邝如许离开后,江芝还在回想刚刚邝如许的脸色与神情。脸色看着是挺好的,神色也算自然,看着都挺正常的。
那为什么书里邝如许会突发恶疾,早早去世呢?
她想不明白,眉头微蹙,转身,却看见邝深拎着母鸡正站在不远处的树下看她。
也不知道站了多久。
江芝抿了抿唇,上前走了两步:“你把母鸡要回来了?”
邝深淡淡“嗯”了声,大步朝她走过来,神色平常地把手里的竹筐递给她。
“这是什么?”
江芝接过来,低头一看:“!”
好家伙,里面放着整整齐齐都是鸡蛋!
“你还把鸡蛋要回来了?!”
“嗯。”
邝深见她关注点都在鸡蛋,低头看了眼筐子,大手拨弄了下,露出筐子里面夹杂的几张毛票。
“还有钱!”江芝看邝深都有星星眼了。
真的是太能干了!
江芝数了数,足足有五块。上一次大队长出面也才要到一块多的医药费。
“这么多钱咱们可以买至少二十斤的细面,又可以吃好久了!”
邝深轻嗤一笑,并不在意能买些什么。
因为无论买什么,都不是他们家能拥有的。
无论是小时候还是之前干倒把,他手里都过过不少钱。
只是,这些钱在他手里跟废纸差不多。限制他们家生存的不是钱,而是那些村民畸形的心理满足。他们家要想安稳过日子,就要干最累的活、吃最差的食物、过最低贱的生活。
甚至是被人当成狗一样逗耍、玩弄、打骂以至于羞辱折磨。
邝深眸色变深,心里有些许烦躁,却又听见耳边响起江芝带着轻快地笑声。
“你要回来这么多东西,徐翠肯定气死了!”
想想都好开心!
“杨婆子估计又要气出病了。上次会计才抠出一块多钱,她都活活把自己闷出了一场病。”
看见邝深从杨家带出了这么多东西,江芝心情格外美丽,更不遗余力得夸奖身边的男人。
“邝深,你太厉害了!能带回来这么多东西,还有这么些钱!”两人进了屋子,江芝踮起脚,在他耳边浅笑低喃,“你比大队长还要厉害!不愧是咱们家的大顶梁柱!咱们家又可以吃好久的细粮啦!你可真太有本事了!”
江芝这招是跟秦云学的。每当她爹做了什么好事,她娘总是把他爹夸成了一朵花,闭着眼夸那种。
邝深垂眸,视线扫过她含俏杏眼,落在她眼尾的泪痣。而后,伸出拇指轻按了下。
带着茧子略有粗糙的指腹划过她那比刚压好豆腐还要娇嫩的肌肤,引起她微微颤栗。
邝深锋眉微散,眼里戾气渐退,嘴角微侧勾,露出一道极其浅淡的弧度
“出息。”
江芝:“......”
麻烦你认识一下家里是谁在管钱,好吗?
怎么随口哄哄你的话,还当真了呢?
要是二哥今天顺利的话,她一天挣的钱说不定就比他从杨家要回来要多。江芝心里腹诽。
“妈妈!”
院子里小糯宝朝两人蹒跚走过来,江芝立刻停下,轻拽了下他的衣袖。
“糯宝太懒了,让她多走两步。”
家里人疼糯糯,见着了都要抱起来的,导致糯糯开始学走路的时间都特别晚。
邝深看她一眼,满眼不赞同,就差把“那是老子的亲闺女”这句话写脸上了。
他快步迎了上去,蹲在离糯糯面前,极力柔着脸色,放轻着声音:“糯糯,来,爸爸抱。”
糯糯被邝深在前面一挡,停了下来,还小小往后退了半步,带着小奶音,甜甜地喊了声“爸爸”。然后就小脚迈步,挪到另一边,绕着邝深,朝着江芝加速跑了过来。
“妈妈,抱!”
“......”
江芝把糯糯抱起来,都没敢看邝深的脸色,躲在糯糯身上闷笑。
该。
家里子城教的再好,长时间没见了,糯糯照样不认。指不定,在她心里,连爸爸代表什么意思都不知道。
忙了一个上午,江芝中午饭做的都简单。炖了一锅素烩菜,滴了几滴香油,又贴了一锅二合面饼。
天冷,烩菜放了些剁碎的辣椒,辣椒够味,又提劲儿。一人一碗,吃下去,身上就开始热乎起来,胃里都是暖暖的。
就连一向斯文的江华都胡噜吃了两大碗,又加了两个饼子。更别提,本就每天掏力气干活的邝深从上桌开始都没停着,最后还把锅里收了个底。
江芝抿抿嘴,虽知道他在外干活辛苦,但也怕伤了他的胃。从橱柜翻出之前糯糯消化不好时,秦云送过来的干山楂,还剩一个浅浅的瓶底。
她也没省着,泡了一茶缸的山楂水,倒了杯放在正按着母鸡准备杀鸡拔毛的邝深手边:“喝点水再干吧。”
这男人回到家都没闲着,劈柴挑水,翻自留地,吃过饭又开始烧水,准备杀鸡拔毛。
邝深捏着母鸡头的手顿了下,也没抬头。等身边投到地上的影子消失后,他才看了眼手边的瓷碗,里面淡黄色的山楂水上浮着几颗山楂片。
氤氲热气浮着空中,模糊了他的思绪。
他右手放了还没沾血的刀,另一只手也松了捏着的母鸡,在脚边盆里洗了洗手,有些迟疑地端起瓷碗。
抬头看向院子里的她,只见她拿着一个跟自己手里端着的一模一样的瓷碗跑到了江华身边,还扯了个小板凳坐着,笑吟吟地开口。
“小哥,快喝点水歇歇吧。”
江华正抱着糯糯给子城讲题,糯糯窝在江华怀里,乖乖地。小手玩江华上衣口袋里的钢笔,取下,又塞进去。
江华好脾气,随糯糯耍,也不让江芝抱走。
碰见江芝送水,还笑了笑,温声跟她搭了两句话。
一幅兄友妹恭,稚儿承欢的模样。
“......”
邝深端着瓷碗的手无声地握紧又松开。
江芝坐着的方向本就斜对着邝深,察觉到邝深视线,抬头看过去却只见他面无表情地端着碗,
看她一眼。
而后,一抬头,仰脖大口灌着,像是这碗茶跟他有什么大仇似的。
山楂茶能跟他有什么仇呢?
江芝觉得自己想多,应该是他太渴了:“你还要吗?”
“不用。”邝深回答的也利落。
茶缸就放在邝深身后石桌上,她也没上赶着,而是看着扑腾在地上的母鸡想起来:“对了,你记得拔点鸡毛,给糯糯做个毽子玩。”
邝深拿刀的手再次顿住,极其简短且冷淡应了声。这让江芝有种错觉,如果刚刚她不是开口说给糯糯做玩具,估计换个人迎接的就会是他的散漫而带有压迫性一眼,外加一声冷笑。
江华给子城讲完题,笑了:“都是拿公鸡毛做的毽子,你倒是会想。”
“这不是没公鸡么。反正糯宝还小,又不会踢,做出来拿着给她耍嘛。”
本也不是为了踢着玩,做出来就当个玩具哄糯糯多走两步。
江华性子认真,摇摇头,抱起糯糯,又逗她:“你妈又拿你小哄你。过两天,小舅舅给你弄个漂亮的毽子好不好?”
“好。”软叽叽的。
糯糯爱笑,露出奶白色的小牙,一双漂亮眼睛弯起来,也不知道是不是听懂了,两只小手倒是拍的很起劲儿。
高兴得不行。
“把闺女抱屋里,”邝深磨了磨刀,打断了这温馨的一幕,声音淡淡,“杀鸡呢。”
“......”
————
院子里邝深杀鸡,江华帮着打下手。厨房里,知道两人马上就要走,江芝忙着又贴了锅饼子。
杀完鸡,邝深连血带肉端进来两盆,也没歇着,擦了擦手,便准备走。
江芝喊着他,把他带回来的泥饭罐又递给他:“你把这个带上。”
邝深深深看她一眼,没接东西:“给你小哥的?”
“给你的。”
江华就一琢磨图纸的,又不住工地,每天都能回家,早晚饭还都能在家里混上几口。没什么让她担心的。
江芝莫名,甚至还有几分费解:“给我小哥干吗?”
邝深见她神色不似作假,眸色微动:“给我做的?”
“不然呢?”
江芝把泥饭罐塞他手上,也不知道这人脑子又错想成了什么,“屋里的钱,我拿出来用了。爹娘跟两孩子在家,有我看着,你在外照顾好自己就成。”
既然是一家人,就不能让在家里的吃得肚儿滚圆,在外面干活受累的反而饿出胃病。
泥饭罐的粗编草绳挂在手上,带着一罐子饼子的重量,微微有些坠手。勒在手掌处的重量无声地提醒着他,这是第一次有人让他“照顾好自己。”
大哥去农场的时候,让他照顾好子城;如许出嫁的时候,让他照顾好爹娘;爹娘让他凡事别冲动,顾着点家;糯宝刚出生的时候,他身上带着几个大窟窿,来家的所有人都不厌其烦地叮嘱他,要照顾好糯宝跟江芝。
这些年,他一直都是这样过来的。
照顾自己,他不会的。
他低头,向来化不开戾气的眉眼第一次有了些许好奇。他想看清楚江芝眼里到底有几成的敷衍,又有几分戏耍。
她那张嘴,惯会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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