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手还环抱着双臂，往身后的椅子上一靠，视线一圈扫到谢屿迟的脸上，这是一个显而易见的让步姿态，等待眼前的这两个人。
团吞也从江洛的口袋里冒出两只圆猫瞳来暗中观察，这个角度，谢屿迟并没有发现江洛口袋里的小黑猫。
这位身着不菲的白领小姐手指“哒哒”敲了下杯壁，继续方才的话。
女人微微一笑：“不考虑考虑我的建议吗？谢先生。”
谢屿迟声音显得很懒散，手掌托着的那张塔罗牌被两根手指轻巧一压，瞬息藏进了袖子底下，悄无痕迹。
“薄娴小姐，你的建议很好。”谢屿迟交叠的手指托着下巴，“但是，我们不合适。”
名叫薄娴的女士也不恼，温声细语：“不试试怎么知道合不合适？我很喜欢你呢，谢先生。”
“我只是个平平无奇的高中美术老师，你能来找上我，说实话，我很吃惊，但我们的身份差距注定这场缘分得戛然而止了，我不适合光鲜亮丽的世界，如你所见。”
谢屿迟张开了手臂，手指所对的方向，是土地上嗡嗡乱叫的蝇虫、泛黄油污的墙壁：“这才是属于我的世界。”
“难道我们生活在两个世界吗？”薄娴被逗笑了，她微偏过眸来，眼睛笑得弯弯，仿佛里面装满了谢屿迟，“你是最合适的人。”
江洛冷眼看着他们两个在那边一人一句谈着感情，神情不耐，只想等着这场对话快点结束，好进行他的盘问。
团吞扒拉了几下江洛，但江洛生着闷气，根本没注意到底下小猫咪在拽他。
团吞只好放弃叫笨蛋小狗江洛一起看。
从江洛口袋的角度往外，团吞一眼就瞧见了女人ysl的黑色高跟鞋，薄娴露着瘦削苍白的脚踝，犹如美钞样式的logo鞋跟，优雅地垂落，这不奇怪，怪的是黑色磨损的鞋跟底面上，有一层淤泥，黑色裙摆的一圈也是。
这种泥只有踩过乡野郊区的地面才会出现，在新水里，只有两片区域有，南区的废弃工厂，还有一个则是北区du联盟传说中的投资区，也是一片重工业的商业区——传闻中富人区的“顶楼”。
薄娴小姐身上喷着浓重的香水，但也掩盖不了化工物质消毒药水的气味，像人类可能就轻松被骗过去了。
但是猫猫鼻子里包含了大约2亿个嗅觉传感器！厚重香水也欺骗不了嗅觉灵敏的猫咪。
所以薄娴来见谢屿迟“相亲”之前，她肯定从这两个地方的其中一个刚刚出来。
团吞仰起猫猫头，敏锐地观察，薄娴的右手握着咖啡，咖啡底下垫着一本书，是托克维尔的著作，红色扉页，遮得严实只露出最底下“革命”二字，一角书签从书本里斜挂出来。
这场相亲已经到了末尾，双方的对话也结束了，谢屿迟看向江洛，江洛转向场合里的第三个人，目里有所顾虑。
“不用管我，当我不存在，警官先生，你们谈吧。”薄小姐如是微笑，但也不离开。
江洛的手掌压上了桌子，将注意力放到谢屿迟身上，语气发冷：“消失的那半个小时你在哪里？谢屿迟。”
“陈义的房东给我打电话，说陈义拖欠房租，希望我能帮他交上。”
“为什么房东会给你打电话？”
“你不是已经调查清楚了吗，江警官。”谢屿迟语气冷静，“因为我和陈义是朋友，我们的关系留在陈义通讯录的最后一页里，房东强行撵走租客，通过通讯录找到了我这个债主，希望我能帮陈义还掉拖欠的房租。”
江洛控制脸上的肌肉，使面部表情上的愤怒不显，谢屿迟的话里没有一丝漏洞，他自己也明白这一点，在江洛的愤怒里，慢吞吞地从口袋里拎出一盒万宝路：“还有什么事情吗？江警官。”
江洛：“事后你们聊天，聊了什么？”
谢屿迟咬上烟，拢火的时候，还想起来在场唯一的女士，眼角偏去：“介意吗？”
薄娴：“你抽。”
在江洛紧皱的眉头，烟气从谢屿迟嘴角呼出来，他轻描淡写地抖开烟灰：“陈义说虽然他的女儿死去了，但是他还有儿子，他说还好当时他找了另一个女人生下了私生子。”
这样的话无疑让在场的人面色一变。
“唉这种男的，世风日下啊，还是个老师。”在一旁嗑着瓜子路过的老板娘恰好听到了这句，摇了摇头用笤帚扫开门外的灰。
但谢屿迟仿佛已经见惯了肮脏，没有丝毫为不幸处境动容：“陈义向他的神忏悔，他告诉我他的神不会原谅他，他说他死后必定会下无边地狱，但他愿意接受一切惩罚。”
“哦对了。”谢屿迟补充了一句，“陈义还希望神能保佑他的妻子，他觉得她活得太苦了。”
“但是他妻子的痛苦全是他带来的，这话有点惺惺作态了。”薄娴点评道。
“很中肯。”谢屿迟又笑。
江洛满目仇恨，谢屿迟却显得淡定。
江洛语气冷静：“如果真的是你，我希望你去主动自首，法网恢恢，疏而不漏。”
仿佛被江洛的话逗笑了，谢屿迟喉咙也笑得轻颤起来，因为警官劝罪犯主动自首，这听着幽默极了。
江洛被他笑得额心跳了跳，余光瞥过时，恰好看到被薄娴压在手肘下的书一角，鲜红的颜色，让目光一滞，忽然说了句不相干的话：“那是什么？”
薄娴的心跳陡然加快了一秒，没有想过江洛会注意到这个，原本闲适听着警官盘问，那一瞬间放下来的手握紧了咖啡沿壁，冰块融化紧张的水流淌进了粗糙的指缝里。
“larévolutionfranaise”在江洛身后，忽然吐出的流利法文。
江洛抬头，谢屿迟的出声吸引走了他的注意力，谢屿迟的脸上的笑意完全消散了，维持面上的镇定：“江警官对这本书也感兴趣吗？”
江洛的兴致并不大，只是恰好看到了，挪开视线，但是团吞却在一瞬间抬了猫头。
随口的一句法语，看到桌子边惊鸿一瞥的书签页，薄娴小姐鞋跟的污泥，但这句话让团吞有点迷惑，因为它是一只本土猫，也听不懂法文。
江洛略皱了下眉：“你的法语发音很流畅。”
“别那么意外，刚好认识一个小朋友，他是中法混血儿。”谢屿迟解释。
团吞也认识谢屿迟说的那些，在谢家老宅里，他们打过不少交道，谢焕人作为遥远的一个旁支，并不纳入族谱，但相当年纪的小朋友却受到了欢迎，当时他们有个共同好友波斯猫，可惜这位仁兄跟着继家哥哥一起出了国。
“我知道。”江洛嗤笑一声，目光落到了谢屿迟身上，所有的恶语相向都对准了眼前人，“你们姓谢的就是疯子传统，风尘的血脉。”
“他现在可是南洲市的大明星了，你这样说会被他的粉丝创死的。”谢屿迟好心提醒，江洛也挪开了注意力。
团吞的猫头转去，注意薄娴恢复了冷静，只是手掌一掩，将方才对话时的那本书放回了包里。
桌面上只剩下冰块融化的大半杯冰美式，台面洇湿，消融的水珠在上面留下了两道划痕，从薄娴的湿润的指尖，团吞睁大猫眸，认真看着这两道水痕，忽的灵光一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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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娴的指尖无意识在上面滑出的那个痕迹，清晰落到团吞幽深的猫眼中。
团吞不再犹豫，看着还死死揪着谢屿迟盘问不放的江洛，它一鼓作气，猫猫头探出了江洛口袋。
先用猫咪胡须量了量尺寸，从上往下丈量到地面的距离，紧接着，团吞深吐出一口气，两只爪子扒拉着口袋边缘，纵身一跃。
小黑猫轻巧地落到了地上。
团吞转过头去，两个人都没有发现它，女性的第六感让薄娴的头微动了下，眼里有一瞬的惊异，可能也没想到这里会出现这么只猫，团吞冲她摇了下尾巴，扭过头，踩着猫步，身形悄然隐匿在黑暗中。
盘问结束，江洛也站了起来，原本坐在赌博场所的两个人声音慢悠悠荡进白烟里。
“他们想引出那个人，可惜，新水的一整个警局都被人当成了诱饵。”薄娴幽幽道。
谢屿迟拎起一块麻将，烟夹在两根手指间，被并拢的鲜红三筒麻将扔到了桌面上，“相信吗？现在这个时刻，纸牌屋们的黑手们正在推着筹码豪掷，而我们，就是其中的一个筹码。”
“不考虑考虑我的提议吗？”收回目光，薄娴笑眯眯地将包里的书重新拿了出来。
谢屿迟：“不。”
在隔壁网吧里，从黑暗的墙角闪出了一点黑色的影子。
网管挨在前台昏昏欲睡，没注意到一只猫咪溜了进来。
团吞穿过一条条长腿，有网瘾少年抱着泡面哈欠连天地经过、无家可归的野男人、气势汹汹来捉人的女孩、组团来专心开黑的战队，谁也没发现鞋子旁边一只灵活穿梭的黑猫。
团吞的猫瞳锁定了最角落的其中一台电脑，桌边的茶已经冷掉了，无人使用，观察四周后，轻盈的猫步踩了过去。
这一台亮起的屏幕前，倏然冒出一颗黑色的小猫咪圆脑袋，两只软耳朵弹了下。
背着所有的白炽灯，猫咪爪尖噼里啪啦压着按键，花花绿绿的屏幕外倒映出乌黑水亮的金色猫猫瞳，一顿打字操作后，肉垫爪爪踩上了键盘的enter.
页面瞬息万变。
微信号：代号猫爪已登录。
微信亮起的瞬间，无数个红点冒了出来，积压已久的消息犹如惊蛰百虫，一哄而散。
最显眼的是带着金链子的刀疤脸真人头像，未读数量99+
团吞的爪子点开了最新一条，猫猫眼倒映出这位本地最大黒社会、二把手中年男人一片哀嚎。
【淡然。】老大，老大你究竟去哪了，没了你兄弟们可怎么活啊[痛哭.jpeg][痛哭.jpe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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