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是临时起意,他们没能约到世界上最有名气的主题游乐园的门票,只能退而求其次地选择了一家开在市内的小型游乐园。
奈何原本想要穿上那几个人送给她的浴衣,可游乐园当中的绝大多数设施都不能穿着浴衣搭乘,于是它最终也只好作罢,只穿了最寻常的衣服。
天气还有些凉,抽绿的树枝远远看着还算青葱,可靠近了看,却还是光秃秃的,就像是已经映在眼中却又无情地从眼前溜走的虚妄的生机。
奈何甩了甩自己的脑袋,试图将这样的念头甩出去。
真是的,果然是因为有这样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头顶,所以才时时刻刻也不得安宁吧。
可和喜欢的人们一起出来玩原本应该是开心的事情才对啊。
游乐园坐落在入海口附近的河岔边,整体布局沿着河堤一字排开,另一面临着街,仿佛是将喧嚣的都市撕裂的狭小又安逸的裂缝。
像是为了将园内外彻底区分开,临街一侧的栅栏边种满了樱树,眼下尚且未到樱花满开的季节,但在一排光秃秃的枝桠中间,却是有一树如雪的浅色樱花像是独自走错了季节一样地在风中盛放。
一阵风吹过,携着春寒卷起一整片薄薄的吹雪,如纱般朦胧了人的视线,也让人仿佛有了置身春日的错觉。
约定好一起去看的春天,终究会到来的。
旋转木马一上一下,伴着轻快又温柔的音乐和灿烂夺目的灯光。可不管旋转木马怎么向前,却也永远永远都没办法抓住在前面的人的背影,就像未来明明看上去近在咫尺,却总是可望而不可即。
坐在过山车上的时候,呼啸的风略过耳畔,一瞬的失重让人有种仿佛脱离了世界的束缚、在天上自由飞翔的错觉,可在下一秒,人总会在高处坠落,回归人世间。
摩天轮的格子间里没有幸福,坐在里面的时候,奈何就会想起与松田阵平一次又一次地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相逢,那是被她扭转掉的未来,是只有她一个人知晓,一个人见证,一个人记得的回忆。
——奈何知道,自己再也没办法像从前那样天真单纯又无忧无虑了,在见证了那些之后,在经历了那些之后,在了解了那些之后,在笨拙的跌跌撞撞之后,在痛苦的蜗行摸索之后,她终于学会了思考,学会了有所顾忌,然后她也终于明白,自己在过去的岁月当中经历的那些事情都应该算得上是成长,而成长的结果就是,现在的她已经好好地长成了一个出色的【大人】。
她可以肩负起责任了,她可以好好保护重要的人了。她认真地做出了自己的选择,然后直面选择之后的结果——
她想,这样的自己应该是值得骄傲的吧。
于是她也真的笑出了声来,在海盗船摇摆到最高点的时候,在飞椅在天空甩出美丽的弧度的时候,在和四个人一起走进黑漆漆的鬼屋的时候,在被熟悉的温度牵起手的时候。
能遇到这些人,果然还是,太好了。
摩天轮的转盘中心是巨大的数字时钟,听说到了晚上,整个摩天轮的钢架上的led灯都会亮起,闪烁成不同的色彩,像是在夜空中绽放的花火。
摩天轮不是花火,灯光也不会像绽开的花火一样轻易就会消失。照亮了一整夜的灯辉和花火比起来大抵也算得上是某种意义上的永恒了吧。
摩天轮下有一家卖可丽饼的摊位,奈何还没说什么,松田阵平就先嚷嚷着要去给小姑娘买一个尝尝。萩原研二在一边揶揄说没想到松田居然能想到要请女孩子吃可丽饼这种事。
奈何没有揭穿,事实上她一早就知道,松田阵平之所以会主动提出要吃可丽饼,大概是因为在之前翻看的一篇游乐园约会攻略里看到了类似的说法。
他不擅长和女孩子相处,不擅长约会,就像当年不擅长养猫一样,但他总会用自己的方式笨拙地努力着,他总想要把事情做到最好。
降谷零在一边调侃说既然松田要去买可丽饼,那他也想吃,惹得松田一阵跳脚,说你想吃就自己去买。
诸伏景光在一边圆场说他可以去帮忙,之后又回过头来问奈何,要不要一起去店铺那里看看,选择一个喜欢的口味。
他的温柔总是这样恰到好处,或许也正是因为这样吧,奈何想着,或许就是因为诸伏景光是这样的存在,所以她好像才会从最初遇到的时候就没办法拒绝这个人伸出来的手啊。
于是她愉快地点头答应,一左一右地拉着诸伏景光和松田阵平,朝着可丽饼的店铺走去。
降谷零和萩原研二见状便也没有留在原地,而是继续有说有笑地跟在后面。
这样的日子还能持续多久呢?
这样的日子就不能一直持续下去吗?
这样的日子,如果能够一直持续下去就好了啊。
摩天轮上的表盘最末尾的数字忽的一跳,时间来到了十三点十四分。
可丽饼的店铺就在前面了,奈何几乎能听到那个带着憨态笑容的胖叔叔为了招徕客人而说出的“欢迎光临”。
然后,所有的一切,定格。
眼前的色彩像是被水冲洗过一样一点一点地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黑与白,在黑白交错的线条中间,有什么东西正在渐渐变得破碎,凌乱。
周围的空气变得格外安静,像是连声音也被【什么】吞没,但又仿佛有什么雷鸣般的声音在耳边隆隆地奏响——那不是雷鸣的声音,而是在她胸腔里鼓动着的心跳声。
奈何的脑海当中一片空白,连呼吸也几乎停滞了。
但思维还在脑海当中自然而然地运转,让她在一瞬间理解了眼前发生的一切——
【那一刻要来了。
她知道,她没有更多的时间去思考和犹豫。接下来可能会发生的事情早在她脑内经过了无数次的推演,所以她也很清楚,自己在接下来应该怎么做。
她抬起头,看着黑白色的光影中间伫立着的摩天轮的□□,看着上面定格的数字。接着视线下移,看到了站在可丽饼的摊位之前的人。
松田阵平跑得最快,半个身子几乎已经凑到了可丽饼的摊位前,他正回过头,带着像是小孩子一样的笑容,用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看着她。
诸伏景光在她的身侧,也侧过了半张面孔,一双猫眼当中尽是一贯的柔和。
后面的萩原研二似乎正想要开口说什么,嘴巴张到一半,满溢着笑意的视线也在对着她的方向,而降谷零也是,即使背负了沉重的责任,今天的降谷零也依然在努力维持着轻松的表情,目光如炬地看着她。
她是他们的中心。
她是被爱着的。
少女轻轻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像是蝶羽般在面前轻轻颤抖着,她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垂落在一边的手臂握成了拳。
下一瞬,静止的时间当中似乎重新恢复了色彩,那是她用力量暂时维系住了时空的安定。
金发的青年重新恢复了行动力,在意识到周围的时空被人为地暂停之后,降谷零的眉尾轻轻抖动了一下。
他觉得他大概明白这意味着什么了。
他注视着眼前的少女,看着她抬起眼睫,露出早就已经被泪水模糊的蓝色的眼睛。
他听到她开口,声音颤抖地说:“zero,好像……只能到此为止了。”
没有更多的时间去思考其他的解决办法了,也没有时间去犹豫接下来该怎么做了。
他们已经来到了最后的时刻,他们已经别无选择,到了现在,只能……到此为止了。
降谷零用力地吸了一口气,似乎这样做就能将胸口正在翻涌着的什么压制下去。
他已经知道了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他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他已经确定了接下来该怎么做——
可是……他还是难以接受。
太快了,这太快了。
快到几乎没有更多时间给他去消化眼前这一切,快到他没有更多的时间去说服自己接受这样一个决定,快到他们没有更多的时间完成一场告别。
可丽饼还没有吃到不是吗?摩天轮还没亮起来不是吗?晚上的灯火还没有看到不是吗?
樱花还没有开不是吗?他们还没有一起穿着浴衣去赏樱不是吗?
就算夏日的花火和冬日的雪花尚且太遥远,就算更遥远的未来和更长久的陪伴会显得太过贪心,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连这一晌的贪欢也要被切割呢?
“来不及了,zero,我还有很多事情想要和你们一起去做,还想和你们在一起多经历很多很多,可是,可是没有时间了……”
是的,没有时间了,他们必须在这里结束。
一切都该到此为止——
降谷零缓缓地,缓缓地从自己的口袋里摸出了那把精巧的手木仓,枪身是晶亮的银色,在阳光下泛着灿然的光彩。他垂眸,半晌才重新抬起视线,目光在周围的人身上一一扫过:
“他们还没来得及和你告别。”
泪水几乎在一瞬间彻底决堤,大颗大颗的泪珠直向外滚动着,奈何拼命地想要呼吸,想要借呼吸让自己平静下来,可止不住的哭泣却让她几乎失去了所有说话的能力。
“来不及了,反正什么都来不及了,已经到了这个时候,到了这个时候,再说什么都没有用了!”
“我不想离开,我还想和你们一起去坐海盗船,一起去坐摩天轮,一起去看晚上的灯火,一起去看过两天就会满开的樱花,我还没实现你的愿望,明明我说过的,你帮了我,所以我也要实现你的愿望才行……但是,但是……”
但是没有时间了啊。
世界已经在崩坏的边缘,奈何不知道还能维持多久,但她很清楚,在这样的状况下,多一秒都是对世界安全的威胁。
必须立刻做出决定,必须立刻结束这一切。
手木仓上膛的清脆声音在空旷又安静的空间中奏响,降谷零慢慢抬起手臂,将木仓口对准了不远处的那个姑娘。
一切都要结束了——
不,不对,还没有结束!
视线在扫过某个方向的时候,奈何的瞳孔骤然缩紧,在那个瞬间,她分明看到了原本应该在静止时空之外的某个人的手指轻轻动了一下。
像是想要确认什么,她猛地调转视线,看向那个人的方向,于是她看到,原本应该静止不动的猫眼青年像是被解冻的冰雕一样一点一点地夺回了身体的控制权,僵硬的表情开始变得生动,一双眼睛也渐渐露出了光彩,滚动的喉结轻轻震颤,发出了嘶哑的声音,那是他在这静止的时空当中,拼尽全力地呼唤着她的名字:
“奈……何。”
他打破了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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