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掐住命门的男子丝毫不慌,不轻不重地拍了拍扣在他肩膀上的手,满是无奈道:“每次都这样,换点新鲜的招式成不成?”


    来人正是萧岁。


    赛姜笑着放开了他,端起他刚给自己沏好的茶水,咕咚咕咚一饮而尽。


    她豪迈地放下杯子吆喝道:“再来一杯!”


    萧岁一脸嫌弃:“要喝自己倒去。”


    嘴里虽然这么说,手上却顺从地抬起了茶壶,斟满茶杯后还不忘嘱咐:“别烫着,晾晾再喝。”


    他说完放下茶壶,抬起手给自己宽衣解带。


    赛姜并未没刻意避开目光,习以为常地端起杯子放在面前吹了吹,问道:“阚叔那边散了没?”


    “没”,萧岁上身脱得只剩了一件白色里衣,“姓张的那嘴脸你也见了,那帮子人喝点素酒哪里能满足,等他们吃饱喝足就被阚叔送青楼里去了。”


    赛姜逗他:“怎么你不跟着去青楼里消遣消遣?”


    萧岁白了她一眼,他的里衣脱了一半,露出白皙又瘦削的肩膀。他对赛姜道:“我说大小姐,您别光站着看呀,还不过来搭把手。哎哟,勒死老娘了。”


    里衣下,是裹了一层又一层的束胸,隐去了女子该有的玲珑曲线。


    原来,萧岁是个女儿身。


    赛姜瞥到她锁骨下勒出的一条条红印,欲言又止。


    萧岁撇嘴指了指房门外,凑近低声道:“我那瞎眼老娘就指着我这个独苗苟命,要是知道这独苗是个母的,只怕她能当场见阎王。”


    赛姜无语。


    等萧岁卸下束胸,散了头发,却是一个眉目英气的清秀女子。


    赛姜问道:“你和阚叔走的这一趟可有看出什么不妥?”


    萧岁刚想摇头,偏头问:“怎么?”


    “他今天闹这一出我总觉哪里不太对劲,但又想不明白。而且我怀疑我身边被他插了刺儿。”


    萧岁皱眉,“他这么做的理由是什么?他一个副帮主犯得着跟你这种女流之辈较劲吗?”


    赛大女流之辈看着萧大女流之辈不说话。


    萧岁呵呵笑了两声,正色道:“你务必小心。阚叔论岁数还比帮主大几岁,又是与他一齐打拼出来的,帮里很多弟兄都很服他,你切莫与他公开叫板。”


    “我知道。他针对我,我根本不在意”,赛姜低头沉吟片刻,抬头道:“我怕他想害大哥。”


    萧岁睁大眼睛:“阚叔能有这胆子?”


    “不得不防。正如你所说,阚叔还比帮主还大几岁,手段和资历也不比大哥差,为什么最后做帮主的不是阚叔?”


    这么些年,赛姜绝然不信阚叔是一个能将勃勃野心安然埋葬,甘心居于人下的性子。


    萧岁思索良久,无言以对。


    二人又说了几句,她从柜子里另抱出一床干净被褥对赛姜道:“你今晚就在我家睡吧,不然我娘该怀疑了。”


    赛姜一头雾水:“怀疑什么?”


    “怀疑你这个相好是假的呀。”


    赛姜:“……”


    ***


    “咚咚咚!咚咚咚!”


    夜深人静,寂静的小巷里响起急促的敲门声。在墙根游荡的夜猫,被这突然的动静惊炸了毛,尖叫着四散而逃。


    外面的人真是急了,敲了几下没等到人开门,索性一脚将门踢了开。


    赛姜冲出房门,就见满脸惊慌撞进来的阿布,“大小姐,出事了!”


    “慌什么慌,你慢慢说!”赛姜连鞋都没顾上穿,只匆匆批了一件外袍冲出屋子,按住满头大汗的阿布。


    知晓萧岁是女人的,只有她一人。阿布虽然嘴巴严实,就算知道了也不会说出去,但难免会在平日里的相处中露出马脚。


    她不能冒险。


    阿布急喘两声,嗓音嘶哑:“夫人和帮主不知为了什么事吵了起来,然后夫人……夫人捅了帮主一刀。”


    脑袋里嗡的一声,她能听到自己如雷的心跳,赛姜强作镇定往院门外跑,回头问:“大哥伤得如何?”


    “皮……皮肉伤,没有大碍”,阿布赶在后面追想拽住飞奔的赛姜,“但是……但是夫人她……”


    “她怎么了?”她刚刚回落些许的心再次忐忑。


    莫不是赛燃一怒之下打了姜婉?姐姐那柔柔弱弱的身子骨又怎能受得住。


    “她捅了帮主后,冲了出去。等弟兄们找到时,她已经已经……投……投江了”,阿布咽了一口唾沫,“她现在在西码头。”


    赛姜的脚步猛地一顿,手脚抑制不住地颤抖,她发不出声音,看不清前方的道路,像一具行尸走肉在墨一般的夜色里狂奔。


    再几步就是小巷尽头,转左是西码头,转右是去往赛燃的宅子。一边可能是是姜婉冷冰冰的尸体,一边是尚无性命之忧的赛燃。


    她喘了一口气,然后奋力朝左奔去。


    西码头灯火通明,所有人都出了船舱,人头攒动,静立无声。


    赛姜冲入人群,她手下几个弟兄纷纷来拦她:“大小姐。”


    “都给我让开!”她猛得推开一人,又甩开后面追来试图拖住他的阿布。


    架在水面上的木栈桥上,盖着一块草席,草席下静静躺着一具娇小的身躯。


    草席不够长,底端露出了两只纤巧的脚。一只绣鞋掉了,一只还在。鞋面上嫣红盛开的红梅就像一抹鲜红的血迹,扎入赛姜眼底。


    赛姜跪倒在姜婉尸体前,颤抖着掀开了草席的一角。只一眼,她强迫自己刻印在脸上的坚强与刚毅轰然碎若齑粉。


    她战栗着伏下身子,抱住了姜婉,将脸颊埋在又湿又腥气的草席上。


    静默,还是静默。夜间的江风带着阴潮气息,席卷过桅杆上的旗子,呼啦作响。


    不知过了多久,她的喉间溢出一声破碎又压抑的悲泣:“姐姐……”


    她趴在草席上良久,没人敢去拉她,也没人敢去劝她。


    终于,赛姜赤红着双眼跪了起来,目不转睛地盯着已经浑身冰凉的姜婉,低声问:“谁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她的声音在发抖。


    她看到人群里站着赛燃家里的家丁,平日里跟着管家管理杂事的。


    阿布踢了那人一脚,家丁双膝一软,跪下连连磕头,“大小姐,不关我的事呀。夫人今早起来身子就不舒服,您是知道的。”


    正是因为姜婉一早起来就头疼得厉害,浑浑噩噩又哭又闹拽着赛燃不让走,因此赛姜才会代替他去酒楼宴请官员。


    赛姜动身前,先去看望过姜婉,把刀留在了那里。


    “您走后不久,不知怎么的,帮主和夫人就吵了起来,不是摔杯子就是砸花瓶的,我们都聚在门外不敢去劝。”


    他犹豫了一下,又抬头瞧了一眼赛姜接着道:“当时小的站的最远,只大概听到夫人骂帮主无耻,不要脸之类的,然后还提到了什么亲手绣老虎,又说什么狗男女,联合起来骗她。我就听见帮主大喊了一声闭嘴,接着就是一阵拉拉扯扯的声音,再接着夫人就抽了刀……”


    “小的们冲进去,帮主正坐在地上流血,夫人自己也被吓到了,扔了刀站在一边。我们见她没有大碍,就……就急着给帮主止血找大夫,谁都没注意到夫人她跑出去了。管家让我出来找,我找不到,接着就有弟兄在水里捞……捞到了。”


    仿佛天塌地陷,仿佛山崩海啸,赛姜的手死死扣住地上的草席,指尖在厚实的草席上生生扎出几个洞。


    她狠狠吸了一口气,胸膛随着她的动作剧烈一个起伏,再抬起头时已是面无表情。她转头朝吩咐道:“你们先在这守着,什么都不要动,我去看看帮主。阿布,你跟我走。”。


    ***


    她一脚深一脚浅地走上回头路,又来到方才那个岔路口,去了赛燃的宅子。清幽的宅子此时院里院外此时满满当当都是人。


    她一一看过去,这些帮众此时正用一种复杂的眼神回瞧她,每与她对上就低头躲开,同时自发地后退给赛姜让出一条道。


    赛姜让阿布守在院门口,不用跟进去。


    屋门口的是阚叔。


    赛姜正要进屋,阚叔抬臂阻拦:“伤了帮主的可是你的亲姐姐,阿姜你这会进去看帮主怕是不妥吧?”


    “她不是故意的,她只是……只是犯了病。”赛姜的辩驳苍白无力,这么多双眼睛看着,不论出于什么样的苦衷,姜婉捅了赛燃都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我……我就是想要看看他,看他伤得重不重。”


    阚叔叹了口气,嘴角牵起一抹苦笑,“罢了,你是赛燃老弟捡回来的,也是我看着长大的,我信你不会为了你姐姐害他。进去吧,他刚服了药睡着,你轻些别吵着他。”


    阚叔莫名散发出来的慈爱来得蹊跷,可赛姜此时心神俱震,让她无暇顾及阚叔的异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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