萩原研二被那个小姑娘盯得有些发毛。
他怎么也没想到,那个家伙居然在买下一份报纸之后就自顾自地坐在了货架边上为客人提供歇脚的一排座位上,也不翻看刚买的报纸,而是毫无顾忌地追着他的身影看起来。
现下正是他的工作时间,萩原研二手头有许多事情要去处理,他极力想要忽视那个小姑娘灼热的视线,可那孩子目光的存在感未免太强,强到他浑身上下就像是被上千只蚂蚁爬过一样酥痒。
偏生她的行为又没有违反什么规定,作为店里的客人,身为店员的萩原研二压根没有要求她离开店铺的权力。
于是他只好顶着那家伙过分灼热的视线,如芒在背地僵硬着身体一件一件地解决起着自己手里的工作。
萩原研二的排班时间是下午的四点钟到晚上的八点钟,正是便利店人来人往最是忙碌的时候,加上有那么道格外扎眼的视线在,这一天的工作显得比平日还要辛苦几分。
等搭班的前辈终于好心地提醒萩原说到了他可以打卡下班的时间之后,少年人才像是卸下了一副沉重的担子一般,逃也似的钻进了更衣室。
奈何好奇地将视线又转向了更衣室的方向,隔了好半天,才看到换好了衣服的少年人慢慢吞吞地从那个挂着“staffonly”牌子的门后面挪蹭出来。
他身上已经换上了一套黑色的国中制服,立领外套的领口微微张着,露出了里面白色的衬衫。大概是因为刚换过衣服的缘故,少年的头发略有一点凌乱,出门的时候正抬起一只手,随意地撩起垂落到额前的发丝向脑后捋去。
更衣室的门口光线有点暗,但外面柜台前的光线打在少年的身上,勾勒着他下颌和脖颈的轮廓,让他整个人看上去都像是在发光似的。
在迈出更衣室的门的时候,鬼使神差的,萩原研二又朝着休息区的座位的方向瞥了一眼,视线正撞进那对望向他的海蓝色的眼睛。
他的动作顿了一下,耳尖再次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攀上了红晕。
奈何见他出来,便也不再继续坐在那个位子上,而是蹦蹦跳跳地凑到了那个踯躅不前的少年跟前:“研二!接下来是要回家了吗?”
“我……”萩原研二张了张嘴,却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回答。
明明只是一个简单的问题不是吗?明明她也只是一个他并不相熟的姑娘不是吗?
他应该拿出平时和女孩子相处时的从容和游刃有余来,他本来应该那样做的。
可那些从容和游刃有余却仿佛被什么神秘的力量封印,而他能感受到的,只有自己不受理性控制的、乱作一团的大脑。
旁边的店员同事露出了一脸青春真好的表情,而这样的表情让原本就已经足够尴尬的萩原研二愈发局促起来。
他红着脸,伸手轻轻握住了那个小姑娘的手腕,将人从店里一路扯了出来,到了附近公园的秋千架下,才像是松了口气一样地松手,回头问她:“你是谁?找我有什么事吗?”
“我是奈何。”小姑娘蹦跳着坐到了秋千上,仰着头看着眼前的少年。
“什么?”萩原的脸上露出了不解的神情,重复着她刚刚发出的两个音节。
小姑娘的脚在地面上蹬了一下,长长的秋千就顺着她的力量摆动了起来,于是她脆生生的答复也碎在了空气里。
“我是说,我的名字是奈何。”
“奈何?这是名字吗?好奇怪……”萩原研二有些好奇地看着那个坐在秋千上的小姑娘,路灯投下的丁达尔光将她笼罩在中间,在她的皮肤上镀了一层浅浅的金晕。
看着……格外好看。
少年的呼吸不自觉地轻了几分。
他没想到,自己的话音才落下,小姑娘却是从荡到半空的秋千上跳了下来,正落在他的面前。
就像是从天而降的精灵一样,她叉着腰,一脸不平地冲他跺了下脚:“哪里奇怪啦,明明是很好的名字!”
萩原研二被骤然扑面而来的气息袭得一滞,隔了半天,才半是认命般地点头敷衍了句:
“……好吧。”
奈何,奈何,哪怕是平成时代最擅长恶搞的年轻人给孩子们取的kirakirana[1]也不会用到这种敷衍到过头的读音吧,萩原研二想,顶着这样的名字,在学校里搞不好是会受欺负的。
少年别过头,用小小的声音嘀咕了一句:“也不知这奇葩的名字是谁取的,也太不负责了。”
取名的人有多不靠谱他是不知道,不过从小姑娘那副娇纵的模样看,她大抵并没怎么受到过这个名字带来的影响。
——能露出那样明媚的表情,她应该是被保护得很好吧。
也不知道是谁在保护着她。
这样的念头在脑海中出现的时候,萩原研二自己也被吓了一跳。
明明他才第一次见到眼前这个小姑娘,可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视线却总是止不住地被她吸引,以至于一时间满心满眼的全是她。
而这种感觉在他知道了她的名字之后,仿佛便被推上了。
真是奇妙。
他原本想问她什么来着?
对了,他原本想问她为什么会认识他,他原本想问她,刚刚在店里的时候为什么要这样一直盯着他看,他原本想问她,她到底是谁,他们是不是在什么地方遇到过。
但凌乱的思绪让他几乎忘记了为什么会带着她出现在这里,他只是觉得慌乱,只是觉得手足无措。
夜晚的公园很是寂静,连风声都安静得紧。而在这一片安静当中,忽然传来了一连串“咕噜噜”的响动。
小家伙“呀”了一声,略有些懊恼地捂住了自己的肚子,扁扁嘴,便有口水顺着喉咙滚了下去。
于是她的目光也从萩原研二的脸上一寸一寸地挪到了他手里提着的便利店的打包袋上,那里面放着萩原刚从店里拿出来的过了赏味期限的废弃便当。
灼灼的目光,看着比先前还灵动几分。
萩原研二不禁哑然失笑。
这家伙饿了的样子,怎么就那么像是一只等待着投喂的……猫?
“你也还没吃饭呢吧。”萩原研二说:“这个时间还不回去,家里人不会担心吗?”
稍顿,他又补充了句:
“你家住在什么地方,我送你回去吧。”
奈何恋恋不舍地收回落在塑料袋上的目光,眼巴巴地看着那个站在自己面前的少年。
“我在这里没有家。”她回答得理直气壮。
“……离家出走?”少年扬声问。
“不是离家出走,就是没有家!”奈何说。
“那你说的‘在这里’没有的意思是……?”萩原研二抓住了少女话里的关键词追问。
“嗨呀……”
小姑娘的眼神顿时变得飘忽了起来。
所以该怎么和眼前这家伙解释她现在的处境呢?她不会编造谎言,可真相对于眼前的人类来说明显有点超乎常识之外——毕竟她的“家”所在的地方对于眼前的少年人而言是遥远的未来。
不可以告诉他们未来发生的事情,因为那样会让他们的未来出现偏差,从而导致时空不稳定。这是在经历过那次事件之后,那个穿斗篷的家伙告诉她的规则。
但她到底需要隐瞒些什么呢?又可以说明些什么呢?
过去和未来是不能改变的吗?当然不是,毕竟她的目标就是扭转他们会经历的未来,而现在的她意外跌入到了“过去”,又与过去的他们发生了邂逅,所以……过去也会因为她的出现而发生变化吧?
奈何想。
她看过萩原研二的过去,但在他的过去当中并没有见到过自己的影子。
就是说,萩原研二没有在年少时期认识过像她一样的人。
可现在他们遇到了,那萩原研二之后的“未来”会因为提前遇到来自“未来”的她而发生改变吗?
想到这样的可能性,奈何的心里不由得有些忐忑。此刻的她无比想要动用自己的力量立刻看到眼前这个少年的“未来”,这样至少可以让她稍微安心一点。
可惜她的力量现在完全不听使唤,于是她也只能带着心底里的忐忑和不安,在没有参考答案的状态下凭借自己的直觉来应付眼前的人和事。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重新将目光聚焦在了眼前少年的面上。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呀,我在这里没有可以回的地方。”
“因为我是从‘未来’来的嘛。”
奈何这边是抱着破罐子破摔般的心态和萩原研二坦诚自己的事的,但听了她的叙述,萩原研二却是一个字都不肯信——他倒是姑且也看过不少关于时空或者未来科技相关的电影,但即便如此,在听到小姑娘这样说的时候,他还是本能地觉得不靠谱。
说到底,电影都是虚构的,而他们正都处在中二的年纪,会做些白日梦好像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所以比起把奈何说的话当真,萩原研二更愿意当作是同龄人的一次中二病发。
——反正她也拿不出她来自未来的证据。
但小姑娘的说法虽离谱,萩原研二却实在没办法从中挖掘出任何有效的信息。他有心将这个素不相识的小姑娘甩开,反正人总不至于找不到自己家的住处——可转念一想,将一个小姑娘大半夜地一个人扔在公园实在也不是男子汉的所为,于是他又想着不然送她去最近的交番亭,把她交给警察肯定能保证她的安全。
可和她一起走到交番亭的门口的时候,小姑娘忽然扯住了他的衣袖,小声地和他说:“我是真的没有其他地方可以去啦。”
“所以我不能和研二一起回到你家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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