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凌自请前往安卢的事情,意料之中的,没有什么人出来反对;朝堂之上一片颂扬之声,言称天启拥有怀凌殿下,是天启之幸,是万民之幸。
一派祥和安乐之态。
倒是也有官员站出来请命,愿随太女殿下一同前往安卢,为身处瘟疫中的百姓献出一份力量。
三品以上的官员自然不会为了名望地位,或是在官场上再升一步,而做出这么冒险的举动,拼上自己的身家性命,完全不值当。但是底下平日在朝堂插不上话的官员则不同,既然如今是皇太女亲去瘟疫之地,必当是随去皇室最厉害的医师护卫,陪同前去,研制药方。
皇太女是储君,未来的皇帝;此去一行,亦是为自己一搏,在太女殿下面前露了脸,他日官途必当顺遂飞黄腾达一日千里。
即便是果真不幸,事情走到最不好的那个地步,亦是自己的选择。
常道一将功成万骨枯,今日做官,也是一样的道理。
怀帝还未应允,怀凌便自己从队伍里走出来,跪到殿上,向皇帝请命应允了所有申请要一同前去的官员。
这里面很难说,未必没有对她下手的人所布的棋子;全部都归拢到自己的手里,这是她现在所能做出的最好的决定,她想。
时间由不得半分再耽搁下去了。
东宫里的东西昨日早就打包收拾好了,怀帝也早在宫里指派好了要派去的随行的医者和侍卫;一下朝,趁着用了午膳的功夫等着请命的官员收拾好了东西,怀凌一行便出发了。
分了两批前行。
年轻些的医者经验浅,快马加鞭地在护卫的保护下,迅速地移向安卢,去救治看护伤患;年长的医者在后方,边向着安卢移动,在马车上也加紧研究古书古方,力图靠着安卢传来的描述医患病症的纸条,研制相关的可能医治好的新药方。
宋月跟着一同前去了,临走的时候,韩久盈也来送别她,哭的泪眼汪汪的,不住地拿帕子抹着泪,“呜呜…殿下……“
怀凌有些哭笑不得,“久盈别哭了,我这还没出发…你哭什么?“
“嗯嗯……“
韩久盈抽噎着,努力止住自己的眼泪。
马车慢慢走远了,怀凌掀开车帘往回看,隐约还能瞧见韩久盈拿帕子低头抹着眼泪。
“青放那边有什么异动吗?“
“回禀殿下,尚没有。“清微倾着身子过去,附在怀凌耳朵旁回答,”青放一直待在院子里,看样子也不知晓您要前去安卢的事情;他待的院子偏僻,东宫里收拾东西也不会经过他。“
“嗯。“怀凌点点头,便把帘子放下了。
这次出行,宋月和怀凌坐在了同一辆马车里;只沉默着坐在怀凌的左侧。
“宋月。“
宋月睁开眼睛,侧着头看向怀凌。
“这次你和我同去安卢,宋将军到底真的知晓同意了吗?”
“父亲是知晓的。”
怀凌出言调侃道:“宋夫人竟然没有拦你?”
“母亲也会理解的。”
怀凌从马车抽屉里拿了一本书出来,翻了一页,闻言,笑道:“看来我这次回来之后,是要到宋府走一趟,和宋夫人请罪赔礼了。“
宋月很不赞同,“殿下这是说的什么话。“
“别这么严肃了,和你开个玩笑。“
………
………
钱庆早早便起了。
准确来说,自从知道了瘟疫的爆发的真相,他整夜整夜都无法合眼安眠。
他觉得身上的担子很重,百姓的性命压在他身上,压弯了他的腰,很难直的起来。
离他寄信已过去了小半个月有余,细细算起来,从上诸出发前来的官员,都应该快到这里了。
只是安卢的瘟疫真的越来越严重了,这里仿佛已经变成了人间炼狱。
鼻端萦绕着怎么也散不去的血腥味,尸体的腐臭味;连绵不断的起伏的百姓的痛苦的□□声与哀嚎声、嘶鸣声,映入眼帘的尽是躺倒在地上的遍布的尸体,奄奄一息的染了瘟疫的人躺在狭小的没有光的破旧的柴房里,绝望的情绪无声地四下蔓延。
有的人寒战不止,有的病人热的滚烫,有的人吐着黑血,皮肤泛着青紫色。
这是瘟疫带来的巨大的人祸。
“大人。“
“你喝吧。“
瘟疫感染之后,附近的水源都不安全,每日能喝的水很少,这么多灾民分下来,水也很紧张。
事实上,瘟疫爆发之下,什么东西都很紧张。
医者们穿着紧身的衣服,用巾啪紧紧地捂着口鼻,穿梭在灾民之间,为他们把脉,熬制新的药汤,给行动不便的无力的躺在地上的人喂药。
钱庆眉头紧皱,眼前一阵阵发黑;倒不是因为他染了疫病,只是心痛之下,人发昏的厉害。
“今天有大夫染上疫病了吗?“
钱庆的喉咙干涩的厉害,几乎要说不出来什么话。
“有。“
回话的底下的官员也抬不起头来,身子发着颤,全然是因为难过和恐惧。
每日因为瘟疫去世的灾民不少,因为是疫病,也不可埋在土里,恐会污染了土地,也会污染了水源,把疫病传到更远的地方去。因此只好所有死去的尸体堆在一起,大火烧了,骨灰用扫帚全部扫到一起,放到一个棺材里,再埋进土里。
人和人的骨灰混杂在一起,也分不清是谁又或是别人的,全部都如土一般,消逝在这片无人知晓的土地。
钱庆的眼眶有点发酸,他可以看到左侧的天空泛着乌黑色的烟,逐渐全部飘到天空上头去,而后渐渐散开;只是留下的黑色彻底染黑了一小片天空,而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钱庆觉得,这里注定是无法再次变白了。
钱庆站到堆满了病患的柴房前边去。
安卢城的城主原先把病患都扔到了城外很远的裸露的棚子里,连一点点的茅草都没有,全部埋藏在风雪之下;他命人把病患都接回了城里,情况也没有好上多少。
得顾及着城里其他人的情绪,安抚百姓的民心,城里也没有多余的富足的地方让他们住,只有空余下来的柴房,勉强能好上一些。
他转身不忍再看下去,一直往前走,街道里面乱七八糟的,仿佛是战火焚烧过后留下的残骸。在街道的尽头,是城主府。
安庐城城主的错处,他是已经抓到了,按律法,安卢城城主犯下的错,应该被斩首于城墙,警示天下所有的官员严于律己,严守律法。
这次瘟疫的来由他已经查清楚了。
确是安卢城城主贪污,以为安卢城自从当年的瘟疫之后,已经高枕无忧了;这么多年朝廷拨下来的要各地买药预灾,修缮民生设施的银两,被安庐城城主贪污了大半。
安卢城本就地处潮湿,鼠疫横发,又不加以小心防备,多年累加下来,便造就了今日的瘟疫的惨状。
只是上诸没有传来新的命令,他也不会越俎代庖,去擅自先把安庐城城主处理了;他只命人把安卢城城主关在了城主府的一间柴房里,每日只命人送一次饭,保着这人的命,已经是他最大的慈悲了。
钱庆偶尔心里也有过杀了这人泄愤的念头,但还是克制住了。
城主府修的倒是富丽堂皇,钱庆命人清理开了,让来的所有的医者都住在城主府,毕竟每日不论是新研制药房还是熬药,都是一项不小的功夫。
“钱大人,这是今日的药。“
钱庆来时,身上还是带了些钱财的;与他同来的所有官员,把身上带着的钱财都凑在一起,加紧到各地买了新的药材。
医者熬药,不单要给病患熬制,也还要给尚未沾染疫病的健康的民众熬制预防的药材,以免染疫病的人数又不断地增加。
钱庆路过一个破旧的房屋,里面传来木凿子摩擦木头的声音。
这里做着的是每日下葬要用的新的棺材;若是还能知晓其中的某一些的人的名字,便在棺材的木头身上把名字刻上,或许过了许多年,棺材重见天日的那一天,人们才能再次回忆起当年的惨状。
………
………
怀凌来的路上,心里已经预设想过了安卢的惨状。
但是真的进来的那一刻,她只觉得耳旁好像有无数人的嘶鸣尖叫,胸腔里的心跳杂乱无章,难以言说的疼痛让她不禁皱起眉来。
她赶来的时候,命清卫里擅长马术的人带着新研制的药方,快马加鞭,早于大队伍先一步来到这里做尝试。
来的医者里有位太医院的老师傅,医者仁心,本来怀凌顾念着他年事已高,并不打算一同带来;但太医很坚决。
这药房便是他先凭着自己的行医无数的经验想出来的。
倒是取得了一定的成效。
“但是真的要救治这些百姓,臣还是一定要在疫病的地方亲身走上一遭的。”他如是说。
“辛苦您了。”怀凌诚恳地道谢,深深地鞠了一躬。
怀凌到的时候,钱庆那边忙的分不过身,无暇有人注意到车队远远地过来了。
因着瘟疫,近来根本无人靠近安卢,钱庆索性撤了城墙上驻守的人手,城门只轻轻地勉强关上。
他正和一名女医者在深聊病患近来的情况。
女医者名为江鸢,是安卢当地的一名医药铺子的老师傅的学徒。医药铺子在安卢当地极有盛名,江鸢自幼跟在老师傅身旁学医行医,在安卢素有女医仙的盛名。
未从怀凌那里得来药方以前,她想出的法子和药方,也保住了不少病患的命;虽未救好,却也没有恶化。
成效不错。
安卢的民众对她是极为信任的。
“江鸢,辛苦你了。”
安卢不少的人都是看着江鸢长大的,她幼时父母双亡,养在药铺老师傅的身边,老师傅也忙,江鸢吃的是百家饭长大的。
今日躺在这里的,于她而言,都是叔叔伯伯,是至亲一般的家人。
她要救好这些人的心,是极为迫切的。
“江鸢姑娘可安下心来,如果你垮下去了,现在还能有谁撑着这里?”钱庆将一切看在眼里,他极为敬重和欣赏如同江鸢这样的为百姓劳心劳力的人,也了解知晓了一定的缘由,因而也无法说出别的,只能这么宽慰到。
怀凌带着大量的人马,脚程其实属实是快不了的,但是所有人心知肚明,晚去安卢城一日,安卢城的疫病的情况便会坏上一日,怀凌一点也不想再路上耽搁过多的时间。
她行到中途,便叫清卫里剩下的算得上骑马好手的人全部替换,费着连跑几匹马,连夜赶路,日夜兼程,就为了缩短时间,尽快地全部到达安卢。
好在出发的时候,额外备了不少的干粮,每日吃上一次,也不再在中途整顿埋锅生火做饭。
只有中途路过一条河流的时候,怀凌叫车队都停了下来,要人把身上所有带着的装水的壶全部装满。
“安卢那边一定水源稀缺,很紧张。”她吩咐到。
所以到今日,才能这么快赶到安卢城。
“殿下!”钱庆热泪盈眶地迎上去。
“您来了。”
“钱庆大人,辛苦您了,也辛苦这些日子所有在这里为安卢付出的官员们。”
顾不上再寒暄什么,钱庆想着把江鸢引荐给怀凌。
只是医者们白日里都还忙着侍候医患,钱庆也不好把她喊来。
车队里随行来的所有医者,刚一下马车,便齐刷刷地走下来;穿了衣服,带好了面上的护着的东西,直接走向了疫病的地方。
“殿下,我们去了。“
“嗯。“
钱庆便和怀凌走到另一侧,清卫跟在医者们的身后,去帮忙搬运一些东西。
怀凌隐约看着城中各处的房屋有人探出头来,隐约在打量着她,是防备着、好奇地眼神;却不同于往常,而是隐隐又带着恐惧防备的害怕的目光。
“殿下,臣有幸,不负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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