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笔记小说网 > 百合耽美 > 瑜珠 > 第90章 番外一
    陈婳和周池的事情告一段落之后,瑜珠总算能够安心地在家中养胎,再不用担心谁来打扰。


    只是在她肚子八个月大的时候,宫中突然传来消息,说是皇帝驾崩了。


    同病魔垂死挣扎了将近一年之久的老皇帝,总算是没能撑到这年盛夏。临终前,他立了不少的遗诏,其中最令人震惊的,便是要贵妃殉葬。


    没有人愿意相信,如此深爱贵妃、屡次为她破例、甚至还将七皇子交给她抚养的皇帝,临终前下的最后一道旨意,居然是要贵妃殉葬。


    就连贵妃本人也不相信。


    “你们骗人,本宫要见皇上,让本宫去见皇上!”


    她身上还穿着得体的靛蓝华服,似乎是要去参加什么盛大的宴会,可皇帝都已经没了,太子顺利即位,根本不可能再有人会邀请她去参加什么宴会。


    她跌坐在自己的宫门前,回想起自己与皇帝之间的点点滴滴。


    早该明白的,她早该明白的,他端了沈家,却不废太子,只是在将她和七皇子当幌子。


    他予她权力,予她宠爱,予她和她的家人富贵与荣华,却全都不是真心的,他自始至终属意的储君只有太子一个,自始至终看中的皇后人选,也只有沈氏一人。


    那么多个夜里,她吹枕边风,都没能将沈氏吹倒,她早该明白的。


    他明面上是把七皇子给了她,可七皇子年幼,在他死后连个封地都不能有,即便是有,也根本就是任人拿捏的主,他一走,她还是无依无靠。


    “贵妃娘娘收拾收拾便赶紧上路吧,陛下为您留了鸩酒与白绫两条路,您自个儿选一个,早点解决了,也好早日去地底下再见陛下。”前来宣旨的宦官捏着嗓子,声音尖锐。


    贵妃满脸恨意,破口大骂:“你个没种的阉人,有什么脸踩到本宫的头上!”


    那宦官讽刺地笑了声:“咱家的确是个没种的东西,可贵妃娘娘承欢这么多年,不也是没诞下个一儿半女吗?那同我们这些阉人,究竟又有何区别?”


    瘫坐在地上的女人不断发抖,却居然找不到一句可以反驳的话,只能不断喃喃:“狗东西,你们这群狗东西……”


    宦官神情冰冷,耐心不多:“贵妃娘娘还是赶紧吧。”


    “不,本宫不殉葬,你们一定是假传圣旨,本宫不殉葬……”


    她一边惶恐地摇着头,一边瑟瑟发抖地身子往后退,看着端屉上越逼越近的白绫与鸩酒,心下里充满了绝望。


    突然,她后退的身子触到了一片坚硬,她的背瞬间僵直,仓皇地回头看了眼,居然是已经退到了最后的墙角。


    她越发疯狂地摇着头,满心满眼都写着抗拒。


    就在宦官们离她仅有一步之遥,马上要喂她喝下那口鸩酒的时候,宫殿门口突然出现一抹高大的身影。


    周渡紧抿着唇,一身正红的四品官袍,与背后的红墙黄瓦相呼应,眉间一股正气,威风凛凛。


    “陛下遗诏,要在下亲自送贵妃娘娘上路,有劳诸位大人,先行回避了。”他手中还捏着另一道圣旨,上头明明白白地写着,的确是要他,亲眼看着贵妃上路。


    宦官们便不敢再多言,一一退下后,殿中便只剩周渡同褚贵妃二人。


    “周明觉,你是来救我的是不是?陛下是不是舍不得我死,所以才派你来救我?”贵妃的脑筋转的很快,一下便回过味来,“我知道了,他定是担心沈家母子即位后,他们不会给我好果子吃,所以要我假死出宫,是不是?周明觉,你就是他派来救我的,是不是?”


    她膝行上前,拽住了周渡正红将要垂地的衣角:“周明觉,你快说话呀,你素来是陛下最信任的人,你知道他爱我的,你知道他舍不得我死的,是不是?你快说话呀!”


    “贵妃娘娘还记得当年钱塘江家的那桩案子吗?”


    周渡瞧着地上依旧锦衣华服却已经体面全无的女人,神情中的冷漠并不比适才围在这里的宦官们少。


    他如她的愿,说话了,说的却不是她想听的话。


    “你什么意思?周明觉,你是一直忍到今日,终于忍不住要来找本宫算账了吗?”她咬牙恨恨道,“本宫知道,你娶的那个女人,就是当年江家大火里留下来的那个女儿,她与沈家勾结,杀了本宫的兄长,陛下本来早就要处置了她的……”


    “陛下是要处置她,可是被我拦了下来。”周渡垂眸,神情漠然,“陛下答应我将她留下的条件,便是将来等太子即位的时候,要我顺利送贵妃娘娘出宫,保您一条性命,余生无忧。”


    直到这时,跪坐在地上的女人才终于停止了仓皇与害怕,她定定地瞧着周渡,脸上逐渐露出胜利般的狂妄笑容:“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他是舍不得我死的,他为我留好了退路,他早为我留好了退路……”


    她喃喃着,从地上爬起来,似乎又变回了从前那个高傲到不可一世的贵妃,与周渡轻蔑地笑道:“那就劳烦周大人,送本宫出去了。”


    “贵妃娘娘觉得臣会遵旨吗?”


    周渡居高临下的一个眼神,却叫她陡然又从心底里生出一股寒意。


    她脸上的笑容渐渐褪去,凝眸瞪着周渡:“你敢抗旨不成?”


    “陛下已经驾崩,臣即便是抗旨,那又如何?”


    “你……”刚兴奋不过一瞬的神情,登时又转为恐惧。


    “不,不可能,周明觉,他既然敢叫你做这种事,背后一定还安排了眼睛看着你,你敢不听他的话,他定还有办法处置你……”


    “背后有眼睛盯着我,那我把背后的眼睛杀了不就成了?”周渡眼里的霜冰结了一层又一层,深如寒渊的瞳孔,也终于彻底叫贵妃觉得恐怖。


    她突然觉得,适才那群宦官,都比眼前这个人要来的舒心。


    “你,你想做什么?”她不自觉又将步子向后退了退。


    “臣不想做什么,只是贵妃娘娘心里清楚,当年禇家靠着烧杀抢掠在江南一带将生意越做越大,消息传回到上京,全是您在背后兜底。禇家兄弟的手上究竟沾了多少血,您比我更清楚。如今,摆在娘娘面前的有两条路,一条,去向臣的夫人磕头,致歉,向她死去的全家磕头,致歉,那么臣一定会谨遵陛下的旨意,护送娘娘出京;另一条路,想必不用臣说,娘娘也知道。”


    如若她不去,他便会杀了她。


    贵妃的心下深深地打了个寒颤,万般确定,周明觉这种为了女人前途都可以不要的疯子,一定会杀了她,再去杀了陛下安置在背后的眼线,保证他的女人万事无忧。


    为什么,为什么要把她交给周明觉?


    她突然又开始怨恨起死去的皇帝。


    可是除了周明觉,她也实在想不到还有谁能够顺利将自己带出这座皇城。


    如今朝中的大臣,不是全力拥护新帝,就是当年跟着弹劾过蔡家沈家,现下在新帝面前根本头也抬不起来,剩下的便是一批自诩从来不站队的文官清流,那些人,平日里与后宫从来不沾边,更是不能指望。


    只有他,周明觉。


    他虽然明面上一心忠君,从不站队,但他的夫人与蔡家沈家关系都非同一般,他是唯一能在新帝面前有几分薄面,能够将她解救出去的人了。


    “好,我去,我去给你的夫人致歉,我去给她下跪,求她原谅……”


    “她不会原谅。”


    周渡冷冷地打断她好不容易才组织起来、觉得万般屈辱的言论。


    “禇家曾做过的事情,永远不值得原谅,娘娘去向我的夫人致歉,只是您自己觉得内心不安,觉得愧疚与无地自容,所以才要去。”


    “周明觉!”她甚至能听见自己牙齿咬碎的声响,那是活生生的羞辱,是她所有的高傲与尊严都被放在地上践踏的声音。


    可她还要活下去。


    她还这么年轻,怎么可以就这么去给老皇帝殉葬。


    “我去,你说什么,我便做什么,你满意了吗?”她放下自己所有的傲骨问。


    周渡却不答。


    灭门之仇,无论他们姓褚的做什么,都是弥补不了的,何来满意一说?


    “娘娘准备一下吧,今夜天黑前,我会送娘娘出宫。”


    他转身向殿外走去,不再有一句多余的话。


    而瑜珠在见到这位昔日高高在上的贵妃如今终于粗布麻衣跪在自己面前,涕泪横流的时候,心下最后一点无法释怀的仇恨,终于也能够渐渐淡去。


    是夜,她梦见了自己的爹娘。


    故去的人再次出现,永远都只能是在梦里。


    她梦见少时,爹娘抱着自己坐在船头,带她逛遍钱塘的每一条水路,带她去临近的姑苏扬州等地,一路看风景,做生意。


    她还梦见娘亲又在教自己做吃的,条头糕,水晶饺,她还笑着摸她的鼻子,说日后若是谁娶了她,定是有天大的口福。


    枕巾被泪水打湿,她恍惚梦醒,抬手想摸摸自己的脸,却被人一把抓住。


    周渡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替她拭去脸颊上的泪水,拥她进自己怀中,问:“是不是梦到了什么?”


    她靠在周渡怀里,安静淌泪:“我梦见爹娘了。”


    周渡便不知该再说些什么,知道定是白日里贵妃之事叫她又勾起了伤心事,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等孩子平安出生了,我就带你回一趟钱塘,好不好?”过了良久,他才打着商量的语气,柔声地去问瑜珠。


    可他没有等来回音。


    他垂首,适才还在他怀里默默掉眼泪的女人,此刻竟已经又睡了过去。


    他就着实在昏暗的夜色,在瑜珠额上静谧落下一吻。


    这是再寻常不过的夜晚,也是他这辈子,再想要不过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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