用的灵力比她多,他理应比她用的灵药要多一些才是,但当她问张阑清的时候,张阑清却总说自己不需要。
果然,张阑清听了她的话,摇了摇头,道:“我暂且不用,你先收好。”
虽然张阑清的话说的好听,但崔辛夷还是握住了他的手,引灵入脉查看一番。张阑清没有拒绝,只是用一双黝黑的凤眸看着崔辛夷,叹了一口气,道:“你不用浪费灵力在我身上。”
崔辛夷诊脉间隙,还瞥了他一眼。可当她诊到张阑清体内几乎没有魔气时,紧锁的眉头却没有松下来。
眼见着面前的少女眼中带着疑惑,张阑清却道:“你忘了,我是半妖,天生便与你不同,九尾狐毕竟是妖族中的一方霸主,血脉之力也是不容小觑。”
说这话时,他语气中隐隐带笑。
崔辛夷面色却一点儿都没有放松,她紧锁眉头:“都这个时候了,小师叔竟然还开得起玩笑。”
张阑清握住了她的手,叹了一口气,道:“我都说了,叫我的名字,你总是记不住。”
他又道:“你放心吧,等回去,我还要娶你,怎么可能那么轻易死。”
白衣道君早已经摘下了面具,此时眉眼带笑,一双黑眸盈盈望着崔辛夷。
他这两天笑得,竟然比崔辛夷认识他这两年还要多。
尽管听张阑清这样说,崔辛夷还是从他的手里挣脱出去了,从乾坤袋里拿出了装着几粒灵药的瓷瓶,里面已经所剩无几,她从里面倒出来了一颗,递给了他,道:“就算你现在不需要,不过保险起见,还是先服下一粒吧。”
张阑清收了那枚灵药,当即服了下去,看向崔辛夷:“这下可还放心了?”
崔辛夷的面色终于缓和了下来,她点点头,继续跟张阑清一起往前走。
他们两个身在魔域十万里死地,却浑然不知道外面的情形。
自从那一日魔族突然开始进攻九渊,整个五洲的情形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映山道君以身殉道,也只是延迟了一会儿魔族破阵。
一代大能,死得实在可惜。
五洲电闪雷鸣,飓风骤起的时候,魔族便从地底下蜂拥着爬出来了。
他们像是在地底下蛰伏了一整个冬天的虫卵,终于躲过了审判他们的严酷寒冬,寻到了个空子,便乌泱泱地从地里爬了出来。
沉寂了万年,地底下都是灰暗和瘴气,刚一出来,迎接他们的便是外面的瓢泼大雨。魔族们快活地扭了扭肩膀,在雨中兴奋地发出奇怪的嘶吼声音,而后目光便纷纷锁定了在一旁愣愣看着他们的正道道君们。
他们的目光,像是被关押了很久的饥饿野兽,遇到了一块新鲜的肉,眼里冒出幽幽绿光,让人见之便不由得毛骨悚然。
一位道君见着这副场景,忍不住脸色煞白道:“映山道君不是已经以身殉阵了吗?为何这些魔族还是从地底爬了出来?”
常毓道君尚且还没有从师兄已经殉阵的消息中缓过来,她一双眼睛红得吓人,呆呆望着阵法。九渊的众道君本来也很是唏嘘,想不到平日里吊儿郎当的掌门,遇到了这样的事,竟然那么痛快就殉道了。
痛快到……像是这条命简直不是自己的一样。
从魔族阵法发生变故,到映山道君决定殉道,再到魔族阵法破开,都是在转瞬之间发生。
那位道君说完话,众人又将目光转向了常毓道君和另一位剑门道君,张阑清踪迹未定,只有他们二人是化神后期的修为了。
那位剑门道君眉头皱了皱,道:“魔族人那么多,我们不妨先回去好生部署一番……”
还没等他的话说完,常毓道君就猛地转头看向他。
“回去?”她看着那道君冷笑,“你们口口声声牺牲一个渡劫期修士便能堵住大阵的时候,怎么不好好考虑考虑?”
她朝着那道君的方向走了一步,道:“回去部署什么?是等着让那些小辈们挡在你们前面冲锋陷阵,还是再找一个渡劫期的大能去献阵?”
那道君面色忽然变化,常毓道君却微微抬起一边的眉毛,继续道:“哦,对了,差点忘了,五洲可没第二个化神期的大能了,再献也只有化神后期的上了,你是想自己献阵,还是等着我来殉道?”
道君已经被气得七窍生烟,他指着常毓道君指了半天,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常毓道君却没有继续跟他废话了,她望着不远处铺天盖地的魔族钻出来的方向,又转身看向守在一边的道君,声音沉沉道:
“今日诸位有目共睹,见到我师兄映山道君殉道。我们身为五洲的修士,不管修的是哪一个道统,天下大道,殊途同归,为的都是天下苍生。我想,诸位也明白,今日不堵着魔族,改日他们必将整个五洲变成魔气纵横的炼狱。”
说着,女子“刷”的一下抽出了手中雪亮的灵剑。
自从常毓道君收徒开始,她便全身心地投入到了为九渊培育弟子,为自己的道统培养接班人上,过了那么多年的安逸日子,手里的灵剑已经许久没有饮过血了。
长剑震颤,像是临战前隐隐的兴奋。
常毓道君垂眸,一手轻抚过剑身,再抬眸时,目光已经变得凌厉如刀。女子不再管身后的道君,只身一人已经向魔族众人杀了过去。
先前恼怒常毓道君的道君见她这般奋不顾身的样子,已经开始在心中惭愧。
五洲的道统,多修的还是心,这位道君修的还是他们门派独一份的济世的道统,倘若他当初没有那为天下苍生而修道的决心和梦想,哪里还能有如今的修为。
想来是这些年位高权重,过得太悠闲了些,竟然把修道的初心都丢了。
道君叹了口气,他模样已经苍老,但双目仍旧澄澈,看了一眼前方的女修,已经拿起了手里的重剑。
“老夫先行随着常毓道君去了,诸位来去请便!”
这话刚落,北洲洲主崔韬看了一眼身边的中洲洲主,又望了一眼魔族封印。那日辛夷主动提出为了映山道君入阵,他便一直提心吊胆,墨渊到底凶险,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现如今还不知辛夷踪迹……
这位老道君德高望重,门生也不少,他这话一出来,也有不少道君紧随其后。映山道君管事太少,九渊的道君又一向以常毓道君为尊,九渊没有一个道君选择回到宗门,都决心留下跟魔族背水一战。
东洲洲主和仙盟司来的仙官互相看了看,仙盟司的仙官员率先开口,道:“苏洲主,东洲的人还等着您来主持大局,这里有不少道君,您不妨先回东洲。”
东洲洲主也是个明白人,闻言立即道:“仙官事务繁多,魔族大阵一破,五洲定然是一片混乱,您也不能留在这里啊。”
两人打着官腔,一唱一和的,都要离开这里。
崔韬冷冷看了他们一眼,道:“贪生怕死之人,如何都能找到理由。”
东洲洲主心中的心思被他说中,一时间跟那仙官面面相觑,颇有些尴尬。
仙官的脸皮终究还是厚了些,强装镇静找补道:“一群莽夫!”
说罢,崔韬却已经执剑上前,往魔族的方向杀去。中洲洲主回头看了他们一眼,叹了口气,也紧随着崔韬去了。
可即使众位道君齐心协力,努力抵挡着魔族们,可魔族从地底爬出来的速度很快,数量又似绵延不尽,他们仍旧没能将这些魔族全部歼灭,反而落得浑身是伤。
许多魔族修为不及他们,但这些都是穷凶极恶之徒,打起来可是一点儿都不要命。
即便是这样,留下来的道君们还是丝毫不退,坚守在原地,费尽全身修为,也要阻挡住他们-
自从那日侯镜箔为救师姐离开,九渊剑宗处在困境中已经好几日了。魔族一直围着他们,不断向九渊的护宗大阵发起进攻,九渊的弟子们也丝毫不惧。
九渊剑宗的护宗大阵需要一个化神期的修士才能催动,如今九渊能主持大局的也只有一个傅其凇了。
他苦苦支撑了好几日,灵力快要竭尽,都没有停下来。
这几天,外面一点儿消息都没有传回来。他心中记挂着二师妹、三师妹和小师叔都究竟如何了,师父那里的阵法又是什么样的情况,为何不断发灵信却一直都没有得到回应。
感到压力的不只是有他一个,孟雪川也拼了命地帮着他护卫阵法。
常毓道君门下的钟云和赵潜渊等人却惦记着自家的大师兄。钟云身为二弟子,这时候不但要安慰众师弟师妹,还要担忧大师兄和师父。
他不知何时,大师兄竟然跟掌门座下的方师姐关系那么亲厚了。
钟云自小便跟着侯镜箔,跟着侯镜箔的日子,比跟着他亲生父母的日子还要多。后来的弟子都是钟云带得多,算起来,他跟侯镜箔才最是亲厚。
他一边帮着傅其凇护卫宗门阵法,一边不时望望远处的天边。雨还没有停下,他在心底期盼着远处能早点出现一个白色的身影。
大师兄和师父最喜穿白衣了,宗门里数他们,连常服里都没有其他颜色。
再不济,回来的是宗门其他任何一位道君也好啊,至少能带来些消息。
可就在他走神的时候,竟然真瞧见了远处出现的人影,钟云顿时精神一振,但仔细瞧了瞧,却发现那身影是黑色的。
宗门里哪位道君的常服里还有黑色?
钟云眼见着那身影落在了宗门外面,这个时候,宗门的大阵猛然颤动,一阵冲击袭来,像是有一股难以抵挡的大力冲到了他的胸口上,让钟云连连往后退,最终狠狠摔在了地上。
他呕出了一口血,用手肘撑着地,勉强支起身子,往外一看,却见,一个身穿黑色斗篷,脸上戴着面具的人正立在外面,周围的魔族停下了对九渊的进攻,激动地向这人行礼。
一时间,众魔身子伏在地上,叩首齐呼:“恭迎魔主归来——”
◉ 146、五洲魔气
钟云坐在地上, 掠过众人,遥遥与那被叫做魔主的人对视。
他皱着眉,伸手擦掉唇边的血迹, 目光死死盯着魔主。
魔主目光冷淡, 只是跟钟云对视了一眼便移开了,抬脚从跪着魔族众人的地方踏过。九渊众人不知道众魔的一声“魔主”意味着什么, 只知道这人在魔族中的地位不低,实力也不弱,竟然能一招破开九渊的封印。
是以,众弟子即便被摔在地上, 身上受了伤, 也都愤恨地望着魔主。
但那人丝毫不介意,像是根本没有看到他们的样子,目标明确往宗门中走去, 一个瞬移,便消失在了众人面前。
傅其凇本来已经做好了殊死与这人对抗, 保护门派弟子的决心, 但见到这人一时间竟然一改魔族作风, 不取他们性命, 只是将其重伤, 心头疑惑, 按兵不动。
那人进了宗门, 再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时候, 身上竟然扛着一个昏睡的女子。
赵潜渊一眼便认出来,那人是崔寒樱, 他面色忽变:“是小师妹!”
虽然现在师门的人因着之前的事, 对崔寒樱都没什么好感了, 但她到底是跟他们相处了两年的小师妹。楚匀第一个站出来,撑着重伤的身子,站起来,伸剑拦住了魔主的去向。
无人敢吱声的时候,却不想是与崔寒樱闹翻后,与她最不对付的楚匀先出了头。楚匀这样大胆的反应,令许多弟子都暗自嘶了一声。
因着腹部的剧痛,楚匀额上出了一层细汗,面对着这样眨眼间便能取了她性命的魔主,眼神中却是绝不退让,她道:“把她放下来。”
楚匀这一出头,赵潜渊也立即站了出来,跟她站在一起,道:“若是你想带走小师妹,先从我们身上踏过。”
那魔主像是有急事,步履皆是匆匆,闻言却是停了下来,看了一眼楚匀。
楚匀也丝毫不示弱地回视过去,没有一点儿要让路的意思。就在众人都提心吊胆的时候,钟云站了起来,将楚匀拉到一边,转身对师门别的人淡淡道:“都让开。”
侯镜箔离开后,钟云身为宗门的二弟子,在师弟师妹面前说的话极有分量。楚匀满脸不甘想要挣扎,也被往日看起来和气的二师兄制住。赵潜渊叫了一声“师兄”,不愿挪开,钟云也只是冷冷回望。
赵潜渊这才不情不愿退了一步,几位弟子虽不解二师兄的做法,但也绷着脸,给魔主让了一步。
那位魔主默默看了一眼钟云,钟云满脸复杂望着他,嘴唇翕动,几番想说些什么。
魔主垂下眸子,衣袂一甩,整个人便消失在了原地。
不过临走前他留下了一句话,声音嘶哑,道:“留些人将九渊众人看管起来,其他人,立即撤退!”
众魔族齐声喊道:“是!”声音简直要撼动地面。
傅其凇满眼不敢置信,前几日这些魔族的架势简直是要将这个九渊攻破,把所有人都杀了。他们的主子来了,却不取他们一人的性命。
魔主一走,钟云便松开了楚匀的手。楚匀本来满心恼恨,想要质问二师兄一番,师父临走前交代他们要看护好师门的每一个人,就算众人平日里不睦,但也绝没有放弃小师妹的说法。
可当她看到钟云面上的表情时,却瞬间止住了话。
青年望着远处那魔主离开的方向,眼睛已经泛红,目光往下看,却见他的手也在微微颤抖-
刚到了墨渊深处隐藏的魔宫时,侯镜箔便将扛在肩膀上的女子随手甩给了等候多时的人。他本是清隽若谪仙的长相,往日翘起嘴角轻轻一笑,便能令许多女子魂萦梦绕。
眼下的他摘下了面具,整张脸隐藏在兜帽的阴影中,眉目沉着,垂下目光,颇有些压迫感。
“你若是敢骗我,下场绝对比那些出了这馊主意的魔族们惨烈十倍。”
听到这道声音,侯镜箔正盯着的女子想起了这位魔子刚入魔时,将那些来恭迎他的魔族统统虐杀的场景,身子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她本是娇美的长相,却因为脸上横亘了一道长长的伤疤,显得凶恶起来。两年待在北洲恶劣的环境,过着颠沛的生活,早已经让她娇嫩的脸蛋变得粗糙。
莲姿一开口,便忍不住咳嗽了一声,她的身子已经不太好了。
“魔主放心,上界帝姬幼时心脉先天不足,帝君便在她心上放上了至宝温养心脉,若是将这宝物取出来,定然能将夫人救回来。”
说这话时,她心中都忍不住热了起来。一想到崔寒樱竟然落到了她的手里,莲姿已经好几晚都睡不着了。
五洲魔气出现之前,她一直都待在北洲,她待的地方也出现了魔气,引得跟她绑定了主仆契约的妖兽入了魔,才让她有机会跟妖兽一起被魔族带走了。
她当即明白这是一个翻身的机会。日日夜夜的苦难生活,已经磨灭掉了莲姿对上界家族的忠心,反而在两年中,不断催长着她对崔寒樱仇恨的种子。
她告诉魔族自己来自上界,能为魔族做事。本来魔族众人并不信她,但舍不得那个入魔的强大妖兽,见她身上也没有修为,便将她也放在了魔宫。
莲姿一直寻找着机会出头,然后向崔寒樱报仇。
终于,在她知道刚出现的魔子在找能救被魔气灼伤心脉的人时,便站了出来,说是自己能治疗此症,才设计让魔子将崔寒樱带了过来。
说起来,也算是崔寒樱倒霉,她也确实是幼时心脉先天不足,帝君也确实在她心口放了一个上界至宝,才保住了她的命。
相比侯镜箔许诺给莲姿的,会帮她解开跟妖兽的契约,能够报复崔寒樱才是莲姿更渴望做的事。
自从崔寒樱当初在崔府放弃莲姿的时候,莲姿就对她埋恨在心了。
侯镜箔静静看着莲姿满眼疯癫,眼睛都兴奋地红了起来,神色有些冷淡。他自然知道莲姿的心思,但他才不管这两人之间的仇恨,能利用莲姿对崔寒樱的仇恨,达成他希望的目的,才是他所期望的。
莲姿将崔寒樱放在了地上。崔寒樱穿着九渊一贯不染纤尘的道袍,神色娴静,像是正沉入甜甜的梦境。
莲姿拿出了一个锋利的匕首,嘴角悄然弯起,手猛地朝下,对着崔寒樱的胸口便是一刀。
鲜血迸溅而出,溅到莲姿癫狂的脸上,洇湿了雪白的道袍,睡梦中的崔寒樱仿佛感受到了这样的痛苦,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侯镜箔便在一旁漠然看着,见着崔寒樱往日在上界的侍女用最残忍的方法,将那至宝从她的胸口中取了出来,献给了他。
侯镜箔随手施了一个静尘诀,上面的血污便立即消失了,他带着那东西离开,没再看原地的二人一眼。
崔寒樱做了一场噩梦,梦到了在上界的父君责问她为何还没有将任务完成,梦到了大师兄不再喜欢他,她得到的宠爱都是假的,还因为她伤了侯镜箔真正的爱人,而被他刺了一剑,胸口疼得要死。
崔寒樱意识不清时还在想,等醒来的时候,一定要去找大师兄,让他好好哄哄她。
可当她睁开眼睛,发现映入眼帘的不再是熟悉的天花板,而是昏昏沉沉的地牢,连胸口的疼痛都是真的时候,顿时慌乱不已。
她挣扎着想要起身,却发现自己正被铁链锁着,丝毫动弹不得。
这时候,耳边传来一道声音。
“仙姬,您可算醒了。”
听到这道声音,崔寒樱整个人宛若被雷劈了一般,身子都僵住了。往日她在上界听得最多的便是这道声音,在外人眼中,她是和善宽厚的寒樱仙姬,莲姿这些年与她同吃同住,情同姐妹。
每日午后小憩,便是莲姿用这样的声音将她叫醒的。
可自从那次在崔府放弃莲姿,自此崔寒樱最不想见到的人便是她。
崔寒樱动作僵硬地转过头,当看清眼前这人的模样时,便被骇了一跳。
莲姿脸上溅的崔寒樱的血已经干涸了,她本来就形容可怖,现在嘴角挂着一抹奇异的笑容,宛若从地底爬出来的恶鬼。
崔寒樱头上的冷汗都冒了出来,她道:“莲姿……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莲姿笑容更深了,她柔柔道:“仙姬说的这是哪里话,我们二人素来形影不离,当然仙姬在那里,我便在那里了。”
◉ 147、五洲魔气
莲姿见了崔寒樱脸上的煞白, 却仍旧笑吟吟道:“多亏两年前仙姬将我扔在了北洲,才让我今日有了给魔主大人的夫人献上了上界至宝的机会。现在的下界,已经尽在魔主的手中, 区区一个上界算得了什么, 早晚要被魔族打下来。我如今,早已经是魔主眼中的大功臣了。”
崔寒樱这才听明白她话中的意思, 整个人都呆愣住,目光怔怔望着面前的莲姿,反应过来后,眼睛猛地睁大, 激动起来, 问道:“你说什么,什么‘魔主’?魔主夫人又是谁?”
莲姿戏谑地看着崔寒樱,仿佛在嘲笑她猜到了什么, 却不敢承认一样。
崔寒樱顺着她的目光往下,这才看到了自己胸前洞大的伤口。她刚醒来的时候便觉得一阵钻心的痛, 只是那时候见到了莲姿冲击太大, 一时间便没有注意这些。
那伤口还在汩汩流血, 似乎并没有被处理过。崔寒樱忽而想起了什么, 目光顺着莲姿脸上沾着的血迹, 移到了她血淋淋的手上。
带给她更大影响的, 不是受伤的胸口, 而是丢失的温养她身体的宝贝。
崔寒樱确实是生来先天不足, 身子比一般人要虚弱许多,还不能修炼。后来父君收集了许多天地灵气, 制成了一个宝物, 放在她的身体中, 才将她的心脉养好。那宝物带着天地灵气在她身体中运转,让她终于能够同旁人一样修炼,甚至比旁人的天赋还要再高一些。
父君说过,如今天地灵气已经一年比一年匮乏了,她出生在一百多年前,那时候勉强能够为她制成那样一个灵宝,现如今却再不可能了。
莲姿见她那样一副表情,如何猜不透她的心思。
想起往日在上界的时候,她总是装着一副温婉善良的样子,实则最是自私善妒,莲姿心中的恨意和嫉妒逐渐放大。她望着崔寒樱,微微扬起下巴,狞笑了起来。
“亏帝君在你下界之前,还说你定然是那个能改变上界命数之人。成天摆着一副瞧不起下界人的嘴脸,你恐怕都没想到吧,你自以为看不起的下界之人,反倒将你这个尊贵的上界帝姬玩弄于股掌之中了。”
“我看这下界的男子,倒比上界那群仙君的眼光要雪亮些,知道你是不过是一个自私自利,愚蠢善妒的女人!来到下界之后的日子不好过吧?没有帝姬的身份和那群趋炎附势的小人,可叫你过不成众星捧月的日子了!”
莲姿望着崔寒樱带着羞辱的脸蛋,心中的畅快不断放大,她凑近了崔寒樱,语气柔了些,仿佛是凑近她耳边温声软语。
“帝姬,魔主他爱的可另有其人,是为了他心爱之人才入魔,他一直不过是同你虚与委蛇。瞧帝姬听闻真相时伤心的模样,不会是真对魔子付出了真心吧?”
崔寒樱的脸红了又白,被这一连串的消息震住,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她对大师兄,确实是有过几分真心的。依照大师兄平日里对她的那副模样,说他爱的另有其人,她却一点儿都不相信。可倘若不是侯镜箔得势,她又怎么会落到莲姿的手中?
崔寒樱想起平日里侯镜箔对她说过的那些关切的话,心中羞恼却多过伤心。原来,他一直都是在骗她!他从来都没有喜欢过她,在他心中也比不过别的女人。
但反应过来,她这才意识到,现在哪里还管得着什么魔子不魔子的。没有了那个灵宝,她就连修为都没有了。虽然她地位高,但修为意味着寿命,她连修为都没有了,又还能活多久?
于是她仰头看着莲姿,央求道:“莲姿,我们自小一起长大,向来最是亲密无间。你就看在这一百多年的姐妹之情的份上,把灵宝和乾坤袋还给我,我给父君传信,让他接我们回上界……我不敢动手杀魔子,你就帮我好不好……你以前帮过我那么多……”
说着说着,她泪水落下,美人手脚被缚,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莲姿在听到她这番话后却猛然掐住了她的脖颈,眼睛通红,凑近了她。
“回到上界?”面容狰狞的女人冷笑,“我早已经与下界卑贱的妖兽绑定了主仆契约,还如何回到上界?”
一股大力袭来,直接扼住了崔寒樱的喉咙,她被掐得直翻白眼,说不出一句话来,只是不断挣扎着,扑腾着手脚,却全然无济于事。
莲姿目光冷淡看着她脸色涨的通红,直到她的脸上显出灰败的神色,动作的幅度慢慢变小,才松开了崔寒樱。
大股新鲜的空气涌进喉咙,进气太急,崔寒樱忍不住咳嗽起来,只咳得眼泪都出来。
方才,她是真的以为自己要被莲姿掐死了。现在劫后余生,她心中庆幸,还以为莲姿是要放过自己了,却听莲姿道:“死可真的是天底下最轻松的事了,帝姬死后还能回到上界,哪里能让你那么轻易帝去死。”
说着,莲姿从袖中拿出了一只老鼠模样的妖兽,那妖兽是下界最低阶的妖兽,现如今被魔气所染,仍旧很是弱小。
莲姿阴森森笑道:“我曾经被帝姬放弃,跟北洲的妖兽签订了主仆契约,神魂也无法回到上界了。在下界的日子实在不好过,往后帝姬便陪着我待在下界,跟下界的老鼠生生世世当奴仆吧。”
崔寒樱尖叫一声,下意识往后退,可是却没能阻止莲姿的动作。在她昏迷的前一刻,耳边回旋的都是老鼠刺耳的吱吱声响。
一切的一切,都像是一场噩梦。崔寒樱伴着胸口的剧痛和神魂刚被烙下了印子的刺痛,失去了意识。
昏昏沉沉间,她还不断告诉自己,醒来就好了,等醒来,她就回到父君身边,做回她众星捧月的帝姬,再也不要下界了。
可她不知道的是,她往后再也回不到上界了,反而会成为她最瞧不起的下界妖兽的奴仆,随着老鼠,在下界度完残生-
又过了四日,有了前面的经验,崔辛夷和张阑清的路走得越来越顺畅了,他们在这短短三日之中,竟然走了六万里。
还有最后的一万里了,只要走过去,就能觅得一线生机。
但此刻的两人都已经是精疲力竭的状态了,灵石还剩一大堆,但用来趋避魔气的灵药却只剩下两粒了。
崔辛夷将最后的两粒灵药从瓷瓶中倒出来,给了自己和张阑清二人各一粒。
他们都明白,前面那九万里实在不算是什么,后面一万里才是最艰难的,因为最后的一万里,两人要硬抗过越来越浓的魔气。
若是在这一万里中入魔,那么浓郁的魔气,两人的修为又都不低,想要将他们转为魔修,必会摧毁二人的道心。变成魔修不可怕,可怕的是成为了丧失心智,只会杀人的疯子。
崔辛夷宁死都不愿意成为这样的人,张阑清有自己一直坚守的正道,他只会更不愿意成为那样的人。
两人身上的衣衫都脏了,也没舍得浪费灵力掐了净尘诀。反正很快就又会被弄脏,何至于废这个心思。
崔辛夷跟张阑清牵着手,趟着泥泞。
身旁的男子手掌宽厚温暖,他一点儿都不敢放松警惕地观察着泥泞中的情况。他这副神情,倒是跟张露白极其相像,崔辛夷这样想。
枉她过去还总是觉得,天底下也只有她能将两世的张露白和张阑清分辨出来了。可笑现在张阑清摘了面具,她竟然也有几分犹疑,认不出他到底是张阑清,还是张露白。
崔辛夷忽而问身旁的张阑清,道:“小师叔,待我们出去了,你最想干什么?”
张阑清侧眸看了她一眼,皱了一下眉,道:“又叫‘小师叔’,你不会是刻意与我为难吧?”
他没回到崔辛夷那一句,反倒是揪着这一点不放,道:“我还从未听过你叫一次我的名字。”
说罢,目光带着期盼看着崔辛夷。
崔辛夷呆了一瞬,也是才想起这一茬来,但是在她心中,两人才在一起没多久,一直都是张阑清在主动,她却还适应不来直呼他的名字。
她素来叫他“小师叔”叫习惯了,都叫了两年,此番改口,简直跟直接叫他“夫君”一样难。
但往后的日子还长,何至于纠结于这一点。
崔辛夷面上发烫,给自己找了个好借口。她想清楚这一点,更不愿意开口,只是道:“往后的事情,还是往后再说罢。我们的灵药可支撑不了多久,还是赶紧赶路吧。”
说罢,她假装没听见张阑清的话,镇定将头扭到了一边去,去看四处的情况。
却在扭头的那一瞬间,又似是听到了张阑清的一声轻笑,心中不由得羞恼起来,完全忘了张阑清可没答她的问话。
◉ 148、五洲魔气
他们又走了一路, 兴许是死地都察觉到他们是临近出口了,两人这一会儿遇到的埋伏的危险更多了。
魔域十万里死地面,据说进去后, 方圆十万里没有一个活物, 有的也只是被死地里浓郁的魔气迷惑了心智的魔物,连魔族都不敢来此。
这里的风呼啸而过, 卷起崔辛夷的头发,擦过她的脸颊。她眯着眼睛,望着远方,手上的惊蛰细长的剑身上沾上了血迹, 正滴答滴答地往下流。
张阑清同她站在一旁, 两个人严阵以待,等着那个东西出来。
一旁的老树上干枯的叶片倏尔动了一下,声音微小, 倘若两人不是神经紧张到那般程度,也容易将其忽略。
崔辛夷与张阑清的目光于半空中交汇, 她手腕一动, 已经转身划出一剑, 强悍的剑气出去, 便是一声巨大的痛苦嘶鸣声。
少女头也不扭, 便一个跳跃, 逃开了原地, 魔物的嘶吼声音未曾停止, 她才稳稳落在地上,脚下的地面便重重颤动了一下, 引得她身形都晃了一晃。
崔辛夷转头, 正看见原来站着的地面上留下了一个巨大的深坑, 若是她再迟了一息,便要被那魔物的蛮力击中了。
魔物已经与张阑清缠斗在了一起,崔辛夷正想上前帮忙,斜下里便飞来一个大张着腥口的魔蟒,这魔蟒的动作迅如闪电。幸亏在魔域死地中已经好几日了,她反应也快,一个侧身,便躲开了魔蟒。
这魔蟒足足有人的腰身那么粗,它一击未中,在地上盘成团,蛇头探出,眼睛通红,它嘶嘶叫着喷着白色的毒液,毒液溅在地上,冒出几缕白烟,细看,已经将地面腐蚀。
崔辛夷躲避毒液的时候,这边站着的黑焦的地面中又钻出了一朵朵可以食人的花朵。
在这危机四伏的魔域死地,稍微反应慢一点,便是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崔辛夷于这样的困境中厮杀,也不时错眼去看一眼张阑清的情况。
但两人隔得越来越远,她又渐渐分不出心神来关照他。
直到四周的魔物被杀得差不多了,崔辛夷化被动为主动,开始一边绞杀魔物,一边向张阑清的方向靠拢。
杀了碍眼的最后一只魔物,崔辛夷才看清了眼前张阑清的情况。
白衣男子半跪在地上,一手撑着剑,才能勉强稳住身形,他本垂着脑袋,似乎是听到了崔辛夷的脚步声,才抬起了头,碎发拂过他的凤眸,他嘴角的血便顺着他的动作往下流,淌出了一条血线。
崔辛夷一震,忙向他奔去,将他扶起来。
“小师叔,你这是怎么了?”
张阑清的修为比崔辛夷要高上许多,按理说,崔辛夷都能轻松应对的情况,张阑清不该伤成这样。
青年抬手用手背抹过嘴角的血迹,另一只手顺着崔辛夷扶着他的力道站起来,站起来后,他便松开了崔辛夷,从乾坤袋里拿出了一些灵药服下。
他道:“无妨,只是方才遇到了一个厉害的魔物而已。”
崔辛夷正要开口说是再留些时候,张阑清便猜到了她心思一般打断了她:“我并无碍,这里的魔气太浓,我们还是赶紧赶路吧。”
魔物的残躯还横陈在他们身旁,崔辛夷的灵脉中已经有魔气渐渐渗透了,她使灵力早不及之前那般顺畅,经脉中还隐隐作痛。
但崔辛夷知道,剩下的路程不远了,她便没有开口。
只是在心里还有些后悔,早知今日,她就早点研究屏蔽魔气的灵药了,这样手头上的灵药还能再多些,不至于这样不够用。
剩下的时候,张阑清似乎总是要比崔辛夷倒霉一些,遇到的妖兽要厉害许多。
崔辛夷每次同他汇合,都见到他受着重伤。后来,崔辛夷坚决不肯再跟张阑清分开了,张阑清也没有拒绝。
一万里听起来很远,其实对于修士来说,也不过是两天的功夫。随着越走越远,崔辛夷也感受到身体中的魔气越来越浓了,灵脉被压制,她吸收了更多的灵气,也才将将补得上空缺。
就在只剩下最后一千里的时候,他们的眼前出现了一个巨大的裂痕,像是曾经出现过地震的地方,裂纹未曾合拢,经年累月,便成了如今的模样。
灰色的阴霾遮住了他们二人的视线,看不清裂痕的对面,也不清楚这道裂纹有多深。
只知道浓得惊人的魔气正从里面溢出,连崔辛夷都不禁退后了一步。
张阑清正在她的身后,她这一退,身子便碰到了他。
白衣道君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
“魔气是不是浸入了你的经脉里?”
崔辛夷心道,他怎么对魔气浸入经脉的症状那么了解,但听到他这话,却下意识摇头,道:“我没事——”
但她这句话还没说全,却被眼前的道君猛地掐住了脸颊,她嘴巴被迫张着,待反应过来的时候,一颗小小的灵药已经在她的嘴中化开,变成一股暖流滋养进她的灵脉,驱散她身上的魔气。
做完这一切,白衣道君便松开了手。
崔辛夷反应过来那是什么,难以置信退后一步,看向了张阑清。
“我留给你的灵药,你竟然没服下?”
张阑清却垂下了眸子,道:“我的修为高些,又负有妖族血脉,本就无妨。”说罢,他上前一步,想要牵崔辛夷的手。
“这里危险,我们还是赶紧走罢。”
崔辛夷又退了一步,躲开了张阑清来牵她的手。
她一双黑眸盯着张阑清,一句话都不说,但那双眼睛里似乎又写满了话,令张阑清的动作一顿,瞬间停在了原地。
崔辛夷心中又气又恼,自从知道张阑清的前世是张露白,她便从未对他发过脾气,反倒是张阑清总是拈酸吃醋使小性子,她都是纵容着。
那灵药是她计算好的分量,张阑清本就少服了,如今又把最后一颗留给了她。那灵药服下去了又不能吐出来,就算他是为她着想,但这毕竟是关乎生死的事,崔辛夷也忍不住生气。
白衣道君看着崔辛夷恼怒的神色,整个人像是被定在了原地一样,嘴唇抿了抿。但很快,他又翘起了嘴角,笑道:“倒是许久未曾见过你气恼的模样了。”
这个时候还开玩笑?
崔辛夷瞪了他一眼,转身往裂缝的地方走去。
张阑清跟在她的身后,随着她站到了峭壁边上。这个时候,并不是耍小性子的好时机,待出去了,再跟他好好掰扯掰扯。
崔辛夷这般想,便也没有不理睬张阑清,而是冷着一张脸,跟他商量着如何度过这个裂缝。
张阑清目光久久停在崔辛夷的身上。
两人最终决定御剑。
等到了剑上,崔辛夷才觉察出,风很大,往日御起来灵活至极的灵剑,眼下却东倒西歪,要用更多的灵力才能稳好身形。
她御剑走在张阑清的前面,便没有看到身后护着她的青年,实际也没比她好多少。
走了一会儿,还算是顺利,崔辛夷望着前面,已经想着,等回到了宗门,要先去见见师父和师兄师姐。
可就在这个时候,变故陡然发生,四周沉沉的雾气,突然嗡嗡嗡叫了起来,崔辛夷这才注意到,原来漂浮在她身边深一块浅一块的雾气,并不是魔气,而是虫子!
铺天盖地的魔虫向他们袭来。
张阑清已经到了崔辛夷的身边护着她,崔辛夷拨开他的手臂,凉飕飕道:“你现在经脉中肯定有不少魔气,还是先退一步吧。”
说罢,她已经挥舞惊蛰,运剑如飞,扫杀着身边的魔虫。虽不知道这些细小的魔虫对修士会有怎样的伤害,但崔辛夷在之前的九万九千里已经有了不少的教训,知道这些看似最无害的,最有可能是最能夺人性命的。
张阑清也不敢耽误,在崔辛夷身边清理着这些魔虫子。
在情况万分危急之际,他道:“你先退,我挡着。”
崔辛夷瞥他一眼,并不答应,就在这个时候,突然有一只虫子突出重围,在崔辛夷还没有注意的时候,停在了她的肩头,咬了她一口。
崔辛夷顿时感觉有一股魔气顺着被虫子啃噬的细小伤口流了进来,而且,她能感觉到,这个伤口中的魔气并不是虫子注进来的,在虫子咬后,仍不断有魔气顺着这个细小的伤口流入崔辛夷的体内。
连她的灵药也起不了作用。
她大惊,以往在死地可没有遇到过这样恐怖的虫子。
可就在这个时候,崔辛夷抬头,正看到张阑清身子摇摇欲坠,身上的魔气浓得简直要溢出来了。
有两三只魔虫正停在他的肩头。
崔辛夷赶紧过去扶住他,她拿出了一个灵器覆盖在他们周围,来驱散虫子,可惜这些魔虫并不是很怕这个灵器,仍有一些拼命往崔辛夷和张阑清身上撞过去。
崔辛夷咬着牙,一手将他往另一边的岸上拖,一手挥舞着惊蛰驱赶魔虫。
张阑清的意识并没有丧失,他半阖着眼,看着崔辛夷。
早在两天前,他就感觉灵脉已经渐渐被魔气侵蚀了。死地十万里,最后的一万里只会越来越凶险,若是还将灵药分给两个人,两人没有一人能走出去。
少女望着前方,眉头紧皱,只要能找到一个安全些的地方,她就能先帮张阑清处理一些身上的魔气,让他不至于神志都被魔气侵蚀。
这般想着,眼前的灰雾越来越淡,朦胧的岸边出现在了崔辛夷的眼中。
她心中一喜,加快了御剑的速度往前去。
然而,这时候,被她搀扶着的张阑清身子一动,护在了她的身后。崔辛夷只听到了“噗嗤”一声,利器刺破血肉的声音。
她身子僵硬着转头一看,便见到张阑清吐出了一口殷红的鲜血,视线往下,是一个奇形怪状的虫子的头上的尖刺。
崔辛夷先是看到了那尖刺的头,因为刺是从张阑清的腹部横穿过去的,而后她才看清了整只硕大的虫子。
她当即一剑刺过去,打退了魔虫。
魔虫将尖刺从张阑清身上挣脱出来,白衣青年破败的身子被甩下来,正要落下去的时候,又被崔辛夷紧紧抓住了手腕。
◉ 149、五洲魔气
崔辛夷的脑子中一片空白, 相似的场景又在她的眼前上演。
上一次,张露白也是这样,在崔仙客的剑刺过来的时候, 也是一剑挡在了她的面前, 死在了她的眼前。
她只知道紧紧地抓住张阑清的手,不敢有一丝放松。
这一次, 至少她还有机会,还有机会把张阑清拉上来。
两人的手在半空中相握,有殷红的血从相握的手间滑落,顺着张阑清的手腕往下淌。崔辛夷的手上崩出青筋, 使出了最后一点儿灵力, 想要将张阑清拉上来。
猛然的失重让张阑清的意识清醒了一瞬,他睁开阖着的凤眸,往底下的万丈深渊看了一眼, 又顺着被大力拉扯着的手臂,看到了苦苦支撑的崔辛夷。
若是往常, 不过是拉一个成年男子上来, 以她的修为肯定是轻轻松松, 如此这般费劲, 只能说明一个原因。
她经脉中的魔气也不少了。
就算把他拉上来, 余下的路程, 她还要一边护着他, 一边抵挡魔气, 两人都走不远的。魔域十万里死地,他们会死在最后的一千里。
张阑清忽而笑了一声, 心道, 真是可惜了, 他还有许多话想告诉她。
崔辛夷见他那笑,忍不住皱眉,叫了一声:“小师叔!快点使力,我拉你上去!”
青年唇边淌着血,另一只手突然往上伸出,抓住了崔辛夷握紧他手的那只手。
悬崖边上的风还是很大,所有的魔虫这会儿却不再敢靠近他们二人了,对岸距离崔辛夷不过十步之遥。
顺利登上岸,再走一千里,就能走出这片堪称噩梦的死地了。
风卷起崔辛夷额前的碎发,遮住了她的眼睛,她一点儿都顾不上,只是死死拉着张阑清。她本来以为张阑清伸出另一只手,是为了让她更好地使劲。
可是青年的那只手并没有拉住她。
反倒是随着他的动作,一个圆滚滚的东西钻入了她的掌心。
崔辛夷一愣。
他松开拉着她的那只手,在掉落的最后一个瞬间,还是用手虚握了一下崔辛夷的手,让那粒东西不至于从崔辛夷的手中滑落。
“走出去。”
说完这句话,张阑清松开了崔辛夷的手,任由自己慢慢向深渊坠落。
其实他早就想起来了,想起来为何崔辛夷一开始会对他这般上心,想起了前世二人背着背篓在深山中采药,在细雨绵绵的深夜一起炼药,想起了篝火山洞里昏黄的光线中流淌的暧昧,当年那个女孩在他最孤苦无依的时候递给他的朱红瓷瓶……
原来他们之间的故事还有另一个版本,是他从未被自己的父亲找回来,九尾狐母亲并没有难产而死,反倒是为了他活到了他五岁才自缢。
他在散修村作为异类生活了十六年,直到有一天,他听说了崔辛夷要去五洲寻亲。他匆匆紧随其后离开,却还是没能追上她。
五洲之大,令那时候的他甚至想过,他是不是再也见不到她了。
幸得天道待他不薄,让他后来又遇到了她。可惜身为卑贱半妖散修的张露白没能保护好她,拼尽全力为她挡了一剑,还是没能让她逃出被逼死的命运。
重生回来,只有她一个人记得全部悲惨的过往,背负的仇恨,像是让她锁上了沉重的枷锁,还要寻找和面对一个陌生的他。
他本来以为,崔辛夷是因为同他一样,少时不幸,才一副冷淡的模样,笑了也往往是假笑。可记起前世后他才知道,原来她也曾有那么潇洒恣意的时候,没有仇恨的束缚,不用逼迫自己修剑时,她的理想是劫富济贫,悬壶济世。
这几天里,张阑清都在自责,为什么没有让他早点记起这些事。她那双炼药和治病救人的手,怎么能沾染上血。
这些肮脏的,带着血的事,就该让他来做,她就合该无忧无虑去做她自己喜欢的事。
可惜,故事是相反的,她丝毫未曾对他提及前世,被护佑着,无忧无虑做自己喜欢的事的,反倒是他。
这些念头瞬间在张阑清的脑海中闪过,魔气已经腐蚀入他的心脉了,临了他的耳边只有呼呼的风声,再也没有听到崔辛夷的一句话。
也自然没有听到崔辛夷今生叫他那一声“张阑清”。
白衣道君猛然坠下,像是折翅的白鸟,呼啸的风将这道“走出去”送入崔辛夷的耳中。
“张阑清——”
她难以置信望着这一幕,下意识驱剑去追赶那道掉落的身影,可是重重魔虫这时候忽然反应过来,拦住了她的路。
一股无力和命运的重复感像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扼住了崔辛夷的心脏。她心头腾生出一股暴虐,任由魔气在她的经脉中流转,慢慢挤压着灵力。
铺天盖地的魔虫覆盖在崔辛夷的身上,她已经施展不出灵力,也无法御剑了。惊蛰剧烈地嗡鸣,似乎在提醒崔辛夷不要走火入魔。
剑灵猛然清醒过来,看着这一幕,急吼吼道:“崔辛夷,你在干什么?快醒过来啊,你要入魔了!”
既然天道将她当成玩物戏耍,那她为何还要遵从它?
这样的念头正闪过,她一边放任着魔气浸入她的体内,一边又努力催动着身体里的灵力,她想要御剑去救张阑清。
体内经脉灼烧着,痛到了极点,可是崔辛夷一点儿都感受不到,她只是知道惊蛰再也不肯受她的催动了。
怎么……又是这样。
无力和颓唐攫住了崔辛夷,她放弃了催动灵力,蹲在剑身上,想要哭,却一点儿都哭不出来。
到了这个时候,她甚至开始怀疑起她重生的意义来。她努力修剑,好不容易才悟道,难道就是再重复一遍前世悲惨的命运的吗?
这时候,剑灵倒是比崔辛夷还要慌,万一崔辛夷入魔了,它怎么办?何况相处了那么久,再没良心的人,也该有了感情。
它叫了崔辛夷一声音,道:“崔辛夷,你看看,你别急着死,张阑清可是在你手里留下了什么东西的!”
“他冒死都要给你,那东西一定很重要……”
剑灵的这句话终于换回了崔辛夷的思绪,她呆滞的神色像是清醒了一些,才想起来一直蜷缩的手里还留着一个圆滚滚的东西。
她将手举到自己的面前,张开手掌,才看到里面正躺着一个圆滚滚的白色丹药。
丹药灵力盎然,是之前她给张阑清留下的避开魔气的灵药。
崔辛夷目光怔然而望。
原来,原来他是没吃下那灵药,后来才一点儿都撑不住。
剑灵见崔辛夷犹豫的模样,又道:“崔辛夷,你想想,你这一世除了张阑清,不是还有许多其他的亲人吗?映山道君和方师姐那么疼你,若是你没从墨渊中走出来,他们该有多难过。还有崔洲主,他还不容易找回自己的亲生女儿了……”
“崔辛夷,还有许多人等着你回来的啊。”
剑灵的话,像是一记重锤,锤到了崔辛夷的心上。
她不该死在这里,她还要回去见师父师兄和师姐,还要帮父亲处理北洲的事务。何况,张阑清是以自己的命,换回她的命的,她不该浪费张阑清的命,张阑清也绝不希望她变成如今的模样。
一想到这里,浑身狼狈的少女拼尽全力从剑上站了起来。
在站起来的那一瞬间,她的目光随即变得坚定无比,她手指摩挲了一下白净的丹药,将它服了下去,又从乾坤袋里拿出了一些灵药服下去。
经脉中灼烧的痛感渐渐褪去,灵力又慢慢充盈在她的灵脉中。
崔辛夷终于能重新御剑,就在离开的前一秒,她深深回首望了一眼底下的深渊,才驱动了脚下的灵剑。
魔虫又铺天盖地地向她袭来,崔辛夷换了剑,脚下踩着的不过是一把普通的灵剑,手里拿着惊蛰,一边击退魔虫,一边向岸边而去。
这些魔虫反应过来后向崔辛夷发起了狂攻,少女立在风中,手中的灵剑挥舞。
崔辛夷的脑海中只剩下了要活着走出去这一个念头,眼中能看到的,也只有铺天盖地的魔虫了,耳边嗡嗡嗡的声音不觉如缕。
惊蛰剑身上不断闪现滋滋滋的电花,剑气如虹,不断有魔虫被剑气所伤,从她的身边簌簌落下。
就在崔辛夷即将踏上岸的时候,她身子忽然滞了一下,猛地转身,一剑刺过去。
巨大的怪虫发出一声痛苦的凄厉叫声,绿色的血液迸溅出来,溅落到了少女的脸上,衬得她那双眼眸乌沉沉的。
崔辛夷抽回剑,又划出一道剑气,怪虫的兽身被斩成两半,直直坠进了深不可测的悬崖里。
崔辛夷收剑,看了一眼被灰色雾气掩盖的深渊,抬脚踏上了另一边的岸。
就在她上岸的一瞬间,体内的灵力倏尔开始涌动,开始大量吸收着灵力,她听见体内有什么地方发出了像琉璃破碎一样的声音。
剑灵猛然道:“崔辛夷,你又突破了。”
作者有话说:
补昨晚的
◉ 150、五洲魔气
在遇到这样的险境后, 崔辛夷却又猝不及防地突破到了化神期。
可是崔辛夷只是蹙眉望被灰色阴霾遮挡的远方,汗水浸湿了她的额前的碎发,她的目光在这样一张脏兮兮的脸上显得格外坚毅。
她抬起脚步, 没有再回头。
这一次, 她一定要走出去。
剑灵这回也像是识相地没有欢呼高兴,往日崔辛夷突破一个境界, 它可是比崔辛夷还要激动的人。可这回,不是它的情商提高了,而是它心中也非常烦闷,是真心地一点儿都高兴不起来。
崔辛夷没有再回头, 可它却往身后看了好几眼, 像是有什么重要的人或事被它丢在了后面。
真是奇怪,难不成它一个剑灵,这两年对崔辛夷相好的感情, 比崔辛夷本人还要深?
余下的路程便靠着崔辛夷一个人,不停地往前走。这剩下的一千里, 比过去九万九千里的情况加起来还要危机, 她遇到了比过去这几天还要凶险百倍的魔物。
崔辛夷身上受了重伤, 一条腿还险些被魔物咬断, 她拖着一条伤腿, 孤身一人走过了这一千里路。
她不记得时间过了多久, 也不记得走到了哪里, 杀了多少个魔物, 更不敢在原地多停留一会儿。
她吹着死地里猛烈的风,抿着干裂的嘴唇, 一双眼睛警觉无比, 时刻警惕着身边的情形。
后来的一百里, 崔辛夷又受了伤,那一百里,简直是她不分昼夜爬完的。
手掌磨出了伤痕,又涂上了药,才刚好,又被磨出伤痕,结出痂,又被磨掉。
终于,不知爬了多久,在这荒芜空寂的魔域死地里,让她看到了一片绿洲。
许久未曾见过一抹其他的颜色,再见到的时候,简直要让崔辛夷以为那是幻觉,她眯着眼睛望了一会儿,又毫不犹豫地向那里爬过去。
手上的伤痕她早已经不在乎,也不涂药了,反正刚好,就又会被磨破。手上火辣辣的痛,她像是没有半分知觉,眼中只看得见那一片绿洲。
在崔辛夷灵力耗尽,精疲力竭的前一秒,她终于够到了那一片绿洲。手上一触到了那绿润润的叶片,崔辛夷心中像是有什么重担卸下了,眼前一阵阵发黑,终于昏了过去。
可就在她失去意识的前一秒,她却听到了一阵熟悉的声音。
“诶诶诶,小黑你看,这有个人昏在这儿了?她是怎么来到我们南境的?”
“把她带进来,审审是什么人。”-
方南书睁开眼的时候,眼前出现的是一片华丽的黑色穹顶,像是一处装饰奇特的陌生宫殿。她坐起身子,发现自己身处一张宽大的床榻上,掀开塌边的轻纱,刚要从床上下来的时候,几个身穿黑衣的侍女便急忙赶到了她的身边。
“夫人身子虚弱,还是先别下来了。”
“夫人可是有什么事?可以吩咐奴等。”
方南书只是默默看着她们,一句话都不说。
这几个人身上一点儿灵力都没有,反倒是浑身充盈着魔气,一看就是魔修。她还记得自己那天跟孟雪川一起去寻师父,尚还没有找到,就被几个魔修挟持,一个魔修将她扔下了墨渊,她在墨渊中被魔气伤了心脉,便失去了意识,醒来后就在这个地方了。
自从五洲事变,新一任的魔主出现后,便入主了这座隐藏在墨渊深处的魔宫。这几日,魔主是如何细心爱护这位来自正道的姑娘的,她们可都是看在了眼里。
这几日,她们都叫她“夫人”,魔主也是默许了的,可见在位姑娘在他心中的地位。
更何况,算起来,魔主可是为她入魔的。历任魔主都是因穷途末路入魔,只有这一届的魔主,是为了心头所爱。
就算是魔主为了心头所爱,可是她们却半点不敢对这任魔主无礼。魔主刚找到魔宫的时候,可是将所有出主意引他入魔的魔族长老都杀了的。手段之酷烈,令见惯了血腥的魔族众人都忍不住心中发寒。
几人见方南书长发垂在肩头,身着单薄的寝衣,一双乌黑的眸子默默看着她们几人,也不说话,令她们一时间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一位侍女上前,道:“夫人,可是我等打扰到夫人的休息了?夫人醒来已经禀告给魔主了,魔主最近事务繁忙,想必很快就能看看望夫人了。”
方南书听见她这话,乌沉沉的眸子终于有了反应,她望着那侍女,问道:“你们是谁?这里又是哪里?你口中的魔主又是何人?”
女子长相艳丽,声线却很温柔,几个侍女这时候才看清楚她神色中的警惕。
听说现任的魔主以往便是正道道君的得意弟子,这女子也来自正道。她不动与以往的美人难得也没什么两样,但说起话来,眸光流转,映着屋中烛火的辉光,倒是添了些似水的温柔,有几分难得的韵味。
几位侍女在心中忖度,难怪那看上去颇为冷心无情的魔主对她这般惦记。
一位侍女答道:“这里是魔宫,我们是魔宫的侍女,夫人是魔主带来的,理应是您跟魔主比我们要更相熟。奴等只知道,魔主便是魔主,没有旁的身份。”
方南书垂下了眸子,又道:“既然你们说我与你们魔主相熟,不妨你们把他叫过来,我也许久未曾与他相见了。”
侍女道:“已经着人去禀告魔主了,夫人莫急。”
又一位侍女笑着打趣道:“主上对夫人这般宠爱,知道夫人醒来了,肯定会立即赶回来见夫人的。”
方南书张了张口,似乎要纠正她们口里的“夫人”二字的称呼,但思来想去,终是觉得没有必要,便止住了。
她昏迷了好些时候,她们口中所谓的“宠爱”、“夫人”、“魔主”于她而言却还是很陌生的东西,令她一时间有些不真实,反倒是担心起外面的情况。
不知道小师妹到底有没有解决掉那个法阵的问题,师父又怎么样了?跟她一起被挟持的小师弟又被魔修们怎么了?
侍女们待方南书更加热情,派人给她端来正道修士才用的灵食,伺候她更衣沐浴。
方南书看见这些灵食,才想起了坠崖后心脉受的伤,她的心脉明明已经被魔气灼伤,竟然好得那么快。
可是她心中的疑问太多,这里又是情况不明的魔宫殿,只能试探着慢慢从这些侍女的口中问话。
“你们可知道,现在外面的什么情况?”
侍女道:“前些时候,五洲的化神期大能们在封印前阻拦魔族们出来,这些正道道君们,可真是不自量力,统统都被我们魔主打退了。先前已经有一个映山道君还想以渡劫期殉道,不过是给我们魔族祭阵,一点儿用都没有……”
她的语气颇为轻蔑,充斥着对正道的不屑,却在瞧见面前女子脸色忽然白下来时,声音戛然而止。
她差点忘了,这位夫人,也是正道的人啊。
她小心翼翼地瞧方南书的脸色,忙道:“夫人,奴一时间说话不当……”
方南书却死死地盯着她,道:“你将方才的话,再重复一遍,谁殉道了?”
侍女已经吓得跪在了地上,慌张道:“听说是之前正道修为最高的道君,道号映山。”
是师父……
师父竟然真的殉道了。
方南书死死攥着衣角,才努力遏制住眼中的泪意,她竭力装得平静,又问道:“那跟我一起被带到魔宫的那个少年呢?就是长得很俊朗,头上束着灵玉珠串的。”
那侍女迷惑:“夫人,您是魔主亲自抱回这个宫殿的,至于旁的……奴等一直在宫殿中,也是一无所知。”
方南书还想问旁的事,这位侍女却皆是一无所知。
正在这个时候,出去传信的侍女已经回来了,她向方南书行了一礼,却面露难色,道:“夫人,主上说他太过劳累,不便见夫人。”
方南书将那侍女扶了起来,道:“往后不必对我行礼,也不必叫我什么夫人。你们主上在哪里?既然他不来见我,那我去见他。”
刚才那一会儿,她也在心中猜测过这人的身份,想到的无非是过往她的哪个爱慕者,手上握了些权力,得了机会迫不及待将她抢进了魔宫。
她虽不在意容貌,但也知道宗门中有不少男弟子倾慕于她。
那侍女脸上的为难神色更重,道:“可是主上说了,确实不想见夫人。”
作者有话说:
男主也没死,快出来了。
◉ 151、五洲魔气
不想见她……
方南书一时间有些疑惑, 既然那人那般珍重恋慕她许久,这会儿竟然却是一点儿都不想见她。
莫非这人是她熟悉的人?如今做下了这样的错事,现在是耻于见她?
一旦猜到了这里, 只会令人想的更多。他既然不敢见她, 只能说明他对自己在这些天里做过的事极为羞耻和愧疚,才不敢面对故人。
到底是哪位故人?
蛰伏多年, 一朝觉醒了魔脉,在五洲称王称霸,还是恋慕她多年的故人。
方南书知道,为今之计是要保全自己, 既然这人喜欢她, 默许那么多人称呼她“夫人”,他就不信,他能忍住一直不来见她。
余下的日子里, 方南书就仿佛忘掉了自己是被囚在了这所宫殿里,除了吃喝之外, 她就花费所有的时间都用来悟道。几个月都未能突破, 常毓道君也说过, 只能说明她与无情剑道没有缘分, 于是方南书便放弃了无情剑道, 继续冲击逍遥剑道。
这样的日子在外人看来确实是安逸, 只是她却一直都很焦心外面的情况。她还有常常会做噩梦, 梦到师父和师妹, 想起他们当初在主峰上的时候。
想起师弟师妹在演武场上的吵闹,想起师妹在下雨天路过她院子的时候敲响她院门的笃笃声, 想起大师兄因为处理宗门事务的黑眼圈, 想起小师叔孤身一人落拓的背影……印象最深的, 却是师父在瀑布边上打盹喂猫的模样。
她醒来的时候,往往是泪水浸透了衾被,忍不住在梦中痛哭出声。
往后也不知道还有没有那样整个师门能团聚到一起的时候。
可是这样危机的时刻,魔族破开封印,卷土重来,整个五洲陷入灾难,大师兄他们不知道有多焦头烂额,她只能咽下悲痛,装成一副平常的模样,竭尽所能向这些侍女们打听五洲的事。
可惜她这副模样落到这些侍女的眼中,却是她明知已经失宠的顾影自怜。
魔主当初将这个来自正道的女人抱回来,那般竭力爱护,惹得当时许多长老对这新任的魔主有诸多不满。
——谁会认下一个正道的女修做他们的魔后。
但魔主新任,又是雷厉风行地处决了一大批忤逆他的魔族旧臣,令魔族有声望的长老们一时也不敢对这位新魔主的所作所为有什么置喙。
现在,魔主带领魔族大军征讨五洲,已经打下了西洲和东洲二洲,眼下班师回宫许久,局势安稳了不少,长老们都有些摸清这位新魔主的习性了,胆子也大了不少。
魔宫许久都未曾整顿,这些侍女在各个宫殿里都有自己的关系,她们听长老和魔主寝殿里的侍女说,长老们劝了魔主许久,魔主已经打算立下魔族一位贵女为新后了。
也是,就算魔主的身份是天命所定,但魔主终究还是要在魔族拉拢人心,以安定各方势力。
魔族又是一向对当初封印了他们的正道没有一点儿好的印象,眼下看来,恐怕这位正道女修可是真的要失宠了。
侍女们自小在魔宫这种争权夺利的地方长大,又有魔族天性里好争好斗的习性。她们本来就不服气方南书,之前对她恭顺,也不过是迫于魔主的威压。现在,魔主都不肯见她,要立新的魔后了,谁还乐意服侍她。
但她们也不敢一下子便对她无礼起来,只是慢慢开始慢待她,起先是主动不服饰她沐浴,缩减她的糕点,这些都是方南书本来就不在意的东西。
后来便开始减少她的灵食,在她喊人的时候迟迟不出现,见方南书果真是个不在意的人,她们便愈发肆无忌惮。一日一个侍女心中不痛快,奚落了方南书,见她也不理不睬,气焰便愈发嚣张。
方南书向来是个不喜与人争辩的性子,便默默做自己的事,全当是没有看见。让这个意图羞辱她的侍女反倒是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见着她那副古井无波的样子,心中气闷不已,却是无计可施。
嘴上嘲讽几句还行,但动手打方南书,她们却仍是不敢的。
时间一天天地过去,那位传说中的魔主还未曾在方南书面前露过一次面。起先做出了对方南书不敬的事的侍女还有些忐忑,但随着时间一天天地过去,她们像是终于明白了。
魔主是不会再来看她了。
于是对上这朵深藏在魔宫里冷艳的芍药花,人人都想要踩上一脚。这一脚,侍女们却是不敢的,来的是传闻与魔主订婚了的魔族贵女。
那日,方南书正在打坐练习心法,便见到一个身着奇异华丽黑裙的女子来到了她的宫殿。这女子被众人簇拥着,见着宫殿里的侍女们都待她极其热情讨好,方南书才明白来者的身份在魔宫中必然十分贵重。
她停下了修炼,正想打招呼,便听到了这女子嘲讽出声。
“我当是什么能迷人心窍的美人,现在看来,也不过是长了一张难得的脸蛋。”
魔族贵女的目光自上而下打量了方南书一遍,目光和语气中都带着轻蔑,仿佛方南书在她眼中是个精美的物件一般。
见来者不善,方南书也不欲同她交谈,又返身坐回原地修炼。
这样的举动,当真是惹恼了这贵女,她面色大变,语气凌厉起来:“整个魔宫,如今还没人胆敢对我无礼,便是魔主,也从未对我甩过脸色,你以为自己是什么东西?”
她的声音太吵,方南书才睁开了眼睛,道:“我本无意与姑娘交恶,若是姑娘嫌我惹了您不喜,姑娘还是自行离开吧。”
她声音清脆,神色中带着在魔族中少见的真诚,一副很是诚恳的模样,让人很难怀疑,她这番话中缠着一丝假,仿佛她是真的在为这贵女考虑。
真是泥捏的一个人,半点儿脾气都没有。
连魔族贵女都忍不住愣了愣,但反应过来,便是勃然大怒。在她看来,眼前这正道女修简直是在挑衅她的权威,反正不过是一个失宠的女人,往后这样的人魔宫里还会有很多。
既然她看不惯,那便杀了,反正以她的身份,魔主也必然不敢对她做些什么。
念头一起,贵女的眼中闪过杀意,瞬间冷厉起来,手心聚拢起一股魔气,当即向方南书击去。
众侍女见事情演变成了这副场面,都忍不住嘶了一声,这贵女的修为天赋在整个魔域都是有名的,可这女修也不过是筑基期的修为。贵女这一掌,定然能要了方南书的命。
方南书见状,正要躲开的时候,冷不丁听到了一声女人刺耳的尖叫声。
意料之中的痛苦没有来临,反倒是耳边传来了侍女们咚咚跪地的的声音,她转头一看,正见到那贵女正被一个人扼在了掌中。
她在那人的大掌只剧烈挣扎,可是仍无济于事,她开始翻白眼,脸色慢慢由红转白,最后一张美艳的脸上彻底失去了生机,脑袋耷拉到一边。
方南书像是心有所感,顺着那掐住贵女脖颈的人的手往上看,便见到了一张令她心头一震的面容。
她看着那张过去最熟悉,后来最怀念惦记的脸,露出了一个她最陌生的冰冷的神情。
青年清隽的眉眼往下压,透出了几分戾气,他漫不经心看着手上已经死去的贵女,随手抛在了地上。贵女的身躯便软绵绵地摔到了地上,她瞪大着一双眼睛,似乎死前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侍女们被吓得连连后退,不敢靠近贵女的尸首一步。
纵然个个身子颤抖得宛若寒蝉,但侍女们还是齐齐伏在地上,齐声高呼:“恭迎魔主。”
侯镜箔穿着一身华丽的玄色织金宽袖长袍,头上戴着玄金冠,向着方南书坐着的地方,微微垂手,伸出了一只骨节分明冷白修长的手,温柔浅笑道:
“宫中寂寞,阿箔来迟,让阿姐久等了。”
◉ 152、五洲魔气
可是方南书只是坐在原地, 目光怔然望着他的脸,对他伸出的那只手无动于衷。
两人经历了那么多,她神色再也不复当年在南洲小院里的温柔似水。侯镜箔分明看到她在看清是他的时候, 惊诧了一下, 而后便愣住了。
女子微微垂首,眼睛瞥向一边, 却对侯镜箔道:“原来是你。”
她语气中带着轻轻的叹息,又好像一切都在她预料之中,没有责备,也没有愤怒。入魔的是他, 于她而言, 好像是最合理、最说得过去的事。
侯镜箔去九渊不愿见师弟师妹们,是想让他们以为,那天离开九渊的无情剑道大师兄, 早已经死在了墨渊。而现在回来的,是统御魔族大军, 不再天道愚弄和上界威胁, 能将命运攥在自己手心里的魔族魔主。
在师门面前, 他大可以轻飘飘地抛掉过往, 从头来过。
可是, 他却一点儿都没有想过, 要抹掉自己跟阿姐的过去。
他自是知道阿姐眼中揉不了一得一点儿沙子, 最是见不惯他这样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视人命为草芥的行径。
过去他还想在她面前掩藏一二,装成她最喜欢的乖巧又能为她遮挡一方风雨的弟弟。知道她醒来, 见她之前, 他犹豫不决, 唯恐看到阿姐责备失望的神色,可她这副无动于衷的模样,却比她崩溃绝望还要让他受伤。
没有一刻比现在更能让侯镜箔认清一个事实。
她不在意他了。
心口一阵阵地钝痛,但在方南书面前,他像是装习惯了,虽穿着魔族魔主的服饰,却还是一副谦和温顺的模样,见方南书不搭理他,也不恼。
他目光扫过地上的尸首和地上噤若寒蝉的侍女,颤抖若鹌鹑的侍女像是如梦初醒,慌忙将那位魔族贵女的尸首抬了出去,又有人进来,将地上的血迹清理干净。
贵女的侍女们眼见着自己的主子直接被魔主杀了,却是一句话都不敢多言。大抵是时间过得有点长了,让她们一时间忘了,当初这位魔子刚上位的时候,是如何以残暴血腥手段清剿魔族对他不忠的人的。
魔族只杀了她们主子,没找她们的麻烦还算她们运气好呢。
方南书的侍女们心中却是一片惊惧,她们本来看方南书脾气好,魔主又像是已经把她忘了,于是在她面前便放肆了些,还短缺了她的东西。若是一会儿她告诉了主上,那她们定然性命不保。
于是方南书宫殿里的侍女收拾地上的血迹的时候,手都颤抖得简直要拿不住东西。
侯镜箔瞧见了这一幕,像是想起了什么,笑了起来,道:“我没来看阿姐的这段日子,魔宫里的侍女没有怠慢阿姐吧?”
他这话一落,方南书宫殿里的侍女便齐齐跪在了地上,连连磕头,求饶道:“奴等错了,求主上绕奴一命,求夫人开恩,是奴等不长眼……”
侯镜箔见状,收敛了笑意,淡淡道:“你们的胆子倒是大。”
他话音刚落,微微一抬手,侍女中为首之人突然双手掐住自己的脖颈,七窍开始流血,身子软软倒在地上。众侍女见她那凄惨的死状,忍不住便是一声惊呼,脸上的惊惧更甚。
方南书见状,也忍不住蹙了眉头。
她道:“你若是看你的人看不惯,大可换个地方杀。”
女子目光淡淡看着这堪称血腥的一幕,语气都流露出了几分冷淡。
侯镜箔见她这样的反应,黑沉沉的目光定定地看了她好一会儿,忽然失笑,道:“往日阿姐若见了我这副模样,定然会拦着我,现在阿姐竟然觉得我在你面前杀人是碍了你的眼。”
“阿姐这段时日,看来果真是跟着你师门的崔辛夷学坏了。”
听他一提到崔辛夷,方南书的眼睫微微一颤。虽她与侯镜箔有一段旧情,他们相处过十几年,侯镜箔在她面前一直表现出来的,都是最温顺乖巧的一面,最出格的,也不过是他替她出谋划策,反击欺负她的人。
时至今日,她像是才认清了这个人。
虽意外,但跟当初他抛弃她,选择了无情剑道相比,已经算不了什么了。一个反复无常的人,再有其他的变化,她也不会比他第一次改变的时候更惊讶了。
方南书一时猜不到他的心思,也不明白他为何要将她掳到魔宫。
她心里却对三师妹和师父担心无比,望着侯镜箔,道:“阿箔,我们过去也相依为命过十几年,也有过那么多年的情分。你如今为何成了眼下这副模样?九渊众师长过去对你期许莫高,你怎么忍心对我师父动手的?”
方南书说这话时用的是泪腔,一出口,衬得整个宫殿便更静了。
众侍女跪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喘一声。
侯镜箔的视线与方南书含泪的一双眸撞上,也沉默了。他向来是知道方南书虽性子软,但却不是个蠢的。她此时才问出自己最关心的东西,一半是真情,一半是欲以情动他。
她在试探,试探他将她掳回魔宫,到底是不是还念及着往日的情分。以前,他在她心中便是最重要的,可现在,他们之间的情分,也成了她为了别人可以利用的东西了。
侯镜箔却突兀地笑了一声,目光瞥向地上瑟瑟发抖的侍女们:“阿姐是想知道外面的情况,想知道我带着魔族攻打五洲,打下了几城几洲,又屠了几宗几派?想知道你师门五人,死了几个?”
侍女们像是意识到了侯镜箔那道压迫性的目光,身子伏得更低了。
“若是阿姐肯答应我,为我做些什么,阿箔自然是知无不言。”
方南书蹙眉:“你想要我干什么?”
侯镜箔轻轻笑了一声:“我想看阿姐亲自动手杀了这些侍女。”
方南书难以置信看向侯镜箔,又看向地下的侍女们,脸色白了白。侯镜箔如何处置他魔宫的侍女们,皆与她无关,可是若是让她亲自动手,杀的还是在她看来并不至于死罪的人……
听此,侍女们忙又开始连连磕头,向侯镜箔和方南书求情。
“魔主,夫人,是奴等不长眼,夫人就再给奴一次机会吧……”
有侍女爬到了方南书的脚边,攥住了她的裙角,抬起一张泪痕满布的脸,苦苦哀求:“夫人,奴再也不敢了,求求夫人救奴一命吧……”
侯镜箔见状,皱了皱眉,那侍女立即狠狠摔了出去,头一歪,便断了气。
其余侍女又吓得抖了抖,噤了声。
侯镜箔微微一笑,道:“什么腌臜东西,也敢碰我的阿姐。”
方南书不言不语看着这一幕。
侯镜箔见她不说话,又接着道:“阿姐不说话,莫不是怜悯这些侍女?阿姐可知道,这些魔宫的侍女,个个都继承了魔族的凶性。每日魔宫里被她们勾心斗角害死的侍女,少说也有十几个,你以为她们能顺利来到阿姐的宫殿做事,手上就一点儿血都没沾?”
“在魔宫是如此,在修真界其实一直也都是如此,只是阿姐向来运气好,即便离开方家,遇到的师长也都是待阿姐如珠似宝之人,少见这些最脏的东西罢了。”
侯镜箔拿出了一把长剑,抓住了女子修长白皙的一只手,掰开她的手指,将剑塞进了她的手里,凑近她的耳朵,道:“今日阿姐若不动手,放过了这些侍女,必将养虎为患,改日沦为剑下魂的,可就是阿姐了。”
方南书黑黝黝的一双眸子看着他:“你非要如此吗?”
侯镜箔又笑:“是阿姐想同我做这个交易的。阿姐若不杀她们,那便留在我的魔宫殿,安心当我的夫人,再也不要管九渊那些事了。”
方南书垂眸,掩下了眼中的思量,再抬眸时,已经拿起了手中的剑,站起了身,向那瑟瑟发抖的侍女走去。
她的剑剑尖随意抵在了一位侍女的喉咙上。
那侍女已经被吓得逼出了眼泪,一双泪眼带着乞求看着方南书。可是方南书的一双眼睛带着冷意,她心中一凉,以为自己再无生还的希望,终于闭上了眼睛等死。
只听“哐当”一声,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来临,她睁开眼,看到方才抵着她的那把剑已经从方南书的手中脱落,掉在了地上。
方南书道:“换一个条件,这个我做不来。”
侯镜箔没有说话,只是走到她的身边,将剑捡了起来,又塞进了她的手里。他站在她身侧,握着她的手,一剑捅进了那个侍女心窝中。
只听“噗嗤”一声,那个侍女双眼圆瞪,直直倒了过去。
方南书也愣在了原地,反应过来,她强制想要挣扎出来,可侯镜箔用的力气很大,丝毫不松开,直到他将这群侍女统统都杀了。
殷红的血流满了整个剑身,血腥味弥漫在人的鼻端,地上横七竖八倒了不少侍女的尸体。
方南书终于从侯镜箔手中挣扎了出来,剑也在他们挣扎的过程中掉到了地上,她不可置信回头看着侯镜箔,道:“疯子!”
侯镜箔嘴角微微翘起,掸了掸身上的尘土,拿出了一块手帕,细细擦掉方南书和他手上的血迹。
方南书本要挣扎,却听侯镜箔道:“难道阿姐不想知道九渊的情况了?”
于是她终于还是停止了挣扎——
崔辛夷醒来的时候,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熟悉的白纱,正随风飘飘荡荡,身下的柔软的床榻。
她扶着头站了起来,微微蹙起眉。
这是哪里?她是走出魔域十万里死地了?
她撩开飞舞的白纱的时候,忽然与一双明亮的大眼睛对上了,耳边传来少年清朗的声调。
“诶,你可算醒过来了。”
一个俊俏少年手里握着笔,正好奇看着崔辛夷,像是她是什么很难得的新奇东西,嘴中还喃喃道:“原来神君在南境种满了辛夷花是为了你……”
可他这话还未曾说完,便被“啪”的一声打断了。
少年嘶了一声,捂着头,回头瞪着身后突然出现的一个玄衣男子,叫了起来:“小黑,你干吗打我!信不信等神君醒了我就告诉他?”
那玄衣男子并没有回答他,反倒是拱手向崔辛夷行了一礼,道:“崔姑娘,在下是南境褚晓墨,这位是凤箫,我二人都是南境重明神君身边的侍卫。三日前,我见到姑娘昏倒在南境边界,便将姑娘带了回来。”
凤箫也老实向崔辛夷拱手行了一礼。
崔辛夷听他们这样介绍,也终于想起来了。那时候在迷雾谷的幻境,她从方南书的记忆中,确实是听说过上界的南境。
他们一提“重明神君”,崔辛夷便立即想到了那个幻境中身穿华服,一头乌发垂下,坐在池塘边上喂鱼的背影。
只是……这二人明明是上界之人,却对她有些过于客气了,以至于客气到了……恭敬的地步。
在下界,可是只有飞升的大能才能来到上界的。从崔寒樱身上可以看出来,上界的人多少都有些傲气的。
她记得自己昏迷之前,也好似是听到了那位叫凤箫的少年的声音。在昏迷的这段时间里,像是被人喂下了什么灵药,身上的伤也好得七七八八了。
不能否定的是,定然是这二人救了她。
神君?南境神君身边的侍卫?这里难不成是上界?
她问道:“多谢二位救下我,敢问这里是哪里?”
凤箫也诧异道:“这里自然是上界啊,我倒还没问你,是怎么来到我们上界的?通天井不是已经被帝君关上了吗?”
上界?
走过魔域十万里死地到达的地方,竟然是上界南境。
她这时候才反应过来,整个身子像是浸泡在了灵液中,她没有主动修炼,也不断有灵力涌入她的经脉。本来她才突破到了化神期,根基尚还没有稳固,昏迷的这两天,身体自动吸收了许多灵力,化神的根基也已经稳固了。
崔辛夷整个人都愣住了,她先前只是听说走过十万里死地会觅得一线生机,但没想到,那个对于魔族来说都有些陌生的死地,给出的生机竟然是一个飞升上界的机会。
若是寻常人,知道自己来到了上界这等地方,想的一定是留在这里,成为上界的人。
可是崔辛夷却一点儿都不想继续留下,她下了床榻,郑重向褚晓墨和凤箫二人行了个礼,道:“多谢两位道君救命之恩,只是我在下界实在是有急事,也不便多留,敢问二位道君,如何才能离开这里,回到下界。”
凤箫跟褚晓墨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惊讶。
还没听说过有人来到了下界,就不想再继续待在上界了。再说了,这姑娘都跟他们神君纠缠两世了。神君就睡个觉的功夫,睡觉前还是他们那个诸事散漫,性格乖戾的重明神君,醒来后就变成了一个活脱脱的恋爱脑大怨种。
不光在南境种满了辛夷花,还为陪在那姑娘身边,神魂转世。
神君的神魂刚刚归位不久,还没有醒过来,若是等恋爱脑神君醒来后发现他们没留住他,指不定他们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再者,凤箫早就惦记好了,上界的风花雪月太少了,让他的创作一时间都没有素材了,他还想着根据这姑娘跟神君的故事再写一本话本子呢。
凤箫笑道:“崔姑娘为何不想留下来?留在这里,姑娘能享受更多的修炼资源,能助姑娘更快地突破。”
崔辛夷摇了摇头:“多谢道君盛情,只是我确实是有急事要处理。”
她一副执意要走的模样。褚晓墨细细观察了崔辛夷的表情,发现这姑娘神色有些黯然,表情带着几分麻木,像是经历了什么痛不欲生的事,尚且还没有走出去。
褚晓墨开口道:“姑娘想要走,恐怕也要再留一段日子,能从上界离开的途径,只有一个通天井,但要等一段时日,兴许要两三个月,等我们神君醒来,才有特别的法子送姑娘下界。”
通天井现在虽已经被封了,不允许上界通过通天井来到下界,扰乱秩序,但上界的人帝君和他们神君,却还是有些法子偷渡一两个人的。
崔辛夷却还是摇了摇头,道:“我等不及了。我来时是通过下界十万里死地来到上界的,两位道君是在哪里捡到我的,可否为我引路,送我回到死地的入口。”
她留两日,借这里的药材炼一些避开魔气的灵药,再闯一次死地。
凤箫和褚晓墨皆沉默了,这姑娘竟然还要再走一趟魔域十万里死地,通过那条路走回下界。
说实话,他们也诧异上界和下界竟然还有一条别的路。
正待褚晓墨准备再说些什么劝服崔辛夷的时候,一道如玉石相击的声音透过重重叠叠的纱幔传过来了。
“伤还未养好,现在便要走吗?”
◉ 153、五洲魔气
崔辛夷应声回头, 透过殿中层层飞舞的白纱便看到了一个朦胧的身影。那人身形颀长,头发以冠束起,衣袂飘逸, 腰身被腰带束起窄窄的一截。
虽还未看清他的模样, 但来人浑身如金似玉的气质便已经迎面向他们扑来了。
崔辛夷因这熟悉的声线猛地怔了一下,随着这个身影逐渐走近, 她心底腾升起一股强烈的预感。
——她好像猜到这个人是谁了。
一旁的凤箫已经高兴地迎了上去,一边跑,一边兴奋道:“神君,都过了二十几年, 您可算又醒过来了!”
褚晓墨简直要没眼看凤箫了, 怎么都活了上万年了,还是这么没有眼力劲儿。
他又看向崔辛夷,随即便是一愣。
那姑娘一直默默无声, 神色冷寂,这会儿, 竟然也有两道清泪, 顺着她白净的脸颊淌了下来, 慢慢汇聚到她的下巴。
“滴答——”
修士耳聪目明, 褚晓墨能听到那滴晶莹的泪水滴落到地上的声音。
凤箫激动地凑到神君身边, 神君本不搭理他, 这会儿却突然加速, 往殿里而去, 消失在他眼前。留凤箫在原地,尚且还摸不着头脑。
透过泪目, 崔辛夷终于见到了那张熟悉的面容出现在她的面前。
青年长眉凤眸, 一张熟悉的昳丽面容, 见崔辛夷是那副模样,他轻笑了一声,道:“哭什么。”
凤箫还想再叫神君,却被褚晓墨拉着离开了。
整个殿中又剩下了他们二人,殿中空旷清寂,只有边上的白纱在随风轻动。
那人又道:“我认识的崔辛夷,不管在五洲当散修,行医问道,过着清贫困苦的生活,还是当一洲世子,做剑修复仇,也从未轻易落过泪的啊。”
“别哭了。”他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她,说着,便抬起纤瘦修长的一只手,欲要帮崔辛夷抹去脸上的清泪。
崔辛夷却猛然后退了一步,抬头看着那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容,问道:“你到底是谁?”
神君的手顿在了半空中,一时无言。
崔辛夷见他那副模样,又问道:“怎么,相识两世,我连知道你是谁的权力都没有吗?还是高高在上的上界神君觉得,下界戏弄欺骗我的感情很好玩?”
她这话不可谓不犀利,简直是直直往人的心窝子上戳。
重明知道她向来很难对人产生信任,却没想到,与自己相识两世,牵绊最深的人出现在她的面前,她仍旧不吝以最坏的打算来揣度他的居心。
他第一反应却不是恼怒,却是心疼,心疼她经历那么多,改变了那么多。
重明放下了僵持在半空中的手,解释道:“我不是不想解释,而是一时之间,不知从何说起。”
“辛夷若是肯给我耐心,我可以细细将所有的事情都说给你听。”
崔辛夷道:“那就先从你到底是谁,为何会变成张露白和张阑清说起。”
重明伸出手,做了一个请崔辛夷出去的姿势,道:“若是先从我是谁说起,那就说来话长了,我们边走边说罢。”
崔辛夷于是便跟着他离开了宫殿。
宫殿外面是一片盛放的辛夷花树,高大茂盛,树干粗壮,枝干蜿蜒,像是在这灵气四溢的地方撑起了一把把巨大的伞。
两人走在这片辛夷花下,重明便娓娓讲起了他的来历。
“我其实也是出身下界,不过是一万年前的下界,原也不过是一介草根,幸得天道垂怜,当初在下界证道岭飞升了上界,也是你手里剑灵的原主人。”
听到这里,崔辛夷握紧了手里的惊蛰,剑灵在惊蛰在他出现的时候,已经开始在崔辛夷识海中叽叽喳喳个不停,表达它的震惊了。
重明又接着道:“我到上界之前,上界原先也是不分南境和北境的,只是我厌恶帝君的做派,才划了一条线,分出了南境和北境,收了几只异兽,才能关起门过自己的安生日子。”
他这话说起来轻飘飘的,但也不能让人从他这番话中猜出来。他一个刚飞升上界的修士,是如何跟上界权力最大的帝君抗衡,甚至强横地划走了帝君一半的地盘,自立为神君,独立于上界北境之外。
一般人听到这里,多半要对他有多惊叹和震惊,但崔辛夷却丝毫不给他面子,反而凉飕飕道:“那看来你跟上界的那些人也没什么区别。”
霸道强硬的手段,确实是没什么区别。
重明却笑了一声,道:“我就是不想跟这些人相处,才划出了一个地盘。何况,我的神君之位,也是天道给的。辛夷怎么不想,兴许是天道也看不惯上界帝君的做派了,才又立了我这一个神君,来分他的权利。”
崔辛夷道:“那就是说,我们整个下界,其实也不过是你们上界争斗权力的博弈之物?”
重明问道:“为何会有这样的猜测?”
崔辛夷冷淡瞥了他一眼,道:“下界天道碑五千年没有反应,上届仙盟司的盟主不但没有飞升,还反而殉道。天道碑没有选出新的仙盟司盟主的五千年,你们知道下界散修过得都是什么样的日子吗?”
重明愣了一下,这才意识到,崔辛夷是将天道碑没有反应的锅扣在了他跟北境帝君身上。
他叹了口气,道:“我向来不喜争权夺利,平素关起门来,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并不知道天道与帝君已经争斗了起来。”
“只有睡久了,神魂才会脱离下界。正是因为两次神魂下界,投胎转世,才让我认识了你。”
崔辛夷也只是默默看着他的面容,丝毫没有两人方才刚见时的激动。她的脸上带着见陌生人的警惕与敌意。
在崔辛夷不在的日子,重明在上界想过许多她突然出现在这漫天的辛夷花间的场景,但见她这样陌生冷漠的眼神,却让他的心一阵阵的钝痛。
他屏住了呼吸,道:“其实转世下界,只是我在转世的时候不记得作为神君的记忆。但你能看得到的,我两世对你,都是真心实意,你在我心里,比我自己的命还要重要。”
他目光里流淌着真诚,与之对视,简直能灼得人的心都烧起来。
“崔辛夷,我现在记着每一世的记忆,我既是张露白,也是张阑清。”
可是崔辛夷丝毫不为所动,作为张阑清或者张露白,都是单单纯纯的那个人。可上界的重明神君,于崔辛夷而言,只是一个见识过他们深情往事的外人。
她不敢信任,有了上界神君记忆的张阑清或者张露白,对她还是否单纯。
她是天生地对上界的人警惕。
但她毕竟还在上界,撕破脸终究是不好看,便道:“多谢神君厚爱,可辛夷还有事,不便在下界久留,可否劳烦神君送辛夷下界。”
重明抿了抿唇,惨然一笑,道:“倘若你不能接受我,那我便再等等。反正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儿的了……”
他后面的声音很轻,崔辛夷也没有在意,仍旧是急着回到下界,便又问了一遍。
重明这时候才道:“从上界回到下界,是不能通过死地的,必须得过通天井。可我现在不能动手,必须得等到三日之后。三日之后,再送你回去。”
崔辛夷点了点头,终还是答应了再留三日-
侯镜箔带着方南书在魔宫里走了一圈,也顺便给她讲完了五洲现在的局势。
魔族已经开始侵略五洲,在侯镜箔的带领下,已经攻下了东洲、西洲和南洲三洲,魔族大军势如破竹,更无人能抵挡侯镜箔的出手。
映山道君在魔族出世当日已经殉道,崔辛夷和张阑清自从入墨渊便再也没能出来。魔族也未曾攻打到九渊剑宗所在的仙岛。
侯镜箔带着方南书走到了魔宫最大的宫殿里,也是魔族的议事论政之处。两人到的时候,魔族众有名声地位的魔臣已经分立在两旁,整个大殿肃穆无比。
在众魔诧异的目光下,侯镜箔拉着方南书的手,踏过百阶台阶,走到了最高的主位之上。
虽神色诧异,但众魔却没有一个开口质疑侯镜箔这种做法的。
侯镜箔先把方南书安置在自己的身旁,自己才坐下。众魔在他落座后,便齐齐对着高座跪下,四周立即响起了震耳欲聋的行礼声,他们齐齐高呼着。
“主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在这震耳欲聋的行礼声中,侯镜箔握住了方南书的手,凑近她耳边,笑着道:“阿姐,你瞧,我才是天生的王者,整个五洲都将臣服在我的脚下。”
方南书一张脸上面无表情,冷冷盯着他,道:“阿箔,你到底要干什么?”
侯镜箔道:“阿姐还看不出来吗?我想要让所有人都臣服在我的脚下,让所有过去欺辱过我,玩弄我命运的人,统统都付出代价。”
他做了个手势,示意这些人起身。众人又是齐刷刷地站了起来,躬身退到了一旁。
侯镜箔静静看着这一幕,神色中都带着一丝满足。他已经不是九渊那个谦恭有礼,处处与人为善的大师兄了,他是魔族魔主,是将要将整个五洲践踏到脚下,未来还会攻打上上界的人。
他拉住了方南书的手,叹了口气,道:“可惜阿姐还是那么仁慈,欺负你的,依阿箔看,阿姐就该不择手段报复回去。”
方南书还是不说话,侯镜箔也没有让她回避的意思,直接便让魔臣们开始议事了。
魔臣们一边议事,争论不休,侯镜箔却一副看戏的姿态。
“果然人的本质还是逐名追利。这两派都是魔族有名的大家族,每日上朝都是狗咬狗的好戏。明明都是同意征战的,却还是非要争出个一二来。”
方南书听见了他这话,心中微微一动,道:“魔族还有主和的?”
侯镜箔手轻一指,指向了站在最下首的一小堆人,道:“就是那些蠢货。”
方南书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便看到了几个风烛残年的老人,以他们为中心,几乎所有的魔族都让出了一小段距离,似乎要跟他们划清界限。
待那两派主战的争论过了,主和的老魔族中便走出了一个人,向侯镜箔道:“主上,我们魔族因为一万年前的大战,才被正道封印在了墨渊一万年。我等以为,现在是休养生息的好时候,应该先休战。何况,虽我们与正道有仇恨,但现在也杀了不少正道之人,没有必要再逼得正道真正的大能出手。”
他这话一出,在场的魔族便纷纷对他投去了恼怒的目光,不少魔族甚至开始直言嘲讽他。
侯镜箔也神色沉了些,他正准备说些什么的时候,方南书却拉住了他。
她斟酌着用词道:“此人年纪不轻了,也是为了阿箔考虑,阿箔何必杀他。”
方南书极少主动同他说些什么,想必现在出口也是动了恻隐之心,侯镜箔哪有不答应的道理。他还因为她主动开口求些什么,心情很是不错,便道:“今日是夫人替你求情,本座才不杀你,还不快谢过夫人?”
◉ 154、五洲魔气
那老者隔着重重人群, 视线与方南书撞上,他立即拜倒行礼道:“多谢夫人。”
在他行完礼起身的时候,方南书也冲他轻轻点了点头。
此刻正到了议事结束的时候, 众魔臣都退下了, 空荡的大殿中只剩下了侯镜箔与方南书二人。
侯镜箔见她对一个外人都能如此和善,想起她现如今对他的不理不睬, 他捉住她的裙带,在手中绕着玩,吃味道:“阿姐对一个素不相识的魔族人,竟也能如此好心。”
闻此, 方南书将他手中的裙带抽出来, 道:“你若是像他一样主和,不再攻打五洲,我也能对你如此。”
她看着他, 神色很是认真。侯镜箔对上她的眼神,微微一愣, 旋即又扯出了一抹笑, 道:“阿姐在说笑什么。”
攻打五洲, 除了为了自己的野心外, 也是因为他早已经没有退路。只有将手中的势力不断扩大, 才能拥有与上界抗衡的能力。才能作为一个“人”, 堂堂正正地、有尊严地活着, 活得比所有人都要好。
想到这里, 侯镜箔微微垂眸,纤长的睫毛掩住了心中的思绪。
再抬头的时候, 他已经换上了往日那副温润浅笑的模样, 反倒是牵住了方南书的衣角, 道:“阿姐不必再劝,阿姐应当早就清楚,在阿箔心里,阿姐与权力才是最重要的东西。既然已经无法改变,阿姐何不接受现实,安心留下我身边,与我一起坐拥五洲万里山河。”
往日也是如此,侯镜箔跟她在一处的时候,她不喜肢体触碰,他便退而求其次,最喜欢牵着她的衣袖,抓着她的衣带。往日她也是由着他,他已经觉得牵着衣角是委屈了,她哪里还舍得拒绝他。
方南书却猛地站了起来,原本虚虚被青年握在手里的衣角,也从他手中滑落了出来。
她冷冷道:“阿箔莫不是在做梦?你向来自诩最是了解我,难道不知我会不会跟你留在这里吗?”
侯镜箔脸上的笑容便是一敛,他垂首看着自己还虚握的手,握住了手,站了起来。
“那阿姐也应当知道,我有一百种法子逼你心甘情愿留在这里。”
方南书却目光湛湛看着他,道:“你能拿什么来威胁我?是已经断绝关系的南洲方府里的人?还是同样是你师长师弟的常毓道君、傅师兄和孟师弟?”
侯镜箔嗤笑了一声,反问道:“为何不可?我尚且还没想到什么法子最快,阿姐倒是给我想出了一个好办法。”
方南书的目光中已经满是难以置信,她咬牙道:“疯子!”
侯镜箔丝毫不介意,反倒上前将方南书扛到了肩上,偏头凑近她耳边道:“阿姐说得没错,在我知道阿姐摔下墨渊的那一刻起,就已经疯了!”
方南书突然腾空,心头升腾起不好的念头,猛地挣扎起来。
“放开我!你要带我去哪!”
方南书眼前一晃,再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经出现在了来之前的寝殿中。她从侯镜箔的肩头摔落,身子陷入厚实的衾被中。
下一刻,侯镜箔就压在了她的身上,一手挟持住了方南书的两只手,另一只手扼住她的下颌,便吻了上去。
他一边吻,还一边喃喃叫着“阿姐”,黝黑的眸子眼底泛着红。他吻得很珍视,像是珍宝失而复得。
铺天盖地的滚烫气息将方南书裹挟,让她避无可避,方南书心中一发狠,嘴上一用力,血腥味便漫到了两人唇间。
她反抗得很是激烈,目光狠狠盯着他。
侯镜箔在沉沦的时候,瞥见了她这样的目光,所有的动作当即便停住了。手上一松,方南书得了自由。
“啪”的一声,一个巴掌重重打在了侯镜箔的脸上,打得他的头都偏向了一边。
方南书大口大口喘着气,红着眼骂了一句:“畜生!”
侯镜箔脸上尚且还顶着那个巴掌,转过头,黑眸幽幽看着方南书。
那样的眼神,看得方南书也忍不住发怵。但他最终什么都没说,只是拢好了方南书的衣服,道:“阿姐今天累了,还是先好好休息罢,我改日再来看阿姐。”
说罢,他便起身,离开了宫殿。
方南书咬着唇,憋住了即将涌出的泪水,比起尚且在外面还在跟魔族殊死作战的师兄师弟,这点儿委屈算不了什么。
她双手颤抖着将褶皱的衣服理好,开始细细思索下一步该做什么。
逃看来短期内是逃不掉了,不妨利用在魔宫的这段日子做些什么-
在上界待了三天,崔辛夷就已经再次突破到了化神后期。这里真不愧是上界,灵力比下界浓郁了几十倍。
只是她的根基还不稳固,还是要下界历练一番。
在上界的这三日,那位跟张阑清和张露白长得一模一样的重明神君,并没有出现在她的眼前。崔辛夷虽心中警惕他,可心头有个念头告诉自己,她还是很想再见他一面。
若是她回到了下界,兴许他们便再也没有见面的机会了。
想到这里,本来还在打坐稳固境界的崔辛夷站了起来,出了殿门,往外面走。头一回见到这里漫山遍野的辛夷花,让她险些以为是回到了九渊剑宗的后山。
她漫无目的地转悠在辛夷花树间,也不知道是不是想遇到些什么。
正在她转过一片花树的时候,忽然听到了一阵声音。
“到底要不要让他们在一起呢……算了,还是让他们在一起吧,北境的仙子们最喜欢那样的故事了……”
是凤箫的声音。
崔辛夷知道这位叫凤箫的少年最喜欢写话本子,她本来打算走过去,不欲跟他碰面。但就在她抬步的时候,听到凤箫说了一句话,整个人像被雷击中般僵住了。
他说:“当初在写北境那个仙姬跟下界魔子侯镜箔相爱相杀的话本子的时候,就受到了不少仙子的追捧。幸好那次我偷偷溜到了帝君殿中看了窥天镜,不然那里能找到那么好的素材,只是……那个小心眼的寒樱仙姬,会不会在回到上界后找我的麻烦……”
凤箫趴在石桌上,手里正握着一只笔写写画画的时候,突然有人将劈手将他手里的话本夺走了。
他一惊,抬头一看,见正是神君的心上人,那位住在主殿里的崔姑娘。
姑娘白净若瓷的一张脸上神色沉沉,打开了他刚写了一半的话本看了好一会儿。
凤箫一脸茫然,以为她是好奇他写的故事,提醒道:“崔姑娘,我这话本还没写完呢。”
崔辛夷将话本还给凤箫,问道:“凤道友,我方才听说你写过一本跟北境的寒樱仙姬有关的话本?可否借我看看?”
她声音中都带着一丝颤抖,像是急于求证某件事。
凤箫不明所以,却还是点了点头,便从袖子中掏出了一本话本,递给了崔辛夷。
崔辛夷接过后便看了起来,越看手越颤抖,一张白净的脸愈发白了起来。
这本话本,竟然跟她前世死前见到的话本一模一样。
她极快地扫了一遍,合上了手里的书,问凤箫:“这本话本里,到底有多少是真的,多少是假的?”
凤箫一头雾水,他“啊”了一声,道:“这本话本根本就是杜撰的,那魔子侯镜箔喜欢的是他过去的青梅竹马方南书,才不是寒樱仙姬。只是大家都喜欢相爱相杀的故事,我先前在窥天镜里见到了一二下界的情形,参考了一点下界的故事,后面的便胡写了。”
“我还在窥天镜里见到了崔姑娘,只是可惜了,现在北境帝君那边看守的人变多了,我也不能过去了……”
崔辛夷的脑袋嗡嗡嗡地响着。
她前世死前见到的话本里的内容与这本分毫不差,倘若真是这本,那到底是谁在她重生前,给她看了话本,让她误以为是自己原本活在了一本书里。
她的重生……是不是并不是偶然,而是人为。
就在她要追问下去的时候,忽然听到了许久未见的重明神君的声音。
“辛夷,我的修为已经恢复了,现在可要动身回到下界?”
◉ 155、五洲魔气
崔辛夷转身, 看到重明正站在辛夷花树的树干旁,目光沉静地看着她,像是根本就没听到他们之前在说什么。
心里有个声音在告诉她, 重生的事, 绝对跟眼前这位连上界帝君都不敢惹的神君有关。
因着这人跟张阑清和张露白都极为相似的一张脸,令崔辛夷确实是对他很难产生畏惧。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的是, 她误会过这人,质问过这人,但就是没衡量估计过他的修为,能不能在激怒他后在他眼底下逃出去。
心里有了怀疑, 她便直接问了出来。
“神君, 你可知我到底是因何重生的?”
重明还没回答,凤箫便疑惑了起来,他道:“重生?是话本子里的那种吗?崔姑娘是重生之人?”
他咋咋呼呼的, 有些惊奇地睁大了眼睛,直直打量着崔辛夷, 像是看见了什么稀罕的东西。
见凤箫这样的反应, 崔辛夷心中有了些底。接触过几次, 她大概知道凤箫兴许是被保护得很好, 性子有些天真烂漫, 心直口快, 想到什么便会直接问出来。
他这样问, 说明他是不知道她的重生的。他并不知道, 这个话本子,他在前世已经写过一遍了。在他写完这话本子没多久, 她就死在了崔仙客的手中, 而后死前以某种途径看到了这本话本子。
可奇怪的是, 凤箫若不知道她跟帝君的前世,那为何她第一次见他们,他一副对她很是熟悉的模样,像是早早就知道有她这个人的存在,也知道南境种满的辛夷花树,是为了她。
那就只可能是重明告诉他们的。
只有重明跟她一样,清清楚楚地记得这两世。重明是神君,他有法子知道前两世,崔辛夷不意外。但她一个下界之人,记得这两世却不合理。
重明定然知道她重生的内情,甚至她的重生,也可能是他的手笔。
重明对上崔辛夷的视线,淡淡道:“天地之大,无奇不有,天道的能力,连我都难以摸清。辛夷高看我了,我也不过是一介神君,能窥探天机已是难得,更妄论是扭转乾坤,改变一人的命运。”
意思就是说,她的重生是天道做的。他也并不知道其中内情。
凤箫也在一边附和,道:“是啊是啊,话本子里的主角能重生很多都是因为自己的造化和前世结下的善缘。崔姑娘是医修,定然是救过不少的人。天道有眼,才让姑娘重来一世的。”
他的声音很是轻快,令崔辛夷不禁有些迷茫。
重明没有什么理由否认,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他都想让她像她对张阑清和张露白那样深情。若是她知道了她重生是他做下的,他不会不承认的。
应当只有可能是天道做下的,到底是他不知道内情,还是他不愿意告诉她内情却是有待商榷,但这些暂时都不重要了。
知道自己的来处对人的诱惑确实是很大,但比起这些,她还有更重要的事去做。
师门还在等着她,她不能再耽搁分毫了。
想到这里,崔辛夷冲着重明颔首,道了声“多谢神君”。
重明眸光微微一闪,道了声“无妨”。
她又道:“那下界之事,还要劳烦神君了。我都准备好了,可即刻动身。”
重明摇摇头,道:“辛夷的事,便是我的事,谈不上劳烦。”
说罢,二人转身便要离开。
他们转身的那一刻,凤箫却赶忙叫了崔辛夷。
“崔姑娘等等。”
崔辛夷转头,疑惑看向他。
凤箫张了张嘴,才慢吞吞问出了自己最关心的事,他问道:“崔姑娘下界了,还会再回来找我们神君吗?”
见崔辛夷皱眉,他慌忙补救道:“我并没有别的意思,也不是故意为难崔姑娘。只是下界去上界尚且有死地这条路,但神君见崔姑娘,却只有神魂转世了。可转世的神魂却是不认识姑娘的,通天井依照神君的修为又不可能……”
他话说到这里,却被人打断了,打断他的还是重明。
“凤箫,你莫不是平日里太清闲了。既然如此,往后,你便随着小黑一起管理南境罢。”
青年虽面上带着笑,但声音中却透着几分冷冽,让熟悉他的凤箫一下子便听出来,神君是动怒了。
凤箫一时间难以置信,目光落到崔辛夷的脸上,才反应过来,情绪低落应答了一声。
崔辛夷见着这一幕,却劝道:“纵使凤箫不劝,我也不会再来上界了,你不必罚他。”
重明道:“我罚他,是管教自己的下属,与你并不干系。”
他话都说到这里了,崔辛夷也不难看出来,他确实是生气了。这怒气,只是不知这怒气是因为凤箫的多嘴,还是她那一句“我也不会再来上界了”。
她垂下了眸子,不再多言。
余下,便是重明带着崔辛夷一起走到了通天井。南境里多是些奇异仙草仙花,无数天材地宝散发着源源不断的灵气。崔辛夷暗想,南境的灵气想必也多半是出自这些仙花仙草。
通天井是在北境,北境一路上都是琼楼玉宇,无数琉璃玉瓦的宫殿建立在云层之上,金碧辉煌,令人震撼。
相比南境的人烟稀少,异兽更多,北境倒是有不少的人。只是一路上无人敢跟重明打招呼,见了他,也只是远远打量一眼,并不敢靠近。
崔辛夷想,这人飞升上界的这些年,到底是做了什么,竟然积威那么重,让那么多其他仙君都惧怕他成了这个样子。
通天井的位置在北境其实并不起眼,它不仅位置偏僻,甚至连个人守候都没有,像是众人都已经知道了,除了重明神君和帝君,上界没有一个人能想法子从通天井去往下界。就算是将它明晃晃放到这里,也不会有人偷渡。
到了通天井在的地方,只是见到了一个外表平平无奇,就像是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井口。特别的是边上有一道石碑,上面写着“通天井”三字。
站到了井边上,重明往井里看了一眼,对崔辛夷道:“你先准备好,我这就带你下去。”-
从魔宫殿苏醒的第二日,侯镜箔便允许方南书随意走动了,只是找来了魔修四处看着她,不允许她走出魔宫。
这日,方南书走到了那天侯镜箔带她来到的大殿附近,等了好一会儿,直到看到了魔臣们陆陆续续从宫殿中走出来。
她的目光在人群中穿梭,终于见到了那天那个当着侯镜箔的面要主和的、白发苍苍的魔修。
方南书向那魔修走去,那群魔臣见了方南书均露出了鄙夷的神色,主战的那派,一向视正道修士为仇敌。一听说他们的魔君竟然对一个正道女修宠爱有加,今日在殿上,君上甚至有将这个女修立为魔后的意思。
一时间,众魔修都纷纷对这个狐媚惑主的正道女修厌恶不已,怎么可能还对方南书有好脸色。
倒是主和的那一派,虽对正道女修没什么好感,但今日在殿上,却是极力支持立方南书为后。毕竟在他们看来,有了方南书这个魔后,多少有点他们魔族与正道联姻的意味,说不定这个来自正道的夫人对于两派讲和还有帮助呢。
因此在方南书向他们走来的时候,主和的魔族都停了下来,等着方南书过来。
方南书也不在意其他的魔族对自己的态度,她走到主和的那群魔族面前,行了一礼,道:“各位,可否借一步说话?”
主和的魔臣们赶忙躬身向方南书回礼,口中称道:“夫人快快请起,这一礼,我们几位可当不起。”
真是笑话,魔君的亲派的侍从还在一旁守着,若是他们哪里敢受方南书这一礼。
为首的魔臣,也就是那天在大殿上当众向魔子提出与正道议和的,听见方南书这话,心中却微微一动,道:“夫人有什么话,可以同老夫说。”
方南书摒弃了左右,带着这位魔臣来到了僻静之处,直接问道:“您可是也想要让修真界与魔族议和?”
作者有话说:
对不起,。最近真的有点事,明天要再请假一天,等搞完了这阵,就好好更完它,么么~
◉ 156、五洲魔气
自从那日魔族阵法结开, 五洲的许多道君都留了下来,抵挡魔族破阵。可惜后来那位引得魔族阵法破开的魔子突然出现,将众道君统统打伤, 甚至有一二道君因此陨落。
九渊的修为高的道君统统都受到了重创, 常毓道君以身挡阵,灵脉遭到了魔气严重的腐蚀。回到了九渊后, 却发现九渊已经被魔族团团围住了,围住九渊的也都是魔族众修为高的那一批。
奇怪的是,这些魔修像是接到了什么命令,并没有将遁逃回九渊的道君们赶尽杀绝, 反而将他们放了回去。他们守在了九渊外面, 没有对九渊发起进攻,只是不让九渊的弟子出入。
灵信依旧能从九渊里外进出,傅其凇也接到了不少外面的消息。
自从知道师父殉道的消息后, 他心中也十分悲痛。但这个时候,众师长都受了重伤, 经脉正遭受魔气的侵蚀, 无法使用灵力。九渊也陷入了这样的险境, 正是需要他扛起重担的时候。
这个时候, 任何人都能因为这样的打击而一蹶不振, 放声痛哭, 他却不可以。他只有将这些痛苦都埋在心底, 努力为九渊寻求出路。
傅其凇自然知道关于魔子的传闻的, 以往只是以为那是戏谈,现在却觉得, 兴许都是真的。
他是知道魔族这位突然出现的魔君手段暴戾的, 若是让魔族盯住的宗门, 多半会被直接歼灭。这魔君竟然对他们那么好心?只是困住了他们,不让他们出去救别的洲?还是他对九渊有什么企图?
傅其凇想到了初见那魔君的时候,那魔子像是对九渊内部很是了解,令他一度怀疑这人是他的故人。
可现在不在九渊里,又同九渊失联的弟子极多,崔寒樱在九渊中也一向有美名,觊觎她的男弟子向来不少。没有进一步的证据,并不能将这人的身份猜出来。
魔子的身份现在倒不要紧,现在令他焦头烂额的,是魔族人守在九渊外面,不会放异宝阁的医修来为他们疗伤。道君们也只好忍着魔气灼烧经脉的疼痛,闭关与魔气对抗。
傅其凇知道,自己不过是化神前期的修为,凭着他一个人,若是魔族进犯,也只能看着众弟子惨死。
他必须想办法,为道君们疗伤。本来为了避免宗门里弟子恐慌,并没有将道君们经脉受损的消息传出去。可现在,却不能再拖了,他没有办法,兴许一些家世不凡的九渊弟子们有办法。
寻医修的消息传出去没多久,便有人来找傅其凇了。
来找傅其凇的是西洲的赵潜渊。
家破人亡令这个往日矜贵恣意的少年像是一夜之间长大了,他面上没了不正形,多了几分凝重。
一见到傅其凇,他便端端正正向傅其凇行了个礼,开口便问:“敢问傅师兄,崔辛夷去哪了?为何在宗门中不见她的踪迹,也没听过她的消息。”
傅其凇一听他这样问,倒是心中惊奇了一下。赵潜渊跟崔辛夷关系不好,宗门中早就传开了。当初在守擂上那一战,可是让赵潜渊颜面尽失,后来还因为污蔑崔辛夷是私生女受了罚。
谁都没想到,不知道崔辛夷的行踪里的弟子里,最先问起她的,竟然是平素这位与她最不对付的。
傅其凇谨慎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赵潜渊面上很是慎重,他道:“想必傅师兄不知道吧,崔辛夷便是当初扬名五洲的摸鱼大师,异宝阁的那批医修便是她亲手调.教出的。她刚当上世子的时候,便利用了自己的灵药,跟各洲手上有权力的修士交好。”
傅其凇心里却被这个消息惊了一下。他平日只见崔辛夷修炼很是刻苦,入剑道之前也曾是一名医修。
他还当师妹入剑道是放弃了医道,却不想她于医道上的天赋竟然更高。
他面上不动声色,道:“那又何妨。赵师弟应该知道,我一向不喜欢旁人欺辱我的师妹师弟,你今日前来若是挑拨离间,那就请回吧。”
赵潜渊沉默了一下,道:“我过往对崔辛夷是有些偏见,可师兄,现在的局势都到了如今这样的地步……”
他顿了顿,再抬眸的时候,一双眼睛已变得通红,声音也哽咽了起来。
“我自小在西洲长大,魔族进攻西洲,我的亲友全部死在了那场战役中,我次兄在城破的时候带着母亲逃走,也……也死在了魔族的追杀中。”
“他们给我的最后一封灵信,是让我待在九渊,不要出去为他们报仇。可师兄,家人亲友全部死在魔族的手上,我怎么可能……怎么可能甘心龟缩在宗门里,求得一隅安康?”
傅其凇听了他这一番控诉,沉默了起来。
赵潜渊只能得到从家人那里传来的消息,知道亲友皆殉道,于他而言已经是足够悲痛的事情了。
自从傅其凇接管了九渊的各种事务,也接了九渊的情报网。从各地源源不断传来的灵信告诉他,魔族从那日起,便开始不断攻城了,他们连攻下了东洲、西洲和南洲。
魔族所过之地,魔气浓郁,引得当地许多散修都入魔,一些为了谋命的修士,不得已只好加入了魔族的队伍。况且这些魔族还会对有权有势的修士进行虐杀,一封灵信中是这样形容的:“血成河,骨成山,悲泣之声,魔族过境十日不绝。”
用来传消息的灵信是不可能夸张的,傅其凇看了后心情更是沉重,像是心上压了块重石,让人喘不过气来。
待在九渊,虽暂时不会遇到什么危险,他却终日惶惶,很是煎熬。夜里不小心睡着了,梦里也是映山道君曾对他说过的话。
“修士的修为都是天给的,给得越多,就说明你注定要承担的责任更多。若是到了该除魔卫道的时候,你反而逃避退缩,那给你的修为,天道不仅会以另一种方式收回来,还会因为你的懦弱惩罚你。如此可见,修为高也不一定是一件好事。”
原来他无论做什么都像是在耗费时间,恨不得能亲自出手,支援各洲,是因为他心里也知道,自己该去担负起自己的责任了。
傅其凇目光湛湛看着赵潜渊,问道:“你想说什么?”
赵潜渊抹了一把脸上的眼泪,道:“我恳求傅师兄找回崔辛夷,她是九渊的人,那些魔修不会拦住她进宗门。她回来了,宗门中的道君们便有救了。”
“请师兄信我,大局当前,九渊不会有弟子再去计较往日的私仇的。我赵潜渊,若有一丝一毫想要利用崔辛夷、伤害崔辛夷的嫌疑,便让潜渊惨死魔族之手,死后也不得与家人团聚。”
他咬着牙,狠狠抛出这番话,竟直直朝着傅其凇跪了下去。
赵潜渊自诩生来尊贵,哪里会向旁人屈膝,且这一次,也并非是自己走投无路了,不得已而为之。他这一跪,竟是为了他往日的仇敌,为的是五洲的安宁。
傅其凇赶紧将他扶了起来,道:“我们是平辈,九渊可没有向平辈的大师兄行礼的道理。快起来,我信你。”
对上赵潜渊的目光,他道:“我比你更想找回小师妹,只是,她自从在魔族破境前去了一次墨渊,此后便再也没有她的消息了。”
赵潜渊脸上现出了些灰败之色,他喃喃道:“那就没有办法救道君们了吗?没办法……除掉魔族了吗?”
这时候,孟雪川突然进门了,他看到了赵潜渊也没说什么,只是神色匆匆向傅其凇道:“大师兄,魔族已经攻打到北洲孟章城了!崔辛夷至今没有消息,崔城主又已经负伤,若是北洲再沦陷……”
他的话说了一半,但众人都能想明白这件事的后果。魔族已经在攻打中洲了,若是北洲和中洲都沦陷,那整个五洲都会沦为魔族的天下。
没有人愿意看到这样的局面。
孟雪川道:“师兄,打开护宗大阵,放我们出去吧。我们都是五洲的修士,难道我们能眼睁睁看着五洲沦陷,正道修士变成魔族的俘虏和奴隶?”
傅其凇也在犹豫。
师父临走前交代过他,让他守卫师门众人的安全,护宗大阵是他誓死都要守好的,他不能拿师弟师妹们的性命开玩笑。
可修道之人,却也不能是贪生怕死之辈。
正在这个时候,一道熟悉的清润声音传入三人耳中。
“傅师兄,掌门给师兄的任务,是根据那时候的局势给出的,可现在局势已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若是掌门在此,也定然不想看见我们几人贪生怕死,辱了修道者的门楣。何况……傅师兄不想出去除魔吗?”
钟云踏过门槛,出现在众人面前。他进门后,多看了赵潜渊一眼,他本来便是特意来找赵潜渊的。
他问道:“师弟,你来这里干什么?”
赵潜渊道:“来找崔辛夷。”
孟雪川听他提起崔辛夷,心里突然像是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那股被努力压抑下的感情又涌了上来,一如他听到崔辛夷再也没消息的时候,难以置信的震惊和痛苦。但他眉眼冷淡,看不清情绪。
只是这时候也不禁默默想,若是此刻崔辛夷在这里,会有怎样精妙的法子来破了如今的困境。她的修为提高得那么快,说不定这时候,比大师兄的修为还要高。
崔辛夷,你到底去了哪里?
◉ 157、五洲魔气
孟雪川紧紧攥着的手复又松开, 他听钟云疑惑问道:“你找崔师妹做什么?”
赵潜渊解释道:“崔辛夷是摸鱼大师,异宝阁那批会驱除魔气之术的医修都是由她调.教出来的。若是她在,我们师父和宗门的其他道君便再也不用受魔气侵蚀的痛苦了……”
钟云一听到有办法治师父的伤, 赶忙问道:“那崔师妹现在在何处?”
他问出了这句话才察觉到傅其凇、孟雪川神情的不对, 便听赵潜渊道:“崔辛夷现下踪迹无寻。”
崔辛夷当时出去寻映山道君的消息并没有多少人知道,钟云也是刚刚知道崔辛夷不见的消息。他心道, 难怪五洲现在是这样的情形,孟雪川都在傅其凇身边跑来跑去,替他兼顾着宗门的事了,也不见往日这位宗门里名声最盛的崔师妹。
本来还以为这位崔师妹是在五洲动乱之前便回到了北洲, 没想到, 竟然在这样的关头消失无踪。见着傅其凇和孟雪川的神情,钟云心头隐隐有了些猜测,在这样的关头杳无音讯, 恐怕多半是遇害了。
想到了往日在宗门大比上,这位崔师妹一剑打败了他, 却偏偏还把胜过他的那一场认定是剑出了问题。
他心头多了些沉重。一半为的是这样天才早早陨落的惋惜, 一半是痛恨造成这样结果的魔族。
可想到那日见到了魔族魔主, 他心情又复杂了起来。可这个时候, 不管那人的出于什么原因, 在他出手站到整个修真界对面的时候, 他就已经不是钟云一直敬仰的人了。
他道:“宗门的道君们需要医修前来医治, 我们身为九渊的弟子, 更不能龟缩在宗门里。傅师兄,打开护宗门大阵吧, 钟云愿领众弟子, 誓死为九渊破开一条生路!”
说这话时, 这个素来温润寡言的青年,拱手躬身向傅其凇行了一礼。
孟雪川和赵潜渊也紧随其后向傅其凇请求开宗门大阵。
这时候,楚匀不知从哪里蹦了出来,也向傅其凇请求道:“傅师兄,楚匀愿随二师兄一起,跟着师兄一起除魔卫道。魔族乱我五洲,楚匀实在受不了这样的安逸!”
众人的目光都殷切望着傅其凇,傅其凇闭了闭眼睛,深吸了一口气,道:“既然如此,我便领着众师弟师妹,一同誓死为五洲寻一个出路吧。”-
魔族快要攻到孟章城的时候,林见画同宋池正站在城墙之上,眺望着远处的情况。
林见画正带着一帮人在城墙上部署法器机关,他走到宋池身旁,见这小狼崽紧紧皱着眉,一脸忧虑,不禁问道:“怎么?还在担心你家的阿溪?”
“阿溪去往九渊支援,不是一直都有消息传回来,说是她并没有什么意外?你就放心吧,阿溪有我给的灵器,她心里记挂着你,会珍惜自己的性命,遇到危险也一定会先逃回来的。”
宋池侧目瞥了他一眼,冷冷道:“你不过一个连筑基都没有的弱鸡,竟然还敢待在最危险的城墙上,还不赶快离开,别一会儿魔族攻破了城,先杀了你,到时候,你看看谁能来救你。”
林见画道:“宋道友都叫来了妖族的人前来襄助,我又岂能是那等贪生怕死之人。辛夷姐的城,我是一定要为她守住,等着她回来的。”
少年目光定定望着远方,眼神里带着坚定。
宋池一时无语。
他对崔辛夷只有那人当初跟妖族谈判的情形。可现在距离崔辛夷杳无音讯已经过去一个月了,连他都能猜出来,崔辛夷现在都没消息,恐怕是已经遇害了。
倘若有她在,难道她还会任由魔族侵占北洲一城又一城,杀她子民,欺她师门?
她不会。
当初她刚刚从九渊回来,便能奋不顾身为救下北洲散修,胆敢惹怒北洲所有族老和世家,为北洲地位最卑微的那一批散修请命。
宋池便知道,倘若崔辛夷还在世,她得知现在北洲的情形,知道她的师长有的殉道,有的遭受魔气侵蚀灵脉,誓死不变成魔修,她一定会站出来,便是爬,也要爬着回到北洲和九渊。
可现在她迟迟不现身,没有一点儿消息,只能说明一个原因。
偏偏阿溪和林见画一点儿都不信,还苦苦等待着崔辛夷回来。阿溪在的那几天,便时常念叨,说是一定要等着崔姐姐回来。
等着崔辛夷?
崔辛夷不会再回来了。
余下的北洲中洲,只能由他们这一批人守候了。
想到这里,宋池抬头看着头顶上瓦蓝瓦蓝的天空,上面没有一片云彩。但看到这样美丽的画面,也不由得让人想,恐怕等魔族攻打过来,这样美好的天空,便再也见不到了-
被派来守着九渊的几个魔族都是魔族中出色的魔将,他们也是主战派,从出生起便被关在了不见天日的魔域阵法中,对这些正道修士们自然都是恨之入骨。
他们恨不得亲自出手,像其他魔族一样亲赴战场,斩杀正道修士,占领五洲。
如今却被魔主派来受着这样的任务,心中自然不忿,但再不满,魔主都下了命令,他们也只有压在心底,执行这项命令。
他们自然也看不起九渊这些弟子,他们都已经攻下了不少城了,他们却还像只缩头乌龟一样,待在宗门里。也不知君上是为了什么,要护住这些软脚虾的性命。
这天,几个魔将领正例行守在九渊外面,嘲讽着九渊的弟子。
却突然听到了一声巨响,回头一看,却发现九渊的阵法已经破开了。一群衣白胜雪的正道修士,正御剑向他们而来,他们当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临到了近处的时候,修士们又齐齐将脚下的剑召到手中,举剑刺向了这些魔族。
魔族的人瞬间来了精神,纷纷站了起来,眯着眼睛看向了这群修士。
有人问道:“他们是要来杀我们?魔主可没让我们动手杀他们,这可怎么办?”
另一个面像凶狠的魔修扯嘴笑了一声,活动了一下筋骨,目光如鹰盯着九渊的这批修士,道:“君上不让我们杀了他们,可没说不能让我们把他们打成重伤。既然他们不老实待在九渊里给我们省心,那我们就给这群不知好歹的修士们一点儿教训吧。”
说着,他已经动身攻向了九渊众修士。
其余魔族见状,也纷纷拿出了刀器,脸上露出即将歃血的兴奋,看着这群修士,宛若在看着一个个天真不谙世事的小绵羊。
傅其凇先缠上了其中修为最高的一位修士,想必那位魔主是清楚九渊的战力的,他派来的这位魔修,明显比傅其凇的修为要高上一些。
但也只是高了那么一点儿。
傅其凇辛苦支撑的时候还在想,若是他的修为再高上一个小境界,此人就绝对不再是他的对手了。
这人知道傅其凇不敌他,仍旧慢悠悠地跟他过招,戏耍着他,不时在他身上添上一道伤口,想见到他被惹出怒气的模样。
但傅其凇虽受了不少伤,却仍然面无表情苦苦支撑着。
傅其凇不敌这群魔族中修为最高的那一个,其余的修士,也不敌其他被派来的魔修。即便被这些魔修伤的伤痕累累,他们也绝不退缩。
赵潜渊见了这些魔修,早已经红了眼睛,简直不要命地向他们扑过去。这人像是疯狗一样死死缠着他们,魔修还要注意着不能杀了他,有魔修动了脑子,一剑刺在了赵潜渊的腿上。
少年顿时膝盖一软,单膝跪在了地上。
可是凭借着顽强的意志力,他撑着剑,站了起来,有魔修瞧见,又往他另一个膝盖刺了一剑。这下子,赵潜渊再也站不起来了。
孟雪川也被几个魔修逼着往后退,他修为本来就低,更是难以抵挡这些攻势,没过一会儿,身上已经添了不少伤。
九渊众修士像是不要命一样,拼命向魔修进攻。
傅其凇已经站不起来了,扶着剑,撑着身子,死死盯着眼前这个修为最高的魔修。
那魔修见了这样的场景,也是满心不解。从这些天守着九渊的经历能看出来,这群正道修士也不像是丝毫没有脑子的样子,难不成是因为他们不放能医治他们师长的医修进去,惹急了这些人?
想到这里,那魔修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往九渊的入口看过去。
只见正有一队人,脚下踩着灵器,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往九渊阵法入口进去。
那魔修当即明白了这是声东击西之策,脸上浮现出了一丝狞笑,一刀刺在了傅其凇的膝盖上,阴沉沉道:“傅师兄可真是好算计,难怪能当上九渊的大师兄。”
傅其凇脸上露出一瞬间的痛苦之色,魔气循着剑伤,流入了他的经脉,如今经脉中正是一阵阵灼烧般的疼。
他有心想要拦住那个魔修,可是魔修已经腾空而起,向那一队医修攻了过去。
傅其凇心中一凉,通过这些魔修对他们的表现,他隐隐能猜到,他们不能杀九渊修士,但对那一群医修,兴许便没什么顾虑了。
可这些医修,也是他们宗门师长的命啊。
孟雪川和赵潜渊也抬头向那个魔修看了过去,心顿时提了起来。
那一队医修意识到了魔修注意到了他们,也加紧了步伐。阿溪也在这一队修士之中,她咬着牙,指挥着慌乱的医修们,让他们快点逃走。
可是医修们本来是散修出身,一个个的修为并不高,反应也不快,还没拿出灵器,那个魔修已经拦在了他们跟前。
可就在那个魔修手中的刀要砍到阿溪头上的一瞬间,一剑掀起一阵剧烈的罡风,吹弯了四处的草木,瞬间将那个魔修和他手里的刀狼狈掀飞了出去。
◉ 158、五洲魔气
出现了这样一个正道强敌, 这时候,几乎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众人循着出剑的方向看过去,正瞧见一个白衣女修正站在半空之中, 手里一握, 刺中魔修的剑又飞到了她的手中。
天光有些耀眼,受了重伤的傅其凇半眯着眼睛, 努力辨认着云端那人的身份。
孟雪川流着汗,心跳砰然快了起来,他隐隐对那女修的身份有了一个猜测。
阿溪手里的灵器“砰”的一声掉到了地上。还是赵潜渊最先喊出了声,他叫道:“是崔辛夷!是崔辛夷回来了!”
众九渊修士听到了崔辛夷的名字, 一时间不由有些惊奇, 毕竟上次崔辛夷离开的时候,也不过是元婴的修为,可方才那一剑的威力, 竟然将有化神初期的傅其凇都不敌的魔修一剑打伤了。
崔辛夷的修为……当真增益得那么快?
但这样的愣神只有几息,魔修们很快反应过来, 开始向这群正道弟子动起手来。不管那来支援九渊弟子的人有多厉害, 先杀了来救人的医修, 先挟持九渊弟子们再说。
可那女修并没有给他们动手的机会, 他们一有动作, 便又是几剑飞了过去, 剑影中挟带着雷电之力, 触及便将他们击飞了出去。
剑气打伤的地方还在作痛, 魔修们却全然顾及不了身上的伤口,只是在暗中震惊方才那女修出招到底是几剑, 到底有多快。
头一次她击败他们当中最厉害的那个魔修还能说是出其不意, 可现在看来, 她的剑不仅威力强,更重要的是快。
这样快的剑,便是在魔族当中,也极为少见。
那女修斩出这一剑,便落到了地上,她的面容也清晰地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冰肌玉骨,黛眉杏眸,一身凛冽似霜雪的气质。
正是消失了很久的崔辛夷。
九渊众弟子瞧见崔辛夷,眼睛已经亮了起来。
傅其凇和孟雪川都目光怔怔看着崔辛夷,阿溪已经忍不住叫了出来。
“崔姐姐!”
崔辛夷侧目朝她看了一眼,道:“阿溪领着咱们的人先进宗门,这里就交给我。”
阿溪激动地连连点头,忙指挥着已经傻了眼的众人往宗门走。
她复又看向了傅其凇,笑了一声,道:“让师兄担心和久等了。”
傅其凇回以微笑。她的目光又转到孟雪川的脸上,少年崩着一张脸,嘴角尚存着一丝血迹,只是冷淡看着崔辛夷,一声不吭。
崔辛夷笑了一声。
那些魔修已经站了起来,为首之人问崔辛夷:“你是什么人?为何九渊从未听说过你这人?”
崔辛夷听见这道声音,笑容已经完全敛了下去,她没回答他这句问话,反倒淡淡问道:“方才就是你将傅其凇打伤的?”
那魔修扯开一抹笑,道:“是又如何。既然你这正道女修的修为还不错,不妨我们公公正正打一场?”
“不过打之前,还是要报一下名号的吧。我乃魔君座下五魔将,敢问姑娘是谁?”
他的目光中燃着对崔辛夷的熊熊的好奇和战意,一眼便可以看出来,这人定然是极好胜之人,眼下是对崔辛夷的剑起了兴趣。
崔辛夷“哦”了一声,道:“我乃映山道君座下三弟子,崔辛夷。”
可这句话的尾音刚落,便又是一道猛烈的剑气向这魔族袭来,他慌忙想要躲过这道剑气。崔辛夷却已经又挥出了几道剑气,剑气猛烈又快如闪电,魔修躲闪不及,身上顿时多了好几道伤口。
且崔辛夷这几个剑招,像是故意的一般,直直往这魔修身上要害之处攻击,细细想来,这些地方竟然跟之前他打在傅其凇身上没什么差别。
慌忙躲避之间,他瞪着眼望着崔辛夷,道:“姑娘突然出招,是否有些不讲武德了?”
崔辛夷一边挥剑,一边道:“我可从未答应过你,要跟你比试些什么,再说了,阁下伤我师兄师弟的时候,可讲过半分情面了?”
说完这句话,崔辛夷再也不同他纠缠,直接一剑刺在了这魔修的膝盖上。魔修痛苦叫了一声,便膝盖一软,直直跪了下去,再也站不起来了。
其余的魔修见了这番场景,一个个的,便赶紧从地上爬了起来,便要离开。
崔辛夷怎么可能会放走他们,她目光都没往那边扫,盲挥出了几剑,剑气便将这些人纷纷击倒在了地上。
魔修们哀嚎声成了一片,他们再也站不起来了。眼下是九渊的弟子和魔族人都负了伤。
崔辛夷正准备将一旁的孟雪川扶起来,孟雪川却躲开了她的手,自己撑着剑,站了起来。
崔辛夷看他一眼,没说什么,只是默默将大师兄扶了起来。
傅其凇小声对崔辛夷说了一句“这些天你丢了,师弟是最担心的”,崔辛夷一顿,点了点头。
傅其凇在崔辛夷的搀扶下,又交代完九渊众弟子清理战场,将魔族们关进了九渊的地牢里,安排众弟子回到九渊养伤。
纵使九渊的弟子们不情不愿,但带着伤,到时候也只有拖后腿,便只能先回去养伤了。
傅其凇也要回去,可就在他转身的时候,突然见着了一个熟悉的人。
“小师叔?”
他这才注意到跟崔辛夷一起出现的青年。这人长着一张跟张阑清别无两样的脸,却穿着一身小师叔素日里绝不会穿的华贵衣裳,比上尚且年轻的小师叔,这人身上却多了一分岁月积淀出的气度。
明明是完全相同的两个人,傅其凇一时间却有些不敢认。
那人却轻轻笑了一声,道:“这些时日,有劳傅师侄了。”
傅其凇瞧见小师叔乍然对他一笑,竟然有些愣神,他呆呆问道:“小师叔不准备回去吗?”
重明目光看向一旁的崔辛夷,道:“我往后得陪在她身边了,兴许九渊的事便插手不了那么多了。”
说这话的时候,他声音里有一丝轻轻的叹息,似乎很是留恋过去在九渊的岁月。
想到这里,傅其凇又被自己的想法惊了一下。难不成是方才伤到了脑子,竟然让他有了那样的想法。小师叔不还是小师叔吗?他往后也会一直生活在九渊里,怎么会现在就怀念起九渊的日子了?
重明却看着他,笑而不语。
从崔辛夷打算从通天井回到下界的时候,他就没再想过,要在上界等着崔辛夷回来。虽天道有规矩,上界的人,不可干扰下界是非。但下界这样的情况,崔辛夷又是一洲世子,他不可能在这样的时刻,在她身边空席。
而一边,崔辛夷也叫住了一瘸一瘸的孟雪川。
她拦住他,问道:“你倒是怎么了?为何一句话也不说?”
孟雪川本来还垂着头,听见她这句话,抬起了头,露出了一双红彤彤的眼睛。他眼睛一酸,又转头看向了一边,道:“没什么。”
崔辛夷沉默了一瞬,问道:“师父呢?师姐呢?我不在的时候,发生了什么?”
孟雪川默默不说话,对上崔辛夷隐含紧张的一双眼睛。隔了半响,怒气和这段时间的担心一起涌上他的心头,他终于大声质问道:“你这段时间去了哪里?你知道师父殉道、师姐被魔族抛下墨渊的事吗?”
“为何一个灵信都不传给我们?你知不知道我们……”
你知不知道我们有多担心。
话到了最后,就哽在了嗓子里,尚且稚嫩的少年突然遭到了那么多的打击,已经心力皆衰。见着了崔辛夷,他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又因为担心被人笑话,憋着一口气,任由眼泪在眼眶中打转,迟迟不落。
崔辛夷被这样的消息一个冲击,震撼得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不可能,前世不是这样的,前世她不认识方南书,不知她的情况。但她清晰地记得,正道盟军的首领是九渊的映山道君,魔族出来之后,从未有过映山道君殉道的事。
只能是她的重生,从一开始便改变了许多东西。
她当时为何要许下那个三日之约,兴许没有那个三日之约,被卷入魔族禁地之后,师父也不会突然选择殉道。
也可能是更早的时候,她的出现在她不知情的时候,改变了师父一点儿想法,令他在殉道与不殉道的一念之差间,选择了殉道。
铺天盖地的愧疚攫住了崔辛夷,她看着泪水将落未落的少年,脸色苍白道:“对不住,是我来迟了。”
这时候,重明走近了崔辛夷的身边,对她道:“这些从来都不是你能决定的,不必自责。”
孟雪川抹了一把眼泪,也哑声道:“崔辛夷,魔族已经攻到了北洲的孟章城,你若是愧疚,便赶紧回去,守住九渊吧。”
崔辛夷来到北洲孟章城的时候,并没有见魔子,只见到了一众围着孟章城的魔族。
城墙上的众人瞧见崔辛夷,顿时激动得不行,有许多散修当初也是在崔辛夷的照拂下才留在了北洲,他们仍然惦记着北洲这位崔世子,在崔韬受了魔气灼伤后,也一直希望崔世子能回来主持大局。
因为魔宫最近有了魔君的大喜事,其实这次来攻打孟章城的魔族并没有许多厉害的,有了崔辛夷加入战局,又有事先准备好的灵器,魔族很快被攻退了。
◉ 159、五洲魔气
魔族退兵后, 林见画见着崔辛夷,一时间竟然激动得说不出话来。半响,他才抹了一把泪, 红着眼睛道:“辛夷姐, 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回来的。”
孟章城的世家人, 往日最讨厌这位崔世子,可眼下她在孟章城这般危难的时机从天而降,着实让他们感激不已。
他们这场战局,本来最吃亏的, 便是没有一个修为高的修士。有她制服修为最高的魔将, 确实让孟章城解了围。
世家人一时间心情复杂不已,不知要不要上前跟崔辛夷问好。可崔辛夷可没有搭理他们的意思,拉住林见画便问起崔韬的情况。
孟章城的情况那么危急, 作为洲主、一向爱民如子的崔韬竟然没有现身,实在是很怪异。
林见画道:“辛夷姐, 魔族封印破开那日, 先是映山道君以身殉道, 最终也没能堵住封印。后来常毓道君他们, 一起挡着魔族出来。魔族封印口魔气冲天, 魔子又突然出现, 不少道君在那个时候便受了重伤……”
崔辛夷面色沉沉, 道:“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我先回去看看父亲。”
林见画道:“辛夷姐放心,这里有我。”
抬脚走了几步, 崔辛夷又转头看了他一眼, 嘴角扬起了一抹弧度, 道:“放心吧,魔族的事,很快就会解决的。待魔族事了,异宝阁重开,我便再让你两成的利。”
魔族的事,便是曾经五洲的第一大能映山道君殉道、其余化神期的大能合力镇压都解决不了。从崔辛夷口中轻飘飘地说出不久就能解决他们的话,林见画却很是信服。
就像是很多次,他解决不了的灵器难题,她却总有很新奇的法子,他以为北洲很难整顿的世家问题,她也有手段,便是北洲的兽潮难破,她也有办法。
这样一个人,林见画相信,天底下没有什么能拦得住她。
林见画冲着崔辛夷身后大喊:“多谢辛夷姐,我等着那一天!”
崔辛夷没再回头,重明却转身又看了林见画一眼。
到了孟章城洲主府时,一路无人拦着崔辛夷,她畅通无阻带着重明来到了崔韬的塌前。
床上三十出头的俊朗男人还睡着,脸上却蒙上了一层灰色,眉头紧蹙着,像是梦里都忍受着痛苦,很不安心的样子。
崔辛夷上前握住了崔韬的手,眼睛微微有些泛酸,她给他引灵入脉,发现崔韬被魔气侵染得虽深,但一直有服用灵药遏制,魔气就没有再深入,应当是阿溪等人一直都有给他医治。
她跪在塌边,又拿出灵针,给崔韬施救。
崔辛夷一边救,一边忍不住想,明明,明明前世,根本没有这一遭。
没有映山道君殉道的事,也没有众道君以身挡阵,负了重伤。她的父亲,虽没有把她认回来,但传说中的北洲洲主,一直都在为五洲的事奔波,安然无恙地活在众人的称赞里。
而不该是现在这副模样,魔族都攻下了他好几座城,伤了他那么多的子民,他却只能因为魔气侵蚀,昏睡不醒,无能为力。
施完针,崔辛夷头上冒了一层汗。
重明蹲下身子,拿出一块洁白的帕子,替她擦干了额头上的汗水。他声音轻轻的,道:“你是在自责这些与前世丝毫不相同,觉得是因为你的改变才给他们带来了不好的命运?”
崔辛夷目光与他撞上,又转过头,没有说话,算是默认。
重明道:“可你重生,也非你之愿,你不知情,这一切不算是你造成的。”
崔辛夷站了起来,往外走,她道:“不管是不是我造成的,我总是要想些法子,帮助五洲度过这次难关。”
崔辛夷又回到了五洲,帮助九渊的师长处理了身上魔气的灼伤。
她又细细问了孟雪川方南书被魔族捉到的情形,又问了傅其凇师姐过去的事,才知道,师姐竟与侯镜箔是故人。
崔辛夷心中顿时有了计量。兴许师姐现在还安然无恙,她必须去魔宫一趟,把师姐接回去。
告别了孟雪川和傅其凇,崔辛夷只身潜入了魔宫,这一次,重明竟然也乖巧地没有跟着她。
她身上带了能遮掩行踪的灵器,到了魔宫便换了一个身份,成功混了进去。进入魔宫,便见里面张灯结彩,打听一番,才知道昨日竟然是魔君跟魔后的大婚。
听说跟魔主大婚的是一位正道的女修,崔辛夷心头燃起希望,这位新任魔族魔后,应当便是师姐了。
她设法潜入了魔后的宫殿,用灵药迷晕了里面的魔修,终于见到了方南书。
方南书见了崔辛夷,也很是激动,忙问她是怎么潜进来的。
崔辛夷握着她的手,神色却呆呆的。方南书的手纤细修长,每次跟师姐相握,便觉得入手柔软温润。可现在,手上的触感没有改变,却多了一股源源不断的魔气。
这样源源不断的魔气,只能是魔气之源,只能是魔修。
方南书瞧见她那副神色,似是想起了什么,忙将手缩了回去,道:“我差点忘了,是伤到了师妹吗?”
崔辛夷反倒抓住了方南书的手,问道:“师姐,这是怎么回事?是他们强逼你成了魔族?”
方南书摇摇头,道:“不是的,这是我的选择。”
前些日子,她见了魔族主和的那几个老臣,跟他们谈了条件,倘若他们愿意在魔宫中帮助她,以示诚意,她会改修魔道。
反正无论是逍遥剑道,还是无情剑道,她刚开始修的时候,还有几分天才的模样,但到了后面,再拼尽全力,也实在是无缘大道。
她后来也看开了。
修道之人,本就该担负起肩上的责任,本来就待在魔宫享有一方太平,倒不如为五洲的百姓去做些什么。
只要控制好魔气,不入魔太深,让其影响心智,她是能一点点转修魔道的。刚开始转修那几天,魔气正逐步摧残掉她体内的灵脉,建立起魔脉,确实痛苦,但到了后来,她发现,自己于控制魔力上,竟分外有天赋。
侯镜箔自然也知道她转道之事,但知道她是自愿的,他便也没说什么。那日,他向她提出要大婚,她答应的时候,他满脸不敢置信,反复问了她好几遍。
方南书自然要答应,比起魔宫里一个无名的夫人,当上魔后显然能得到更大的权力,这也是她给魔族求和派的筹码。
自入魔之日起,方南书没有过一刻产生后悔的心思。可眼下见了师妹这副模样,她却慌了起来,不断解释自己是自愿的,唯恐崔辛夷为她担心。
崔辛夷抿了抿唇,道:“师妹,不论你变成什么样子,你永远都是我的师姐,师兄和师弟也绝不会嫌弃你。”
“师姐,我带你离开吧。”
听着这番话,方南书心头滚烫起来。做出抛弃侯镜箔给她的避开魔气的法器,主动入魔,何尝不是她仰仗着,无论她做什么,纵使被许多人误会,五洲终究还是会有几个人,永远理解她。
这回方南书没有答应崔辛夷,她问道:“师妹,我听闻师父殉道,可是真的?”
崔辛夷顿了一下,才轻轻点了点头。
她看到方南书的眼里出现泪花,方南书声音轻轻道:“师父为殉道而死,我身为他的徒弟,只希望能继承师父的遗志,让五洲恢复往日和睦的模样。”
“师妹,就算能将魔族赶尽杀绝,那也只是冤冤相报何时了,我想留在这里,希望能为两族和平做些什么。”
大婚第二日的女子未曾褪去盛装,仍旧是一副艳丽夺目的模样,她抬眼看崔辛夷,眸光潋滟。
但崔辛夷却从她的声音中,听出了坚定之意。
师姐从来都是这样,一点儿也不想着自己,只当着一个老好人,整日盼着旁人能好一点。她从来都不够勇敢,在旁人眼里,有时候还有点懦弱。
但就是这样一个温柔似水的女子,在这样自身难保的情况下,还愿意以自己的修行大道作代价,想替五洲的求一个安定的未来。
崔辛夷心头震动,她下意识想说些什么劝方南书,甚至动过为方南书驱除身上魔脉的心思,但声音到了喉头,却止住了。
她最终道:“师姐,无论你想做什么,我都支持你。但师姐,万事以你的安危为重。师兄师弟和我,再担不起一次失去亲人的痛了。”
方南书向她点头,往她手里塞进了一个东西,让她出了魔宫再打开。
崔辛夷告别方南书,从墨渊出去了。
走在了路上,崔辛夷打开了方南书交给她的东西。那时一个小小的白色匣子,上面有一个灵锁,她用了点灵力打开那小锁。
匣子开启的那一刻,滚滚灵力顿时涌入了崔辛夷的体内,还不待她反应,灵脉中的灵力简直要溢出来了。
◉ 160、五洲魔气
这股灵力很是强大, 在将崔辛夷灵脉撑爆前,她赶紧运转心法,开始突破。
一眨眼的功夫, 竟然突破到了化神后期, 距离渡劫只有一步之遥。
停下这动作,崔辛夷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掌心, 这才看清师姐给她的到底是什么。那东西形状像灵石,却比灵石还要再晶莹剔透几分,里面的灵力还没有吸收完,竟然还剩下了不少。
让一个修士直接从化神中期冲击到化神后期, 光凭着灵力, 用的灵力是常人难以想象的。
崔辛夷皱了皱眉,立刻想到,这样能储存大量灵力的东西, 依照下界这样贫乏稀薄的灵力,有的可能性并不大。若是有, 这样的绝世珍宝, 也只能是掌握在一些顶尖大人物的手中, 师姐有的可能性不大。
以侯镜箔对师姐的爱慕, 这样的东西, 最有可能是他给的。可侯镜箔原本在正道的根基便浅, 魔族也不可能有正道这样的珍宝。
再想到许久未见的崔寒樱和前世崔仙客夺她心脉的事……
崔辛夷又仔细看了看手中的灵宝, 这才意识到, 它兴许跟崔寒樱的心脉息息相关,后来被侯镜箔夺走, 用来滋养师姐的身体了。
师姐入了魔道, 便用不上了, 因此把它给了她。
崔辛夷将那灵宝收了起来,御剑化作一道灵光,往九渊而去。
崔辛夷是回去看看九渊的道君是否安好。阿溪他们在九渊,九渊的道君们体内的魔气大都控制住了,崔辛夷又给他们施了灵针。
待这些做完,崔辛夷又去见了师兄和孟雪川。
傅其凇和孟雪川见崔辛夷又突破到了化神后期,皆惊异无比。
傅其凇道:“师妹果然天赋异禀,现在连师兄都要拍马不及了。”
孟雪川更是震惊,脸上一副被打击到的神情,但这个时候,他还是道:“你现在突破也是好事,五洲正是缺少战力的时候。”
崔辛夷道:“我不过是运气好罢了,论修为绝对是比不上师兄。”
她这一路的修炼,运气确实是不错。旁人耽搁了许久的悟道,到她这里也没花上几个月。后来在突破的关键时候,更是遇上了灵气浓郁的瑶境和上界,后来还得到了师姐给的灵宝。
说着,她从乾坤袋中将那灵宝掏了出来,递给了师兄,道:“师兄,这是师姐给我的,里面还有许多灵力。师弟说得也没错,现在五洲正是需要战力的时候。”
傅其凇一听这话,脸上顿时露出惊喜之色,他没接过这异宝,反倒问道:“南书?南书在哪里?”
崔辛夷便将自己在魔宫见到方南书的事同他们说了一遍。听完方南书的打算,傅其凇沉默了一会儿,又笑了起来,道:“南书向来都是这样的性子,最是固执不过,她想做的事,便让她去做吧,若是有什么意外,我去把她接回来。”
他说着,接过了崔辛夷给的东西,顿时有一股灵力涌入了他的经脉。
很快,傅其凇在两人的注目下,修为到了化神中期。
孟雪川瞪大了眼睛,修为提高的傅其凇也惊异问道:“这到底是什么异宝?竟然能储存那么多的灵力?南书是从何处的来的?”
崔辛夷心道,下界怎么会有这样的东西,这可是上界帝君给他最宠爱的女儿准备的灵宝。
但她眸光微微一闪,只道:“是魔族的异宝,那魔子喜欢师姐,便给了她许多好东西,我去找师姐,师姐便把这个给我了。”
“原来如此。”傅其凇这才放下心来。
灵宝再没有一丝灵力了。
崔辛夷又从乾坤袋里拿出了一些灵药给孟雪川,她解释道:“五洲缺少战力,我才将这灵宝给了师兄,你现在修为还低,这是我给你准备的巩固基础的灵药。”
孟雪川毫不客气接了过去,但他嘴上还是道:“崔辛夷,在你眼里,我就是那么小气的人?”
傅其凇揽住孟雪川,凑近他,笑道:“我看,师妹并无此意,这是在督促你好好修炼。”
孟雪川熟练挣扎出去,他皱眉,盯着自己被弄皱的衣服,道:“我修炼可是要为五洲驱除魔族的,怎么可能在这个当口再去悟道?”
崔辛夷只是笑着看着他们。
笑罢,傅其凇问道:“魔族虽退了,但只是那日魔子未到,兴许很快魔族便会卷土重来,师妹有什么打算?”
崔辛夷想起了藏在她储物袋深处的弑煞芙蓉。
她面容一肃,眼中溢出一抹杀气,道:“魔族若来了,那我便迎战。”
届时,便用侯镜箔和魔族的血,来祭奠师父。
傅其凇道:“九渊弟子不愿龟缩,到时候,我便带着弟子们助师妹一起守住孟章城。”
崔辛夷道:“那多谢师兄。”
“五洲魔族的事,是所有五洲修士的事,犯不上感激。”傅其凇答道。
孟雪川正待说些什么的时候,傅其凇却打断他了。
“师弟,现如今,中洲也一直有小股魔族攻城,九渊可自如通行了,你身为中洲世子,还是先回去协助中洲洲主罢。”
孟雪川心里清楚,傅其凇说这番话,更多的不是想让他在更危险的北洲涉险。
但傅其凇这话也没错,他是中洲的世子,这时候,确实更应该待在中洲。
他没有拒绝,但心里却有些闷闷的。
在师门中,一直以来,师兄师姐都是在为他着想。无论是跟二师姐一起前往墨渊那次,还是这回北洲抗拒魔族,都是师兄师姐挡在了他的前面。
在孟雪川心里,他其实一直更想成为那个挡在旁人前面的人-
魔族反应得很快,战败一日后,大批魔军便攻到了孟章城。
风猎猎吹起,崔辛夷站在高墙之上,目光沉沉眺望着乌压压的魔族大军。
傅其凇在一旁道:“魔子没有出现。”
“辛夷一会儿要小心,这魔子兴许是九渊的人,或许还认识你我。”
崔辛夷点了点头。崔辛夷不说话,是没有人比她更清楚,那魔子到底是什么人。她与侯镜子箔并不熟,更何况,这人还掳走了她的师姐,重伤了她的师长,她是不可能会心慈手软的。
钟云正巧走到城墙上,听到了这番话,脚步一顿。
跟他同行的楚匀见他如此模样,一时有些诧异,问道:“师兄怎么了?”
钟云摇摇头,他又叮嘱道:“我没事,师妹,一会儿万事以自身的安危为先。”
楚匀哼了一声,义愤填膺道:“师兄,魔族害得四师弟家破人亡,害得咱们师父受了那么重的伤,一会儿,我必然不会放过他们。”
赵潜渊脸色沉沉的,他虽没说什么,但那双熬红的眼睛,已经说明了他心中的恨意。
钟云被他那样的眼神一刺,喉头一梗,再也说不出旁的什么来。
他抬头望着昏暗的天空,心里像是压了一块大石,只希望心里的那个猜想,千万不要是真的。
抑或是,那人是真的有什么苦衷。
魔族如潮水般散开,又从四方涌过来,将孟章城团团围了起来。这时候,随着一声声尖锐嘶哑的鸣叫,一团团乌云向孟章城快速移动了过来。
这些“乌云”很快便到了孟章城近处,待到近处,又像雾气一样散开,变成了数只扑腾着翅膀飞行的怪鸟。每只鸟背上都站着一个手拿兵器的魔修,怪鸟引颈长啸,往孟章城急速冲来。
随着魔族军队到来,魔气也涌了过来。但因着孟章城的护城大阵挡着,便没有逸进城内。
无数正道修士伫立在城墙之上,严阵以待。
魔军即将要攻到阵法上的时候,孟章城城池前的土地突然颤动了起来,有奇异的人形兽形灵器从地底钻了出来,整整齐齐立在城墙前,站成了几排,齐齐向魔族修士们发起了进攻。
崔辛夷看着魔修们莽撞冲过来,又被灵器射出的灵力术法击中,转眼之间,便倒了一片。
她的目光在这些魔修中梭巡,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可找了半响,都没找着一个熟悉的影子。
她所期待和准备迎战的侯镜箔,迟迟未曾出现-
那日后很快,孟雪川便回到了中洲。
他是家中那一辈唯一的小辈,自小天赋也不错,不然孟父也不会在他一出生,便毫无犹豫将他封为世子了。因此,孟雪川从来都是娇生惯养长大的。
他一回来,孟夫人便赶紧将他瞧了好几遍,见他身上没受什么伤,便放下了心。
她道:“听闻九渊这些时日都在被魔族围困,又无一丝消息传来,实在是让我和你父亲好生担心。”
孟雪川闷闷应了声,道:“是我的过错,该向父母报个平安的。”
尽管现在五洲的情形并不好,中洲被魔族围攻,也让孟洲主和孟夫人头疼了许久。但眼下孟夫人听儿子因为没向他们报平安而道歉,心里的疲惫竟然减轻了三分。
虽然这话落到旁的父母耳中,恐孟雪川要挨骂。但对孟夫人来说,他说句道歉,至少比从前一消失便消失十几天,回来也死不认错,被宠得无法无天强多了。
孟夫人已经颇感欣慰了。
但瞧见孟雪川似乎有些心事重重,她还是不由问道:“雪川心里是有什么事?能跟母亲讲讲么?”
孟雪川下意识道:“没什么。”
碰巧这个时候,有侍女进来禀告道:“夫人,魔族又攻到了北洲孟章城。崔韬不在,守城的是崔家世子崔辛夷。”
孟夫人惊异道:“崔世子不是跟雪川是同时入剑宗的么?她如今竟然能担得守城的大任了?旁的世家人呢?”
那侍女道:“消息传过来,崔世子现如今已经是化神后期的修为了,距离渡劫也不过是一步之遥。”
孟夫人更是震惊,崔辛夷入道也不久,竟然那么快便达到了五洲顶尖的修为。
想到这里,她忽然意识到孟雪川为何一回来便是这副神情了。她转头看向一旁的孟雪川,少年微垂着头,一张脸上带着挫败的神色。
映山道君师门的傅其凇和崔辛夷都在北洲,在最前线迎战魔子,却劝说孟雪川来到了安全的中洲。与自己同时入门的崔辛夷已经是化神后期的修为了,这让一向好强的孟雪川怎么接受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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