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清淮的飞机将在翌日凌晨四点起飞,婚礼结束的下午,他返回支队交接工作。
支队给他一晚上时间,如果有想要见的人,如果想要去的地方,不要留下遗憾。
什么含义,不言而喻。
暮色四合,顾清淮走在回家属院的路上。
北风呼啸,月光都是冷的,那一格灯光再也没有为他亮过。
家门打开,南博万欢欢喜喜扑过来,眼睛滴溜溜盯着他看。
顾清淮蹲下来,下巴抵在手臂看它:“你是不是很想她?”
狗狗似乎听懂,呜呜两声,他摸摸它的脑袋,一人一狗对视。
“不是我不要你了,是我有工作在身。”
顾清淮清冷的声线温柔,白t恤浅灰运动裤,干干净净像个大男孩,是岁月无法磨灭的少年气。
他收拾南博万的所有玩具、狗粮、甚至是小衣服小毯子。而后,拨通钟意的电话。
王杨的婚礼在中午结束,钟意本来请假一天,结果一个电话又被叫回医院。
接到顾清淮电话时,她刚刚查完房,身上穿着白大褂,专业冷静的医生模样。
他的联系方式,明明已经删掉,连个备注都没有。
可是那一串数字在亮起的瞬间,她的心跳像以前一样快。
钟意,你看你多可笑,整天忙着自欺欺人。
“你好。”
“钟意,是我,顾清淮。”
他好听清晰的声线猝不及防落在耳边,心尖还是不可避免随之发颤。
钟意垂在身侧的手指轻轻攥起:“找我有什么事吗?”
顾清淮:“几点下班。”
钟意看看手表:“待会还有一台手术,可能要十一点以后。”
顾清淮:“我会在医院门口等你。”
语气平静而温柔,像两人还住在一起的时候,他也会说这句话,来接她下班。
钟意挂断电话,冷月高悬,想起他柔和偏浅的眼睛。
明明几个小时前,还在婚礼现场见过他,还听他说,钟意,会遇到更好的人。
那是顾清淮最温柔的时刻,温柔到残忍,明知道她喜欢他,却把她推给别人。
别人好不好跟我有什么关系呢?
自始至终,我喜欢的就只有你而已啊……
那个看着比谁都冷淡、可是骨子里比谁都温柔的你。
钟意手机放回口袋,胸口堵着一片泫然欲涕的云,正在酝酿一场雨。
她告诉自己,没关系的,一天忘不了,就一个月,一个月忘不了,就一年。
时间从不会对任何人仁慈,总有把顾清淮忘记的时刻。
手术患者的病情比想象中糟糕,那场手术比预计时长增加一个小时。
无影灯熄灭的那一刻,精神尚且没有松懈,头脑在高速运转之后陷入短暂停滞。
直到换完衣服看了眼时间人才回过神,钟意拎起外套往医院外面跑去。
常年缺乏锻炼,跑几步就让她喉咙腥甜,仿佛回到时不时体侧的中学时代。
她的心脏快要跳出胸口,北风刮过耳边却无心在意,发丝飞扬。
这样的迫不及待,多像是去见心上人。
顾清淮清瘦且白,和她一条马路之隔。
漫天飞雪从深蓝夜幕飘飘洒洒,落在他浅色瞳孔深处,温温柔柔化成水。
他垂下眼睛看她,睫毛浓密,黑发剑眉都是雪,南博万从他羽绒服里探出个小脑袋,他抱它的手指冻得通红。
走近了,甚至能感到他那一身寒气,显然已经在这站了很久,冰冰冷冷。
钟意又委屈又心疼:“就不知道去个暖和的地方等我吗?”
她想也没想踮起脚尖,手指轻轻攥着羊绒衫袖口,轻轻蹭过他眼角眉梢的雪。
像今天,像之前,他冷冷淡淡俯身给她擦眼泪,语气总是不耐烦,动作却总是温柔。
顾清淮向前微微俯身,乖巧驯顺垂下睫毛,等她擦去那片冰凉。
当她的手移开,猝不及防跌进他看过来的眼睛,心跳条件反射一般加速。
那双眼睛湿漉漉又明亮,心无旁骛地看着她,目光清澈柔软,像有一汪清泉。
钟意脚尖落回去,皱着小脸教育人:“你是不知道冷吗?站在这当冰雕?”
顾清淮轻轻扬眉。
这是这辈子我离你最近的时刻。傻子。
“走吧,”顾清淮垂眸看她,“送你回家。”
他似乎是有话要跟她说,钟意没有拒绝。
两人的影子肩并肩,像是从不曾分开过,手机里有无数张偷拍的影子合影。
钟意的视线忍不住,顺着他的影子到他人,从那冰冷的指尖到他刚修剪过的黑发。
还是喜欢,喜欢得要命。
风拂过脸颊,发丝轻贴脸颊,自私希望这条回家的路长一点、再长一点。
到楼下,那年久失修的路灯已经修好,光线崭新而明亮。
怎会如此巧合,钟意仰起头看身侧的人,张了张嘴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是顾清淮先开口,冷冰冰的声线放得很轻,像在和小孩子打交道:“我要离开一段时间,所以狗狗给你。”
钟意微讶:“你要去哪?”
顾清淮摇头,钟意意会,这已经不是第一次。
那个时候他不说,她从来不会再问,更何况现在已经不是过去。
她连问一问的资格都没有了。
但她还是忍不住小小声开口:“离开之后,还回来吗?”
虽然你不喜欢我,但我还是不想从今往后见不到你。
虽然我赶你走,但你不知道,虽然遇见你想哭,可终究是开心多一些。
虽然我从不主动找你,可是,我无数次在下班时在出门时希望遇到你。
顾清淮,你可不可以再等等我。
等我不再难过,等我看到你不再想哭。
再离开……再去,找你喜欢的女孩子。
钟意拼命维持着嘴角的笑,假装漫不经心。
她看着他柔软漂亮的嘴唇,像囚犯等刀落下。
顾清淮终于开口,声音轻不可闻被风吹散,她只是读出他的唇语:“归期不定。”
钟意怔怔抱着狗狗,不敢再去抬头看他,好半天才压下苦涩干巴巴说一句:“那你保重。”
她曾经在无聊时翻看过南野电脑里的教材。
公安机关“线人”,为公安机关提供情报,为公安机关所用。
既然赵老师说顾清淮不是警察,那他的身份一定是线人。
除此之外,钟意想象不到任何一种职业,和警察往来密切却又如此危险。
顾清淮:“你也是。”
钟意重重点头,像个明明难过不想上学、还是被家长丢进幼儿园的小朋友。
她努力乖巧努力懂事努力不让人担心,虽然眼泪下一秒就要下来。
是时候告别了。
是时候离开了。
“顾清淮。”
“钟意。”
两人同时开口,钟意漂漂亮亮笑:“我走啦。”
顾清淮点头,眉眼清隽温柔:“钟意,再见。”
她的个子真的很矮,穿白色羽绒服像个小雪人。
头发好像长长又简短,还是他最初见她的样子。
顾清淮听见轻轻抽泣的声音。
很小、拼命压制、充满委屈,明明刚才还在笑。
身后有越来越近的脚步声,钟意无心去看,视野模糊,好在路灯足够明亮,能够跌跌撞撞走回家。
脸颊边有一阵风,擦过眼角的手腕被轻轻攥住,她毫无防备转过身,整个人跌入熟悉又清冽的怀抱。
眼泪还在不停、不停往外掉,脸侧他的衣服很凉,钟意忘记呼吸。
片刻后,她回抱他,像个温柔坚定的小大人,伸手怕拍顾清淮的背。
“明明是你不喜欢我,怎么你看起来比我还难过?”
她又委屈又无可奈何,又贪恋这一刻的拥抱,甚至希望瞬间白头。
顾清淮下巴轻抵在她肩侧,周身都被他的气息环绕避无可避。
他的声音近在咫尺:“不要说话,就一分钟。”
颈侧微凉、湿润,钟意猜是不是又开始下雪,可没有雪花落下来。
心跳在这个寒冷冬夜重合一起,顾清淮让自己最后松开抱她的手。
钟意弯着眼睛笑,眼里有泪:“狗狗我带走啦!”
顾清淮轻轻点头,看她转身,看她走进楼门,再也看不见。
——我可不可以连你一起带走。
——你可不可以连我一起带走。
当天夜里,顾清淮收拾行李,只一个简单的双肩包。
他从市局带回来的警服,整整齐齐挂满一个衣柜,警号熠熠生辉。
常服、作训服、执勤服,从淡蓝衬衫到深蓝外套,全部留在清远。
最后,他坐在书桌前,提笔落下“遗书”二字。
以此,告别缉毒警察顾清淮。
明天起,他的代号只是司南。
凌晨两点,顾清淮背起背包,最后回头看了一眼,一切回到遇到钟意之前。
空荡荡的房子,没有那个一头卷毛的小姑娘,也没有那只开开心心扑过来撒娇的狗。
门带上,冷空气袭来,所有温暖在一瞬间抽离。
视野里关于这个家的最后画面,是玄关的黑色外套,袖子上有她缝的迪迦。
城市陷入沉睡,顾清淮顶着风雪出门,月光勾勒出他挺直如利剑的身影。
干干净净坦荡无畏。
一如那个初初走出大山的十六岁少年。
-
顾清淮离开一星期后,留在支队的手机响起。
南野看了一眼来电提示:“队长,是医院电话。”
队长:“接。”
南野开免提,电话那边的声音清晰,整个会议室都能听到。
“您好,请问是顾清淮裴先生吗?您的检测结果出来了,请您有时间来附院拿。”
电话挂断,南野难得认真,看向在场前辈:“师兄他身体不舒服吗?”
在场无人知晓,南野拿了身份证件到医院。
检查结果取回来。
整整齐齐的病历资料,放在禁毒支队办公桌上,上面写着:顾清淮,男,25岁。
支队长手指捏过眉心,悄悄红了眼。
那年顾清淮警校刚毕业,身上尽是不信鬼神只信自己的意气风发,右手抬高到太阳穴,对着国旗宣誓。
那年顾清淮主动请缨潜入犯罪团伙内部,毒枭阴狠诡谲亡命之徒而他初出茅庐,临行前再三问他是否放弃。
他难得笑:“我一个人,万一牺牲,没人会因为我哭。”
那天军警联合扫毒,几千兵力所向披靡,几百架警用直升机低空盘旋,大获全胜。
立功受赏、晋升警衔,前途一片大好,他们打电话给家里报平安,还要说一句想吃“猪肉大葱饺子”。
唯独没有注意到他。
没有注意到他面色苍白站在眼光下,手臂静脉处,有一个毒贩亲手扎过去的针孔。
钟意难得不加班,一边给妈妈打语音电话请教菜谱,一边准备饭菜。
三菜一汤用打包盒装起来,开着她马上就要被淘汰的“老头乐”送到市公安局。
到市局门口,钟意打电话给亲弟。
过了好一会才见南野从大楼里跑出来,人高马大警服穿在身上还挺好看。
只是当他走近,钟意才发现他情绪不对,眼睛是红的。
钟意:“怎么了?”
不是涉密的事,但到底关系到前段时间的军警扫毒大案。
南野把关键信息打码:“是我禁毒支队一个师兄,在缉毒的时候被毒贩的针扎了。”
钟意是医生,自然知道这意味什么:“及时送到医院服用阻断药物了吗?现在怎么样?时间到了吗?检测结果出了吗?一般来说,6周就能出结果,不放心的话,12周。”
“没有感染,”南野还是难过,“可他谁也没说,直到今天医院打电话,我们才知道。”
钟意听得心酸:“服用阻断药物很痛苦,恶心呕吐、头脑昏沉、堪比化疗,他都没有请假吗?”
“没,”南野垂着头,自责得不行,“没请一天,我们一群警察竟然一个都没看出来。”
“姐,你说他是不是反侦察意识全部用来对付我们了啊?”南野红着眼睛,“现在又去执行任务,生死不明。”
钟意拍拍他肩,温声开解:“别自责啦,不是你的错,他瞒着你们也肯定有他的原因。”
-
缉毒最严峻的金三角,“枪毒合流”、“以毒养恐”都是寻常,涉毒涉枪村不再是电视里才能看到的画面。
他们一行人枕戈待旦蹲守在边境的大山。
秦钊从贩毒团伙内部传来消息:“毒贩将在今天进行交易,交易地就在寨子后山。”
行动组的同事感叹:“还是老秦靠谱,这一辈子抓了多少毒贩,缴获多少毒品。”
“早在二十多年前,秦钊和顾长生里应外合跨境追捕毒枭,全国轰动。”另一个同事接过话茬,“不过,也就是那次行动,顾长生同志牺牲。”
“老秦也好退居二线了吧?年轻那会儿中弹,我记得他身体一直不好。”
“嗯,这是他在禁毒支队站的最后一班岗。”
所有人精神紧绷,抓捕毒贩讲究人赃俱获,他们必须提前布控。
行动组从四面八方赶到寨子后山,却迟迟没有等到秦钊的下一条消息。
枪声忽然响起炸裂耳膜,所有人目光一凝紧接着又是无数声。
等他们赶到已经来不及,秦钊血肉模糊躺在地上,身上都是弹孔,鲜血汩汩往外冒。
他已经没有呼吸,直到离世前的最后一刻都是战斗状态,怒目圆睁,死不瞑目。
所有力气在一瞬间抽离。
这名在缉毒前线奋斗一辈子的老警察,两鬓早就斑白。
顾清淮走到秦钊身边,手颤抖着盖住他的眼睛,掌心的温度正在飞快流逝。
秦钊等在西南机场,看到他,语气里满是长辈的欣慰:“我们可以并肩作战了。”
秦钊千里迢迢赶到清远追捕毒贩,得意洋洋告诉他:“我媳妇闺女现在都以为我是派出所的老烟枪,每天工作是调解群众纠纷。”
秦钊站在送别他的乡亲里,笑眯眯拍拍他肩膀:“小伙子,欢迎你加入我们的队伍。”
秦钊坐在禁毒支队的办公室,指着他鼻子教育:“我就不信我们禁毒支队供不起你一个小屁孩!再敢铤而走险,叔叔见你一次揍你一次!”
那年高二和人打架,性质恶劣,被叫到校长室。
来学校禁毒教育的秦钊抱着大檐帽在一边看热闹:“哟,还能跟同学打架,本事不小。”
校长怒不可遏:“叫家长!必须叫家长!”
男孩的爸妈很快赶到,指着他的鼻子骂骂咧咧,他形单影只站在一边,置若罔闻。
校长:“顾清淮,你爸妈呢?”
男孩幸灾乐祸:“他没有爸妈!我就是说了他一句他就揍我!”
他垂在身侧的手指慢慢攥成拳,就在这时,秦钊握住他手腕。
那是一双警察拿枪的手,宽厚温暖带着薄茧。
那个瞬间他忍不住想,如果他有爸爸,爸爸是不是就像他。
“校长,我就是顾清淮家长,有什么事儿您跟我说就好。”
顾清淮下颌线紧紧绷起牙齿快要咬碎,可最后眼泪还是夺眶而出。
他蹲在秦钊的尸体旁边,低着头,像个手足无措的小男孩:“秦叔叔……”
行动组组长强忍悲痛,声音沙哑:“秦钊去世,我们需要重新派出一名同志,在不引起毒枭注意的情况下,尽快打入内部。”
顾清淮站起身,秦钊身上的鲜血直接染到他的视网膜上,满目皆红。
他看着秦钊身上数不清的弹孔:“我去,我有经验。”
已经被阻断药物折磨太久,他的皮肤呈现病态的苍白。
人更加清瘦,那干净的眉眼甚至带几分阴郁,冷得吓人。
月朗星稀,秦钊烈士归国。
出发前,顾清淮手里拎着酒,到他牺牲的地方,席地而坐。
面前两个酒杯,他给对面的杯子倒上,之后是自己的。
夜空缀满星星,顾清淮肩背依旧挺直,和自己的影子相对。
“秦叔叔,抱歉不能送您最后一程。”
“谢谢您,像父亲一样看着我长大。”
他清冷的声线干涩,轻易就能听得人心酸,一行清泪落入那一片血迹。
手里的酒轻轻倒在地上,他作最后的告别。
“我会带着功勋去见你,连你的那一份一起。”
-
钟意从顾清淮家搬出来时,是秋天。
那天整个人脑袋发懵,放在衣柜最下面的、冬天的棉衣外套通通忘记打包。
全买新的太浪费了,她鼓足勇气决定去取一趟。
傍晚下班,钟意拨通顾清淮的电话,无人接听。
她想起他说要离开一段时间,归期不定,所以现在是不方便接听电话吗?
私闯民宅犯法,钟意很是犹豫,可她是来取自己的东西。
她决定碰碰运气,如果顾清淮的密码锁没有换密码……那她就进去。
走向家属院的街上,卖烤地瓜的老爷爷和卖糖炒栗子的老奶奶,笑着跟她打招呼。
还有卖烧烤的老板娘,笑眯眯问她:“怎么好久都没见你了?你的帅哥男朋友呢?”
钟意笑笑:“祝您生意兴隆呀!”
她站在701的门口,身边还跟着一只南博万,狗狗欢呼雀跃。
明明只是离开三个月,可再站在这里,却像隔了几个世纪。
钟意尝试着摁下密码,密码锁发出清脆声响,像以前一样。
这个人,竟然连密码都没换。
钟意心脏发紧,打开门,入目的就是玄关她的粉红色拖鞋。
房间里的小夜灯,一盏接一盏亮起来,温馨明亮一如她离开前。
她走进去,漂泊无依的小船短暂靠岸一般。
她没吃完的零食坚果被他仔细密封,放在茶几。
沙发角落的她的抱枕小毯子,干干净净整整齐齐。
时间没有抹去半分她存在的痕迹,像是被人刻意保留。
就好像她只是短暂出门。
钟意深吸口气给顾清淮发微信:【你的电话打不通,所以我私闯民宅来取东西,抱歉啦。】
手机没有回音,她一个人站在空荡荡的客厅。
好像还能看到那个干净温柔的男孩子,和他身边蹦蹦哒哒嘴巴一刻不停的她。
好像还能看到他跑步回来,给她带烤地瓜糖炒栗子,甚至绕半个城市买黄豆粉糍粑。
好像还能看到她在凌晨两点窝在沙发角落等他下班回家,冲着他软软地笑说“晚安”。
好像还能看到他在厨房做饭,她在旁边探头探脑尽帮倒忙。
“顾清淮,我给你试试毒!”她探头探脑,看着锅里的南瓜浓汤直流口水。
顾清淮被她缠得没有办法,拿白瓷勺盛了一勺送到她嘴边。
她鼓着腮吹凉,就着他的手尝了一口:“味道怪怪的!”
故意逗他,如愿以偿在那张清冷的俊脸上看到无措情绪。
顾清淮也低头去尝,唇红齿白的漂亮样子。
她瞪大眼睛,话都说不顺溜:“那勺子我用用用过!”
他一呆,眼睛睁得大大的,纯情又可爱。
耳朵通红又无法发作,最后冷着脸求饶一般说一句:“你乖一点,不要闹了。”
钟意把自己的零食、拖鞋、抱枕小毯子连同冬天的棉衣一起打包装箱。
这个家里一点她的痕迹都不剩,仿佛从没住过一个叫钟意的外科医生。
“南博万,我们走啦!”
顾清淮房间的门没锁,南博万趁她不注意直接钻进去。
想必是因为那里残留着他的所有气息。
你是不是很想他。
因为我也是。
似被蛊惑,钟意走进去。
顾清淮的房间整洁,冷冷淡淡没有一点暖色调。
衣柜的门没有关严实,被南博万刨开,钟意赶紧把狗狗抱到一边:“不可以这样哦,这样不礼貌。”
她另一只手去关柜门,目光瞬间顿住,手里的东西掉一地。
她的一颗心从万丈高崖坠落,悬崖下深不见底,连回音都没有。
入目之处,满柜子警服。
警衬、警裤、警服外套,深蓝藏蓝层层交叠。
从春秋装到夏装冬装,六位警号熠熠生辉,臂章上是万里长城,是中华人民共和国警察。
她像是被掩住口鼻扔进深海发不出一点声音,周身发冷,只有一双眼睛还能看。
钟意看到衣柜挡板处,放着他的身份证,身份证下面是警官证,国徽庄严肃穆。
她的嘴唇紧抿,被牙齿狠狠咬住。
手指颤抖着拿起来,打开,眼前的每一帧画面都变成慢动作。
照片上的人眉目清晰英俊,有恰到好处的棱角,警服禁欲冷淡神圣不可侵犯。
照片下方写着:顾清淮,清远市公安局禁毒支队。
钟意捂住嘴巴,眼泪大颗大颗砸在手背,毫无缘由。
警官证下面,是她和他唯一一张合影,六月初夏海天一线,他面无表情她笑眼弯弯。
是那张她在顾清淮母亲墓碑前写的卡片,被他用制作标本的方法塑封起来完好如初。
甚至是那一张她拟好的房屋出租合同,期限从这一年9月20日到白发苍苍。
不知什么时候被他落笔签上他的名字,补全她所有心愿,而后在不为人知的时间地点,被他一个人珍藏。
最后,是一张卡片,写着:中国人体器官捐献志愿登记卡。
“钟意,我要离开一段时间。”
“归期不定。”
“不要说话,就一分钟。”
“我有喜欢的人。”
“不可以随随便便因为男孩子流泪。”
“钟意,会遇到更好的人。”
原来你是警察啊……
所以才会总是受伤,说话从来都不算数。
过往画面眼前重现,全是顾清淮身上纵横交错的伤,钟意眼泪断了线。
是什么样的任务要离开,归期不定,甚至要抛弃自己的所有身份。
心脏被拉扯被撕裂鲜血淋漓的疼,她蹲在地上整个人止不住发抖。
她手指用不上力气,好半天才拨通南野的电话。
南野:“姐,怎么了?”
钟意:“你那天跟我说的那个同事……他叫什么名字?”
不要是他,一定不要是他。
拜托拜托,一定不要是他。
那个瞬间,钟意无限希望顾清淮只是个酒吧服务生。
“顾清淮,婚礼那天他一直在看你,我觉得他可能想当我姐夫。”
钟意挂断电话,眼泪落在地板一片水渍。
胸口像是被什么堵住,她哽咽着快要喘不过气。
顾清淮是怎样一个人在这个空荡荡的大房子里,度过这三个月。
让她搬走却又送她回家,告诉她会遇到更好的人,一个人离开。
他该有多疼啊……
被拒绝,被抛弃,被推开,原来全部全部是他不得已而为之。
钟意终于崩溃大哭,眼前全是那一个人的影子。
顾清淮,你在哪里。
我真的好想你……
风吹过,书桌上那张纸轻飘飘落在地面,在冷冷月光里晦暗不清。
钟意捡起来。
字如其人,透过那笔触锋利的字迹,好像能看到他。
凤眼凌厉眼尾如利刃,鼻尖一颗淡色小痣,嘴角天生微微向下,依旧有少年的干净青涩。
时空有一瞬间错乱,把她的现在和他的过去交叠重合。
顾清淮因为三个月的艾滋病阻断药物,已经被折磨得不成样子。
脑袋昏沉、恶心呕吐,身体里的每寸骨骼每寸血肉都在经历碾碎重塑。
他安安静静在书桌前坐下来。
叩开笔盖,沉思片刻,落笔却是遗书。
没有一个字是喜欢。
字字句句全是喜欢。
眼泪不断上涌,钟意一行字一行字看过去。
好像又听见那道清冷的声线,带着笑,又或者没有,眼眸清润,温温柔柔看向她。
遗书
如果哪天我牺牲,你或许会遇到一个人。
有我的眼睛,又或者有我的心脏。
我的眼角膜,还可以代替我看你。
如果用我心脏的那个人遇到你,会忽然发现他心跳快了几拍。
虽然你看不见我,但是我一直都在。
钟意,不要因为任何人哭。
顾清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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