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这天,北城暴雨,从蒙亮的天色开始雷鸣电闪,倾盆雨势覆盖着这座城,持续不止。
老霓被雨天打乱外出钓鱼的计划,窝在家里打发时间,摆弄半天渔具后冒雨出门在小区门口的利民超市买了一大捆石屏花粽叶回家,清洗干净放在一旁备用,再用家中已有的食材做好粽馅。
老霓把一盆拌匀的咸粽馅端到客厅,不锈钢宽底圆盆放在边角脱漆的白色茶几上。
“月月——!”
老霓冲着左边卧室门口喊:“出来包粽子啰!”
霓月开始还以为听错,直到她推开房门,一眼就看见满满的一盆粽馅放在茶几上,老霓又拿着一把扎实的粽叶从厨房出来,同时手里还捏着两双一次性手套。
来到茶几边,霓月身上还穿着纯白色睡裙,荷叶边坎肩,到脚踝的长度,纤瘦得像是人在衣服里荡,她盯着粽馅,很是疑惑。
“怎么现在就包粽子,不是下周才端午吗?”
“提前包好抽真空封口放冰箱里,下周放端午我不在家,学校安排我出差学习,到时候你在家想吃粽子直接从冰箱里拿出来热了吃就行。”
老霓递过来一双手套,霓月接在手里,撕开薄薄口子往手上套,顺势坐在脚边的塑胶小凳上面,拿起一片粽叶。
石屏花的粽叶阔而亮,深绿叶深,无规则的白色小圆点,霓月熟稔地卷裹起来,形成个半漏斗形,她开始用勺子往里面加馅。
老霓在她对面坐下,瞧着她:“不错嘛,嚯。”
“这粽子年年都包,想不会都难。”
算上今年的话,这是霓月包粽子的第十年,她是从七岁那年端午开始包粽子的,而妈妈是在她六岁时去世的。
她到现在都还记得六岁时的端午场景——那时外头的天气也像现在这样,阴沉沉的打雷下雨,算不上什么好天气,但一家人在灯光明亮家中其乐融融,爸妈围着馅儿盆在包粽子,她蹲在旁边地上拼一幅卡通兔的拼图。
妈妈亲昵叫她:“月月,要不要学包粽子呀?过来妈妈教你。”
“不要嘛。”
她很喜欢和妈妈撒娇,“我想玩拼图!”
妈妈一向会将就她:“好好好你玩,等下包好了给月月蒸一个最大的好不好?”
“好呀!”
第二年,妈妈因病去世,她再也没能吃到妈妈亲手包的粽子,也是从那时起,她开始每年和老霓一起包粽子,父女俩折腾过很多种馅,却始终再没有以前的味道。
时至今日,早就人非物是。
老霓坐在她对面,闲聊出差事宜,说要去十天左右,先参加语文组的教学研讨会,再到外校听优质公开课和专家讲座等等。
手指捻起一根细细的红线,霓月开始捆绑裹紧实的粽子,想到一件事:“那你去出差的话,我们班和一班的语文课谁上啊?”
“我周五晚上才走,等明天我去学校和两个班的其他科任老师调调课,把两个班的语文调到一起,都到公共教室一起上,反正进度一样,这样也节省时间。”
“喔。”
一颗捆绑得漂亮美观的粽子完成,被放进一旁的空盘中。
窗外暴雨淋漓,乱作的狂风在折枝催花,一个小时后,包完粽子的霓月洗了个手回房间,迫不及待地拿手机给于柔柔发消息。
即便昨天那几条消息还没收到回复,霓月没在意,只认为是于柔柔身体不适所以没怎么看手机。
【我给你说,刚刚和我爸聊天,我爸说下周我们班和一班一起上语文课,到时候你就可以看到云则了。】
【怎么样,是不是很开心?】
【到时候的座位应该是随便坐的,我们可以坐得离云则近一点的,两节连上,那课间的休息时间你也能看云则了。】
三条消息发出,石沉大海,没有回音。
这个周末在不歇的阵雨里结束,雨一直到周一早晨才完全停,周一该霓月负责班级公共区域的卫生,雨后路面清扫难度大,耗时长,她比平时提前半小时出门,是今天第一个到教室的人。
清扫外部环境的扫把不是常规塑料扫把,而是岗松扫把,大量的岗松枝晒干扎成捆制作而成,也叫枯枝扫把,粗柄一米长,拿在手里很有些分量。
霓月拿着一柄枯枝扫把到公共区域,清扫教学楼到图书馆的道路,雨后的道路凌乱,湿漉漉地面上全是错综复杂的断枝落叶,玉兰花瓣碎片,石榴花暗淡的红。
一般是两个人负责公共区域的卫生,霓月独自清扫半天,也没见另一个人过来,她记得卫生委员是分配林琦和她一起的,也许人家是故意不来的,林琦可是萧初的跟班。
时间在枯枝间分秒溜走,眨眼就快要到上早自习的时间,霓月怕早读迟到,又怕不清扫干净被卫检部扣分,动作尽可能地快。
一人清扫难度太大。
“哪个班的?”
清冷的嗓音在身后冷不丁响起,没什么温度,听着相当冷漠。
正微弯腰扫着地的霓月脊背一僵,她知道是卫检部的人来了,缓缓转过头,看见是云则的时候明显怔了下,他是卫检部的——云则右边手臂上带着红色袖章,身后还跟着两个男生都带着红袖章。
云则站在一堆被她扫作一堆的残叶堆旁,目光冰凉,嗓音寡冷语气没耐心:“问你哪个班的,哑了?”
他明明知道她是二班的,怎么一直问她哪个班的?霓月觑一眼站在云则身后的两人,哦,原来是要公事公办。
“二班的。”
“名字?”
“……霓月。”她报出名字,立马跟上解释,“我们班的公共区域平时都是两个人打扫的,今天另外一个不知道为什么没来,再给我十分钟时间,我很快就能清扫完的。”
云则俊脸上毫无表情,轻描淡写地扫她一眼,侧过头,对身边的男生说:“记下来,二班公共区域清扫不到位,扣三分,负责的清洁生是——”
“云则,你等等。”她叫住他的名字,直接打断。
被扣分的话下周就没有流动红旗,她还要被单独扣学分,整体和个人影响都会有。
云则懒懒撩起眼梢,视线重新聚焦在她脸上,一言不发,只静静看她,等待下文。
“我刚刚有解释,并不是故意到点却没打扫干净,是因为我们班另一个人没有来,再给我十分钟就好,为什么一上来就要扣分?”
霓月语气始终很平静,表情同样镇定。
云则听完后没什么情绪反应,连眸光都不曾有一瞬的犹豫,冷冷道:“那是你们班的事情,我只负责检查,我也没义务再多给你十分钟。”
“可是——”
“还愣着做什么,等着我亲自记名字?”这话是云则对身边男生说的,霓月偃旗息鼓,把话憋回肚子里。
旁边男生记到一半,笔停下,茫然抬头问云则:“部长,木子李的李?李月?”
云则沉着脸,语气无温说出她的名字:“霓月。”
那是他第一次叫对她的名字,鼻音的发音清晰标准,不能再标准。
他还用她当初的自我介绍补充道:“霓虹的霓,月亮的月。”
鼻音发音依旧标准,是n不是l。
笔尖刷刷而动,霓月的名字被记在卫检部的扣分册,她却在想这人在扣分的时候才叫对她的名字,原来他之前那么多次叫错她名字都是故意的,纯属拿她寻开心。
霓月差点被气笑,好在她确实笑不出来,真想问他一句这样有意思吗?
没等她问,云则已经带着两名纪检部的人离开,没再多给她一个眼神。
怀着一肚子闷气,霓月独自把公共区域清扫完,最后再处理残叶堆的时候有点心不在焉,不慎弄散多次才处理完,她不受控地在回想刚刚扣分那一幕,云则看她的眼神……真的很冷漠。
虽然两人算不上太熟,但也不至于这样,女生天性敏感,她能察觉到刚刚云则有点针对她,绝不是错觉。
半天都没想通,霓月把扫把放回学校工具房,回教室。
教室里,林琦正和虞爱站在萧初课桌前,手里拿着一个精致漂亮的蝴蝶发卡,各自拿在头上比饰着,笑得很开心。
霓月直接径直走到三人面前,平静发问:“林琦,你为什么不来扫地?”
三人的欢声笑语被打断,看见是霓月,笑声同时一收,各自对视一眼,目光里复杂含笑,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隔阂嘲弄。
林琦啊一声,捂着嘴很惊讶:“哎呀我忘了。”
“我们班被扣分了,下周流动红旗没了。”
“没了就没了呗。”林琦耸耸肩,一脸无所谓的模样,“你这么严肃做什么,该不会是你被扣分了吧?”
霓月面无表情,反问:“你觉得呢?”
萧初摆弄着蝴蝶发卡,插话进来:“林琦就算不被扣分也选不上这学期的优秀学生,而你不一样,不扣分的话铁定能选上,怪不得你跳脚,没事啊——到时候你给霓老师说说,给你开开后门,不就能选上了吗?到时候又能拿一笔奖学金。”
虞爱噗嗤一声笑出来,附和道:“就是就是。”
“我们好像说的不是一回事。”
霓月明艳的五官衬着周身清凌气质,看上去疏冷坚韧:“林琦不来扫地,和评选优秀学生拿不拿奖学金有关系?”
“既然没关系,你这么在意扣不扣分干嘛?”林琦随手拿起一本书,啪的摔在桌上,示威意味明显,“霓月,你不要没事找事。”
和这种人讲不通道理。
霓月转身,到倒数第二排找卫生委员,条理清楚地说清楚事情经过,并且说:“卫委,麻烦你把林琦的名字报给卫检部,该扣的分,她也有一份。”
卫生委员是个矮个子的波波头女生,胆子特别小,平时分活安排值日生时都怕得罪同学,刚刚霓月和三人对峙,都有些被吓到,此刻更是嗫嚅着挤不出一句话:“这……”
“霓月!你是不是有病啊你?”林琦在后面吼了一声,又把书摔得啪啪作响。
卫生委员吓得颤了下,诺诺道:“要不然你去和校卫检部说吧……”
“行。”
霓月没理会林琦,点点头,“我自己去给卫检部的说。”
班里鸦雀无声,霓月在一片静中回到第二排的靠窗座位,看到于柔柔正翻着语文课本,坐下后主动打招呼。
“柔柔,你好点了吗?”
于柔柔没抬头,轻轻嗯一声算是回应。
霓月沉默了下,又说:“等早读和升旗仪式后,你陪我去一趟纪检部吧?”
于柔柔缓缓摇头,仍旧是没抬头,被刘海遮住的目光落在课本上,语气很弱很轻:“你自己去吧。”
霓月觉得于柔柔很反常,默默盯着半晌没说话,然后发现于柔柔眼睛很红,还肿,尤其上眼皮肿得像鼓胀的鱼泡。
“柔柔,你——”
“早读要开始了。”于柔柔把头垂得更低,“别说话了。”
“……”
霓月哑口,拿出语文课本,低头盯页码翻着页,目光专注。
此时此刻的教室窗外,云则检查完公共区域的卫生回班经过,红色袖章被取下捏在手里,他不经意的一个眼神,就看见低头正在翻着语文课本的霓月——少女脸庞微垂,细眉弯长,睫毛如鸦羽轻盈浓密,白皙脸颊细腻不见毛孔,漂亮的水滴鼻,略有肉.欲感的樱桃唇,自然卷的浓黑长发散至肩背,碎发兼顾在精致秀耳边,书页被纤细白嫩的手指翻动,氛围感和最直接的美感,哪样都不缺。
这一瞬,他突然明白了宋嘉阁的那句话,宋嘉阁曾说:“那个霓月坐在窗边的位置,低头看书的样子真的很哇塞。”
在下一刻霓月抬头的瞬间,他已经完全从她的窗前经过,留下一缕刚照到走廊上的夏日初阳,熠熠生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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