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蓝的天空缀着满天繁星,微凉的空气吸进身体,将一夜的烦躁挤压出去。
林启的心情渐渐好了起来,长吸一口清新的空气,看向身边的人。
小哥儿比他矮了半头,此时清秀的脸上带着笑意。
到底年纪不大,分明是去干活,他的脚步却带着雀跃,像是去郊游一般。
林启经历复杂,自认心性成熟,与小哥儿接触时,下意识就将小哥儿当做了小孩子。
看着四周一片漆黑,不由对小哥儿叮嘱道:“明早我去你家找你吧。”
这会儿不过卯时,人们还在睡梦中,四下廖无人声,眼睛又看不清,他不信小哥儿走在路上不害怕。
何安然一愣,而后问道:“为什么?”
他仰着头,一双圆眼里满是不解:“我顺路就来了,你去我家还得绕路,又得早起一刻钟。”
今日他能起这么早,已经令何安然很惊讶了。毕竟在他心里,林启实在不算勤快。
村里的汉子,除了自家那几个懒汉,哪个不是趁着太阳没出来,就去地里转悠了,或是除草或是捉虫,总之闲不下来。
而林启每日都要睡到巳时才起来,吃了林昭给他留好的饭菜后,才晃晃悠悠地到大宅子找他。
那个时辰,他已经上山做好竹筒,又编了一刻钟的草屋顶了!
林启还不知道,自己在何小哥儿心里,已经是个懒汉了。他每日发热,身体自然虚弱,总觉困乏,难免多睡些。
此刻听小哥儿说他还得起早些,心里忍不住为自己少做的美梦叹息一声。不过夜路难走,小哥儿一人,实在让他放心不下。
他点点头,说道:“好,我明日早起一刻钟去找你。”
何安然看着他认真点头的模样,脚步不自觉停下,情不自禁地露出微笑,只觉心里一阵暖流涌过。
他走过不少的夜路。
之前还要洗衣裳时,天不亮就从家出发,去镇上送衣裳。
一个人走在凹凸不平的村间小路,目之所及皆是黑暗,心里总怕重重的黑暗中,冲出什么精怪。一路上只能战战兢兢,低着头,不敢四处张望。
这种害怕,不是走多了夜路就能克服的。
林启说去他家找他,何安然想了一下后,自然明白了他的意思。心里不免有些高兴甚至还有些微的羞涩。
林启没想到那么多,他用镰刀勾起肆意伸展着枝条的灌木,免得划伤两人。
他的眼睛还保留着末世的敏锐,在黑暗中也能大致看清,自是没一丛灌木能够逃脱。
何小哥儿跟在他后头,本想对他说不必如此,他常上山,对这几丛灌木的位置了如指掌,能够躲避。可看着林启挥舞镰刀的身影,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与林启在一起时,他总能感受到被保护、被温柔对待的滋味。每到此时,他才会记起自己是个小哥儿。
在他家那样的环境里长大,他自小过得像个下人,每日干不完的活儿,便以为世间的小哥儿过得都是这种日子。
长大后,见到了别人家的小哥儿,才知在家中,哥儿的活儿反倒比汉子轻省些。要是受宠些的小哥儿,更是被父母兄弟呵护备至。
这样的经历,他自然从未有过,直到林启出现。
他会陪着他上山,会挑更红更大的桃子给他,会帮他出主意,会让他觉得自己与其他小哥儿没什么不同。
何安然的眼睛闪闪发亮,觉得这一刻真是美好。
竹林与松树林不在一处,竹林在山腰,松树林还得再往上走走。
到了竹林后,林启将背筐往地上一扔,自己席地而坐,对小哥儿说道:“我一会儿再去采松针,你先做竹筒罢。”话里已是带着睡意。
他昨晚烦躁了一夜,压根没睡着,心情放松后,困意就上头了。再说,以他虚弱的身体,爬到此处已是精疲力尽,只想埋头睡一觉。
何安然:“……”
清晨的露水重,山上的林子里更是阴凉,这要睡着了,他绝对得生病。
走过去踢踢他的鞋子,叫道:“别睡,睡这儿要生病的。”
“嗯?”林启睡意朦胧,随意挥挥手,“没事。”
见他困成这样,何安然心里不免有些愧疚。左右看了看,也没什么干燥的草木能给他垫在身下。
犹豫了一会儿,解下了身上的厚衣,想给他盖上。
把自己的衣服盖在汉子身上,总觉得有些私密和失礼。何安然的脸颊绯红,慢慢上前,将衣服轻轻盖在他身上。
压紧衣服时,手背无意擦过他的下巴,只觉一阵温热的触感传来,下意识便将手收了回去。
他脸上的红意更甚,呆呆站了片刻,才想起该做竹筒了。
农忙时,家家户户起得早,去地里也早。他若去得晚了,恐刘大婶心里怪罪。
只是刚转身,突然感觉不对,连忙凑到林启身边,将手放在他额头上。
林启的额头一片滚烫,这是发烧了!
何安然开始着急,连声唤着林启的名字,手不自觉摇晃他的身体:“林启,林启。”
林启刚觉到一只冰冰凉凉的手放在他额头,舒服的心里喟叹一声,还没来得及多感受一下,就被何安然摇晃起来。
无奈地睁开眼睛,正要让小哥儿不要吵,就见小哥儿满脸着急。如此冷的林子里,竟急出一头汗来。
林启一顿,语气不由柔软下来,说道:“无事,我经常如此。”
“怎么会无事,这么烫!”他之前受寒发热时,都没这么烫。
他心里着急,又想着林启明明生病了,为了陪他上山,还是早早起来,冒着夜间的凉气,走了这么远。
顿时心里又是难过又是愧疚,还夹杂几丝心疼,不由就落下泪来。
他哽咽着说道:“走吧,下山吧。”山上这么冷,会加重风寒的。
看他如此,林启也不知怎么,心里一下子说不出的滋味。伸手擦去他脸上的泪珠,轻轻笑道:“真的无事,我神智恢复后,就时常发热。”
他将自己摔下悬崖后,神智逐渐清明,身体却开始发热,去镇上看医也不管用的事说了。
何安然看他说的言辞凿凿,像是那么一回事。又听林启说,若是真不对劲,林昭肯定早带他四处求医了。
何安然想到林昭往日对林启的照顾,觉得确实如此。这慢慢相信了,慢慢止住了哭泣。但还是坚持将厚衣服盖在他身上,才肯去做竹筒。
安静下来后,想起刚才自己着急落泪的模样,不由有些不好意思。又想起方才林启替他擦去眼泪,心里感到一阵柔软和害羞。脸颊好像还残留着那轻柔的触感,他刻意克制,才没伸手在那处摸摸。
而林启经过这一番,睡意也没了,默默看小哥儿忙碌。
方才小哥儿着急落泪的模样,令他心里十分熨帖感动。可此刻不知为何,总觉得有些不自在。
这会儿天色也开始亮了,他站起身,轻咳一下:“我去采松针了。”
“哦。”小哥儿低垂的头上下点点,没有抬头看他。
他将衣服还给小哥儿,说:“衣服小,我穿不上,而且活动起来就不冷了,还是你穿着吧。”
小哥儿还是答应一声,沉默地将衣服穿了起来。
接下来一早上,两人的相处都有些别扭。
直到下了山,林启拿过何安然的背筐和斧头,让他直接去刘家时,何安然才说了话:“我明日不去刘家干活儿了。”你就不用早起去山上了。
何安然再想到林启每日睡到巳时,心里就只剩心疼了。每日发着烧,想也知道有多难受,恨不得他再多睡会儿。
林启沉默了一下,才答道:“好。”
何安然和他挥挥手便走了。
已和刘家约好了,今日若不去,就耽误人家的事儿了。何安然想着,今日就不收刘家的钱了,让刘大婶明日重找人吧。
何安然回头看看,早就看不见林启的身影了。可他的心绪还是留在林启身上,心里酸涩中带着开心,分不清是什么滋味。
林启进门时,林昭正拿着桑树枝刷牙,看到他进来,立马问道:“你去哪了,怎么起这么早?”
林启将两个背筐放在地上,说道:“去山上采松针了。”
林昭的表情有些讶异,看着地上的两个背筐,突然慧至心灵,试探着问道:“同何小哥儿一起?”
林启点点头。
林昭不由大了嗓门,说:“你和小哥儿一大早一起上山?”
林启因为今早的事,有些心不在焉,根本没听出林昭话里的震惊,也没觉出什么不对。
反而拍了拍林昭的胳膊,问道:“你上次说想雇人,是不是还没有人选?”
他知道何小哥儿是因为不想让他陪着上山,才说不做刘家的活儿的。
正好,他也觉得那活儿太辛苦,不做便不做了。不过小哥儿少赚的银钱,得给他补回来。
“是。”林昭答道,继而一言难尽地看着林启,“你想雇何小哥儿?”
林启点点头:“是啊。”
林昭脸上闪过一丝无语,然后又严肃起来,放下手里的桑树枝,说道:“林启,你觉得咱们请个小哥儿来帮忙合适吗?”
林启这才反应过来。
雇人干活不像供应竹筒,小哥儿必然要出入他家,到时被村里人看见,那些婶子大娘又有说头。
他想了想,又拍拍林昭的胳膊,说道:“那你请两个人吧,再找个婶子来,”
雇两个人就不显得那么刻意了,村里人有些说头,应当也不至于太过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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