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林晏昼一直恍惚着,差点一头撞上拐角处的廊柱。
林晚宜一把拉住他,把他往正道上带:“当心。”
“啊?哦哦,好。”饶是差点就撞到头,他依旧没能从震惊中回过神,脚步虚浮,任林晚宜摆布。
两人的院子在不同方向,穿过曲折的回廊,就分开往各自的院子去了。
山上有山泉,这边府里绕着回廊挖了条池子,引了山泉水进来。
晚风吹皱池面,吹得翠绿的荷叶卷了边,荷叶下几条小鱼躲闪不及,摆尾逃窜,激起圈圈涟漪。
刚用晚膳,腹中饱足,林晚宜不急着回去,被那几尾鱼吸引过去,捧了一碗常备在池边的饵料,懒懒散散地向前,时不时撒下点饵料,走走停停地看游鱼簇拥着跟过来抢食。
还没走多远呢,就听见“扑通”一声闷响,静听,好像还有“哗啦啦”的水波激荡声。
林晚宜一行人下意识往响声处望,夜色朦胧,看得不甚真切,只隐约见一团黑影在池中挣扎。
不等她们分辨出那黑影为何物,就听见林晏昼身边小厮扯着嗓子喊:“快来人啊,少爷落水啦!”
池子不深,那团黑影已经踉跄着站起来了,水中挣扎时手臂上挂上了荷叶,远看像只魁梧的黑熊,被林中藤蔓缠住,笨拙地蹒跚向前。
林晚宜看不下去他这狼狈的模样,将饵料放下后用帕子捂住了眼睛:“去看看吧。”
刚刚被水里动静吓跑的鱼儿又游回来了,一阵山风袭来,将林晚宜无奈的声音卷起,送到微皱的水面。鱼嘴儿在水面翕张,好像在笑话不远处闹出大动静的庞然大物。
林晏昼心里藏着事,走得不快,所以距离不远,林晚宜一会儿就到了他落水的地方。
到时小厮已经将人从水里拉起来了,跟听到声音围过来的下人一起,七手八脚地帮林晏昼收拾身上的杂草。
“不就成个亲,值得你高兴成这样,不知道以为是二哥哥要成亲了呢。”
膳厅里到现在他一直没开口,走路轻飘飘的,看他这样还以为他是要和沈意远成一家人了,高兴得说不出话。
眼下他头发衣裳都湿透了,水珠不断从发顶滚落至眼边,可他还傻站着,水流到眼睛里都不管。
林晚宜嫌他身上脏,丢了帕子给他,“还愣着做什么,快擦擦呀。”
晚间山泉水冰寒,又一阵风吹来,激得林晏昼打了个寒颤,霎时清醒过来。顾不上帕子和身边的下人,往前走了几步,想到林晚宜跟前。
他一动,帮他挤水的下人全动了,光线不明,差点绊到他的脚。
看他踉踉跄跄的,林晚宜默默往后退了几步,生怕他扑上来沾湿她的衣裳。
“安分站着吧,水挤得差不多就赶紧回去,小心染上风寒。”几步退到了灯笼下,看清他头上插着的几株水草,随着他的脚步晃动,有些滑稽。
她想笑,无奈帕子落在地上被风卷走,绿枝跟过去捡了,只得努力憋住。
“灿灿——”林晏昼乖乖停下来,看她的眼神复杂极了,呛水后的声音变得沙哑,“你想……吗?”
周围人多,他把“嫁”字吞到喉咙里。
林晚宜听明白了,皎皎月光照在她含笑的眉梢:“万事都由爹娘做主。”
右相对他们没有隐藏,说明了行宫里的事情,也点出了沈意远多年情根深种的事情。
她初听到虽然有些疑惑他的情意从何而起,但转念一想自己从小是个美人胚子,他见后魂牵梦萦也是应当。
娘早前就中意他,现在他主动上门,也省得娘操心了。
这不是林晏昼想听的,他又问:“对他,你是怎么想的?”
“挺好的呀,你不是天天念叨着他的好,不用我再重复说一遍了吧?”
娘看中的人,人品家世与前程,一样都不会差。再说行宫里亏得他在,早先的那些埋怨也都消了。
镇北王妃,多响亮的名号,好像还不错。
话都是自己说出来的,林晏昼噎住说不出话。
山里夜凉,林晚宜吩咐下人:“别忙了,快些回去沐浴换衣吧,记得帮公子熬碗姜汤。”紧了紧身上的衣裳,“我冷,不陪你在这吹风了。”
“回去吧,我也回了。”
林晚宜走了,林晏昼却停在原地,一直没动。
半晌,小厮指着他的头,犹豫地开口:“公子,头上有草……”
林晏昼猛地回过神,胡乱在头上捋了一通,揪出水草丢在地上:“好啊,真有你的……”
那信,当年他和几个走得近的公子都寄过,独他一个收了回信。
这些年,以为是伯牙子期,原来是早有预谋!
恨得牙痒痒,抬脚狠撵地上的草,甩开裹在手臂上的衣袖:“走!”
-
翌日,沈老太君和沈意远如约而至。
右相和林晏昼都告假在家,寒暄过后,周夫人和沈老太君去了后院,沈意远则留在了前院。
沈老太君一走,右相和林晏昼脸上的笑默契十足地收了起来。
“王爷去书房坐坐?”
沈意远不卑不亢:“右相如从前一般叫临之便可。”
林晏昼板着脸出声:“王爷身份贵重,不敢逾矩。”
“子安,不得无礼。”话里是在说教,语气却比平常说话还柔和,再跟沈意远说话的时候声音立即冷了下来,伸出手请沈意远先行,“王爷,请。”
右相对他一向温和,至于林晏昼,昨日的表现可见一斑。
短短一夜的功夫,两个人的态度都变了,因为什么显而易见。
沈意远自知理亏,不再多言。
书房小几上摆着一局残棋,边上备好了茶水点心。
右相:“听皇上提过,王爷棋艺高超,这残棋已经困扰臣多时,不知王爷可愿赐教。”
沈意远深谙其道,只消一眼,便可知这盘残棋并不简单。
“右相过誉了,谈不上赐教,只能说勉力一试。”
“王爷谦虚。”
两人相对盘腿而坐,一同观望破解这棋局。
林晏昼在右相身后站着,他的棋技寻常,跟寻常人对弈还有输有赢,自然比不上右相和沈意远。
他有自知之明,知道解不开这棋局,索性不看了,转而看向垂眼沉思的沈意远。
他这一夜,翻来覆去睡不着,打定了主意今日不给他好脸色。
书房里墨香浓郁,窗外竹林清幽,满室的文人书卷之气。沈意远明明是武将,却能融于此景。
林晏昼心里止不住地赞叹,连带着脸色也柔和了。
“啪”一声,黑子落于棋盘之上。
林晏昼一个激灵,反应过来自己又被他给迷惑了,咳了一声忙摆出冷脸。
右相和沈意远专注与棋局,压根没有注意他。
沈意远落子后,右相执白子和他对着走了几步,果真解了。
“高,实在是高。”彻底忘了摆这盘棋出来的意图,忍不住拍掌叫好。
林晏昼继续咳,想提醒右相矜持。无奈嗓子都咳冒烟了,只得右相一句:
——“嗓子不适就去喝茶,别扰了书房清净。”
碰了一鼻子灰,郁闷地喝茶,悄悄瞥了沈意远一眼,正和他眼神对上。
沈意远开腔:“子安不怎么不坐?”
自己的名字从他嘴里说出来,悦耳甚是,他也迷失了,咧嘴:“现在坐。”
右相问沈意远:“临之如何想到要这般解局?”
连称呼都变了。
书房内的气氛悄然转变。
沈意远暗松了口气:“偶然得了一兵书,其中有一篇正巧与此棋相似,竟然真解了此局,全凭先人的智慧。”
听到兵书林晏昼眼睛都亮了:“什么兵书,能借我看看吗?”
“在望京家中,回去后可差人送到相府。”
还得有十多天才能回去,林晏昼肩膀垮下来:“行。”
“临之可记得那篇?”右相也想看看其中精妙。
听懂右相言下之意,沈意远颔首,起身往书案边去:“我来写。”
房内无下人伺候,林晏昼一边帮他磨墨,一边看他笔走龙蛇。
一会儿欣赏他文武兼修,一会儿埋怨他目的不纯、觊觎灿灿,两种感受在脑中互搏,终于是欣赏占得了上风。
恍惚觉得,灿灿若嫁他,好像也不错。
这厢沈意远凭着一盘棋扭转了局面,那厢沈老太君也乐呵呵地将一对儿镯子戴到了林晚宜纤细的腕子上。
两家都是有头有脸的人家,这次登门不是提亲,主要是为两家互通一下心意,免得不成事,日后见面尴尬。
既然不是直截了当地谈亲事,林晚宜也不用避忌,沈老太君到了后院,她就出来陪着她们说话了。
沈老太君挑的镯子很合她的心意,她斜靠在周夫人身上,晃晃腕子,笑盈盈地说:“娘,你瞧瞧。”
“别晃了,娘眼馋,小心半夜去你房偷了据为己有。”
沈老太君面前,周夫人也是晚辈,她老人家不常出来,周夫人说这话也是为逗她老人家开心。
林晚宜配合地用衣袖将镯子遮得严严实实的:“娘可真坏。”
“灿灿喜欢这样的,将军府里还有许多,等回了望京随灿灿挑选。”
沈老太君没女儿,两个儿子都好面子,连句软话都不愿意说,年轻时候就羡慕人家母女亲亲热热说话的模样,现在看这更是眼热,巴不得林晚宜早点嫁过去,好方便她肆无忌惮地贴在她身边儿撒娇。
抿了口茶,意味深长地朝周夫人道:“天儿不早了。”
周夫人了然,拍拍林晚宜的手:“老太君送的头面珍贵,你去收好。”
看她们这样,林晚宜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接下来要说的事情,她不适合在边上听。
趁她去旁边屋子,沈老太君郑重提了今日来意。
幽篁殿里沈意远就透了心意,周夫人早有准备,也满意他的为人。
两家人心意相通,一拍即合,待回望京,便可开始按规矩走礼节了。
事情顺利,沈老太君脸上的笑就没消过,她没忘记前院的孙子,想他半夜赶回来求她成全的样子,今日来一趟不见一面,晚上不定怎么抓心挠肝呢,贴心地为他谋划:“临之心仪灿灿,可灿灿没怎么见过临之,是不是……”
行宫里灿灿晕过去,甚至没看清临之的脸,上次见到还是接风宴,周夫人也觉得他们需要见一面,最好能说说话,彼此熟悉一下:“我派人去前面叫临之。”
估摸着她们说好了话,林晚宜进去,周夫人噙着笑:“灿灿,前两天皇后娘娘不是赐了一幅画,拿来给老太君看看。”
林晚宜往周夫人身边坐:“我让秦桑去取。”
周夫人看她:“你去。”
沈老太君也看她。
猜到她们的用意,林晚宜脸上有些热,咬着唇起身:“那……那我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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