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奈何这样说的时候,降谷零其实是有一点意外的。
虽然并不很想承认,但降谷零隐约也能感觉得到,在鬼冢班的几个单身狗中间,他说不定算得上是和奈何之间关系最疏远的一个。
就算姑且做过“驯养”的约定,就算想要成为对于她来说稍微特殊一点的存在,就算一起度过了新年,一起去寺庙看了新年的花火,降谷零也依然能感觉得到,自己和她之间好像总存在着某种距离,看不见,摸不着,却总是存在的,让人不得寸进。
这样的感觉并不算清晰,他甚至不能确定那样的疏离究竟是真实存在的,还是他的一点错觉——但总之,或许是因为从最开始认识的时候,他就相当不受待见,所以一直以来,降谷零对自己在奈何心中的地位一向没什么自信。
说到底,其他三个人身上都或多或少有些独一无二的才能,萩原研二原本就最擅长哄女孩子开心,偶尔带着她出去兜风,或是随便在街上逛逛就能让她整个兴奋起来。
诸伏景光更不必说,他性子温柔又擅长照顾人,一手料理更是牢牢地抓住了小姑娘的舌头,每次提到他名字的时候,奈何的眼睛都会亮晶晶的。
就连最不擅长和女孩子相处的松田阵平也是,虽然他时常表现得很别扭,但任谁都能看出这家伙掩盖在别扭之下的真诚,而且他和奈何凑在一起时常像小学生吵嘴,而他们之间的关系,吵着吵着也就变得热络起来了。
可他呢?
作为警察学校第一名的优等生,他却竟然想不出自己除了成绩之外还有什么特别拿得出手的地方。他不擅长照顾女孩子,也不擅长和人吵嘴,他不像松田阵平那样可以随随便便就做出什么特别像样的手作,也不像萩原研二那样可以用随便一辆车上演速度与激情,连料理也是,作为初学者的他根本就比不上诸伏景光的技艺精湛——
他又凭什么能得到小姑娘的青眼呢?
不可能的吧。
心脏砰砰地跳着,耳边传来的是萩原研二的起哄和松田阵平的抱怨。那个卷毛的混蛋一脸不满地嘀咕说“有什么话是不能让我们听的吗”,被萩原研二半开玩笑地说出口的“弄不好是告白也说不定呢”的说法刺激得当场炸了毛。
“大概只是一个特别的生日礼物吧。”降谷零站起身,试图用一贯的平静来掩盖自己心底的喧嚣:“等到松田你过生日的时候,说不定也会收到。”
“喂喂喂,你这家伙不要得意忘形啊!”松田阵平整个人跳了起来,和降谷零呲牙咧嘴地对峙了好半天,才转头对奈何喊道:
“奈何你不能这么区别对待!如果是特别的生日礼物,那你可别忘了,我的生日是八月,正好是毕业典礼后一周,到时候可以连毕业庆祝和入职庆祝一起,准备一份礼物就足够了。”
“我是十一月,真是遗憾啊,去年没有好好庆祝。”萩原研二跟风说道。
“唔,我是五月,说起来也不算太远了呢。”诸伏景光见状,也跟着补了一句,他将视线转到了那个弯着眼睛笑的小姑娘身上。
她的确是笑着的,但为什么呢?此刻的她的笑容看上去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太一样——
啊,对了,因为她平时很少像现在这样笑完了眼睛。现在的他们能看到她的笑容,却看不见原本该在她眼中闪烁的星沉啊。
“我不会忘的。”奈何说:“大家的生日,我都会好好记得的。”
“不过今天给zero这家伙的礼物已经送过啦,我找他是真的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说哦。”
这样说着,她拖住那个比她高出一个头的金发青年的手腕,消失在了大门的后面,只留下了其他几个人面面相觑。
“所以重要的事情……到底是什么啊!”松田阵平有点抓狂。
“告白吗?”萩原研二单手撑着下巴,若有所思地看着门口的方向。
“怎么可能啊!那个金发混蛋——”松田阵平几乎有点坐不住了。
“如果是那样说不定会比较好吧。”萩原研二放下了手里的东西:“但愿奈何在想的事情不是比决定恋爱更糟糕的事情啊。”
春日的夜晚尚且有些凉。如水的月色泼在抽芽的树梢,为含苞的花蕾镀上一层薄薄的银色,于是花蕾尖端的点点艳色也被尽数洗去,倒是让这个夜晚显得有些肃杀了。
少女自顾自地拖着身后的青年,一路走下楼梯,走在公寓楼前狭窄的路上,直走到一处路灯照射不到也无人经过的角落才停下脚步。
她垂着脑袋,隔了好半天,才缓缓地放开了紧握着他手腕的手。
“我在想,有些事情或许过了今天说比较好,毕竟对于人类来说,对于你来说,生日,应该是一个很重要的日子吧。”
少女开口,声音和夜色一样清冷,让降谷零原本有些躁动的心情也一点一点地安静了下来,静到有一点隐约的不安。
“为什么忽然用这么郑重的语气?”他问。
“因为是很重要的事情,这件事情我没打算瞒着他们任何人,但因为……因为一些理由,我只能先和你说。我需要征得你的同意,不然我就得再去想其他的办法——我没有时间了,不能再拖延了,我不知道还有多久,可能还有几个月,可能就是明天,现在这个状态,多拖延一刻都不安全……”她语无伦次地说着,语声急促到几乎有些变音。
她很快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于是猛然收住声音,回过头,直直望向了降谷零略有些愕然的视线。
停顿了一秒钟,她才再次开口,却是颤着声音问了一句:“降谷零,我问你,如果在你的世界和我中间只能选一个,你会怎么选呢?”
“什么?”
降谷零觉得自己似乎有点无法理解她的意思。
“如果把选择的权力交到你的手上,是世界,还是我?”
她向前走了半步,声音中的颤抖更加明显。
降谷零陷入了沉默,良久,才问:
“为什么一定要做出这样的选择?”
“该不会……”
他的瞳孔骤然缩紧,望向奈何的眼神当中充满了不敢置信。
奈何闭上了眼睛,她轻轻地笑了一声。
“呐,zero,就算是骗我也好吧,说选我好吗?就算比较的另一个对象是你存在的这个世界。”
沉默。
久久的沉默。
夜风很快浸透了两个人身上单薄的衣衫,春夜的寒意浸润到了他们身体的各个角落。
降谷零像是一尊雕像一样站在原地,任由路过的风将自己的发丝一点点地吹乱。
他觉得有点荒唐。
在沉默的时间里,他似乎想到了很多事情。
他想起最开始见到奈何这只来历不明的猫的时候,他的第一反应是将她交给舍监处理。他想起之前也是他一直在支持将她送走,他想起第一次意识到她可以变成人的时候,他心底里一直带着某种疑虑,因为她的存在远远地超出他的常识。
他总在担心她是否会对他或者说他们的生活造成什么不利的影响,他总爱在心底里做最坏的打算,或许也正因如此,因为他在心底里总是和她隔着一层,所以他才没办法做到真正地靠近她吧?
在受到她的吸引之后,他一直都在克制着那些不好的想法,但是啊,但是就在刚刚,在她和他说出那个荒唐的二选一的选择题时,在意识到她说这句话的背后可能存在的真正的含义的时候,那一个瞬间,他的内心里想到的却是……
果然如此。
果然……如此吗?
“太狡猾了啊。”隔了好半天,降谷零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他重新将不知何时挪开的视线转向小姑娘的眼睛。他看着她:“这样的说法,简直就像是在提问之前就已经预设了我的答案一样,根本连选择的机会都没有给我吧。”
“在这样的时候,就算说了选择的结果是你,也会被当成是谎言吧。”
奈何点了点头。
是啊。就如降谷零所说的一样,这个问题从一开始就预设好了答案。
对于一个能说出【我的恋人是国家】的家伙来说,对于一个能说出【从我的日本滚出去】的家伙来说,对于一个能为了守护自己的职责,不惜扮演上百张面孔的家伙来说——
世界和一个相处了不过半年的家伙孰轻孰重简直一目了然不是吗。
她了解他的过去,她了解他的未来,她想,她应该很了解他了,说不定比他自己还要了解他。所以他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她从一开始就知道。
而他应该是他们中间唯一一个可以毫不犹豫地做到【那件事】的人了。
“我很抱歉。”奈何说:“事实上,我也是刚刚才知道自己的力量对于这个世界来说意味着什么,我才知道,如果我【存在】于这个世界,在这个世界上拥有了名字,拥有了真正的实体,会让这个世界加速……毁灭。zero,我知道这个世界对于你们来说很重要,是你们不惜性命也要守护的东西。这个世界对于我来说也很重要,因为有你们在,因为这是你们存在的根本,所以我无论如何都不会让这个世界毁掉。”
“但是啊,但是如果再像现在这样继续下去的话,我的力量早晚会让这个世界彻底崩塌的,所以我决定了,要和世界意识融为一体,这样这个世界就可以暂时安全了。”
她稍微顿了顿,似乎是在等降谷零消化,也好像是在思考接下来的措辞。短暂的停顿之后,她才再次用艰涩的声音开口道:
“能与世界意识融合的只有意识。但我留在这个时空的,在你们身边的这副躯体却已经是真实存在的了,就像是一个被捏造出来的容器,它会源源不断地吸引我的力量构筑成实体,或者说,它现在根本就已经等同于我的真身了。”
“所以……如果想要完成意识融合的话,必须有人破坏掉这副身体,必须有人借用……‘神’的力量来抹消掉我在这个世界上的存在。”
“我没法这样做,其他的神也不可能将力量介入这个世界,否则祂们同样会对这个世界造成破坏,所以唯一的办法,就是借助另一个人的手,用我的力量凝结出来的武器……杀掉我。”
“zero,那个人可以是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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