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煎鸡蛋
童枕磕磕绊绊说完这件事, 邝深脸色已经不能用阴沉来形容了,已经上升到渗人了。
“你说她还卖过枣糕?”
童枕点了点头,没注意他哥说的“她”:“对呀, 哥,他们家的枣糕也老好吃了。就是可能有点甜。哥,你想吃不?你想吃我明儿给你送。”
邝深没理会童枕后面扯得这些:“多久了?”
“什么?”
“我说她干多久了?”
“好久了吧。”童枕其实也不知道干多久了。他是买包子,又不是查户口。知道他们枣糕好吃, 还是那天没买到包子听人说起江二卖枣糕, 买了块解解馋。
“给她卖东西的是个男的?”
她?他?
到底谁啊?
童枕终于听出来他哥的语气重点, 愣了两秒。但他也没那个胆子问他哥, 只能挑自己听得懂的话回答:“是个男的, 每天早上都来。来的老早了,应该是一家子干的。”
邝深嘴里重重碾过几个字:“一家子?”
“对啊。”童枕还没意识到什么, 认真地回想了下:“好像叫什么, 江二。”
等等,江二?
童枕逐渐觉得有些不对, “江”这个姓从哪儿蹦出来的?
他看着邝深阴着的脸,联想到他哥的反应, 突然有了些许不好的预感, 结结巴巴道:“哥, 江二姓江啊?”
邝深轻抬眼皮看他一眼, 没吭声。
“那谁的江啊?”
邝深没再搭理他,手捏着油纸都变形了。
童枕莫名觉得脖子一凉。他缩了缩脖子, 真心觉得自己冤, 小声嘀咕了声:“也没听说那谁也会做包子啊?”
邝深脸色差的已经说不出来话了。除了风声, 只能依稀能听见不远处周阳正四处喊他。邝深没久留,拿着两盒包子抬步往外走。
童枕又往前追了两步:“哥, 包,包子”
邝深冷着脸扫他一眼,童枕立马安分下来,也不哔哔了,看着他哥走的头也不回。
完犊子。
他哥肯定生气了。
江芝也太能作妖了吧,童枕暗戳戳地祈祷希望他哥这次能好好收拾一下姓江的。可转念又一想,就按着他哥那偏心眼的劲儿,指不定又觉得江芝是被人诱导的。
被谁诱导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么的自己怎么就掺和进去了呢。还给他哥千里送了江芝做的包子,这不送上门给他哥撒气吗?
他大爷的,二肖找的这是哪儿门子兄弟,分明是个祖宗。
童枕拍了拍自己的掌心,就知道遇上姓江的都没什么好事。他垂头丧气地往回走,却总觉得自己好像事忘说了什么。
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童枕丧丧地叹口气。
算了,想不起来了,肯定是不重要。
事实上,童枕也没说错。
邝深吹了半天的冷风,心情渐趋平和。他仔细地想了下,也不觉得江芝能有这个脑子和胆子去做这门生意。
肯定又被人忽悠了。
被谁忽悠的不重要,他最后都能查出来。但他就是想知道那个所谓“一家子”的江二是怎么回事?
是江佑?
也不能吧?
江佑也不像个敢做这生意的人?但凡他敢,前两年就已经做起来了。而且,就算江佑真有做这门生意的心里,他不会,也不敢拉着江芝入伙。
除非是不想活了,不然江父不打死他就算好的。
邝深啃着手里凉透了的包子,面无表情,咀嚼地格外用力。他想最好是自己想岔了,这个江二还是江佑。不然,他可能真的是要好好跟江芝谈谈心。
至少要让她知道自己没有什么带帽子的癖好。尤其,还是个带色的帽子。
上午,红福大队。天儿好,难得地见了点太阳。
江芝跟江佑分完钱,喜滋滋地把钱放到床头的小盒子里,心情格外美丽。按照这样收益算下去,再有一天,她就把之前花的五十块钱给挣回来了。
江佑收完钱也高兴,还跟江芝说了上午发生的稀奇事:“你别说,咱们花包子做的好看,我走的时候还真有人来问。我价没定太高,还是三毛一个,五毛两个,又给定出去十个。”
这东西也就卖个稀罕。除了像童枕那样的财主外,其他的价都没那么夸张。
江芝拿笔记下。
包子做得多,收益也好。枣糕卖出去能收回粮票,包子卖出去毛利稍微多些。但算下来,大抵都是持平的。
江佑平日里都在家吃饭,用不着粮票,更在意到手的钱:“要不,咱们明天再多做些包子吧?今儿还有好多人要买。”
“明天还是一百个,家里骨头熬好几天了,也该换了。”江芝连着三四天早起吃包子,自己都有点不想吃了,“明早我打算做一些菜角。”
“菜角?”江佑眼睛瞬间亮起来。
菜角就是用粉条、韭菜和鸡蛋做馅,外面裹着细面粉做皮,包成大饺子的形状,再放到油锅里炸一炸。
炸出来酥软香脆的,最是好吃。
用的东西都是极其费钱的油、面和鸡蛋。在他们这儿,一般一年也就是端午节前后吃,就这还是好一点的家庭才能吃上。当然,像条件再好点的人家过年前后也都会做。
江佑激动起来。
自从小妹出嫁后,秦云是越来越不耐烦做饭了。家里大嫂又是个小心谨慎的,不到过年过节,家里根本就吃不上这些东西。
“你明天真做啊?”江佑现在都感觉闻着菜角味了。
“真做。”江芝笑了下,“前两天,我公公带着糯宝上后山,糯宝跟子城撒手就没。找他们的时候,我公公偶然看见的,摘回来小半筐,可能有个小十斤。”
“那也没多少。”
“还行,我公公说后山还有一片,下午他跟子城再去看看。要是多的话,我晚上盘馅做出来,明早你带一些看看有没有人买。”
“行。”
吃过午饭,周瑛下地,邝统跟子城去后山拾柴火跟摘韭菜。江芝在家哄睡糯糯后,带着棉袄做成功的极大自信心开始研究棉裤。
棉裤没领子,感觉上手比棉衣简单些。江芝来了兴趣,一做就是一个下午。
直到,天快黑的时候,邝统带着子城跟周瑛前后脚回来。
子城跟邝统摘了满满两筐子的韭菜,江芝乐得眼都弯起来。
“那儿韭菜剩的还多吗?”
“看着没剩多少,明儿再去一趟就能摘完了。”邝统谨慎,下午没敢来回跑。
“那明天我跟子城一起去。”
邝统都一把年纪了,江芝也不太放心他连续几天爬山下山。
“行。”邝统老寒腿,这两天腿确实不舒服,也不逞强。他把糯糯抱起来,弯腰给她擦了擦手,笑道:“那明天我就偷个懒,在家看着我们糯宝。”
糯宝还有点没睡醒,白嫩小脸上带着睡痕,乖乖窝在邝统怀里,娇娇地喊着“爷爷”,把邝统喊得心都化了。
愣是抱了一个晚上,都没舍得放手。
晚上吃完饭,江芝跟周瑛盘了两盘馅子,做好了第二天早起的准备,才把糯宝抱回屋。
洗漱完,把糯宝放在床上,江芝坐在床边换衣服。
她刚解开扣子,就看见放在床里面的糯宝翻个身,手脚并用地往她身上爬。
对上怀里糯宝精气十足的大眼睛,江芝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她下午做衣服做的太投入了,让糯宝整整睡了一个下午。
江芝:“!”
要完。
糯宝从小就是贪睡且特别容易睡颠倒的,像这种白天睡了整整一个下午,晚上就该睡不着。得哄好久,也不一定能睡着。
江芝快速换好衣服,把脱了外套的小闺女塞进被窝,而后飞快下床,吹灭蜡烛,一气呵成。
“睡觉觉。”
江芝刚躺下,就发现糯宝手不老实地开始伸出被子外面。
“不能伸出来,不然要打屁屁。”
糯宝丝毫不惧江芝威胁,翻着身就想坐起来,嘴里还清清楚楚地往外蹦字:“亮,要亮!”
“没有亮。”江芝把糯宝抱在怀里,轻按着她小手,轻声哄她,“现在已经黑黑了,要睡觉了。”
“不!”也不知道是谁教的,糯宝往外蹦“不”字的时候,总是特别有劲儿,还有点急,奶凶奶凶的。
江芝没忍住笑起来,又把她不安分的小爪子给拿进被窝,跟她轻轻碰了下头,有些无奈:“怎么办?你爸爸不在家,没人能哄你了。”
糯宝刚出生糯糯身上都是软的,又因为早产,比其他孩子看着弱些,就连哭声都是细小微弱的。睡颠倒那会儿,白天江芝心软不舍得喊,夜里糯宝睡不了,又开始闹觉,怎么哄都哄不好。
那时候,也只有邝深能耐得下心抱着、晃着、逗着、哄着,成宿成宿陪着。
习惯了邝深平日里冷漠凉薄一面,倒是鲜少能记起邝深也曾有耐心温情的模样。江芝略微有些走神。
怀里的糯糯还在“咿咿呀呀”说着只有她自己能听懂的话,小手不老实地拽着江芝衣服,像是找到了新的玩具。
庆幸的是糯糯脾气好,不大爱哭。专心致志玩着扣子,间或发出几句婴语。江芝怕她来劲儿,非必要不开口。
娘俩就在这样夜晚渐渐达成互不干扰的默契。
直到,夜半,屋门响起细微动静。
江芝以为风吹,不甚在意,但还是轻翻身瞥了眼。不瞥不知道,一看吓一跳。自己的屋门正被人轻手轻脚地从外推开。
她瞬间警觉,正准备把糯宝往床里面藏一藏。糯宝却还以为她们在玩新的游戏,又爬到她身上,仰着小脑袋,清脆而欢快地喊了声:“妈妈!”
江芝:“……”
而恰此时,屋门被推开小缝,屋外的人显然听见了糯宝的声音,不再迟疑,闪身进屋。
邝深一进屋门就看见不远处的床上两双亮晶晶的相似杏眼,都正巴巴地看向他。
“…还没睡?”他脚步微滞,皱眉,已经很晚了。
江芝依稀看见邝深轮廓,听得出他的声音,惊了下:“你怎么回来了?”
邝深点了两个蜡烛,在微弱烛光里,静静看了她一眼。当着糯宝的面,没有言语。
江芝眨巴了下眼,没明白。
她跟邝深不大一样,从小没受过屈,被娇着养大,做什么好事儿都能很及时有效地收到来自家里面的肯定或者赞扬。
她认真想了下,自己不管怎么说也算连续几天给邝深送饭了,而且还给邝深做了棉服,送了被子。
大队最好的好媳妇也不过如此了吧。
难不成邝深是特意回来跟自己道谢的?
江芝看邝深的眼神都变了,手轻抚额间碎发,别在耳后。想起邝深特深冒风赶回来,她脸颊微微染上红意,还有些不好意思。
其实,邝深也不用这么感动。她既然说要给邝深当个好媳妇,那肯定会做到。
江芝微眨了下眼,想趁热打铁,表现得更加热情:“外面冷不冷呀?吃饭了吗?家里还有点包子,我去给你热一下吧?”
说着,她披着衣服就想下床。
邝深眼疾手快地按着她,眼神颇为复杂。坦白说,他现在已经不大想吃包子了,更不敢受江芝这份殷勤。
他怕自己承受不来。
“不用,你睡。”
糯宝仰着头瞅了眼邝深,还有些陌生,又往江芝身上爬。江芝怕糯宝着凉,本想把她塞进被窝。但她看了眼屋里已经亮起来的光,糯宝亮晶晶的大眼睛以及风尘仆仆赶回来的邝深。
想了一秒,还是给糯宝穿起来。
她累了,哄不动,该换个人了。
“你别冻着她了。”邝深见江芝把糯宝折腾起来,微微皱着眉头,略有不满,“别折腾她。”
“”
“讲讲道理,是你闺女折腾我一晚上了。”江芝撇嘴,给糯宝穿好外套又把她翻过来给系礼物似的包了个小被子。而后,她拽了下邝深衣摆,让他弯了腰,把糯宝塞他怀里。
她嗔他一眼,含娇带怨低声道,“怪不得人都说。”
邝深抱着怀里软软的糯宝,呼吸间都是娘两身上的奶香气。他迎着江芝似水含嗔地杏眼,喉咙上下滚动,虽知是套,还是问了句:“说什么?”
两人离得太近了,除却小腿有劲儿乱蹬还想让她抱的糯宝,再无其他。
江芝想起那天突兀的亲密,颇有些不自在。她轻推了下邝深,手指触碰他硬邦邦又带着炙人温度的手臂,抿了下唇,披着衣服下床,脸颊熏红,却还佯装自然。
“老话不都说,媳妇儿是别人生的,闺女可是自己亲生的。像你这样当爹的,心眼子天生就是偏的。”
邝深:“”
江芝穿好鞋,糯宝还在闹着让她抱。江芝这几天早起都在干活,胳膊累的都酸的有些抬不起来。
她没敢抱,还轻拍了两下糯宝小屁股:“小坏蛋,不抱你。”
糯宝有主意的不行,假模假样嗷了两嗓子,逗得江芝笑弯了眼,又想伸手碰碰她小脸。邝深不动声色地把糯宝往上抱了抱,江芝摸了个空,看向邝深,一幅了然的样子。
“看吧,我就说你心眼子是偏的。”
“”
邝深懒得跟她争这个:“你再逗她,她就更睡不着了。”
江芝点点头,一幅“我是真的相信”的样子:“那你哄吧。”
糯宝本身不是个很难哄的性子,前提是别让江芝吸引了她注意力。邝深坐在椅子上,背对着江芝,把糯宝放在怀里,手里拿了个小拨浪鼓,慢慢地转着。糯宝看了两眼,就闹着找江芝。
邝深没拦着,但也没帮她爬起来,一边转着拨浪鼓,一边护着她,让她在自己怀里蹬脚。糯宝不当爱哭,也可能是知道江芝在屋里。她把邝深怀里当成小山,吭哧吭哧地爬了会儿,累倒在邝深怀里,彻底乖了。
江芝见糯宝累了,没再闹人,留屋子给他们父女两相处,自己偷踮着脚偷溜出去。
邝深听见屋门发出细小声响,耳朵微微动了下,没有回头。
又过了将近半小时,糯宝终于睡熟。邝深松了口气,把糯宝小心地放到床里侧。他解了外套的扣子,刚准备缓口气,好好跟江芝谈个话。
不曾想门又被人推开一条小缝,江芝露了个半张脸,小声问他:“睡了吗?”
“嗯。”邝深点了下头,刚准备起身,抓她进屋,却见江芝又一下溜走。
不消片刻,她端了碗面进来,眼里像是碎着星光:“吃点东西吧。”
邝深到嘴边的话一下哑住。
江芝是不禁夸的性子,邝深特意回来被她理解成了回来送表扬,更是铁了心的要表现一下。
厨房里放着的有晚上擀出来的面条,江芝用骨汤下了一碗,又敲了两根骨头,煎了个蛋,切上点葱花,滴了两滴香油,简单做了一碗汤面。
邝深晚上急着回来看自己头上变色没,收工就往回赶,还真没来得及吃饭。干了一天的活,喝了一肚子北风,又走了那么长的路,饿是肯定饿了。
“你”
他刚起了个话头,江芝就把碗推过来。而后,她坐在他对面,撑着下巴看他,神情颇为愉悦,就差有个小尾巴摇起来了:“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都懂,先吃饭吧。”
邝深迟疑一瞬,谨慎地没有接过筷子:“你知道我要说什么?”
“对啊。你其实不要有什么负担,之前的事是我做得不对,但你现在要相信我是真的想跟你好好过日子。”
邝深:“”
他要是相信江芝的话就真跟见了鬼一样。
“你这是什么表情?好吧,你别这样,你这样,我特别不好意思。”江芝揉了下自己的脸颊,“咱们是夫妻,夫妻间不用这样”
“等等,”邝深觉得他现在已经跟不上江芝的思路了,“什么这样?我哪儿样?”
“感动呀,”江芝认真地看着邝深眼睛,里面都是小小的她身影,更觉得邝深是过于感激,“我知道我之前给你送东西,你很感动,但真不用你特意跑回来这一趟。不管怎么说,咱们都是夫妻。夫妻一体,应该的。”
邝深默了半响,才哑然问道:“我感动?”
“你不感动吗?我第一次给人做衣服就是为了你,家里吃肉也没忘了你,稍微刮点风我都担心冻着你。”江芝眼睛控诉,不明白这男人态度怎么忽然就变了。
她杏眼微瞪,扫视邝深,就差把“负心汉”挂脸上了。
邝深垂眼看她,江芝自觉现在有理,“哼哼”两声,小脸上丝毫没有刚才的高兴劲儿。
邝深看着莫名有些不舒服,更觉晚上不是个聊天的好时机。
停了片刻,他才低声开口:“感动。”
江芝拿眼瞅他,跟闺女一个样:“真的?”
邝深心又软了两分:“嗯。”
江芝满意了,越想越觉得自己不容易,又沉溺自我感动中:“你放心,我以后肯定不会像之前那样了。”
邝深:“”
放心?那他可真是太放心了。
这还不如像之前那样。
之前江芝最多是在家里闹,无论怎样,他都能帮她收拾尾巴。哪儿跟现在似的,提心吊胆,处处落不下心。偏着她又笑靥如花,一脸明媚。
江芝把筷子递给他:“快吃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邝深沉默了瞬,接过筷子,面前的碗冒着丝丝热气,汤面骨香扑面而来,黄澄澄的煎蛋似都在无声嘲笑,嘲笑他的贪嗔痴。
江芝怕邝深吃的不自在,没再看他,而是拿起来针线筐里做了一半的棉裤,凑在烛火旁,继续下针。
或许是从小养成的习惯,邝深吃东西即便很快,但也没有发出村里汉那种胡噜声。
空气一下安静下来。
邝深收回视线,咽下嘴里的东西,声音淡淡:“别做了。”
光太暗,毁眼。
“没剩多少了。”江芝咬断线,含糊道,“剩几针我缝完,刚好一会儿,你走的时候能穿着。”
给他做的?
邝深心底绷着的一根弦像是被人轻轻弹了下。
泛黄的烛光照亮漆黑,记忆里艳丽的脸庞卸下了往日的骄纵,却在不经意间露出柔和,安静笼罩着一层淡淡的烛光中。
江芝也有点困了,做着做着就开始打哈欠。但她记着还不能睡,要把邝深送走,不然明早就露馅了。
想到这,她又抬起头看了邝深一眼,更殷勤了:“你一会儿是不是还要洗澡?我帮你把热水烧一下吧。”
邝深看她一眼,江芝笑笑,佯装乖巧。困眼朦胧的小脸,心思昭然若揭,就差直白写上“赶紧洗,洗完赶紧走”。
邝深低头吃了口面条,又顺手移开她旁边的烛火,也很客气:“不用。”
邝深事儿多,是挺爱干净一人,在外出汗就着河水就擦洗了。
但江芝又不知道他在外是啥情况,颇有些嫌弃。
“怎么不用呢?你今晚不洗澡了?”江芝皱了皱鼻子,说的委婉,“还是洗洗吧。”
都好几天了。
邝深都要笑了,气的。
他迎着她嫌弃的眼神,勾了勾唇,慢条斯理道:“我今儿晚上不走,时间多。”
“!”
江芝惊地差点站起来:“你今晚不走?”
“怎么,你不想让我在家?”邝深看她,挑了下眉。
“怎么会,”江芝笑的都有些勉强了,“我就是担心你明早时间来不及。”
“那刚好,来得及。”
江芝:“”
邝深喝完最后一口汤,起身灭了她身边的蜡烛,彻底断了她最后一分的念想:“所以你时间还多,慢慢做。”
“”
江芝笑都有点笑不出来了。
在这个瞬间,她甚至都觉得邝深像是知道了些什么。
第25章 菜角(补三更)
江芝眼看着邝深端着碗筷去厨房, 想起厨房还有两盆馅子就有些坐不住。
她刚起身就听见床上糯宝哼唧两声,忙拐了个弯,去床上隔着被子拍了两下糯宝。糯宝像是累着了, 蹬了两下小脚,又沉沉睡去。
经这一闹,江芝没了出去的心思,也来不及了。更何况, 明早说不定她起的比邝深还早, 瞒也是瞒不住的。
想通之后, 江芝也没强求。她脱鞋上床, 床最里侧放着正酣睡的糯宝。
怕惊醒孩子, 她没动位置,侧躺着, 微微环住糯宝, 给邝深在床外沿留下了足够大的空间。
夜深人静,她几乎能从呼啸穿堂而过的北风里听见邝深洗刷锅碗的声音。声音渐小, 直至不见。
而后,静等片刻, 迟迟没有等来邝深。江芝自己都等困了。
迷迷糊糊将要入睡的时候, 她感受到被褥微微下陷, 有人从外侧掀开被角, 而后就是鼻尖处传来淡淡家里皂角的清香。
她下意识转身,闭着眼摸了摸邝深健壮有力的手臂, 果不其然摸到了表面泛凉的水汽:“你洗澡了?”
“……”
邝深要被她气死, 不洗澡就江芝这个爱干净又挑剔性子, 肯定不会让他上床。过了刚结婚那段轴且别扭的日子,两人都在慢慢适应。
“让一下。”邝深半俯身先看了下床最里侧的糯糯, 轻轻地给糯糯掖了掖被角。
江芝意识逐渐混沌,听话地缩了下身子,眼睛都有些睁不开。她伸手勾了下邝深胳膊:“你别说话,我有话跟你说。”
“什么?”邝深把枕头给她拉好。
家里这两睡觉一个比一个不老实,小的踢被子,大的往下出溜。
江芝艰难地转了下脑子,发现真的运转不行:“我忘了。”
“”
在漆黑不见指的夜里,他终于能卸下白日里的面具,神情都难得柔了两分。
“睡吧,”邝深见她蹙眉,怕她还要想,只得隔着被子轻轻拍了下她,有点像哄糯宝。
他无声弯了弯唇。
江芝贪热,不自觉往他那边靠了靠,呢喃呓语,还不忘趁热打铁,力图一下刷满邝深的信任值和感动:“邝深,我会给你当个好媳妇的。”
邝深轻拍她手微顿,没再言语,只又低声重复:“睡吧。”
见她睡熟,他翻身平躺,单手放在脑后,眼看屋顶,轻听入耳便是她和女儿浅浅的呼吸声。
放任自己听了许久,他才慢慢强迫自己闭上眼。
第二天凌晨,鸡刚鸣过一声,主屋那边传来细碎声响。
邝深倏忽睁眼,看到熟悉的屋顶,耳边听着细细浅浅地呼吸声才想起来是在家里。
他侧身去看,床里侧的娘两睡得一个比一个香甜,脸颊都带着酣睡过后的红晕。悄悄起身,穿好衣服,他轻手轻脚开门走出去。
屋外天还泛着蓝黑色,寥落分布着几颗星辰。厨房里,邝统正坐在灶火旁烧火,周瑛利落着开始和面。
邝深推开门的瞬间还有一瞬怔楞。
“爹,娘?”
周瑛之前还因邝深投机倒把生过气,当下见了邝深,些微尴尬。但她一向冷着脸,也看不出来。只淡淡应了声。
倒是邝统一如既往,似不觉意外,伸手招呼他:“我洗脸的时候看见家里皂角动了位置,一猜就准是你回来了。来,去帮你娘把面和了。”
邝统没说其他话,邝深自然也没问。他挽起袖子,洗了洗手,走到周瑛旁,看着满满半盆的面粉,眉头微跳了下。
都是干惯活的人,但他的力气比周瑛大多了,他用劲儿地和了一小会儿,面团就已经初步成了形状。周瑛接手,没让他再动。
邝深看了眼天色,洗了洗手,简单洗漱了完:“爹,娘,我先走了。”
“拿着路上吃,”邝统给他用热水哈了两包子,“这东西做出来费劲儿不说,重要的还有那份心。”
邝深点头:“爹,我知道的。”
邝统送他出去,亲自给他开了大门:“好好走路,走实路。别整天爬墙跳栏的,不摔没事,这万一摔了就是大事。你也是当爹的人,凡事多为糯宝想想。”
邝深正色:“我明白。”
“去吧。”邝统拍了拍他胳膊,眼里流露出慈爱笑意,“小时候我拍你脑袋,现在我只能拍你胳膊了。”
邝深摸了把自己的寸头,眼里也闪过细碎笑意。
他抬脚走了两步,又退回来:“爹,您就别告诉江芝我早起撞见你们的事儿了。”
“怎么?”
“她不想说。算了,也省的她晚上睡不好。”
知道邝统周瑛也参与进来,邝深既无奈的同时,心底也渐渐猜出来江二是谁了。倒过来推一下,什么就明白了。东西是家里做出来的,能上家来取东西的肯定是邝统都放心的人,哪儿还有比江芝亲哥更让人放心的,是他估错了江芝的胆子。
只是他还是想不出江芝怎么会有这个想法。但没关系,总有人会知道。邝深笑意淡了许多。
昨晚睡得晚,等江芝起来的时候,周瑛已经把包子做完了。江芝洗漱完,就开始系上围裙,准备炸菜角,又做了几个圆滚滚的糖糕,留着哄家里两个小的。
一早上的忙碌结束于江佑挑着两个竹筐走,一筐里装了一百个的包子,另一个筐里装了一百个的菜角。知道江佑喜欢吃菜角,江芝特意多留了几个。江佑在路上就吃了个肚儿滚圆。
送走了江佑,邝家也开始了吃早饭。
忙完闲下来,江芝啃着菜角,边吃边记挂着屋里的糯糯。想起晚上闹着不睡的糯糯,她自然想起了昨晚留家里的邝深。
紧接着便想起自己放在厨房高处的两盆馅子,也不知道邝深看见没。
当下,江芝一个激灵。她咽下嘴里的东西,问周瑛:“娘,早起您见到邝深了么?”
周瑛看她一眼,没说话。
邝统自然接过话头,神色自若,反问江芝:“深哥儿昨晚又回来了?”
“昨晚就回来了,”江芝不敢相信,“爹,您今早没见邝深么?”
邝统深谙语言艺术,含糊句意:“可能他走得太早了。”
江芝点点头,可不是走得太早了,连邝统起这么早都没见。她轻松口气,可能是昨天馅子放的高了,邝深没发现。
邝深既然没发现,那她的脸面就还在。
江芝高兴起来,啃完一个菜角,思想又跑到邝深身上。他今天走的那么早,昨儿又睡那么晚,中间这么点时间哪儿够休息的。
也不知道他图个什么。
邝深图个什么,江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他只知道今天自己早上吃的很饱,很开心。但没想到这是他妹给他准备的“最后的早餐”。
早起包子卖的很顺利,菜角更是一“角”难求。卖了将近一周的早饭,江佑在这个院子都出名。他早起来的时候,整个前院都被人围地满满的。不到四十分钟,所带的东西全部售空,毛票装了小半个盒子。
江佑很满足,按着江芝吩咐,买了四只猪蹄,一条肉,又要了几根棒骨,满载着东西从后门走。
很巧,他又遇见了童枕。
童枕嘴里也不叼东西了,站在后门,看向他,目光些许复杂:“你真姓江啊?”
“…对啊。”江佑自认为跟童枕这几天相处可以,还笑了笑,“怎么想起来问这个?”
“有人请你去个地方,说点儿事。”童枕面露痛心。
他好不容易吃上两顿合心意的饭,结果还是摆脱不了江芝的阴影。
怎么哪儿都有姓江的。
江佑瞬间警惕起来,背着竹筐不动神色往门里进,面色还能稳住:“要去哪儿?”
他对比了下自己跟童枕身材大小,感觉自己打个童枕是没问题的。但就怕外面童枕有帮手,江佑选择先慢慢往屋里退。
童枕劝了句:“别动了你。”
江佑怎么可能听他的,往后走了两步撞上后面台阶,他扭头一看,就见身后站着两个彪形大汉。
江佑:“……”
江佑瞬间躺平,放弃抵抗,很快被他们跨着胳膊带上自行车。童枕拿着个黑布头犹犹豫豫,一时间不知道是该塞嘴还是蒙眼。
葛仲从屋里出来,敲了下他头,收走了他手上的布料。而后,走到江佑身边。
两人见过,江佑认识葛仲,喊了声“仲哥”。
葛仲应下,一如既往地客气:“你跟二肖是兄弟,我跟邝深也是兄弟。所以,别紧张,不会害你。就问几个问题,都是熟人。”
葛仲早他一步开口,说出来的话都是他心里所想,先后提到二肖跟邝深,看着也像没什么恶意。
“问什么?”江佑依旧很谨慎。
葛仲没回,手上布料迎风飘,身后很快来人拿着粗绳把江佑跟前面骑车的人绑在一起。江佑瞬间都要跳起来,葛仲扣着了他。
“别紧张,那人说你们江家人都是有些功夫在身上的。骑车不容易,你也体谅下我们。”
江佑:“……”
体谅他大爷的。
葛仲使坏挑了火,没憋住,又笑了下:“行了,时间不早了,你们走吧。”
江佑总觉得葛仲这句话听起来像是“时间不早了,你们上路吧”。
他脑子飞快转过几个想法,但一路上都没有来得及实施。
他暗暗发誓,等下车了,一定给他们好看。结果,等车停的时候,他腿都麻了,抬头一看,草木不生,满目荒凉。
江佑:“……”
这是准备就地给他埋了么?
江佑被人松绑,从自行车上下来,活动了下腿脚,脸色有些难看。而后,前面的人闪开,他眼前入衣角,转头一看,就是脸色比他还沉的邝深。
江佑:“……”
“邝深?”
邝深扯出笑,礼数挑不出半点错:“二哥。”
“别,我不敢当。”江佑端起架子,受不了屈。
邝深点点头,拿出江二最开始签的枣糕单子,并不强求:“二哥既然当不起,那我去找能当家的。”
江家能当家的除了江大哥,就是江父江母。前者没回来,后两位跟谁说,他就是一个死,无非是死于棍棒,还是先死于眼泪后死于棍棒的区别。
江佑腿有点软,生挤出一个笑,手搭在邝深胳膊上,干笑两声:“刚跟你说笑的,怎么还当真了。”
邝深避开,不置可否,软硬不吃:“说笑完了,二哥现在跟我说说这件事到底是怎么开始的?谁找的谁?”
很明显,邝深已经对这件事知道的不能在清楚了。
江佑想起前两天江芝信誓旦旦跟他说“邝深不会知道”就有些牙疼。他那时候肯定是被钱冲昏了头,怎么就忘了邝深根子里是个手狠心硬的主。
江佑是没胆子在邝深面前打掩护,也没必要。他跟倒豆子一般哗啦说完,中间连口气都不带喘的,豪爽地让童枕都瞠目结舌。
“你们江家人都这么讲义气的么?”
“……”江佑不是能尴尬的人,他摸着下巴想了下,“其实还能更讲义气。”
然后,他就又补充了一遍细节。
童枕:“……”
真活久见,这要是在他们这儿,打不死就算好的。
邝深听完,没什么反应:“她到底想做什么?”
“可能是想开个小饭馆吧。”江佑也是听江芝那么一提。
邝深没再问,轻抬眼看了下童枕。后者颠颠跑过来:“哥?”
“二哥,以后你就直接跟童枕对接,有什么事都找他,别嫌麻烦。”
童枕表情复杂,既高兴他哥终于给他安排事儿了,又难过于自己以后都要照顾那个姓江的以及那个姓江的二哥。
江佑,准确来说,江家人都有这个毛病。自己不好过了,也不让别人好过。
江佑看了眼脸色阴郁的童枕,笑了下:“你不高兴?”
童枕仗着他哥跟别人说话,没注意到这边,高高仰着下巴,早换了态度,冷哼一声。
“我告诉你啊,我在外面,人都称童哥。”
“童哥?”江佑笑了下,嘴里含碾这两字,而后朗声道,“说起童哥,我还想起来一件事,关于童哥跟他哥的……”
周围人视线聚集而来,跟邝深聊天的人都止住了话头,邝深淡淡地往这瞥了眼。
童枕像是被人踩着尾巴的猫,整个炸起来。他瞬间就想起了“花包子”的事儿,心虚的不能行。
“哥,江哥,你是我哥,行不?”童枕彻底被拿捏,一下哑了火。
跟邝深聊天的人笑了下:“难得见童枕吃瘪。”
邝深不知道想到什么,轻舒一口气,浊气散去大半,眉眼也带了些笑意:“江家人受不了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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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奶糖
半上午的时候, 家里就江芝跟糯宝在家。
糯宝起得晚,吃完饭之后,江芝没让她再躺着, 拿先前邝深做出来的鸡毛毽子跟她一起在院子里丢着玩。
江佑来的时候正见着裹着厚厚外套,走起路像企鹅的小糯宝,摇摇晃晃地去门口拾毽子。
“糯宝。”
糯宝抬头,看见江佑站在门口。她也算隔三差五见江佑, 熟悉了, 不认生。
白嫩小脸裹在红色帽子下, 衬的雪白白的一小团, 圆滚滚的, 未语先笑,眼睛弯起来, 声音很是欢快。
“舅舅!”
“糯宝。”江佑快走两步, 东西都没放下,就把糯宝抱起来, “想舅舅没?”
大人们每次见糯宝都会问,就连子城有时候回来, 也会拉着糯宝小手问。
“想了!”糯宝小脑袋上下点着, 还随便指了指自己的胸口, 熟能生巧, “这儿想。”
江佑感动地不行,一感动就想给糯宝掏糖。
“可别给了, 她一吃糖就不好好吃饭。”
他们家里其实也不怎么备糖, 一是之前没钱也没人买, 二就是怕糯糯没节制。当然,这一习惯终结于江佑挣到钱后, 江佑有钱了,总喜欢买点糖投喂糯宝。
所以,糯宝现在看见江佑就两眼放光,亲的不得了。
糯宝眼巴巴看着江佑手上的糖。小家伙最会卖乖了,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清澈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江佑,两个带着福窝窝的小胖手抱着江佑手掌,一连声喊着“舅舅”。
奶乖奶乖的。
这谁顶得住啊,反正江佑顶不住。
“就喂一个,不碍事。”
江佑眼疾手快地剥了块奶糖,小小的一个,也没多大,喂进糯宝嘴里。糯宝很给面子,“啊呜”一口吃进去,小手握着嘴,一脸满足,小脚丫一晃一晃的,头上小帽子也跟着晃。
可爱的不行,看得江佑一颗心都是软的。
他在屋里卸下筐子,把糯宝放到腿上坐着,又从筐子里面拿出钱盒推过去。
“菜角费油,按着肉包价格卖的,都是一毛五。这是今天的钱,你收一下。”
江芝扣完本,把钱数好,自己的一部分放到盒子里,江佑的给他推过去。
江佑没向往常那般接过,而是慢慢开口道:“以后,我就隔两天上午来找你,其余都是晚上。”
“嗯?为什么啊?”
江佑来江芝家一向是看他时间空闲,也没有刻意注意过什么。
“为了安全。”童枕在他耳朵旁念叨了一个上午,听得他头疼,“刚好咱娘今年恢复了工作,看着上面像是宽泛了些。再说,你们大队也都知道咱们家里条件好。平日里我背着筐子多来几趟,平常人也只回道你有个好娘家,不会多想其他。”
“大大方方的来,他们反而不会生疑。”
江芝对这个倒是没什么意见,只是觉得江佑有些奇怪:“你今天怎么想起来说这个?”
“或许,突然顿悟了吧。”江佑说的高深莫测,实际上心底也觉得自己在鬼扯。
他就不明白了,自己就出去卖个东西的空怎么就成了两面派呢?小妹不让他告诉邝深做生意的事,邝深不让他告诉江芝自己已经知道的事。
怎么卖个包子都能这么复杂呢?
他不懂:“妹子,你给哥一句实话,你做这门生意为啥不打算告诉邝深?你总不能真打算瞒他一辈子吧?”
“对啊,我跟他说这个干嘛?他之前那什么的时候不也没跟我商量,也没跟我说呀。再说了,”江芝叹口气,也很忧伤,“二哥,你不知道,邝深不做这个已经很长时间了。你看咱娘也知道,这离职之后,过得有多难。”
“”
要不是江佑今天见了邝深,他说不定还真信了:“邝深过得难?”
“可难了,他现在什么都不会,也就只能下下地,修修水渠了。”江芝也是真为邝深操心,“我好歹还会做点东西,算是会门手艺,他连个手艺都不会,以后也就只能种个地了。”
书里好像也只写邝深一直跟徐翠作对,过得肯定也很潦倒。
江芝止不住地叹气,瘦弱地肩膀上仿佛即将扛起家的重任,生活的重担。
江佑听江芝这一说三叹的调调,有一瞬甚至都在怀疑他今天上午见的人到底是不是邝深。他极其不放心,多问了句:“你怎么想的?”
“我没想什么,我就是觉得邝深挺不容易的。他现在干的都是苦力活,也挣不到什么钱。我要是让他知道我能挣钱了,他心里该多有负担?本来大队也都有人在背后说他是吃软饭,小白脸。”
“我不能再让他这么自卑,这对糯宝成长也不好。”江芝说得掏心掏肺,真情实意。
其实,还有最关键的一点没说,那就是她要脸,怕邝深刺她。她那时候说话太刻薄,扎人心,她不想再被人扎回来。
尤其,那人还是邝深。
“自卑?”江佑恍惚觉得自己幻听了,想起上午邝深那副操纵全场的气定神闲样儿,一时有些错乱,“邝深自卑?”
“对啊。二哥,你看我现在一天都能挣个一张大团结,一个月就是三百了,这一年就是三千多。攒个几年就是万元。”
江家两兄妹稍微挣点钱都喜欢飘。不过江佑是飘在表面,江芝飘在心里。她现在做美梦,越说越来劲儿,给自己画饼,感觉自己下一步就能养家养邝深了。
“二哥,你说,像邝深这种没什么一技之长的。现在年轻还能种种地,等以后老了,干不动了,还真得指着我养他。你说他到时候能不自卑吗?”
“你这让我怎么跟他开口?”
“”
江佑想起自己上午偶然见邝深过手的东西,那都是他平日里都碰不敢碰的东西,莫名地有些怜悯还在做梦的亲妹。
他犹犹豫豫开口,打断江芝幻想,“先不说你隔三差五要吃肉,要买雪花膏、细面等花销有多大。我就想知道,你是真觉得邝深除了种地外,一无所长?”
“那”江芝认真思索一番:“现在,他应该还会修水渠了。”
江佑:“”
江佑微笑,微笑,还是微笑。而后,他看向糯宝,面露慈爱,狠亲了口糯宝,逗得糯宝“咯咯”笑起来。
江佑把糯宝放在江芝怀里,很是郑重:“答应哥,以后一定要好好教糯宝喊爸爸。”
“嗯?”
“没事,你记住就行了。邝深”
“邝深怎么了?”
江佑嘴唇动动,没敢说出来,都快把自己给憋死了,脸上色彩纷呈。他艰难道:“邝深,很好。”
江芝:“”
二哥,今天好像有些奇怪。
江芝送江佑出去,一路上还在各种明示暗示江佑去找秦云看看病。江佑脸色虚弱,脚步发虚,只深深看她一眼,而后转身,走得格外坚强。
—— ——
下午,江芝哄睡糯宝后,跟着子城一起去上后山摘韭菜。自从江芝嫁过来之后,这还是两人第一次单独相处。
子城明显有些不适应,抿着嘴,背着个比他背都大的筐子,走在前面,头也不回。
江芝保存体力,没敢走这么快:“子城,你能等一下我吗?我有点跟不上你。”
子城回头看了她一眼,发现两人确实差着距离,思索了一下,他停下,站在原地等了江芝一会儿。
“子城,我好像有点走不动了,你能借我扶一下吗?”赶上之后,江芝先把手搭在子城身上。
省得一会儿子城跑得不见人影,她可没那个力气漫山遍野的去找孩子。
子城看江芝,眼里是不掩饰地嫌弃。
她怎么能走的比爷爷还慢!而且,明明才刚走两步,她竟然就累了,还不如妹妹!
子城已经开始后悔跟着江芝一起上山了。
可一想到爷爷说的,她是因为生了妹妹,脾气才变差,身体会不好的。想起家里漂亮可爱的妹妹,子城深深地叹口气,小脸上都是沧桑。
“那你要扶好我。”
“好。”江芝被他表情逗笑,伸手捏了下他脸颊。
山路崎岖,子城能躲但没有躲,像是每次带糯糯上山,提醒糯糯般提醒她:“不能这样,你这样容易摔倒。”
养了子城快一个月了,子城脸上也终于有了点肉,摸起来还有点舒服。
江芝很有成就感,心情颇好,起了心思,逗小孩:“你怕我摔倒呀?”
子城小大人似地简短“嗯”了声。
大队里之前有人就是走路没走好,从山上掉下来摔死了。江芝要是真摔下去了,那妹妹该怎么办?子城想起家里乖乖软软地妹妹,很是害怕。
他怕江芝不在了,妹妹就和他一样找不到妈妈了。他不要妹妹跟他一样,不然,妹妹也会和他一起被村里小孩骂做没娘的孩子。就算为了这个,他也会好好盯着江芝走路。
江芝可不知道子城想的这么复杂,她只当自己这段时间努力没白费,又捏了捏他小脸,笑着问他:“子城,你想不想去上学?”
子城眼看地面,走地很踏实,听见江芝说话,小脸却开始绷起来,小手都紧紧地握成拳头。此刻的他像一只被踩着尾巴,抓着弱点而瞬间炸毛的猫,浑身刺都竖起来了。
小婶又要变坏了!她肯定是想跟其他人一样嘲笑着自己躲在窗户口偷听!
他才不会让她嘲笑,让她看不起。
“不想!”
“嗯?”江芝愣了下,这怎么跟书里不一样。
因为邝家,也因为糯糯小,江芝其实是很少出去的,除了秋收这种必须下地的,其余时间她基本不怎么去。要不是看了那本书,她甚至都不知道子城跑去什么地方。
“真不喜欢啊?”她不死心,又问了遍。
子城小嘴紧紧抿成一条线,也不让江芝搭肩膀了,转身往后走了两步,飞快地拿袖子擦了擦眼,别过头,看也不看江芝。
“我走你后面。”
江芝:“”
这一看就是自己不知怎么犯了子城忌讳。
江芝也没敢再说什么,怕刺激子城,在心底默默叹口气,子城对她还是有心结。
也正常,两人关系冰点了将近三年,哪儿能这么短时间消融。更何况,这又是个极其敏感成熟又有些小自卑的孩子。
想起子城,她就想起糯糯。不管书里是真是假,变数有多大,但她还是相信子城,也相信邝统跟周瑛带出来的孩子。
江芝手扶着坡上的矮树,脚踩着沙石,弓着身子,一点一点地往半山腰爬。手不敢松,一松就要滑下去。
在这个时候,她总格外地想在家里酣睡的糯宝。
江芝下着决心,还是要找机会再跟子城谈一谈。要是他真想去上学,那她势必要想尽办法去给他找一条路。
不单是为了还书里的情,更是为了给糯宝留个善缘。
江芝每往上走一点,都要回头看一下子城。子城从小被邝深提溜去后山,也常跟着邝统一起上山找野菜捡柴火。
他爬的可比江芝轻松多了。
过了那个瞬间,小少年也慢慢冷静下来。看着江芝不断回头看他,吃软不吃硬的子城又不好意思起来。
“你别看我,好好爬你的。马上就到了。”
还真是个小大人了。
江芝笑了下,抬眼确实已经能看到半山腰的平地,用力地向上走了几步,缓慢舒出提着的气:“好。”
到了缓坡,其实离找到野生韭菜的地方已经不远了。江芝久不走山路,猛的一走,又走多了。也可能是用力的着力点没控制好,脚后跟还隐隐有些疼。
她走路的速度慢下来。
子城细心,鼓着脸,又走到江芝旁边,仰着小脑袋,眼睛四处瞟着,就是不看她。江芝没明白他意思:“怎么了?是不是累了?”
“?”
子城似乎没想到江芝这么“笨”,抿了抿唇,不甚熟练地拿起江芝手腕,放在自己肩膀上。而后别别扭扭道:“走吧。”
江芝是真的笑起来,口是心非的小家伙。
她没跟子城客气,手由搭在他肩膀滑到他手臂,半揽着他往前走:“没白疼你。”
子城印象中还没被人这么搂过,尤其这个人还是他妹妹的妈妈。他被江芝半揽在怀里,身子一下僵硬起来,呼吸间都能闻见江芝身上香香的味道。
这就是妈妈的味道吗?
“是往这边走吗?”江芝能感觉地到他身体微僵,怕他挣扎跑远,主动开口,吸引他的注意力。
“嗯。”
子城看了眼方向,抽了抽鼻子,声音闷闷地。他也有点想自己的妈妈了。他的爸爸妈妈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江芝自然听出来子城声音不对,没敢低头看他。毕竟,这个小家伙跟一般的小孩不大一样,心里围墙极高,爱面,又喜欢装大人。
她怕自己低头一看一问,再把人给看生气了。
江芝无奈地叹口气,觉得自己今天真的是流年不利,在子城的雷.区上来回踩爆。也就幸亏子城,要是换个其他小孩,说不定她现在就得撒开腿满山坡地找孩子。
这样一想,还是自家崽子懂事。江芝越看越满意,拍了两下子城胳膊:“晚上给你做烤猪蹄吃。”
猪蹄,猪身上的东西,听起来都很贵。
子城眼里闪过戒备:“你想让我帮你干什么?”
“不做什么,哄哄你。”江芝没忍住,又rua一把子城的脸,“小小年纪,别老学你爷你叔,高兴些。晚上给你做好吃的!”
子城觉得是真的小婶变了,变得喜欢说一些肉麻的话,也变得更爱捏他的脸了。
他摸了下自己的脸,不疼,就是感觉有点奇怪。
他比妹妹大,又是个能摔打的男孩,所以小叔跟爷爷对他总是慈中带严。周瑛又是个性子冷的,在家里,他只看过爷爷或者妹妹的舅舅这样逗过妹妹。
子城没忍住,又偷偷学着江芝样子轻捏了捏自己的小脸,没再说话。也没在挣扎。
他才不是需要哄的小孩子,他只是怕江芝摔着。
江芝见子城没再乱动,状似无意地觑他一眼。只见小家伙眉头皱着,像是在思考什么大事。
因为崽子过于特殊,江芝没敢乱开口。直到快走到韭菜地,目光所及已经能看到一大片的韭菜,迎着风飘。
江芝心情一下舒畅许多,在她眼里,这哪是迎风飘的韭菜,分明就是闪着光的票子嘛!
她来精神了,腿也不酸了,脚也不疼了,背着筐子,扯着崽子,就头也不回地冲进韭菜底里。子城被她拽着跑了两步,眉头皱的更深了。
到了地方,江芝先把筐子给他取下来。然后半蹲着给他折了折袖子,又把他小手握成拳,跟自己碰了碰拳头:“干活!”
忙起来就不可能再有精力去东想西想了。
江芝弯腰干活,间或看一下子城。果不其然,子城眉头也不皱了,嘴也不抿着了,弯腰拽韭菜速度快的飞起。
明显是练家子啊!江芝很是满意。
在江芝对面干活的子城却几不可闻地叹口气。难怪爷爷说家里小婶不用干活,这活干的也太差了吧。
又慢又乱,好多韭菜都还没拔完,小婶就走了。完全没看见。
而且,小婶竟然又在偷懒!
子城抬头,愤愤地看了江芝一眼。
“子城,你好棒呀!真厉害!”两人目光相聚,江芝先笑了,毫不收敛自己的夸奖,“你一定是咱们大队最厉害、最能帮家里人干活的小男子汉!我现在都开始崇拜你了。”
迎面就是一盆糖衣,直接把没经过社会毒打的小子城给砸懵了。
他晕乎乎的,完全忘了自己是要干嘛的,就这还没忘绷着小脸。但嘴唇却不受控制地开始微颤。但在他低头时,还是没忍住,以为没人注意到,偷偷弯起唇角,甚至还露出来最里面的几颗白晃晃的牙。
被江芝看得一清二楚,这才对嘛。她也跟笑起来,那么小的一个人儿,就该开开心心的才对,扮什么深沉。
两人干完一茬,装了小半筐韭菜,江芝累的直不起来腰,先提出来休息。子城不累,年纪小,有活力,还想继续干。却被江芝提着脖颈,拽走休息。
子城自觉江芝靠不住,想着自己要多干点,不乐意休息。跟他邝深一个样,固执地不行,又想自己偷偷爬起来。江芝轻拍了下他后脑门,手放在他肩膀上,按着他坐下。清了清喉咙,正准备跟他讲讲道理,却清楚地听见几道脚步声正由远而近。
霎时,子城紧抱着自己的筐子,江芝浑身警觉起来。
第27章 火柴
红福大队的后山是有年头地山脉, 挨着几个大队,翻过山那头就是其他大队。
冬天农闲的时候经常有人上后山寻东西,或挖野菜或寻野兔捉麻雀。大队对这个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总不能真看着村里人冬天活活饿着肚子吧。
所以各个大队也都有不成文的规定,后山是公家的,但是在后山凭本事找到的东西都算自己的。
江芝倒不是怕别人来抢东西,她就是觉得这地离缓坡也有一段距离, 又转了几个弯。这么偏的地方, 怎么还能有人摸来。
总归让人有些不安。但躲是来不及躲了。
江芝把子城护在自己身后, 安抚性拍了拍他的手腕。子城怔了下, 仰着头看向站在自己面前纤细的背影。他记得, 上次有人来家闹事,他也是被江芝这样护在身后。
子城心里突然有种说不出来的感受。
小少年开始检讨自己, 刚刚是不是太过分了?
江芝现在没空管子城怎么想, 只抬眼看向来人,直至看清来人面庞, 才微微皱眉。
是徐翠带着她的姐妹团。
怎么会是她们?
江芝跟徐翠是同年嫁过来的,但两人嫁的人不同, 处事方式也是南辕北辙。她刚嫁过来直面是恶意多于善意, 又加上心里挂着事, 先来就病了半年, 也没时间出去。
徐翠则不一样,刚嫁来的时候就很出名。娘家虽差了些, 但运气好, 跟着她上山总能找到更多的东西。她每次出门上山, 都必是前呼后拥围着一群人。
江芝只是听过,从没见过。这次, 可算是见着了。她不当跟村里人打交道,认出来的也只是寥寥,但见她们都扎着两个粗粗的麻花辫,面孔稚嫩,看着大都像是还没结婚的。
徐翠没想到能在这看见江芝,心里不大痛快。这些天,她逢人都要解释她跟江芝的误会。
可信者寥寥,看热闹的倒是不少。系统借此扣了她不少积分。
所以,她这次叫了人,结伴去后山,就是希望带她们找点东西,也能压一压前几天的话头。但万万没想到,江芝这么阴魂不散。
想起这段时间的赔笑,徐翠咬牙,面色闪过不虞。死死压了江芝这些年,她怎么可能愿意见着事情连连脱离自己掌握。
江芝就该被她踩在脚下!
她稳了稳心绪,走上前,眼睛依旧盯着江芝:“芝芝,你来这里怎么不跟我说一声?你是不是还生我的气?都是我不好,都怪我上次病的太突然,没想到我婆婆突然就这样闹到你们家去了。芝芝,你大人有大量,可千万别再跟我生气了。我那时是真的不知道。”
说着,徐翠就开始拿袖子擦泪,竟真被她挤出了几滴眼泪。
“”
江芝这段时间忙于赚钱,都快把徐翠这号人给忘了。
她根本不看徐翠,更懒得看徐翠周围的几个小姐妹纷纷围着徐翠,惺惺作态地开口安慰。
她悄悄退后几步,转头跟子城对视一眼,子城抱着筐子,点点头。两人默契达成一致,同时拿起了自己的筐子,飞速开始收割韭菜。
以至于徐翠哭诉说完自己这些天的说烂了的台词,终结于一句:“都怪我当时太傻太天真,芝芝,我代我婆婆给你赔不是了,你就原谅我们吧!”
她泪眼朦胧,说完这句话,久久没人回答。耳边只有“刷刷”手薅韭菜的声音。
“”
徐翠愣了一秒,而后扒开人群看去,只见江芝弯腰不抬头,干活干的飞起。
她气炸,气堵在喉咙,半响顺不下,整个脸都涨成猪肝色:“芝芝,你在干什么?”
江芝弯腰干活,懒得搭理她。
去他的对照组,只会耽误她赚钱的速度。
可是,她不理人,人却上赶着找事。
江芝拔完手上这一把韭菜,抬头就看见自己被徐翠和她一圈小姐妹团团围住。
“有事?”她话音刚落,就看见子城抱着筐子冲过来,跟个小炮弹似的。
江芝扶了把子城,没让他乱动。
“江芝,你也太过分了吧!”这次说话的不再是哭哭啼啼的徐翠,而是徐翠姐妹团的成员石花莲,“翠姐都道过歉了,你这人怎么还不讲情分!再说了,那事儿本来就不是翠姐做的。”
“就是,就是,一点儿礼貌都没有。”同行的女孩很快接上,“别人说话的时候,你听都不听!怪不得是出了名的搅家。一看你就除了撒泼,什么都不会。”
“怪不得你能嫁到邝家,一个狗崽子,一个搅家精,真是配的不行!”
这话一出,围着他们的姐妹团瞬间“咯咯”地笑作一团,笑声刺耳,令人作呕。
江芝眼神瞬间凌厉,眼神直直看向最后说话的石花莲,竟生生把她看得倒退两步。
石花莲是石二柱的妹妹,因为邝如许的关系,江芝鲜少跟她一般见识。但现在,她在心里默默给邝如许赔了个不是。对不住,她手痒了。
“你,你看我干什么?我说的不对吗?”
“对你个头,”江芝上前一步,拽着她的领子,脸都要跟她贴上去,寒声道:“有病麻烦你滚去看,少来我这耍疯卖蠢。”
动作干净利落,江芝再次在心里感谢大哥小时候逼她学的这些。
“你干什么!救命啊!”石花莲惊恐出声,不断挣扎,非但没挣开,反而被江芝拽的更紧,终于开始怕了,“江、江芝”
石花莲腿都软了,江芝面带讽意。敢当她面说这种话,她还以为是个多有种的。
江芝余光扫见扫见徐翠几人暗暗使着眼色,看着竟要围着扑上来。她瞬间松了手,把石花莲往前一推,迎面撞上几个人,摔做一团。
徐翠跑的快,没被牵连,连声指责:“江芝,你太过分了!你这样我们回去了肯定要告大队的!”
“告呀,”江芝甩了下袖子,不躲不避走过去,看着摔做一团的人,居高临下,轮告状谁都没她熟练,“我回去还告大队呢!看看这是哪儿几家的大闺女,没出门子就开始学人长舌妇编排家长里短。大队再不管管这个,以后传出去了咱们大队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姐妹团确实有不少都是没结婚的。结了婚的小媳妇都忙着孩子跟家里活,也不会过多跟徐翠纠缠在一起。
不少人听到这个脸都有些白了。
“我在外面的名声一向不好,多个不懂礼貌也没什么,”江芝眼睛扫过不少都站不起来的姐妹团成员,目光依旧凌厉:“但你们刚刚编排人长短,说人夫妻婚事,欺凌弱小,持强凌弱!这是典型的思想作风有问题!是破坏咱们大队的内部团结!要真是这样,那我必须要手写个举报信,送你们大队都出名。”
“也不知道会不会牵连家里?到时候,说不定以后开大会的时候,咱们几个都还能坐在一起。也算个缘分。”
神他妈的缘分。
谁不知道每年开大会的时候,邝家人都要上台念一遍检讨。也就这两年,大队长看邝统年纪大,又怕邝深砸了场子,才改了改规矩。
他们可要不起这缘分,几个没怎么见过世面的姐妹团成员吓得脸都白了。
徐翠没想到江芝这么会说,一个又一个大帽子扣下来。她几度打断都没有成功。好不容易等江芝说完了,她上前两步试图拽着江芝胳膊,逼着江芝看她。
江芝条件反射连退数步,像是徐翠身上带着瘟疫般。她伸手拍了拍自己身上的衣服,看也不看她,没多少歉意道:“你也知道我出了名的娇气,碰不得脏东西,会生病睡不着觉。”
“”
“你说谁脏东西呢?”徐翠没敢真的跟江芝撕破脸,脸色像吃了苍蝇般难看,“江芝,我真没想到你会这样说我?你真太让我伤心了。”
“我又没说你,你上赶着认什么?难不成你自己心底也知道你是个见不得人?还是,”江芝顿了下,轻声道:“你自己身上带着些什么见不得人的脏东西。”
徐翠惊了下,瞬间以为江芝知道了系统。而脑子系统也开始发出“滴”地警报。
她面露疑色,又惊又俱,直直看向江芝:“芝芝,你这是什么意思?”
“嗯?”江芝看徐翠惴惴样子,突然有了两分畅快,“没什么意思,这不是你自己上赶着认得吗?放心,我都知道。”
“你知道什么?”徐翠脸上出汗,手不动声色握成拳,不断地试图靠近江芝。
带着子城,江芝不会犯险。徐翠不值得,也不配。
她笑的轻松:“你承认了什么,我就知道了什么。刚刚你不还当着我们所有人的面承认自己是个脏东西了吗?安心,我们都听见了。”
“”
徐翠一颗心被江芝三言两语搞得七上八下的,最后甚至觉得江芝这样说倒也不错。
她不想再跟江芝绕这个,看向自己身后抱团,远远躲着江芝的一群人,又迎上她们带着祈求的目光。再次皱了下眉,心生不耐。
但这些人是她带出来的,还指着她们挽回自己名声。徐翠不可能让江芝下山告大队,当下,也只能忍着江芝,强挤出了一个笑。
“芝芝,你可能误会什么了。他们没编排你们家长短,也没说你们夫妻婚事什么的。你误会了。”
至于欺凌弱小、恃强凌弱,徐翠看了一眼至今不敢上前,被吓得腿都软了的姐妹团,还真有点说不出口这几个字。
“又是个误会?”江芝面露嘲笑,毫不掩饰。
徐翠的脸色霎时非常难看,上个误会已经被传到大队皆知了。这次说什么也不能再传出去了。
她强挤出笑:“对,这真的就是个误会。”
“哦,那我明白你意思了。”
徐翠没想到江芝这次这么通情达理:“真的?”
“嗯。我明白了,背后说人的长舌妇、编排人夫妻婚事的碎嘴子、欺凌弱小的恶毒妇人不是她们,而是你,对吧?”
“江芝!”徐翠脸色铁青。
江芝都已经指名道姓了,这乌龟他祖宗都忍不了。
“你不是这个意思吗?”江芝颇为无奈,“而且,刚刚不还是说都是你的错,说你傻,让我不要跟你一般见识吗?”
她很是大度:“我同意了,你放心,我从不跟傻子计较。”
“江芝,你!”
徐翠被江芝三言两语激的上头,委屈都装不下去了,完全不顾系统发出的“滴滴”地警告声音,一门心思想着手撕了江芝。
只不过,她上前两步就被小姐妹们拉住:“好了好了,咱们也赶紧去拽韭菜吧,这马上天都黑了。”
“对对对,咱们先干活,先干活。”
“干活,干活。”
都不是个呆的,现在谁都看出来了江芝不好惹。嘴上像是安了个刀,谁碰谁都被戳几个血窟窿。
最关键的还是,江芝娘家硬,底气足。她们刚刚犯了把柄,现下更怕的是江芝找她们的事儿。哪儿还敢让徐翠再上去把这事闹大。
徐翠被人半哄半劝地拽走。江芝大获全胜,自是鸣笛收兵,揉了把子城的脑袋,带他继续干活。
这块地不小,被邝统连着薅了两天,又加上江芝跟子城又拔了一下午,还剩下不算小的一块地。
地方已经被人发现了,以后估计也是薅不到。江芝颇为遗憾地叹口气,不过她也不贪心,把筐子装满了就准备走。但小崽子却是个护食的,还在死命地薅,筐子都快溢出来了。
这盖子都盖不住,一下山,走路晃荡,都是会掉下来。
明摆着无用功。
江芝拦着了他,又劝又哄,才把紧抿着小嘴的子城带走。
这次,再也没不长眼地敢过来找不痛快的,姐妹团里的人一个个都恨不得缩成鹌鹑,唯恐再被江芝看见。
江芝心情美妙,带着崽子,顺着来时的路往下。刚走到缓坡,脸色难看了一路的小崽子突然捂着肚子,“哎呦”地叫了两声。
“怎么了?”
“肚子疼。你先下山吧,我去找个地方方便一下。”最后几个字,小崽子说的有点飘,像是有些不好意思。
江芝怎么可能把他一个人扔着,拎起他背上的筐子,想帮他卸下来:“没事,你去吧,我在这等你。”
子城下意识地握着肩带,眼睛不敢看江芝:“我,我背着筐子去。”
江芝察觉不对,按着他肩膀,先把筐子给他取了下来。子城挣扎了两下,又怕伤着“身子不大好”的江芝,没敢再动。
“你要去干什么?”江芝拉他坐下,没动他筐子,怕他心里不舒服。只见小崽子眼神飘忽,想着都不是件好事,“你跟我说说,咱们一起去做。多个人,你也多个帮手,对不对?”
子城抿着嘴,没有吭声。
小家伙心思太难猜,但是下午又没其他事。她想了下,问:“你是不是还在生徐翠她们的气?要不,我们回去再把她们收拾一顿?”
子城眼睛微微动了下,但还是不吭声。
当下,江芝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没想到,这孩子还是个气性大的。
她问:“那你想怎么出气?”
子城小脸沉着,一直没说话。江芝也不急,脸上挂着柔柔笑意,看向他,静等一个回答。
最后,还是子城先憋不住了,他年纪小,吭哧半天,才说:“反正,你肯定是不会同意的。”
“你怎么知道我不会同意?我是你婶娘,肯定偏着你。无论你做什么事,我都会站在你这边。而且不会告诉你爷你奶以及你小叔,这是咱们两之间的秘密。”
“我们都经过一个下午的同心协力,你还不相信我吗?那我可太难过了。”
江芝脸色垮了下来,拽了拽他的小衣服,眼睛带着几分伤心难过:“你真的不相信我么?”
“”
年仅九岁的小子城哪儿听过这么多的花言巧语,也没见过这么不像长辈的长辈。家里长辈从小姑到爷爷,都没这样过。
这这不活脱脱一个大版糯糯吗?
子城有些头大,但在江芝的眼神控诉下,还是投降了。他动了动嘴唇:“那你说好了,会帮我的?”
“当然。”江芝答得很快,面露诚恳,眼里都是可靠的真诚:“我从不骗人。”
子城相信了她,他跳下石头,半个身子埋进江芝腿边的竹筐,倒出一部分的韭菜,又仗着小细胳膊,从里面掏出了最下面的宝贝——一盒火柴。
小崽子眼睛亮晶晶的,说出的话却是惊死个人。
“咱们去把剩下的韭菜给烧了吧。”
“”
江芝打死都没想到子城有这个想法。
小崽子明显也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情,好不容易养出来带着些肉肉的小脸红扑扑,还有几分激动:“那个地方是我跟妹妹先发现的,是我们的东西!他们抢了我们的东西,还欺负我们,我们这叫替天行道!”
“”
替个鬼。
江芝强忍着一巴掌盖在子城头上的冲动,张了张口,发不出声音。想问的问题太多,她一时间不知道该问哪个。
还好是刚刚多问了两句,不然,她今天就不是找孩子了,这得修个山。
她看向子城手上的火柴盒,强绷着没变脸色,“借”过来,拿在手上仔细看了下。
盒子都被人都滑了,四个角都有点破,最上面的印刷厂家都有些不清,一看就是有时间的东西。打开里面,也就剩了个四根火柴,还有两根火柴是潮的,能不能点燃都得一说。
“这个,谁给你的?”
小崽子眼睛瞬间更亮了,眼神带着崇拜,微仰着下巴:“小叔!之前小叔带我上后山抓野猪的时候给的!”
江芝麻了:“”
她就知道。
邝深这人就没长个会带孩子的脸。这个东西是能给子城的吗?给了他有告诉子城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吗?还有对着糯糯也是,向来都只会哄,走个路都觉得是累着他闺女。
江芝越想越气。
“我们走吧!”小崽子已经等不及了,拽着她的衣角,试图把她往前面带。
江芝把火柴迅速放在自己兜里,拎着子城的筐子放在他肩膀上,牵着小崽子的手,瞬间翻脸,“走,我们下山。”
子城:“?!”
胳膊是拗不过大腿的,小孩子耍赖也是耍不过大人的。跟来的时候完全相反了,不再是子城扶着江芝走,而是江芝一路扯着子城走下来。
下了后山,子城气鼓鼓的,一句话也不跟江芝说。他再次肯定了,小叔说的没有错,越漂亮的女人就越会骗人!
江芝没有理气炸了的子城。她还没有想好怎么跟这个早熟又敏感的小崽子深一步交流,只能先冷着。
一路上两人牵着手,主要是江芝不敢放开子城的手,也没回家,只找了个草垛,把两人的筐子藏了起来。而后,带他去了大队。
快走到大队部门口了,子城才哼哼两句:“你就会告状!”
告状的都是小人!
子城从不背后告状,而且,最烦背后偷偷摸摸告状的人。小孩子最是敏感聪慧。
江芝把他头发揉了两把,看着发型都乱了,才抿嘴笑了下:“不告状。”
她不大度,但也不至于编排几个大闺女名声。时代对她们已经够不公平了。江芝想起宝贝糯糯,总希望以后能为和糯宝一样大的女孩做些什么。
“哼。”
小婶肯定又在骗人!不告状怎么可能会来大队部!
他现在又要开始讨厌一直骗他的小婶了。
半下午的,大队部办公处也没几个人。也就个翘着二郎腿在桌子上的赵武外加一个一直没返乡的男知青在整理文件。
江芝牵着子城进来的时候,赵武都已经眯着眼将要睡着了。知青周关看见了江芝,还有些眼生。
“有事?”
“我是来给大队汇报的。”江芝
“汇报?啥汇报?”赵武耳朵听见“汇报”两字,条件反射般睁开眼睛,还有些迷瞪:“啥?做啥汇报?”
江芝不扭捏,声音大方坦荡:“报告,我今天跟我侄子一起去后山,发现了一大片野生韭菜!作为咱们大队的一份子,在明知咱们大队收成不好的情况下,我们不能偷偷占着这块地方,秘而不说!所以,我下了山就直接来了大队部,先跟大队汇报一声。也能给咱们大队人冬天多点进嘴的东西。”
赵武都愣了,还有些怀疑。江芝看着也不像这么傻的人,她该不会作妖耍什么诈吧?
可在作也不能作到大队部。
“你,这情况属实吗?”
“绝对属实!我敢写保证书!”江芝语气肯定,面容陈恳,“而且,我也愿意为咱们大队人指路!趁着其他大队还没发现,咱们速度要快!”
韭菜可比那山窝窝里的野菜好吃多了。这一到冬天,他嘴里都快淡出鸟了。
赵武没闲着,先去请示了大队长。大队长毕竟上了岁数,没赵武那么冲动,看了江芝一眼:“你确定那儿韭菜多?”
“家家户户应该都能分点。”江芝眼都不眨,只要徐翠她们没来得及走,她们筐里加地上剩的一片,还是够分的。
无非就是少些,只能做两三顿饭,但也算改改口味了。
赵武按捺不住地着急:“大队长,咱们快去看看吧。”
大队长没多问什么,只让赵武去地里喊人,愿意去的就去,不愿意去的继续在地里聊闲。当然,分也是不会分给不去的。
很快集齐了一堆人,村里除去修水渠的也没几个男的,后面跟了不少精明的老太太们。
赵武嫌江芝走得慢,粗声粗气问了路,便先带治安队的人走。何良柱被迫出来,跟走在后面的周关一起,并排走着。
见了江芝,何良柱不可能不打招呼。他停下,没多少热情:“嫂子。”
“你们也要上山吗?”江芝先笑了下,也很体贴,“山上路多崎岖,你们注意安全。”
何良柱没想到江芝嘱咐这句,脸子也端不起来了,挠挠头:“暧,嫂子,我们知道了。你也快回去吧。”
何良柱还是年轻,没经过社会毒打。
“这马上天都黑了,我还是担心你们找不着路,尽浪费时间。不如这样,你们带着子城一起去,他虽然年纪小,但是记着路。”江芝牵着一路小崽子了,都有些累了。她也担心自己那两筐放草垛的韭菜被人拿走,耽误不起。
“啊?”何良柱很意外。
周关挑了下眉,看了何良柱一眼,没吭声。
何良柱面露犹豫,这上山本就难,又带着个孩子。
“你也知道,平日里邝深看子城有多重,要是换个人,我都不放心。也就是遇着了你。”江芝垂眼,又退了一步,“是不是不太方便?要是不方便的话,那就算了。”
“没,没有,方便的,方便的。”
江芝都说了,自己是邝哥放心的人。那还有啥不方便的。再说了,子城就一小孩,带着也不会有人说什么。
“行,嫂子,子城就给我吧。我带他上山薅点韭菜,晚点我亲手把他送回去。”
“交给你我最是放心。”江芝终于把小崽子甩出去,她蹲着给小崽子整理下衣服,低声附耳跟他说了两句话。
小崽子怔楞一瞬。
江芝问他:“记着了吗?”
子城皱眉,但仍点头。而且看见人多,还很聪明地没开口。
江芝瞬间又觉得自家崽子是天底下最好的崽:“乖,等你回家给你做好吃的!”
子城仰头看她。江芝笑了,捏了下他小脸,轻声道:“哄哄你。”
第28章 夸奖
邝深不大好哄, 但子城还是挺好哄的。小家伙被何良柱牵着走的时候,还时不时地回头看看江芝。
好几次对上江芝视线,自己先不好意思起来。
江芝知道子城心思敏感, 没敢走,一直站在原地,含笑看他。直到看不见小崽子的身影,才动了动腿, 转身离开。
前抱筐后背筐, 贴墙避人走回家的时候, 江芝还在心里默默问候邝深。
忒不靠谱了。
好好一个孩子让他带成这个样子!想起子城的性子, 她都有点头疼。
跟着大部队爬完山的子城完全没想到自己已经成为令人头疼的孩子, 还在兴致勃勃看赵武带人薅韭菜、搬徐翠她们的韭菜。
赵武大着嗓子:“你们几个别拽了,这地现在属于大队了, 是公家的了。咱们得一起劳动, 一起分。”
徐翠:“?”
“我们这都薅了半天了。”别说徐翠被赵武这两句话砸蒙了,就是薅了半天韭菜的石花莲也不愿意, “没这样的道理,这可是我们先来的!”
“对啊!我们薅的那就是我们自己的!这得分个先来后到, 你们等我们拔完了再拔。”
“放你娘的屁, ”人群里的老太太们都不乐意了, 就那么块地, 等他们拔完,哪儿还剩多少, “那你咋不说等你们吃完, 我们再拔啊?”
“还分什么个先来后到, 这都是公家的山,公家的地那就是大家的。”
眼见着两伙人都要吵起来, 赵武清了清嗓子,端起自己干部架子。
他道:“这山肯定是公家的山,这山上的东西也肯定都是公家的。虽然平日里大队没说过这些,但你们谁也不能把那么大一个山当成自己的。还想薅到什么时候就薅到什么时候,你们自己想想这可能吗?你们也该像江芝同志多学习学习。”
“跟江芝学习?”徐翠脸都僵了:“她是不是去大队说什么?”
“你以为人家能说什么!人家思想觉悟可比你们高着呢。人家下山不比你们早,发现韭菜不比你们时间靠前!你看人家薅了吗?”赵武学着开会时候会计的调调,一字一顿道,“人家那是堂堂正正,空着手下山。一下山就先来大队部报信!那才是咱们大队的榜样!”
“楷模啊!”赵武猛然起调,洪亮着声音,空气都震了震。
“”
大队里面的人是看着江芝给他们指的路。一个连筐子都没背就去了大队,一个大队人来了都还不愿意让出来已经被他们薅了半天的韭菜地。当下高低立现。
“怪不得人家爹是大队长呢,这思想觉悟就是高!”
“欸,这都是同一年嫁过来的,差别怎么这么大!看看人家那想法!哪儿跟杨国柱家似的,有那么好的运气,也没帮着咱们大队一点半点的。”
“可不是,人家都是自己家吃的肚儿滚圆。哪儿管得了咱们的死活。”
话越说越酸,让本来都眼馋徐翠家日子的人更加嫉妒迷心。不少人,看向徐翠的眼神都变了,暗含指责。
徐翠感觉自己喉咙里都含着一口血。她本以为江芝是去告状的,却完全没想到江芝给她来了这么一手。
这不是坏她名声,败她福运值吗!
她当下就站不住了:“江芝那是明明薅完走的!她怎么可能这么好心告诉你们,这明明就是故意地针对我们!”
“她薅韭菜,你看见了?”吴婆子先跳出来,“我们可没看见她像你们似的薅的地都秃了,筐子都放不下了,还不舍得走!”
“就是,就是,吴婶子,还跟她们费什么话,咱们先上去薅了。早点薅完,咱们早点走。”村里林媒婆挤着个胖身子先冲了过去。
吴婆子紧随其后,几个精明的老太太往前面一挤,就把徐翠等人挤了出去。人群一拥而上,冲散了徐翠跟她小姐妹们。徐翠都被挤得转了半圈,才勉强稳住身子。
她还想说什么就听见石花莲老娘冲过来,对着石花莲先打了两巴掌,骂道:“要死啊你,你发现了这么大一块菜地,也不知道先回家说一声。整天玩的不进家,也没见你拿回来什么东西,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
她一边说,眼睛一边看向徐翠,还干笑了两声:“杨国柱家的,下次再有这事,你记着提前来家给我们说声哈。”
石老娘虽没明说,但还是隐隐有些不满的。这就好像是本来属于他们家的东西,他们还没占完便宜,就被整个大队给平分了。
石老娘尚且如此,更别提心眼比针还小的李春梅。只见她牵着来旺,抱着来福,迈着小脚走过来,把来福往徐翠面前一放,难得冷了脸。
家里母鸡没了,鸡蛋也没了,她病着几天,也没见媳妇照顾。反而是成天往外跑,也不干活,两孩子一个不管,没个娘样。现在又这样,发现了这么大一块韭菜地,不往家里搬,还带着其他人来薅。
这肯定是露了风声,才被江芝发现的!那个死狗崽子家哪有这么好的运气发现这些!
李春梅想起江芝就想起自己这些天受的苦和委屈,脸色异常难看。她还没来得及发作,就听见徐翠一脸不耐开口。
“娘,你带来福来旺来干嘛?”
徐翠正烦着,看见嘴里吃糖吃的一脸口水的来福就更来气,“你也不知道给来福擦擦嘴,你看看来福小脸脏的,口水都进脖子里。”
差不了几个月的孩子,糯糯每次抱出来都是干干净净,胖乎圆润。哪儿跟她儿子似的,脸上都带着黑乎乎的脏渍,这一看看就是婆婆照顾的不经心。
李春梅抱着孩子走着一路,也不是为了薅韭菜,就是为了凑个人数,分点韭菜。舍不得地里的公分,儿子不能走,媳妇儿又不见人,她一路把孩子扯过来,却没想到听见这样的话。
“你当个娘的,你不能自己擦擦?”
“娘!我这是新做的衣服!”徐翠小时候没穿过一件新衣服,都是拾得上面她娘她姐的。也就这两年,才能给自己做几身新衣服。她又把来福塞给李春梅,眉头死皱。
“我这都快忙死了,你能不能别让我再操两孩子的心。”
李春梅看了眼徐翠身上的料子,又想起自己儿子穿的衣服,指甲扎了扎手掌,刺痛让她忍住将要开口的话。家里还指着媳妇,她忍婆婆都能半辈子,现在自然也能强扯出笑。
李春梅缓了语气:“那这样,我看着两孩子,你先把你那筐东西带回咱家。”
赵武刚刚也没非要他们的东西,石老娘都让儿媳妇抱着家里筐子先下山了。又不是个傻的,还留这干嘛。
没想到,徐翠根本不听她的,摆了摆手,“娘,你别管了。你要是没事,就先带着两孩子下山吧。”
她下个什么山,李春梅想再说些什么,就听见赵武吹了吹哨子。
“地薅的都差不多了,大家把韭菜都放筐里啊?身上不准藏,发现了扣工分!”
地确实是不小,但耐不住人多。
那么多人,还都是年轻汉子跟干惯农活的老太太们,没一会儿,地都秃了。
赵武让治安队的挨个过了遍,最后装满了三个半大筐子,几个年轻的大小伙抬着下去。东西不多,但一家还是能分个小两把,回家省着点也能做两三顿。
也有不少人偷着往身上藏的,男的都被治安队的摸了遍,掏出了不少。其他的,赵武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何良柱趁着赵武高兴,拼了命地给他邝哥说好话,想让赵武在他邝哥不在家的时候多去邝家门口溜达溜达。他跟着赵武屁股后面说了一路,口干舌燥。
但赵武也不知道是没理解到,还是太圆滑,只爽声笑,然后拍着胸口:“这次邝深家的确实是发现有功,兄弟你放心,我一会儿肯定给大队长说。这种事情,咱们绝对要提出表扬的。”
“”
眼见着他爹带着会计就在眼前,何良柱止住了口,在心里骂了几句赵武滑头。谁他妈稀罕大队表扬。
前些天还被人上门欺负,日子都过不下去,表个扬有啥用。除了名声好听点,屁用都没有。
他在心里骂骂咧咧,却万万没想到,他不稀的表扬,却有人眼巴巴地凑上来要表扬。会计带人过称,大队长站在台子上跟他们问情况。就在这时,徐翠却突然拎着自己的筐子上来了。
当着一大队人的面,她道:“大队长,我仔细想了下,身为咱们大队的一份子,我也该为咱们大队做些贡献。我想把我下午拽的这些韭菜,全部无偿送给咱们大队!东西也不多,算是我自己的一点心意,希望咱们大队今年都能过个好年。”
系统都快炸了,“滴”声不断,徐翠置若罔闻。
她听了一路,这个表扬肯定不能让江芝拿到。江芝最多是指个路,动了动嘴,自己这个是正儿八经地干了一下午!而且,这么半筐韭菜呢,怎么着也得算了积极劳动分子!她做的贡献可比江芝大多了。
就算要表扬,那也得有她的一份。
霎时,空气静了两秒,周围人脸色纷呈,异常好看。
李春梅松了牵着来旺的手,捂着胸口半天没喘上来气,但附近的人已经无暇顾上她。反应迅速地赵武,极其很高兴,连声喊人把徐翠的筐子送过去过称。
又能多分韭菜了。
他转了下眼珠,对着大队长道:“大队长,刚刚我们上后山的时候,徐翠与石花莲等几人试图阻拦咱们大队的整体劳作,还把她们偷摘大队的东西运下来山。现在徐翠同志已经知道错误,自觉上交。但是,大队长,其他人家咱们也不能不追究呀!不然分配不均,这违背咱们大队的规矩!”
徐翠脸都僵了:“不是,大队长,我不是这个意思”
她可不是来认错的!
但这时候已经没人听她的了,人群里瞬间响起来几道附和赵武的声音。
“大队长,那都划出来是公家的了!不能就因为我们上山晚了一会儿,就让他们占这么大的便宜!”
“他们这跟秋收他们早来偷地里粮食是一个性质!大队长,俺们不服!”
“这不公平!”
底下人很快闹腾起来,本来也就仗着人多,试着吼两声。能多分点算点,分不了也不吃亏。
但跟着徐翠一起上后山的几户人家牙都快咬碎了,在心里都快把徐翠祖宗八辈骂完了,硬是不敢吭一声。
大队长冷着脸训了几句,场面才安静下来。搭班多年的书记唱红脸,安抚几句,又让治安队去那几户人家拿出来一半。
半吓半哄,这事也算是过去了。
直到最后,大队长也没说给徐翠表扬。赔了韭菜又折了脸子,徐翠木着身子,往下面看去,希望平日里那些小姐妹们能帮着她说两句。
结果,她直面而来的却是几双红着的眼眶以及一双双带着深深怨恨的目光。
徐翠生生被吓退两步,崴着脚,从台子上摔下来,半天都没站起来。她不明白,事情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大队长看了她一眼,抬抬手,让杨国柱把她先背回去。
事儿解决完了,场面也被控制下来。大队长一口气还没舒完,就听见自家蠢儿子高声开口:“爹,咱们这有罚就得有赏。这可是邝深家给咱们汇报的。而且,我们在山上差点都迷路了,也多亏了子城指的方向,才没走丢。爹,咱们这该给奖励的也得给点奖励。对吧,赵哥?”
何良柱是铁了心拉赵武下水。赵武刚别过来一筐多的韭菜,心情舒畅,也乐得帮衬两句。
“对,大队长,咱们就是不奖邝深家的,也得给点表扬。刚刚上山,也确实多亏这小子指了条近路。”
大队长看了眼书记,两人对了个眼神:“行,那咱们一会儿给邝家多分些,算是奖励。”
底下人三两交谈,但也都没什么异议。至少,没人明面上提出来。
大队长终于觉得顺心一点了,而后,就听见子城脆生生地声音道:“大队长爷爷,我们家不要韭菜。”
“?”
大队长低头看,脑门突突的。
何良柱想捂小崽子的嘴都没来得及。小崽子动作灵活从何良柱手底下钻出来,想着江芝教他的话,一板一眼道,“大队长爷爷,我小婶说了,我们家粮食还勉强够吃,不能占大队的便宜。这次韭菜我们家就不要了。谢谢大队长爷爷,还有各位叔叔婶子爷爷奶奶。谢谢你们想着我们家!”
小崽子背了一路江芝说的话,又记着江芝特意叮嘱要懂礼貌。子城几乎是把脑子里所有的词都过了一遍,组织了一路,才流利地背了一串。
孩童声音清脆明快,像一个软绵绵的巴掌打在空气里。想起之前年岁艰难的时候,邝家也往乡下运过粮,救过他们老一辈的命。众人都沉默数秒。
大队长更是下去,拍了拍子城脑袋,颇有感慨:“是个好孩子。孩子,你不想要韭菜,那你想要什么?”
“我要的大队长爷爷已经给过了。”
“给过了?”大队长奇怪,“我给你什么了?”
子城小手紧握着,想起江芝教的最后一句话,做了半天心理建设,还是说不出口。他抿了半天嘴,才缓慢开口,脸色差的像是吃了馊水。
“我想要大队长爷爷夸我一句,大队长爷爷已经做到了。谢谢大队长爷爷!”
子城很认真地鞠了一躬,胳膊上却起了一串鸡皮疙瘩,心里更是膈应的不行。
他再也不要听小婶的话了!
这么肉麻!
但只能看见子城一个毛茸茸脑袋的大队长很感动。他连忙把子城扶起来,揉了揉他脑袋,夸了又夸:“好孩子,你是个好孩子!正直善良,心诚实在,以后肯定能为国家建设做大贡献!”
子城嘴唇抿着,脸色奇差,大队长还以为他是胆怯不安,越发心软起来。
他道:“好孩子,好好地,好日子在后头呢!”
何良柱在一边都看呆了,还是第一次见他爹说这么多夸人的话。要知道他那么争气的小弟都没给他爹这么夸过。
当下,他看子城的眼神都发亮,带着些微懊恼。早知道子城这么能说,他路上还费那劲儿干嘛。
终于完成任务的子城松了口气,两道小眉毛散开,按着江芝的安排把大队长夸他的话在心里背了又背。却根本不知道江芝费这么大的功夫,到底要做什么。
第29章 糖糕
子城晚上是被何良柱送回来的, 送回来的时候,还带着几小把韭菜。
江芝正在院子里架炉子,听见动静的时候, 人都已经走到跟前了。
“嫂子,子城我给送回来了。”
“你费心了。”江芝笑着给他倒了碗水,“这一路上辛苦你了,很累吧?”
“不累不累, ”何良柱走了一下午, 渴的不行, 也没客气, 接过水, 道了声谢,又道, “子城挺乖的。”
江芝把子城当成自家的小孩看, 自然都有家长滤镜。当着外人的面,她也没谦虚。
“我们家子城确实挺乖的, 又乖又能干。”
何良柱:“”
听惯了村里家长凡事都先说“哪有哪有”,第一次遇见江芝这样的, 微微怔楞了下。
小子城更是动了动脖子, 小脸都是红的。
小婶!真的太、太、太不知羞了!
哪儿有自己夸自己人的!
何良柱不知道该怎么附和, 略微尴尬地端起碗喝一口水。解了渴意, 才后知后觉尝到甜味。
他诧异地看了眼江芝,又喝了一口, 确定是糖水。
糖难买, 乡下人也没什么糖票。半封白糖, 家里老人都得放好久才舍得吃。平日也只有家里招待重要的客人或者过年过节走亲戚时才会冲泡。
何良柱很难不想多,难不成自己在江芝眼里也算是个很重要的客人。
“今天真的太感谢你, ”江芝毫不知何良柱在想什么。想着他也算给自己带了一下午的娃,她又给何良柱添了一碗水,招待他道,“一会儿留家里吃饭吧。”
何良柱轻咳一声,越发确定了自己的想法。
冬闲又不是秋收,一般不是特别重要的客人,谁会留人在家里吃饭。何良柱脑子跑思想,想的更多,江芝跟他又不熟悉。
这肯定是邝哥平日里叮嘱的,肯定是他对邝哥来说是特别重要的兄弟。何良柱暗下决心,以后暗中要更帮衬一下邝哥家。
何良柱不是没眼色劲儿的人,更何况他还闻见院子里若有若无地肉味。怎么可能会再留,日子过得都难。
他把韭菜往桌子上一放,迈着步子就要走。邝深不在家,江芝也没多留他,转身让周瑛给他拿了两个糖糕。
“一点儿小东西,你路上拿着甜甜嘴。”
油炸过的,又放了糖和面粉,隔着纸都隐隐渗油,可见是真下了材料的。
江芝没给他拒绝地机会,塞到他手里,“你跟邝深是兄弟,我下午没跟你客气,你也别跟我客气。”
何良柱拿着虚心,没忍住,试着问了句:“邝哥说的吗?”
邝深高又凶,打架厉害,还不受欺负。脑子里灵光又有本事,娶回来的媳妇还是又俊又有钱。完全满足了何良柱对偶像的一切幻想。
他一直以为邝哥没把他兄弟,都是自己上赶着的。
原来,邝哥也在背后提过他么?
那倒真没有。
江芝顿住一瞬,没想到何良柱突然认真起来。
就邝深那个性子、就两人之前那关系,邝深在家也就提糯糯话多一点,其他时间哪儿会提别的。就算提,也不会跟她说。除了…江芝脸上悄悄爬上些许红晕。
“嫂子?”
江芝轻咳一声,迎着何良柱带期许的目光,很是肯定地点了点头:“对!良柱,今天多亏你了!怪不得平日里邝深总跟我说你能干,说你讲义气重感情,说是整个大队都只能相信你!”
她深呼一口气,定了调:“你跟邝深一定是过了命的兄弟,才能有这么深厚的情谊!我真是太羡慕你们这样不是亲兄弟却比亲兄弟还重的感情!”
一连串的话砸下来,何良柱只觉这话听起来比刚刚那碗糖水还要甜,脑子晕晕乎乎的,连糖糕都没有想起来推拒。
他拿着糖糕走出去,狠狠咬了一大口,外松里甜,入口即化,心里感动的眼泪都要下来了。
看吧,他就说了,他在邝深心里那可是重要不得了的兄弟。只是邝哥平时内敛,不好意思说出口。那他以后可以更放心地跟在邝哥后面了,邝哥才会不嫌他是累赘。
他在邝哥心里那可是过了命的兄弟。
远在水渠旁的男人,丝毫不知道自己就离开了家一天,就已经在大队有了个极其重要的、友谊感天动地的、不是亲生的却胜似亲生的兄弟。
江芝送走了何良柱,背后突然吹起来一阵小阴风,冷飕飕的。她没忍住,打了个喷嚏。
“打喷嚏一骂二想,肯定是有人在背后骂你。”小崽子跑过来关门,幸灾乐祸。
江芝拎着小崽子的后脖颈,把人按到水池旁洗干净手,故意气他:“我们这边说的都是一想二骂,说不定就是你小叔想我了。”
小崽子瞬间不快乐了:“不可能。”
“那可说不准,我是他媳妇,哪儿有男人不想媳妇的。”再往下的话就有些不正经了,江芝看着端着盆从厨房出来的邝统,没继续往下说。
不止没说,还怕小崽子露馅,弹了下他脑门。她道:“过来吃饭,特意给你做的好吃的。”
“哼。”小崽子可没忘记他们两正生着气呢,仰着小脸,哼唧两声。
江芝话里留了钩子,也没多搭理他,先转身走了。果然,没走两步,就听见后面“哒哒”地脚步声,她微微勾了勾唇。
江芝晚上想烤肉吃,周瑛帮她把右边废弃的院子简单收拾了下。为了怕邻居闻到味,一家人摸黑从后院绕到右侧小院。
里面都没收拾,就把院里扫出一块地方。
江芝把买回来的肉和猪蹄切成小块,串在签子上,刷上酱,放在火堆上烤。签子是下午邝统在后院扒拉出木块做的,被火一烧都带着香气。
糯宝很喜欢这个味道,吃完肉,还不放抱着签子的手:“妈妈,香香。”
江芝握着签子另一头,怕扎着她,没动,凑着闻了下:“是有点香。”
若有若无,带着点清香。
糯宝闻了闻,觉得稀罕,更不愿撒手了。江芝这个依不了她,糯宝太小,她怕签子扎着她眼。
“糯宝,松手。”江芝很强硬,“签子要给妈妈了,这个你不可以玩。”
孩子在家长面前受挫了,在有人的情况下,第一反应不是哭,而先看向别人。
邝统跟周瑛都没看她,也没打算插手。糯宝眼睛转了两圈,都没找到帮手,又看了眼江芝,小脸皱着,委屈巴巴。江芝没心软,轻轻拽了下签子,糯宝就松了手。
抽了抽小鼻子,也没哭,很是坚强了。
江芝忍着发笑,还没想好怎么哄。在一旁坐着的邝统就已经看不下去了,他招手,把糯宝抱起来,放腿上颠了颠,又低头跟她说了句什么,后者很快高兴起来。
爷孙两玩了没一会儿,糯宝又从邝统腿上爬下来,“哒哒”地跑到江芝身边,抱着她腿,亮晶晶地眼睛看向她,又开始叠声喊“妈妈”。
好哄地不行,还不记仇。
江芝好气又好笑,点了点她小脑门,糯糯笑配合地往后仰了下,露出奶白色的小牙,“咯咯”笑起来。
一顿饭吃到最后,按着江芝之前跟二老说的,他们先带着已经打瞌睡的糯宝回去。
江芝坐着等了等还在吃的子城。
子城啃猪蹄啃的两手都是酱料。知道子城口味偏甜,江芝刷酱料时多刷了几层糖。
小崽子吃的很是满足。
“吃饱了吗?”江芝见子城打了个饱嗝,递了杯水过去。
“嗯嗯。”
子城吃的很过瘾,看江芝也顺眼了很多。他脑子一直记得下午江芝说的话,这是给自己做的饭,是为了哄哄自己。
看在饭还不错的份上,他觉得自己也不是不可以原谅江芝。
只要她以后别在骗自己了。
小少年都不用人顺毛,自己都叼着梳子把自己打理干净了。
江芝见他喝完水,也不打嗝了,心情平复地差不多了,才开口,学着他下午的样子,也是一脸惊喜。
“子城,咱们干件大事吧?”
“什么?”子城年纪小,好奇心还算旺盛,还真敢凑过来,一点儿都没觉得这剧情熟悉,“要干什么大事?”
“咱们这房子烧了吧。”
“!”
小崽子被教的极好,坐在凳子上也不会乱晃。但此刻,还是被江芝吓得站起来,看江芝的眼神像是看什么危险份子,话都不会说了。
“你、你”
“我怎么了?”江芝看他,眼里都是真诚,“你看,这屋子现在也归大队了。不公平,本来这屋子是咱们家建的,而且,还被人烧过,没烧干净。既然这样,那咱们干脆再放一把火,彻底点起来怎么样?”
“不行!”小崽子急地都快跳起来了,“这连着咱们家!会烧到咱们家!而且,烧大队东西是会被批的!不能!不可以!”
“真不可以?”江芝看向他,语气几近平和。
小崽子犹且不知危险降临,看江芝还有种糯糯闯祸之后的头疼,很是坚决:“真不可以!”
“哦,那好吧。”江芝转了下凳子,似终于放下了那个危险的想法。
子城还没舒一口气,就发现江芝目光扫过来,声音格外平静:“过来。”
小崽子后知后觉有些不对,但胜在还算听话。走过来几步,小崽子反应很快,虽还有些迷糊,但已经觉察到江芝生气。
他张口就习惯性道歉:“对不起,我”
“你不用跟我说对不起,我没准备吵你。我就是让你好好想一想。你下午要真是一把火把韭菜给烧了,那我问你山会不会烧起来?山属不属于大队的?”
江芝转过头,目光直直看向他:“你还记得你刚刚是怎么跟我说的吗?烧大队的东西是会被批的。那时候,就不是一个人的事儿了。这几年,咱们家是怎么过来的,你也知道。好不容易,这两年有了点起色。你知道你今天下午那根火柴要是真点起来了,咱们家会怎么样吗?”
“为了那些人折了我们一家,真的值得吗?我知你聪明厉害,但有时候做事也请你先要想一想,结果是不是你自己能承担得起。”
小崽子已经被她说的抬不起来头了。
江芝知道他心思敏感,最后说了段句:“我知道你一直想学你小叔。可你要知道,你小叔无论做什么事,都没让家里人替他操过心。他会在家里人担心之前就把结果给料理妥当,风险完全控制在可以承受的范围之内。你能吗?”
小崽子低着头半天没说话,江芝想着要冷一冷他,灭了火,留了两盏煤油灯,拎着自己的凳子就往后院方向走。
子城见江芝走了,小脸又慌张起来:“你,你……”
他犯了这么大一个错,小婶是不是又要生气不理他了。
家里是不是又要像之前那样压抑绝望?
他害怕那种每天吃不饱,家里人都没笑脸的压抑日子。
听着小崽子声音都哑了,江芝停了脚步,让他追了两步,努力绷着脸,但还是软了心。
“知道错了吗?”
小崽子点头,脸上罕见出了两分乖巧。
江芝放下凳子,捏了捏他小脸,小崽子乖乖任捏,难得不挣扎。江芝差点没忍住,咳了咳:“那罚你今晚收拾垃圾,刷碗刷盘子。”
“啊?”小崽子抬头,满脸不可置信。
“不服气?”江芝挑眉。
“服、服气。”子城摸了摸自己后脑勺,偷偷看了眼江芝脸色。
天黑,看不清楚。
他小心地问:“那你还生气吗?”
“那你想明白了吗?”江芝学他说话。
小崽子沉默了,这晚上发生的事儿太多了。他最本能的反应就是害怕。
害怕的东西太多,已经压过他能转动脑子思考的东西。
江芝还是挺庆幸小崽子的诚实,轻戳了下他,柔着声音:“慢慢想,别着急,也别害怕,想明白就知道下回怎么做了。”
小崽子闷闷地应了声。
别看江芝在小崽子面前端的那么好,其实她心里也没底。第一次当婶当娘当长辈,她也是在摸索着走。就怕一个不小心,带着孩子一起掉沟里。
翻来覆去一个晚上都没睡好,在心里骂了邝深半夜。
次日一早,江芝起来的时候脸色都有些憔悴。江佑来拿东西的时候,问了两句,被她搪塞过去。
等江佑背起两筐子的东西,正准备走的时候,江芝没憋住,喊住了他。
“小哥中午回来吗?”
“一般不回来,怎么了?”
“没,我有个东西想让他给邝深送去。”江芝摇了下头,脸色不大好看。
江佑不放心,多问了一句:“什么东西?很重要吗?”
“还行,”江芝没打算跟江佑多说,“一点儿小东西。”
江佑转了下心思:“那要不你给我吧。我们大队今中午要去水渠地送两份名单,我中午刚好要过那边一趟,顺着给你捎过去。”
“行。”江芝也没多想,把手里的火柴盒递过去,再三强调,“路上别用,务必亲手送到邝深手里。”
“就这?”江佑愣了,“你就让我送个这?”
“嗯。”
江佑看了江芝一眼,突然觉得小时候老大说江芝“事儿精”这话也挺对。但自己带大的妹子,也只能忍了。
“那行吧,你还有其他话要说吗?”
江芝咬牙道:“就说天冷了,给他烧个山,烤火助兴。”
“?”
这次不管他怎么问,江芝都没再开口。
当天中午,邝深休息的时候,童枕就把东西送过来了。
“怎么送了这个?”
“不是我送的,是那谁送的。”
邝深有些意外:“江芝?”
“嗯。”童枕鼻子都冻红了,抽了声,给他从怀里掏出两个菜角,递过去,眼睛发亮:“哥,你尝尝这个,这个也好吃。”
那姓江的祖宗做起妖来确实挺烦人的,但做的东西还算马马虎虎。
“也是江芝做的?”
“对啊。”童枕看他哥咬了口菜角,自己也跟着满足起来,好半天,才想起来,“对了,哥,那谁还让我给你捎句话。”
“什么?”邝深吃东西的速度都慢了下来。
童枕想了半天,依稀记得几个字,用他哥教他的记忆方法,再加上自己的理解,简单拼凑了下。
“她说,天冷了,让你烤烤火,高兴些。”
“她真这么说?”
“真的啊,不然她送火柴干嘛?她亲口跟江二说的,我记得很清楚,让你多烤火,照顾好自己,然后高兴些。”
又成功听了一遍的邝深,不动声色地勾了下唇角,心里熨帖些许。
原来,家里祖宗好好当媳妇是这个样。隔三差五就要送东西,一遍一遍让他记着照顾自己,真让人烦恼。
童枕丝毫没注意到他哥心情变化。他不喜欢江芝,还试图间缝插针地给他哥上眼药,“不过,那谁也真是够抠的,知道你冷,送什么火柴啊,怎么着也得送个衣服啥的。一点儿也不实诚,虚伪!”
“童枕。”邝深轻扫他一眼,刚想开口再说些什么,就听见童枕举双手,很习惯地道歉,不情不愿开口。
“我知道错了,哥,我以后不说了。”
“说点其他的。”
“什么?”
邝深看他,难得有了分耐心,隐隐开始显摆:“我说,说点其他的。你看见我身上这件新做的蓝色棉服了么?是你嫂子怕我冷,亲手做的。我现在盖的棉被,是刮风的时候,你嫂子送的。昨天我来的时候,你嫂子还在家还给我缝棉裤。今天又让你跟我送火柴跟菜角”
“不,不是,哥,”童枕觉得不对,其他的他听不懂,也不知道。
但这菜角明明是他早上花钱买的。
怎么就变成了江芝让送的?
他哥是不是误会了啥?
“童枕,”邝深打断他,勉强盖住眉眼神色,语重心长道,“我想告诉你,人要学会知足,你明白么?”
“……”
童枕,童枕当然不明白。
他眼睛都瞪圆了,还想说些什么,就见他哥拍了拍他肩膀,似颇有些无奈。
“算了,你还小,等你长大了就知道了。”
说完,他哥轻拍了拍他新做的棉袄上不存在的灰尘,施施然走了。
童枕几度想伸手拽他哥棉袄都没拽住。
他觉得他哥一定是误会了什么。
邝深在童枕面前说够了,回到工地上却是一个字都没再说。
他把玩着火柴盒,打开里面,却只有四根火柴,也没其他什么东西。
江芝送这个干吗?
一边叮嘱他要保暖、要开心、要照顾好自己;一边又送了半盒火柴,了无作用。
这是什么个意思?
首先,排除家里没钱。他通过江佑知道家里钱没花完,且江芝手里有钱。其次,再排除买不到火柴。毕竟江佑跟童枕都还活着且会喘气,不至于一盒火柴都拿不出来。
那到底是个什么意思,邝深想不明白。
刚好吃完饭的周阳走回来,一屁股坐在邝深旁边。他不抽烟,但也喜欢看火柴盒。
“邝哥,你这火柴盒可有些年头了吧?哪儿个厂出来的?”
说着,他就要上手拿着看看。
邝深避了下,装作不经意道:“家里人送的。”
“哦。”周阳知道邝深东西碰不得,也没介意,凑着看了眼。
只见整个盒子都磨损不堪,边角隐隐露着裂开,正面封皮图画模糊,字迹不清,生产厂家只隐隐看出一个“思”字。
“这是哪儿个厂的?我咋没印象。”周阳上过几年学,知道家里负担重,极少花冤枉钱买这个。他看了眼,还掉了个书袋,开了句玩笑:“思不是想念的意思吗?邝哥,是不是家里有人想你了?”
上次提江芝,邝深脸色沉沉,很不好看。他这次学聪明,没敢再提江芝,说的含蓄,也就图一笑打趣。
他本以为邝深会笑骂他两句或者扫他一眼,却没想到邝深若有所思起来。
原来,竟是这样吗?
怎的这样粘人?还不如糯糯。
要是之前,邝深绝对不会往这个方向上去想。只是,最近想起江芝最近的殷勤示好,邝深几不可闻叹口气。
他想,他该好好跟江芝说说,他们家的情况,是不允许他太打眼,隔两天就要回去一趟。
周阳:“…邝哥,该不会真被我说着了吧?”
“见笑,”邝深眉毛皱着,似也觉麻烦,无奈道,“家里那位有些粘人。”
周阳是见过江芝的,也听过江芝赫赫大名。当下,他都惊了:“邝哥,嫂子肯定很喜欢你吧?”
暗送东西,以寄相思。这令上过几年学,还未婚的周阳有些羡慕。
他感觉大队那些传言也不一定是真的。
“喜欢?”这个东西是邝深没考虑过的。他没想过这个,也不需要这个。不只是他,而是他所见的同龄人也都没说过这些。
在一起,就是过日子嘛。过过日子,一辈子眨眼就过去了。
但周阳还没结婚,对婚姻还抱有美好希望,还试图透过别人围墙的缝隙,往里窥探一二。
“邝哥,嫂子对你可好了吧?”
好?
邝深沉默了下。
好半天,才道。
“还好,”他似笑了下,“跟闺女一个样,黏人的紧。”
周阳更羡慕了,谁会不喜欢一个眼里心里都只有自己的媳妇。关键是,那媳妇长的漂亮,娘家还好。
这是做梦都会笑醒的程度。
迎着周阳艳羡的目光,邝深没再多说什么,脑子过过这几天的计划安排,微微叹口气。
老把式说下雪也就这两天了,接下来他可没什么时间回家了。
时间挤来挤去,也就今晚上有点空。
要不,晚上回去一趟吧。
谁让江芝想自己了呢?
可真是麻烦。他想。
第30章 糖葫芦
同一时间, 丝毫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为麻烦的江芝吃过饭,陪糯宝玩了会儿。在哄糯糯睡着后,她拿起针线潦草地把邝深裤子缝完。
针线又粗又丑, 缝得最后她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可转念一想,这是给邝深干活穿的,她心里多多少少又宽慰几分。
修水渠嘛,泥多又脏, 不用这么在乎好不好看。
自我安慰成功, 江芝顺手把衣服折起来, 放进衣柜。然后, 出去倒水, 遇见还坐在台阶上思考人生的小崽子。
小崽子今天特别安静,一上午都没怎么说话, 也不搭理人, 就坐在台阶上,撑头看天。
是真不怕冷。
“想明白了吗?”江芝端着缸子, 坐他旁边。
小崽子语气深沉:“还差点。”
江芝被他这幅小大人的样子逗笑,手搭在他肩膀上揽揽他, 笑了:“既然差点, 就别急了。走, 带你出去玩去。”
“不想去。”小崽子很认真, “小叔说了,事情既然做了就不能半途而废。”
“没让你半途而废, 只是带你先去做点其他的。”江芝心血来潮, 推他进屋换衣服, “走了,走了。”
小崽子从被邝深带回来就被束在红福大队这个地方, 去的最远的地方也就是大队村口。长这么大了,都没被带出去过。
临出门的时候,小崽子还挂念着糯糯。
“妹妹还没醒。”
“不带她。”江芝给小崽子翻出一个帽子,戴上去都卡头,有点小了。她给小崽子往下拉了拉,“走,咱俩出去玩。”
“妹妹会哭的!”子城试图跟江芝讲道理,“妹妹醒了,见不到我们,她会哭的。”
“不会,你爷在家呢。”邝统哄孩子可比她厉害多了,会给糯糯煮蛋羹泡奶粉,闲了还能给糯宝讲故事或者唱小曲的。
“可是”
“没有可是。”
她是真没打算带糯糯。
那些小的一个人,不说路上吹着刮着,就单说这一路上,要是走不动了,她跟子城谁不可能抱着她走一路。
江芝拽着他袖子,随口哄他,“今天只带你。”
只带他?
子城抿抿嘴,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被江芝牵着袖子带走了。
除了小时候缠着小叔上后山外,好像从来没有人跟他说过只带他出去玩。
直到真的走出了小崽子从小婴儿起都没出去过的大队村口,子城的心都高高提起,昂扬着滂湃。一路上他看树不像树,看云不像云,看什么都是稀奇的。小脸激动地红扑扑地,眼睛亮的像是有光,小手却没忘紧紧牵着江芝。
江芝轻轻笑了,这才像个孩子嘛。
带着子城走到公社,手里有粮票,江芝先带着小崽子去供销社转了圈。
星期天半下午,供销社零嘴口有不少小孩正排队买糖葫芦。
“你想吃吗?”江芝低头瞧了眼正不动声色踮起脚往前面看的小崽子。
小崽子很快放下脚尖,头摇地像拨浪鼓:“不想。”
“但我想吃怎么办?”
子城眉毛都要皱在一起,看她像是看一个极其不听话的小朋友:“真要吃啊?很贵吧?”
“不知道,”江芝戳了戳他小脸蛋,牵着他的手往队伍后面走,排着队,“但买了就知道了。”
“”
糖葫芦裹着糖汁,小小的一串,买上两串都赶上黑市一斤细面价格了。
子城拿手里,咽了咽口水,半天没舍得吃。
“怎么不吃?”江芝咬了口,入嘴就是凉凉的糖衣,先酸后甜。
入口的酸刺的她牙都软,江芝吃起来,还有些怀念,她已经很久都没吃过这些东西了。
“不想吃。”小家伙努力板着脸,眼里是盖不住的心疼,“你别乱花钱了。”
“嗯嗯。”江芝点点头,像是听进去,又接过他手里糖葫芦,蹲着举到他嘴边,哄他,“都听你的,你快吃吧。别想着带回去了,咱们来回都迎着风,一路上不知道要沾上多少脏东西。这东西,放不住,还是吃到自己肚子里最安心。”
子城极其爱惜地看了红彤彤的糖葫芦,还是不忍心下口。
江芝又往前递了递:“吃吧,我们一会儿去看看有没有卖山楂的。买回去,我回去再给你们做。”
糖衣碰到嘴唇,子城抿了下,是甜的。
小崽子喜欢吃甜的,皱着的眉头都悄悄松开,嘴唇微微动了下,自己接过了签子。看向江芝,再次强调。
“那你一会儿除了山楂不能再买其他东西了。”
他们家可没什么钱。
“再说再说。”江芝改口,敷衍点了点头。
小崽子还想在说什么,就被江芝拉去排了另一个卖糖炒栗子的队。
而后,他看着江芝带着自己走街逛巷先后买了糖人、炒栗子、炒瓜子,还看了半天老爷爷炸爆米花、炸米糕。最后,心满意足地把他带到一所旧旧的建筑前。
门口的竖挂的牌子,上面字迹生锈,掉漆的几个大字在夕阳下熠熠生辉。
子城仰头看了半天,用自己仅有的认字水平,一字一字在心里翻读几遍,才敢读出声。他看向江芝,小脸露着藏不住的笑。
“是华贤县第一初级中学!”
小崽子明显是兴奋起来,没控制住自己音量,引得传达室里的大爷时不时都要探头看看他们。
江芝含笑点点头,而后牵着他坐在大门一侧的台阶上。
“子城,你知道吗?我小哥就是从这里走出去,而后考上大学的。”
子城点点头,显然没少听江华事迹。
“我们家四个孩子,我小哥是最特殊的一个。他从小就喜欢跟我爹去大队部读报纸,也是家里喜欢读书的一个。我们都觉得他好辛苦,每天晚上我们都睡了他屋里灯还亮着,第二天早上又比我们起的都早。我曾经问他,读书不累吗?”
“他说喜欢、有趣,所以不觉得累。”江芝想起往事,又笑了下,“我们家就我跟二哥读书最不行。那时候,情况未明,我二哥也问他读这么多书,最后还只能在地里干活,又有什么用?”
她低头看了眼小崽子,卖了个关子,“你猜我小哥怎么说?”
江芝娓娓道来往事,声音总是特别的轻柔,子城听着听着也入迷了。
“怎么说?”
“他说书里有他想去的世界。即使现在去不了,但他坚信未来有一天总是能去的。即使这一辈子都去不了,但那些所读过的书,演算过的公式都将会化入他骨血中,成为他不断前行的力量。”
子城怔住。
“我上学的时候理解不了,现在却好似有些明白。”
在那时候,谁都没想到江佑最后真能读出来。
“我小哥很幸运,现在也算得偿所愿。未来如何,我们都不知道。”江芝手环过他肩膀,用力地揽着他,“但我希望,如果可以,你也能通过读书找到你心里想去的世界。”
“子城,你才九岁,你的世界还很宽阔广大,没有人能想象到他究竟会是什么样子。但不管是什么样子,我都不希望他局限在一个小小的徐翠身上,也不该限制在一个红福大队又或者是小县城里。”
“它该是是宏大的,也会是神秘的,这都需要你自己去寻找、去扩展、也去探索。”
所以啊,小崽子,去读书吧。书读得多了,就不会老想着把自己往牢子里送。
从未听过这些的小子城被江芝按着头灌了一锅的滚烫烫的鸡汤。
补得太过,小崽子两只小手都无处安放,眼睛亮晶晶的,碎着激动的光。整个人都激动起来,像是明天就要和江佑一样,背着行囊迈入大学,准备去远航。
江芝憋笑,趁他晕晕乎乎,重提上学的事。鸡汤劲儿太大了,小崽子当下就站起来,拍着胸脯,梗着脖子,保证自己以后肯定比江佑学的还要刻苦。
“我以后肯定睡得比狗晚,起的比鸡早。”
跟人比有什么劲儿,他们邝家孩子努力起来得让家畜都认输。
“好。”江芝是上过学,吃过苦。
当下,她眼里满是敬佩,不止没泼冷水,还把子城夸了又夸。
夸到最后,小崽子路都会不走了。都快被她忽悠瘸了。
江芝心下好笑,微微扬起嘴角,牵着他,没给一点儿反悔机会:“走,我们去给你买本子和笔。”
“家里还有。”
子城的本子和笔有的是他拾别人的,也有是江佑来家给他讲东西留的。
“再买点。”
江芝把小崽子忽悠地都找不到北,买完文具都没转过弯。直到,江芝蹲车站路边,给他挑选帽子,才慢慢反应过来。
“可是,我不能去上学啊?大队不会让的。”
他探索世界的远航势必会折断在起始的第一步。
买回来这些一点儿用都没有啊!
小崽子愤愤,觉得小婶又在骗他。
“会让的。”江芝揉了把小崽子的头发,又让他低头,给他比了一下,笑道:“小男子汉,这些都不是你该操心的事儿啦。你只要记得你自己说过的话就好。”
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
小崽子劲儿还没过去,又得了江芝的保证,心理隐隐约约是信的。
年轻无畏,小崽子很是肯定地点了点头,恨不得说给世界听:“我一定会的。”
“好!”江芝趁他没反应过来,给他头上套了个小老虎的帽子,弹了下老虎胡子,又给他拔了高度,“那我等着你以后给糯糯做个榜样。”
子城天生就是个好哥哥,更觉使命重大,恨不得现在就回家开始挑灯夜读。不仅没注意到自己头上换了个憨态可掬的老虎帽子,甚至连能不能上学的问题都被他隐隐忽视了。
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到了饭点,子城饭都不吃,跑回屋里,极为郑重地把书本归位。而后,又找出之前江佑给他出的题目,擦掉后面的答案,又拿起笔重新写了一遍。
几次喊他都没喊不出来,甚至晚上江芝都洗漱完了,发现他屋里还亮着灯。
江芝摸了摸鼻子,感觉自己好像忽悠过头了。
子城现在别说是被忽悠的找不着方向,完全就一等着靠读书升华灵魂,而后破天辟地闯世界的状态。更绝的是,小少年现在一心都认为自己考上大学只是时间问题。
江芝站在屋子外面,听小少年给周瑛画饼,良心难安,想进去劝劝,却看见邝统站在子城屋前,乐呵呵地挥了下手。
“别管他,越管他越上头。随他去。”
知道两老的在旁边看着,江芝放下心,“那爹我先进去了,明天我再跟子城说说。”
“不用,想学让他学,又不是什么坏事。”邝统几不可闻叹口气,“他也就只能在这学学了。”
江芝张了下嘴,想说她有办法,又怕事儿万一不成,反而让他们空高兴一场。
她艰难闭上嘴,沉着气,没再说什么,道过安,就回了屋。
屋里糯宝还正躺在床上酣睡。
江芝也有些拿不住明天能不能成事,心烦意乱之际,她又把中午做的棉裤拿出来拆了线,重新缝了一遍。
缝到一半,她听见主屋响起动静,估摸是子城睡了,老两口也回屋休息。江芝稍微微放下心,困意也渐渐上来。
江芝打了个哈欠,强打起精神,准备沿着裤线缝完最后一道。
她侧对着屋门,听风声穿院过,怒拍门上,带起一阵响声。她第一反应就是回头去看睡着的糯宝,小宝贝睡得沉,没被惊到。
而后,身子感到一阵凉意,像是门没关好,漏了风。
她刚准备去查看,就见门被人轻推开,背着一个大筐子的邝深迎着风踏进来。
“…呀,你!”江芝本就困倦,被他突然出现在门口吓到。看他好久,蹙着的眉头也没松开。
最近邝深回来的次数有些太频繁。
江芝给邝深送火柴,说的话也自认为清楚,按着邝深的智商应该很快就能猜到事情走向。就算猜不到也没事,至少给他心里留个疑惑。等他干完活回来,一起算账。
但怎的现在就回来了?
难不成他是想回来训斥小崽子的?可别了,小崽子今天被她忽悠的都快头悬梁了。
江芝警觉起来:“你怎么又回来了?”
“……”
邝深奇怪地看她一眼,见她拽了下袖子,没说什么,先关了屋门,止住风。
他放下背着的筐子,走过来,视线扫过她放在桌子上的棉裤,冷眉化开柔意。
这江芝绝对是想他了。
不然,按着江芝这个娇气性子,也不会深夜还在做这个。不都跟她说了么,这不用急。
邝深看江芝的眼神都变了。唉,真是黏人又麻烦。
她刚刚那样问,肯定是太惊喜了。没想到,自己当晚就能回来。
邝深心情放松许多,长腿松懒一迈,勾着凳子坐在她对面,单手拎过筐子,放在桌子上,推过去,声音有了些温度。
“我给你带了些东西。”
邝深自诩讲究人。
知道江芝想跟他好好过日子,在家里面想他、念他、忧他,他也不可能在小气吧啦地再谈之前事。对着自己媳妇,没必要这么计较。
他也没那么没品,动不动就翻旧账。
“什么?”
邝深看她,挑了下眉,自顾自倒了杯水:“自己看。”
想着上次他带枣回来,江芝高兴地不行。这次回来,他特意绕了个山头,想找几棵枣树。但时间都过去这么久,枣树早被人摘干净了。
转了小半个山,他才费劲儿扒拉捉了两只兔子。
这东西养是不能养了,邝深也没留情,下手弄死,扯几根野草扎了下。
整整齐齐地放在筐子最上面,底下是他摸黑摘的一些核桃。为了弄这一筐东西,他鞋都走破了。
他想,江芝这次肯定会更惊喜。
江芝确实很“惊喜”,尤其是看见邝深向来没什么表情脸上露出那一分盖不住地张扬神色,整个人生动起来,屋里都因他亮堂两分。
明明就比她大四岁,整日里却沉闷地像老头。
怪不得小崽子喜欢装成熟。
江芝想起子城就头疼,瞪他一眼,嘟嘟囔囔:“卖关子。”
邝深回来本就抱着想法,却被她嗔得心痒痒,转过视线,捧着缸子喝了大半。
闺女还小呢,他想。
不能太着急。
江芝嘴上虽嫌弃,但心里还是欢喜的,拉过筐子,眼睛都弯起来。
谁会不喜欢惊喜呢。
屋里烛光暗,两只死兔子还裹着草根,看不清楚。她起初还以为是野菜,先伸手摸了下,触手却是冰凉僵硬皮毛。
“!”
江芝被吓得瞬间站起来,凳子连带着倒地,发出清脆一声响,惊地糯宝都哼唧两声。
两人噤声,眼睛不约而同看向床上酣睡的糯宝。见糯宝没有醒来的意思,才双双地松口气。
“你这带回来的什么玩意?”她瞪圆了眼,用气音问。
“兔子,”邝深没想到会吓着她,些微懊恼,拎出两只兔子尸体,放在桌子上,特云淡风轻来了句,“路上偶然遇到的。”
“……”
寻常肉都难得,更别提冬闲,这肯定是费了大功夫的。
江芝从小哄家里几个哥哥早就有心得了,怎么可能看不出来邝深这是等着人夸的意思?但她记仇,想着自己刚刚被吓,看他一眼,没接话茬。
她转头看向筐子里面:“那是什么?”
“核桃。”
江芝眼睛微微睁大,这次确确实实是很惊喜了。核桃可是个好东西,能做出不少吃食。
她小心地捧出来一把,只见各个圆而干净,想里面必是果仁饱满,看了好一会儿,她才矜持地放回去。
看样子,邝深已经认识到自己的错了。
她难得抓住邝深的错,摆足了架势,就是想听邝深低回头。
“你这又是核桃,又是兔子的,是想做什么?”
邝深跟她都不在一个频道,脑子想法极多。他见江芝没什么羞意挑开,想了下,也没装傻。整儿八经的夫妻,孩子都会跑了,也没什么装的。
他直白道:“我看见你送的东西了。”
江芝一猜就是这个。
邝深肯定是看见火柴盒之后,联想到事情经过,知道自己之前做的有多欠妥当。可能还明白在小崽子闯祸之后,自己能有多操心了。
不愧是邝深,这行动力就是快!亏她之前还担心邝深看不明白她意思。
江芝看向邝深,眼里露出果然如此的样子,摇着小尾巴,格外宽宏大量:“算了,看在你这么诚心的份上,我姑且原谅你了。”
“?”
邝深说完那句近乎直白赤、裸的话后,想了很多种江芝的反应,或是害羞、或是娇怯、又或是热情……想到最后,他甚至都隐隐觉得有些口渴。
但他打死都没想到江芝会说那样一句话。
什么是“原谅他”?
还姑且?
他怎么了?
江芝见他皱眉,以为他仍介怀于自己养娃的失误,冲他傻乐一下。
“都过去啦。放心,我真的原谅你了。”
“……”
邝深看向她,微皱眉,语气飘忽,满是不可置信:“你原谅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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