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笔记小说网 > 穿越快穿 > 人间绝色 > 第39章 第39章
    他咬字清晰且轻,带着鼻音,清冷声线泉水一般划过耳际,沁人心脾的凉。


    钟意懵了下,才反应过来顾清淮说的是什么。


    粤语“我好中意你”,等同于“我喜欢你”。


    脑袋里像有流星划过,在心尖砸出重重的印记,让她头晕眼花眼冒金星。


    她抑制着可怕的心动,眼睛一眨不眨看着面前的顾清淮,不想错过任何一点细节。


    他是说一句粤语给她听?


    还是真的想告诉她我喜欢你?


    顾清淮皮肤白,那红透的耳朵无法隐藏,被钟意直勾勾看着,无可奈何伸手揉了揉鼻梁。


    这些细微动作,让那单纯的五个字,更加像是一句表白。


    钟意心跳声震着耳膜,她一个字一个字重复顾清淮说的那句话:“我好中意你。”


    她笑着,像小朋友学说话,可每个字音都是她干干净净的真心。


    似真似假,心照不宣。


    如愿以偿看见顾清淮眼睛明亮,微微睁大看她。


    像个不知所措的十六七岁少年,目光柔软清澈,干净得令人心动。


    钟意脸已经热得可怕,扛不住他认认真真的注视,率先倒背着小手转身。


    其实,她还想要问一问他几分真心几分玩笑,终究问不出口。


    她以为他们来日方长,不必急于一时,太快只会觉得不真实,她不介意慢慢来。


    返程路上天光大亮。


    那么长的跨海大桥,那么烂漫的一片蓝色,钟意眼里只有心上人。


    顾清淮开车的侧脸专注认真,搭在方向盘上的手修长白净如竹节。


    “靓仔,跟我说说话嘛。”钟意弯着嘴角,嘴巴叭叭叭停不下来,撒娇不自知。


    顾清淮就连下颌线和喉结都透着清心寡欲,侧脸看过去,睫毛比女孩子的漂亮,于是钟意又喊了一声:“睫毛精?”


    顾清淮现在心里有些乱,钟意说的那句“我好中意你”在脑海循环播放,而偏偏她本人还在他副驾驶坐着存在感十足。


    他被她闹得没有办法:“闭嘴。”


    一如初见的冷言冷语,但是钟意现在可算是知道了,顾清淮就是一只小纸脑斧。


    看起来特别生人勿进的冷酷小哥哥一个,其实特别纯情特别可爱。


    明明已经二十五岁,或许成长环境使然,他比一般人见过更多的阴暗面接触过更多形形色色的人,可是身上没有一点圆滑世故的油腻,干干净净,倒更像是象牙塔里长大的少年。


    钟意现在一点都不怕他。


    两人之间的某些东西好像就是不一样了。


    她大着胆子调戏他:“靓仔……你不要不理我嘛!”


    “说粤语说上瘾了你。”顾清淮没好气地看她一眼。


    女孩子语调软软糯糯,声线和说“我好中意你”的时刻重合。


    顾清淮喉结轻轻滑动,心底莫名有些躁意。


    他按下一点车窗,海风无障碍拂过他额前黑发,露出清晰的额头和眉眼。


    “靓仔,你真的好正啊……”钟意没完没了,真挚小迷妹一个,眼巴巴盯着人看。


    顾清淮很是嫌弃地把她脸转回去,用的是手指关节:“你不要闹了。”


    声音很冷,嘴角向下,可语气却满是无可奈何的纵容,莫名有点宠溺。


    她被他手指关节碰到的脸微微发烫,决定暂时不逗他,乖巧坐直。


    人小小一团陷进越野车的黑色座椅,声音甜甜地问顾清淮:“海边是不是很好看?”


    那漫天的深浅不一的蓝色变成宣纸,落上白云和海鸥。


    匠人用极细的工笔勾勒出顾清淮眉眼,浓密微垂的眼睫,挺直的鼻梁,绯色的柔软薄唇。


    当他嘴角微微牵起,就像是画里的人走到现实站在她的面前。


    他开车,并没有看他,用一副“再吵把你从车里丢出去”的表情,说了句:“没你好看。”


    钟意偏过头看窗外,海防吹过发丝轻轻柔柔贴在脸颊,后视镜上映着她无可救药上扬的嘴角。


    她的夏日心愿清单在这一天得偿所愿,终于圆满。


    -


    时间一天一天过。


    暧昧和心动全部留在那个绚烂初夏,钟意想在秋天表白。


    可她绞尽脑汁,都不知道该如何表白。


    之前有那么多很好的时候,比如山顶许愿,比如跨年烟花,比如音乐节现场,又比如海边日出,她都太怂没有开口。


    如今想要找出一个更加令人心动的场景,几乎已经是不可能。


    钟意绞尽脑汁小破脑袋,最后安慰自己来日方长,慢慢想。


    黎明之前的夜最黑。


    从去年冬天到今年夏天,七个月的时间,市局禁毒支队从酒吧的毒品交易案件背后,牵扯出三个特大武装贩毒制毒团伙。


    如今东北、西南的毒枭已经伏法,只剩东南方向。


    东南方向某古老村落,曾被禁毒委列为“涉毒重点整治地区”,涉毒涉枪案件曾屡禁不止。


    此次扫毒行动被定为部级督办专案,行动联合十几个省市,抽调的全是尖兵,不再是清远市局禁毒支队的单独战役。


    临行前,顾清淮像往常一样走出市局大门,走向家属院。


    他站在自己家楼下,看着那温暖的一小格灯光,心中莫名一热。


    他生下来就没见过爸爸,妈妈也在初中时离世。


    他一个人长大,前途未卜生死不知,人生尽头何尝不是归处。


    可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执行任务也开始有牵挂。


    也开始像个普通人,期盼家门打开,看到那一头小卷毛和那一只小狗。


    时针指向数字“11”,顾清淮仍然不见踪影。


    钟意坐在阳台看书,心神不定,忍不住打开窗户往外看去。


    刚好就看见顾清淮面无表情站在楼下,若有所思。


    夜色浓重,一身黑衣的他一身清辉,挺拔孤寂像茕茕孑立的雪山,莫名看得人心里一酸,酸到发疼。


    她从小没吃过什么苦,除了外婆去世的时候。


    可即使是那个时候,她的身边也有爸妈有弟弟,面对亲人离世,他们都是一样的悲痛。


    最亲近的人互相扶持,怎么可能有迈不过来的坎。


    所以当她看着一个人站在楼下发呆的顾清淮,突然觉得非常难过。


    这样孤身一人的时刻,在他的生命里应该有很多吧?


    母亲离世的时候,那破旧的木头房子只剩自己,是不是每一次呼吸都会想起妈妈?


    寒假暑假的时候,同学开开心心扑进爸妈怀抱,他一个背着破旧的双肩包,回家的山路是不是没有尽头?


    金榜题名的时候,录取通知书几番辗转到村里,村落里所有人都以他为傲,可是妈妈看不到,跪在冰冷石碑前是不是终生遗憾?


    大学开学的时候,寥寥几件行李没有妈妈叮嘱,家徒四壁甚至无需锁门,往山下走的时候,心里放不下的是不是只有妈妈的墓碑?


    顾清淮站在楼下,眼前突然有光点跳跃,像小时候妈妈带他去山里看的萤火虫。


    光亮很小,却很暖,他仰起头看去,钟意小傻子似的挥舞手机的手电筒。


    她声音很小却很清晰:“一个人站着干嘛?有家不回!快点上楼,给你留着西瓜呢!”


    顾清淮想起自己师兄前辈接起家里电话,也是这样的语气,抱怨他们怎么总是见不到人影。


    钟意算着顾清淮从楼下走到楼上的时间,准时和南博万等在门口:“你回来啦!”


    她眉眼柔软浸在暖调光线里,顾清淮心软成一片,突然就什么都说不出口。


    钟意歪着脑袋看他:“怎么啦?是工作太累吗?”


    顾清淮:“没有。”


    钟意打了个呵欠:“还给你留了半个西瓜呢,我困了,先睡了哦!”


    她个子瘦瘦的小小的,可当她穿上那身白大褂,就比任何人都勇敢,勇敢地和死神抢人。


    那个瞬间,顾清淮无限希望。


    等任务结束,他不会成为钟意和死神争夺的对象。


    钟意走到卧室门口,顾清淮最后轻声开口:“钟意。”


    钟意揉揉眼睛,已经困得鼻音浓重,声音和笑容一样软:“嗯?怎么啦?”


    顾清淮清润声线干涩:“明天下雨,记得带伞。”


    钟意笑得像个小朋友:“好呀,我要是忘记带,你去接我嘛!”


    顾清淮心里发苦:“我要离开一段时间。”


    钟意瞬间困意全无,从自己房间门口走到顾清淮面前,紧张兮兮:“一段时间是多久?”


    顾清淮:“说不准。”


    那冷清神色看得钟意心口发紧:“那去哪儿,可以告诉我吗?”


    她紧盯着他眉眼,如她所想,顾清淮摇头。


    想起他受伤,想起他跟公安机关来往密切,她又小心翼翼问:“危险吗?”


    顾清淮没像往常漫不经心,他点点头:“可能有一点。”


    武装贩毒团伙,子弹不长眼,无数次子弹擦着太阳穴飞过,劫后余生都是侥幸。


    钟意看着那双清澈干净的眼睛。


    不舍得他走,不想让他走。可是毫无办法。


    她小小声说:“你等我一会儿。”


    她的心脏如同一张轻薄的纸,被人攥成纸团,皱皱巴巴再也舒展不开。


    钟意回到房间,跪在床头找出一个仔细包裹着的小盒子。


    小盒子里一层一层包着丝绸,足以看出主人对它的珍视。


    是外婆去世前留给她的玉,外婆曾经亲手挂在她脖子上:“保佑我的翘翘好好长大,长命百岁。”


    她从小到大戴着,一直无病无灾健健康康,一直都相信是外婆保佑。


    工作之后多有不便,才取下来,珍藏至今。


    钟意轻轻拎起红绳取出,剔透玉石,明净空灵,承载她所有心愿。


    “顾清淮,弯腰。”


    顾清淮乖巧驯顺,往前微微倾身,细细的红绳落在他冷白脖颈。


    像是冥冥之中,把他和她牵在一起,打了死结,不准分开。


    钟意并不封建迷信,可是人活着总有太多的求而不得,只能求神佛保佑。


    她声音柔软:“小时候戴着的玉,是外婆留给我的,保佑我好好长大,现在给你。”


    最后,她眉眼弯弯看他,目光清透不含一点杂质。


    “记得平安归来,完璧归赵。”


    -


    古老村落白日一片宁静,可当走近,空气里满是刺鼻化学药品气味,制毒垃圾隐藏暗处,触目惊心。


    头顶是高压电网,是清晰摄像头,像一个密不透风的牢笼,一旦有生人靠近,后果不堪设想。


    甚至别有用心的村民为增加迷惑性,所有的房屋没有门牌,房屋间距极近不允许任何车辆往来,内部构造坚不可摧,弯弯绕绕如同迷宫。


    在如此恶劣的条件下开展侦查工作,无异于将自己暴露在毒枭视野之下,顶着子弹前行。


    顾清淮换了本地集市上随地可见的棉布t恤、到膝盖的短裤,胡子已经好多天没刮,此时透着一股子懒散的颓废英俊气息。


    指挥员拿着一张自己多日走街串巷绘制的地图:“小裴,你从村东走进去;王杨,你骑摩托车,装卖水果的;小赵,村口那条路看到没有,直走就是毒枭家,纸箱子你拿着,装送快递。”


    他们一行侦查员,需在收网行动开始之前,详细给出村落的具体信息,毒贩多少、规模如何、制毒贩毒情形如何、毒枭又隐藏在哪,摄像头在哪、哪里是监控死角、岗哨又多少又是如何运作……都是摸排的重点课题。


    时间紧任务重,他们需要踩准一百多个预定点,清剿行动能否成功,全面依托他们给出的情报。


    乔装打扮的顾清淮躲开站岗的村民,避开明里暗里设置的岗哨。


    他敛去那一身冷淡肃穆,肩背不似往常挺直,隐没所有职业特征。嘴里吊儿郎当叼了根烟却不抽,懒散咬在齿尖,活像是个游手好闲的无业游民。


    还是凭着一张漂亮的脸坑蒙拐骗欺负小姑娘的那种,一看就是个不安分的渣男。


    只有隐没在黑发后面的那双浅色眼睛,冷静锐利,摄人心神的明亮,利刃一般。


    几个面黄肌瘦的村民出门倾倒垃圾,他默不作声跟上去,走到一处废弃水沟。


    水沟中全部是制毒垃圾,周围寸草不生,一片令人胆寒的荒凉。


    顾清淮离开的日子,钟意终于想好如何表白。


    每次看着顾清淮漂亮的眉眼,她总是想起beynd那首《喜欢你》。


    “喜欢你,那双眼动人,笑声更迷人。”


    她想学一首粤语歌,回应他那句似真似假的表白,我好中意你。


    她把歌词抄到一个小小的笔记本上,一个字音一个字音往上标注。


    像个最开始学拼音的小朋友,钟意认认真真。


    一遍一遍笨拙的练习,让她已经能完完整整标标准准发出那首粤语歌的字音。


    可是,顾清淮依旧没有回来。


    后来,夏天接近尾声。


    她每每抱着狗狗去看窗外,都希望看到一个高高瘦瘦的身影。


    她每每闭上眼睛,都期待顾清淮能跟第二天的太阳一起出现。


    可是希望无数次落空,某天甚至看见那绿色的树叶已经变黄。


    夏天结束,她喜欢的人怎么也不见了呢?


    -


    几百公里外,一身警服的顾清淮叩开笔盖。


    别人的遗书写给爸爸妈妈,写给妻子儿女,他孑然一人,从不会在这样的时刻伤感。


    而此时此刻,他想起家里的一人一狗,只想活着回家。


    活着回家,告诉钟意所有真相,告诉她那句“我好中意你”绝非戏言。


    所以当他落笔,那遗书上只有两行字:


    “钟意,我真的很喜欢你。


    顾清淮”


    收网行动那天凌晨,异地调兵,武警官兵和公安干警长途奔袭。


    高速公路上,是风驰电掣的公安诸多警种,是集结而来的几百辆运兵车,借黑夜掩护淬成一把利剑。


    几百架警用直升机低空盘旋,公安特警、刑警、缉毒警蓄势待发,一队警犬缉毒犬等待训导员给出最后指令。


    省公安厅大楼灯火通明,联合指挥人员坐镇,面前一整面墙的屏幕实时播放制度村落所有信息。指挥员肃穆下达指令:“我宣布,此次联合扫毒行动,正式开始!”


    当这座城市陷入睡眠,当孩童进入甜美梦乡。


    几千余名公安干警和武警官兵势如破竹,利剑出鞘势不可挡。


    那白天还是游手好闲无业游民的顾清淮,此时荷枪实弹全副武装,头上是钢盔,身上是黑色防弹背心,脚上是警用作战靴,手里是拉栓上膛的枪。


    那双瞳孔颜色浅,映着无边黑暗,唯那月光是唯一一抹亮。


    他一身黑衣几乎隐没在深夜里,只有防弹背心上的“police”字样清晰分明,犹如暗夜里的唯一的不灭的烛火。


    那背影挺拔孤寂没有一刻犹豫,在他之前,有无数前辈迎着毒枭黑洞洞的枪口而上,在他之后也会有无数后辈像他一样。


    一百多个行动小组靠近预先抓捕点,潜入每一户正在沉睡的毒贩,趁其不备出其不意势不可挡。


    “不许动举起手来!警察!”


    顾清淮的枪口突然对上记忆深处的一张脸。


    那年他高中在读,寒暑假都在打工,无意撞破那人的毒品交易现场。


    假装淡定带上门出去,打电话怕遇上毒贩耳目,扯下服务生领结朝公安局飞奔:“我要举报。”


    贩卖毒品犯罪,那人在第三档,如今将近十年过去,他不知何时已经出狱。


    他持枪拒捕开枪和公安干警对射,却犹如以卵击石。


    面对黑压压挡在面前犹如铜墙铁壁的公安干警,毫无招架能力。


    顾清淮压颈别肘上手铐,毒贩意料之外的配合,却在最后一个瞬间奋力而起。


    顾清淮眼前突然闪过一点银光,紧接着手臂有猛烈的针扎的刺痛,瞳孔骤然紧缩。


    那上了手铐的毒贩嘴角弧度诡异,经过他身边,声音低沉沙哑笑着说了句话。


    顾清淮没有露出让他满意的恐惧,他只是面无表情说了句:“我不怕。”


    过去不怕,现在不怕,贩卖制毒,罪不可赦。


    当黑夜过去,天光大亮,毒枭乃至毒贩全部被逮捕,一百余名犯罪分子被带上手铐。


    民警从这座制毒村搜出毒品不计其数,此外,还有大量管制刀具、上好膛的手枪,甚至是高浓度硫酸等危险品。


    在场的所有公安干警和武警官兵整齐列队神情严峻,无一伤亡。


    一声令下,他们跑向来时的运兵车和警用越野车、直升机,继续守护一方安宁。


    尘埃落定,武装之毒贩毒团伙和黑夜一起离去不复存在。


    来时一片黑暗,此时阳光很暖,落在顾清淮的眼皮上。


    他站在阳光下,周身却在发冷,眼前所有画面都像是慢动作,缓缓印在他的视网膜上。


    没日没夜奋斗在一线的老领导两鬓斑白终于可以休息,圆满完成任务的同事前辈终于可以给家里报平安。


    口袋里事先写好的遗书再一次安然无恙,没有任何用武之地,每个人脸上,是释然、是喜悦、是如释重负。


    顾清淮神情淡淡的,看自己手臂上那一个血迹已干的针眼。


    原本他没有任何牵挂的,可是这个瞬间,他突然很想钟意。


    越野车从郊区开往城市,顺着来时的路折返。


    禁毒支队的各位为这次行动不知道熬了多少个通宵,此时耳边已有鼾声。


    精神亢奋睡不着的小伙子,电话拨给父母:“爸,妈,我中午回家吃饭!我想吃猪肉大葱馅儿饺子!”


    还有人接起妻子女儿的电话,电话那边童声清澈:“爸爸,你怎么还不回来呀,我都想你啦……”


    日光落在顾清淮清俊的脸上,更显苍白,如同一座亘古不变的雪山。


    他闭上眼睛,眼前是毒贩最后笑着跟他说的那句话:“八年牢狱之灾,这是我还你的,我有艾滋病。”


    路过附属医院,顾清淮轻声开口:“停一下车。”


    医生听说他被艾滋病患者的针扎了,远比他本人紧张。


    顾清淮坐在椅子上,脑袋整个放空,空无一物。


    很多坚持不下去的时候,会想妈妈,会想未曾谋面的爸爸。


    可不可以放弃,可不可以不要活着,妈妈,我真的很疼。


    可又想,万一好好活着,可以等到爸爸来找他呢?


    爸爸没有来找他,他遇到一个小姑娘。


    目送她走近廊桥,飞机从老家上空飞过,再也没有回来。


    收拾行李,走出大山,读七年禁毒学,毕业成为一名缉毒警察。


    警服穿在身上,右手抬高到太阳穴,对着国旗宣誓:“我志愿成为一名中华人民共和国警察。”


    再之后,遇见钟意。


    顾清淮背靠着医院冰冷的墙壁,闭上眼睛。


    眼前闪过她笑、她哭、她蹲在角落因为病人难过。


    她站在深山,满目葱郁,报出自己身份证号,只为祈求神明保佑他不要受伤。


    她来到母亲墓碑前,告诉母亲他已经好好长大,祈求母亲庇佑他一生平安。


    她笑眼弯弯,学着他的语气,说“我好中意你”。


    顾清淮的手指轻轻落在脖颈的玉石上。


    钟意,你看,生日愿望果然是骗人的。


    不然为什么我许愿你当我女朋友,现在确是这样下场。


    命运总是给他最好的,再一样一样从他身边夺走。


    妈妈是这样,十六岁喜欢的女孩是这样,二十五岁依旧如此。


    顾清淮发现自己竟然很平静。


    或许牺牲之后,他可以见到他的妈妈。


    艾滋病是否感染,三个月之后可确诊。


    顾清淮站起身,离开医院,阳光真暖,暖得像是妈妈离开那天。


    -


    钟意看看日历,已经是九月。


    夏天过去,秋天到来,她喜欢的人可以回来了吗?


    租房合同到期,需要重新签订。


    钟意拿出一张a4纸,不是打印,而是一年级的小朋友。


    《房屋出租合同》


    甲方顾清淮,乙方钟意。


    期限:从9月20日直至白发苍苍。


    这是我一生中最勇敢的瞬间,她想。


    她从小按部就班规规矩矩长大,从未有一刻如此放肆如此不计后果。


    钟意在乙方的位置签上自己名字,还缺顾清淮。


    门锁密码被按下,她瞬间笑成一朵太阳花,心脏扑通扑通直跳。


    顾清淮回来了!


    门打开,果然是他,她开心得像个小朋友。


    此时她无比羡慕南博万,可以扑上去求抱抱求举高高,可是钟意什么都没有。


    她只好矜持含蓄地站在玄关,弯弯的眉眼到底是出卖了她:“你终于回来啦!”


    三个月没有见过的人,就这样干干净净出现在自己面前。


    白衣黑裤,清俊挺拔,好像瘦了些,五官有更为深邃的轮廓。


    顾清淮垂眸,抬手很轻很轻地揉了揉她脑袋:“头发长长了。”


    那声音让钟意鼻子蓦地一酸,所以是多久没有见过,以至于这样细微的变化他都能发现?


    顾清淮把那块玉摘下来,给她戴回脖子上,柔声说:“完璧归赵。”


    今天的他好像格外温柔,温柔到不真实,钟意心里不安。


    她仰起头细细看过顾清淮的眉眼,只一眼,眼睛就红了。


    他昔日清澈见底的眼睛都是红血丝,微微凹陷,下巴上都是胡茬。


    跟她印象里那个漂漂亮亮唇红齿白的帅哥判若两人。


    “你去哪儿?去干什么了?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她的声音发颤。


    顾清淮轻轻摇头。


    那天天朗气清,午后阳光最暖的时刻,细微浮尘都显出金黄。


    眼前的每一帧画面,都变成漫长今后,午夜梦回挥之不去的沉重梦境。


    钟意看见顾清淮薄唇轻启,读出他唇语的同时,听见他的声音。


    “钟意,房子到期了。”


    钟意红着眼睛点头,把自己拟好的协议拿出来,心脏砰砰砰直跳。


    因为日期不再是三个月,而是一辈子。


    她的手指轻轻攥起又松开,掌心微微冒汗。


    仿佛以第三人的视角,看着自己把《房屋出租合同》递出去,真挚到虔诚,像是捧出自己的一颗真心。


    顾清淮目光一下子顿住。


    出租期限:从9月20日直至白发苍苍。


    白发苍苍四个字,让他经历过的所有枪林弹雨全部折返。


    子弹一样密密麻麻击中他心底最软最软的那一部分。


    如果你说你想要天上的星星。


    我会摘给你,粉身碎骨,万死不辞。


    可是你说你想要我。


    我给不了。


    空气静默,钟意确认顾清淮已经看到那四个字。


    这场盛大的喜欢,她已经一个人跋涉太久,像一叶孤舟海上漂浮,终于想要停泊。


    “钟意。”顾清淮声音干涩,听的人心里发苦。


    他低垂的睫毛柔软,目光清澈,像在看一个随时都会哭出来的小朋友。


    好像极尽此生不为人知的温柔,在拒绝她的此时此刻。


    他轻声开口:“钟意,搬走吧,好不好?”


    那一段回忆像是触发钟意的自我保护机制,因为这一段画面,只有顾清淮记了很久很久,她却记不清。


    记不清自己是怎么回答的顾清淮,记不清自己是怎么走回房间打包行李,记不清那短短的从房间到门口的路自己是怎么走过去的。


    只是当她的手触到冰冷的门把手,所有酸涩委屈难过兜头而来。


    “顾清淮,我走啦。”声音里已经带上哭腔。


    顾清淮自始至终没有看她一眼,静静等着门被带上。


    那个小姑娘就连离开的最后一刻都温柔,关门的声音很轻。


    顾清淮鼻子发酸,薄唇紧紧抿成一线。


    可是下个瞬间,那被带上的门又被打开。


    门后面,小姑娘努力笑着声音是已经哭过,哽咽着问他:“我可以不走吗?”


    如果真的感染,留你在这,看我慢慢死掉吗。


    顾清淮低着头,没有看她:“不可以。”


    空气凝滞,他们的故事在这一刻画上句点。


    我好中意你。


    每个字音,都是真心,绝非戏言。


    可是,这条贱命,终究是不够硬。


    空荡荡的房子空无一人,再也不见那个眼睛弯弯的小姑娘。


    十六岁的顾清淮,看着喜欢的女孩走向廊桥,想要告诉她:你好,我是顾清淮,警校大一新生。


    二十五岁的顾清淮,看着喜欢的女孩眉眼弯弯,想要告诉她:你好,清远市公安局禁毒支队顾清淮,我喜欢你。


    顾清淮一个人坐在阳光里,看着那张拟好的房屋出租合同,眼睫湿润。


    他叩开笔盖,手指冷白如修竹,一笔一划在甲方位置,签上自己名字。


    ——顾清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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