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芷将车开进主干道，库里南低调的黑色很轻易融进了午夜的城市车流之中。
市中心的午夜是年轻人的狂欢夜，主干道两旁的街区里霓虹闪烁人来人往，十字路口四周的斑马线上来来回回闪过太多人影，陈芷看了半天也没找到闻识川。
车在一个红灯口停下，陈芷拿着手机焦急地等着闻识川的消息。
过了一会，消息弹出来。
闻识川：「开到对面靠近街道的那条路牌下，等我过来。」
陈芷发过去一个好，等着红灯的时间过去，按照闻识川说的，将车停在了路牌下。
车在车流中不显眼，但停下来后却格外亮眼，凡是经过的路人总是要回头驻足几秒，甚至还有些年轻人直接拿出手机拍照。
陈芷从车窗外扫视着周围来来往往的人，手机里闻识川再无新的消息，那种揣揣不安的感觉又升上心头。
不会出什么事吧？
商业区外，高楼大厦的显示屏上某明星的手机广告不倦地循环播放，远处行人天桥外镶嵌的霓虹彩条发着很有节奏的光。
繁华的午夜城市夜夜不怠地展现着自己的魅力，一批一批的年轻人在此狂欢舞动，他们跟这座城市一样有活力。
而在这些愉快与幸福之下的安定，却是无数个像闻识川这样的人，不顾自身安危去坚毅守护的。
陈芷在车里等待，焦灼和恐惧之下，她只能闭上眼祈求他的平安。
*
度日如年地等了几分钟，车窗终于被敲响了。
陈芷侧过头看向窗外的闻识川，心里的石头落了地，连忙打开车门下了车。
她站在闻识川面前，抓起他的胳膊左看看右看看，担忧地问道：“你有没有受伤？人抓到了吗？”
闻识川伸手按住了她的肩膀，阻止了她来来回回到处看的动作，语气中有几分无奈：“没受伤，人……跑了。”
陈芷冲他挤出一个还算温和的笑意，安慰道：“没受伤就行。”
“你呢，开车过来顺利吗？”
陈芷点点头，刚才的心情跟过山车一样跌宕，现在终于缓和了一些。
她轻声调侃：“豪车就是不一样哈，我琢磨了半天才发动。”
闻识川沉默了几秒：“……那下次换一辆。”
她连忙摇头：“还是这辆吧，我可不想再有下次了。”
今晚发生的事让她光是想一想就觉得后怕，更让她后怕的是，这样的追击场面闻识川早已经历过太多次，而她还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一次次将他置于比这还要恐怖的危险之中。
他到底是怎么撑过来的？陈芷不知道。
闻识川听到她的话，轻声嗯了一下，打开了库里南的车门，冲着她淡淡开口：“走吧，回市局。”
陈芷点点头，绕过车身钻进了副驾驶的位置。
车开往市局的路上行驶的格外缓慢平稳，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觉得闻识川已经很累很累了。
是啊，上午开会下午办案，大半夜还要抓人。
整整一天都没休息了，他不累谁累呢。
车停在市局门口，临下车之前，陈芷忽然喊住了他。
闻识川侧过头，看向她的眼神有些疑惑，但更多的是疲惫，连声音都低沉了不少：“怎么了？”
陈芷咽了一口唾沫，有些迟疑地开了口：“你上次说的，同居那个事……还作数么？”
闻识川半边眉梢一挑：“你考虑好了？”
陈芷点点头，说话的语气很真诚：“刑警工作太辛苦了，是我之前没考虑周到。像这样，你光是日夜接送我的路程都要浪费不少时间，还是住一起比较省事，我还能多睡一会。”
闻识川似是一怔，忽然勾起嘴角笑了一下：“……最后一句才是你想说的吧？”
这人笑与不笑两个样，还是笑起来好看一些，陈芷想。
脸上也配合地笑起来，嗔怪似地打了一下闻识川的肩膀：“你这人，我明明是在为你考虑。”
闻识川心情看着也不错，调侃道：“吃我的喝我的还要住我的，确实是在为我考虑。”
陈芷偏过头装作不理了：“那就当我没说。”
“好了，明天我去给你搬行李。”闻识川说完，又补充了一句，“今天你有正事要干，就别耍脾气了。”
陈芷听到正事一下偏过头来，结果闻识川已经先一步下了车。
她连忙拉开车门跟到他屁股后面，殷勤地问：“什么正事啊？是那个连环杀人案吗？”
“你对那个案子很感兴趣？”
陈芷挠了挠头：“也不是，只是不想在支队做个花瓶，想帮你一点。”
闻识川干脆利落地回答：“是。”
陈芷喜出望外：“真的？”
他轻声解释：“我刚才追的那个男人，就是连环杀人案的嫌疑人之一，你已经参与了行动，也就没有瞒着你的必要了。”
“那晚上要做的心理评估呢？”
“继续做。做完来开会。”
听到开会，陈芷眼前一亮：“真的？”
他轻轻点头。
等到会议开始，她乖乖地坐在会议室的角落。
来参会的都是闻识川队里的刑警，除了江年和周从之外，大部分脸都很面生。
她提前跟闻识川问过周从的来历，知道了他是支队的二把手，是个电脑天才。
他不是外勤组的成员，也难怪没能把犯人控制住，还打草惊蛇让人跑了。
会议还没开始之前，大部分人的目光落在她身上都是疑惑的，江年礼貌地跟她打了声招呼，周从则是对着她不屑地嗤了一声。
闻识川在会议桌的另一端站着，他身后的白板上投影着这起案子的详细情况。
“第一起案件，南阳区，被害人为世达药业的车间经理吴震。十二月五日，在世达药业已经废弃的写字楼顶楼被人用绳子勒死。尸体背部被利器割出笑脸形状，割伤非致命伤。现场并无任何足迹毛发和可疑指纹残留，勒死被害人的绳子和割伤死者的利器并未找到。”
“第二起案件，北院区，被害人为广信建筑工地的工程承包商张贵华。五月二十三日，在广信建筑工地宿舍楼顶被人用粗制麻绳勒死。尸体背部被匕首剜出笑脸形状，并非致命伤。在现场发现了嫌疑人黄忠亮的足迹和指纹，杀死被害人的凶器在工地的角落被发现。”
“经核查，黄忠亮的确曾与被害人张贵华产生过财产纠纷，杀人动机明确，杀人证据确凿。本人对自己的杀人行为供认不讳，被判定有罪。”
陈芷在手里的笔记本里记下关键词，听到这里却一头雾水。
竟然黄忠亮被判定有罪，为什么二案还要跟一案合并为连环杀人案？
这个问题，周从也提出了相同的疑惑。
闻识川听完他的疑惑，将ppt往后翻了一页，上面呈现的是黄忠亮的供词。
「我叫黄忠亮，19xx年x月x日出生……现把我的违法犯罪事实交代如下：
……十二月五日，我持刀挟持我前公司世达药业车间经理吴震，与其发生了口角纠纷，在多次协商未果后，用绳子将人勒死后用刀在他的尸体背上画下笑脸形状逃窜……今年五月二十三日……因为广信建筑工地的包工头子张贵华拖欠我工资，我很生气，在晚上吃完晚饭后将他带到工厂宿舍楼顶上骂了一顿，他侮辱我的家人，我太生气了，就用绳子把他勒死，然后用随身的匕首在他背部划上笑脸跑了……我很后悔……」
周从看完，皱起眉头：“黄忠亮将两起案子的责任全领了？”
闻识川点点头：“虽然他主动投案，但这里还是有很多蹊跷，这也是开这次会议的原因。”
周从认真分析道：“黄忠亮前公司老板对他不公，他蓄意谋杀，现老板拖欠工资，他存心报复，除了一个作案手法缜密一个漏洞百出之外，还有什么能证明这起案子背后另有主谋？”
陈芷看了好几遍供词，没等闻识川回答，自己便先开了口：“供词。”
会议室里的其他人闻声，目光齐齐落在她身上。
周从很不屑，冷冷瞥了她一眼：“旁听的不要插嘴，影响案件进度你负责？”
“她不是旁听。”闻识川看向周从，声音淡淡，“你竟然有不理解的问题，有人愿意替你解答，就把嘴闭上好好听着。”
周从咬牙切齿，像是料定了陈芷嘴里放不出什么屁，转而冲她阴阳怪气起来：“好啊，我倒是要看看，新来的陈顾问会给我什么样的解答。”
在场的人一副吃瓜的表情，但都碍于闻识川的面子，不敢言语。
陈芷感激地看了闻识川一眼，继续自己的推理：“黄忠亮的供词很有问题。我曾经给他做过心理评估，他的文化程度极低，并且十分易怒。”
“他在交代一案的时候，用词十分缜密，交代的过程很冷静，三言两语便交代清楚。而在二案中，他的用词十分偏口语化，如果一案的供词的确出自他之手，那么已经会用‘口角纠纷’‘协商未果’‘逃窜’这些词语的他，为什么在二案供词中要用‘骂了一顿’‘太生气了’‘跑了’等十分口语化和十分具有感情色彩的词汇大量铺陈呢？”
“我的猜测，一案中的供词来源另有其人，而黄忠亮只是负责将供词背熟告诉警察。在一案供词的遣词造句里就可以感受到，一案真正的作案凶手心思十分缜密，为人过于冷静，跟他所制造的现场一样干净无痕，而二案的出现，好像只是为他的罪行进行开脱一般……”
随着陈芷推理的深入，在场其他的刑警早已经在悄无声息之中对她改观。
而周从又吃了瘪，却也总不愿意服输：“文字游戏听起来很有逻辑而已，刑警办案讲求证据支撑，你有证据吗？”
陈芷摇了摇头：“我毕竟不是专业刑警，只是辅助岗位。我提供的思路也只是为了让你们能够更快找到证据。毕竟办案也不能一直靠技术，有的时候还是需要一点脑子的。”
“你——”周从深吸一口气，瞪了陈芷一眼。
在场其他人则一脸佩服地看着陈芷。
能让闻队这种冰山都为之融化，还能让周从这种平日里嚣张跋扈的人吃瘪说不出话来，这女人哪是支队的无用花瓶，分明是支队救星啊！
闻识川出声打破了僵局：“行了周从，你觉得陈芷说的有什么问题吗？”
周从咬牙切齿，最终还是只能摇了摇头。
闻识川冲着陈芷投去一个赞许的目光，便继续主持会议：“所以我们之后的调查方向，就要从世达药业车间经理吴震和黄忠亮身上入手。”
众人纷纷在笔记本上记下关键词，会议也快走到了尾声。
“对了，有件事我想说一下。”会议结束前，闻识川忽然打断了在场专注的气氛，听到声音，大家都仰起头看向他。
“今天晚上在世达药业的废弃写字楼内，疑似一案的真凶回归了现场。我相信在场的大部分都还不知道，因为发现这个消息的周从只将此事告诉了我。”
在场的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将目光一致投向了坐在前排的周从。
周从像找借口为自己开脱，还没张嘴，闻识川的声音再度响起。
“经过我和周从两人的不懈努力下，犯人成功逃脱。周从等会开完会自己去领罚，我在这里要说的重点并不是这个。”
陈芷呼吸一窒，好像能预料到闻识川等会要说什么。
果不其然，下一秒，闻识川沉稳的声音再次萦绕在办公室内。
“我们心理顾问陈芷在此次行动中有功。她不仅拍摄了嫌疑人逃跑的高清视频，还一路协助我追踪嫌疑人，有勇有谋，是我们支队心理顾问的不二人选。”
“我知道你们或多或少都对她有点偏见，这次事情之后，我不希望在你们其中任何一个人嘴里听到关于她的闲言碎语，都知道了吗？”
支队所有人围在会议室里，齐声喊道：“是！”
陈芷一怔。
这场面差点儿让她眼眶一红。
闻识川啊闻识川，你怎么这么会给人撑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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