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很快就到达脑康医院,门口见惯了救护车的保安一看是辆迈巴赫,眼睛打得比前照灯还亮,也没按照常规跟司机确认好预约身份,就先鬼使神差地帮忙指挥倒车,当乌黑锃亮的车尾终于扭到保安面前时,他这才得以摸了一把梦中情车的屁股。

    正偷着欣赏豪车的保安忽然被一声砸门声转移了注意,他抬眼一看,只见一个红着脸的漂亮女孩从车内跑下来,接着后座车门又被打开,一名男士迈着长腿也跟下了车,正不紧不慢地系着纽扣。

    未再等到看似病患的人员下车,保安以为他们是患者的家属,但满脸阴沉的家属见得多了,唯独像这样拉拉扯扯的家属还是头一回见——女方刚下车就气冲冲地走进门诊部,男方紧随其后,一边跟着还一边多次尝试牵她的手,但都被女方狠狠拍开了,最后还非常生气地瞪了他一眼。

    保安:?

    他俩来错地方了?这里是医院不是民政局,办不了离婚的!

    支开时厉瑾后,顾青娇摸出身份证出来挂号,不过她并非用的原主的身份证,而是书中女配“顾青娇”的身份证——到此看病是假,查询病历是真。

    她莫名地想知道“顾青娇”究竟得过什么病,竟会严重到在这家医院住了三个月之久,虽然从医院的名字以及科室的命名上,能很明显地感觉出大概是个什么病种。

    冷场片刻后,沈琴双手紧捏着铁盒子垂在腹前,像个害羞小姑娘一样地站了起来,“时二少,我女儿她……”

    时厉瑾握住刻刀的那只手倏然一顿,换了一双冷眼看她。

    他对姓顾的可能会稍微客气点,但对姓沈的一定不会有好脸色。

    沈琴至今未敢正眼看他,默默鼓足勇气将铁盒抬了起来,说道:“之前你带走我的女儿,一定是因为把她认错成了顾青娇,但其实她是我的大女儿‘顾青梳’,我的小女儿已经……你也知道了。”

    “已经什么,我不知道。”时厉瑾并未接过她手上的铁盒。

    “我的小女儿顾青娇,在元宵节那天就已经——”

    话音未落,耳边突然传来“砰!”地一声闷响,众人惊吓着哆嗦了一下,一抬眼,发现时厉瑾将手中的木头人摔在了桌上。

    时厉瑾:“连自己的孩子都分不清楚,沈家人的疯病难道是遗传?”

    时枫立即拍了一下他身后的沙发,悄声提醒:“小瑾,注意言行。”

    沈琴苦苦摇着头,焦急地将铁盒子打开,里面是一些证件和照片,她一张一张拿出来举在时厉瑾眼前,颤着嗓音说道:“我没有骗你,时二少,这是顾青梳的身份证,这是顾青梳的毕业证,这是、这是她们姐妹俩小时候的合照,她们就是一对双胞胎……我没有骗你,二少爷,我真的没有骗你!请你把梳梳还给我吧!我只有她一个女儿了,拜托你了……”

    沈琴一边介绍一边控制不住眼红起来,但又不敢错过时厉瑾脸上的任何一丝变化,就期待着对方能够柔和下来,然而,男人那副越来越凌厉的眼神已经提醒了所有人——他是疯的,他是病的,他是听不进任何人的解释的。

    “琴姨,您先坐下。”时枫抬起手接过铁盒,先将激动的女人稳住,再悄悄扯了扯时厉瑾的衣角,“小瑾,这位是顾青娇的母亲,她前不久才失去了女儿,心里一定很难过。先看看顾小姐的证件好吗,如果真的是我们接错人了,那咱们再好好商量接下来该怎么处理。”

    沈琴见时枫的态度如此谦和,便完全将希望投在了对方身上,她点头忙道:“好、好!感谢大少爷,感谢你!”

    时枫认真翻着顾家姐妹俩的童年旧照片,忍不住惊叹道:“她们长得果然很像,不,简直一模一样。琴姨,您还有二位近些年在一起拍的合照吗?”

    沈琴忽然顿住,张着口却说不出半个字来——顾青娇在大概七八岁的时候,就已经被送到乡下老家了,那时候沈家败落实在养不起两个女儿,就抛弃了其中一个最顽劣的,要不是因为长大后顾青梳被豪门老爷子看上,估计这辈子都不会将顾青娇接过来代嫁。

    沈琴:“没有……她们长大之后都各自分开上学了,没有机会合照。”

    “哦,这样啊。”

    时枫倒没有对此产生疑虑,反而是时厉瑾,莫名地哂笑一声。

    时厉瑾:“既然都分开了,那为什么要把顾青娇送过来,难不成是沈可雯去她学校抓来的?你作为母亲没有权利干涉?”

    沈琴:“……”

    时枫这次没有阻拦,因为他正想听下去,刚好在座的白糖母女也很想听下去。

    当所有人的目光都统一聚焦在沈琴身上时,她无意间放大了瞳孔,整个人失焦般地恍惚起来,大家都明显看出这是一种紧张。

    时厉瑾拖不得半分,直截了当道:“既然当初无权干涉,那现在来找我讨什么女儿?”

    “可她不是顾青娇啊……时二少,你看一眼那个照片,看一眼好吗!”沈琴再次恳求。

    时厉瑾没有说话,一脸冷漠地盯着她,抵死不看那个盒子一眼。

    旁边的白夫人都替嫂子干着急,但奈何无法说动时厉瑾,便只好先劝着沈琴:“嫂子,你再给梳梳打个电话不就行了,让梳梳自己来跟时二少说。”

    如今也没有别的办法,沈琴只好拿起电话再打一通电话,但奈何对方一直没有接听,女人越来越心慌,接着又连续打了第二次、第三次……

    时厉瑾反而变得安静起来,左手托着下颌角,眼睛一直细微盯着沈琴的手机屏幕。

    对方依旧未接听,沈琴失落地跌坐到沙发上,低声嘟囔:“我的梳梳……她也不理我了。”

    时厉瑾眼中闪过一丝轻蔑,但依旧半句话没说。时枫倒觉得有些奇怪,按道理他这嘴欠的弟弟高低都要怼人两句,可这会怎么一个字也没有?直到时枫发现他在低头玩笔,状态真是一秒一个样。

    时枫:“这样,琴姨,我叫人给你们准备好客房,顾小姐的事容我们再验证验证,如果真像你们说的那样……我相信小瑾会处理好的。”

    沈琴慌得揪起了心口,但眼下也只能先等他们的消息了。

    然而除了这一点,她其实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趁着现在时厉瑾思绪游离不知在想些什么,她赶忙紧张地与时枫对视,“大少爷,我想问问……我女儿的骨灰……”

    “骨灰”二字说得尤其轻细,女人下意识地瞥向时厉瑾,生怕这个关键词钻进他的耳朵半分。  

    同时,其余人的目光也都纷纷投了过来,心里都替沈琴攥着一丝不安,然而大家却发现时厉瑾当真心不在焉,好像刚才的话确实没听到……不过,他一直在白纸上写那几串数字是什么意思?

    时枫最先回神过来,他知道沈琴想问些什么,便回答道:“这件事,还得由小瑾自己决定。”

    “你不能帮帮我吗?时大少爷,求求你了,我——”

    沈琴这句话还没结束,时厉瑾面前的手机就响起了短信提示音,于是她又敏感地停住了。

    时厉瑾垂眼去看,是杰森发过来的信息。

    杰森:【二少,找到人了!正在影厅里看电影。】

    时厉瑾勾唇一笑,也不管周围有客没客,拿起手机就直接走了。

    珍爱生命,远离时厉瑾。

    她移动光标,在消息框内停顿几秒后,将内容改了。

    同时,她又查询了一次关于“顾青娇”的聊天记录,结果还是跟上回一样,屏幕页面一片空白,一声不吭的系统默默打出那句官方老话:【为了保证逝者的隐私,本系统暂不提供查询。】

    原来死去的人,在世间真的只能是“曾经存在过”,之后很少再有人刻意提起那个名字,而她不仅身份证件会被注销,就连跟她有关的所有信息,都会随着她的烟消云散,默默关上那道被称作“隐私”的大门。

    既然整个世界都默认了“顾青娇”已死,那她尊重这个规则,但尊重,并不意味着不能巧取。

    顾青娇在搜索框中打出了“脑康医院顾青”六个字。

    既然“顾青娇”是屏蔽词,那就搜“顾青”呗!虽然系统是死犟死犟的,但人的思维是活的呀。

    系统忍不住冒出来提醒:【名字里带[顾青]的患者这么多,你这样得查到什么时候?】

    顾青娇丝毫不慌,在“查询日期”那栏选了“半年之前”——原主逝世的那段时间。

    屏幕中间的小圈慢悠悠地转动着,仿佛刻意要将网路冲浪人的心脏悬到半空。

    30秒后,小圈停止转动,大片大片的文字消息一行接着一行出现在顾青娇眼前。她的心缓缓落定。

    【精神科2号房11月17日检查结果如下:

    患者因长期注射特殊药物,严重影响记忆功能。】

    【精神科2号房11月20日检查结果如下:

    患者意识已经模糊,目前无法正常交流。】

    【精神科2号房11月23日检查结果如下:

    患者身体逐渐恢复,但不记得自己的名字。】

    顾青娇接着往下看。

    脑康医院兰:【姜医生,2号病房的家属来了,说过两天要带她去结婚。】

    脑康医院姜:【我知道,她家属昨天联系过我。】

    脑康医院兰:【真可怜,听说嫁的还是个老头。】

    脑康医院姜:【老头怎么了?家里有钱就行,有耐心的磨个十几年,遗产不就到手了。】

    脑康医院兰:【哎,可是小姑娘遭罪啊,到现在连自己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呢。】

    脑康医院姜:【不是跟她说了吗,叫顾青梳,她怎么就是听不懂?】

    脑康医院兰:【可她明明不叫这个名字啊。】

    脑康医院姜:【这个你就别管了,以后她再问起,咱就咬定她叫顾青梳!】

    顾青娇看到这里,大概明白了。

    那位“家属”应该就是沈琴。

    想过无数个可以说服“顾青娇”的可能,却想不到结果竟是这般可笑——沈琴想通过这个办法,强行给小女儿安上另一个人的名字,好让她稀里糊涂地代替姐姐嫁入豪门,这样在外人眼中,的确就是“顾青梳”嫁给了老头,而她真正的名字,将会被一直雪藏,直到死亡。

    病房门被敲响了,杰森的声音在外面响起:“二少,我有正事跟你说。”

    顾青娇晃了晃自己被紧握着的手,伸长脖子大声喊道:“你家二少睡着了,进来帮忙砍一下他的手好吗?”

    这声音成功吵醒时厉瑾,他疲惫地趴在床沿上,弯曲双指报复性地弹了一下她的手背。

    “等我。”起身后,时厉瑾还薅了薅她的头发。

    时厉瑾走出来轻轻把门关上。

    杰森将夹在胳膊下的牛皮纸袋拿下来,取出里面的文件递出去,边走边说:“二少,交代的事情办好了,这就是顾青娇的病历。”

    时厉瑾揉了揉酸涩的眼睛,将病历书拿过来迅速扫了一眼。

    杰森接着说:“还有,大少说你一直没回他短信,他总是问我你的情况。还有姜医生那边……”

    时厉瑾伸手阻断了他接下来的话,拿出手机翻开未读短信。

    时枫:【我最近的心情不太好,很难过,如果你还认我这个哥哥,那就回来继承家业。】

    时厉瑾:“……”

    杰森站在对面偷着瞄了几眼,虽然这个位置基本看不懂几个中文,但大概也知道是大少要催他回去了。

    可杰森察言观色到他好像并不开心,觉得此刻再跟他提大少估计就是找死,于是清清嗓子,将刚才未说完的话重新补全:“还有姜医生那边,也天天发消息催我,叫我带你回去打针。二少你看你,药也不吃针也不打,我一天跟着你除了吃就是喝,你得让我发挥点作用啊。”

    时厉瑾埋头看着病历书,语气平静地说道:“那就回去。”

    “……啊?”杰森听后都感觉不可思议,二少居然这么爽快就同意了?都不再挣扎一下的吗?

    时厉瑾眼神淡淡地落到“主治医生”的姓名上面,指腹在锋利的纸张边缘来回划着。

    “去找这个姓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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