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笔记小说网 > 穿越快穿 > 人间绝色 > 第57章 第57章
    “怎么不说一声就回家了?”


    钟意妈妈看着门外淋成小狗的钟意,很是惊讶。


    衣服湿漉漉黏在身上,雨水让脸上的泪痕不再明显,钟意轻轻弯起嘴角:“就是想你和爸爸了。”


    “快进来,”妈妈揽过钟意的肩,去关门,“怎么突然下这么大的雨啊。”


    她把钟意推进房间:“冷不冷?赶紧洗个热水澡,等爸爸回来我们就吃饭。”


    钟意家的条件不怎么好,爸爸妈妈都没有念完高中就辍学。


    爷爷奶奶这边还有一个姑姑,但是家里只能供一个孩子上学,所以爸爸主动提出让妹妹上。


    妈妈那边情况则完全相反,外公外婆重男轻女,很早就不让妈妈上学,让她打工供弟弟读书。


    算起来,爸爸妈妈是同村的青梅竹马。


    他们十八岁离开家乡,二十岁在一起,这些年什么苦都吃过,什么工都干过。


    钟意的童年没有公主裙没有高档玩具,每天天不亮就被妈妈抱起来,跟着爸爸妈妈的小吃车去出摊,而小吃车下面、顾客看不到的位置,爸爸妈妈给她开辟了一方小小的天地,可以窝在里面睡觉看书玩娃娃。


    再大一些,她就搬个小凳子在小吃车旁边写作业,宁可跟着爸爸妈妈风里来雨里去,也不要一个人待在空荡荡的家。她其实从小就有些粘人。


    后来她要念初中,离家很远,不得不住校。


    镇上的学校环境很乱很差,爸爸费了好大力气,把她送进城里的学校读初三。


    那所初中教学条件最好,可又怕她受欺负,他们给当时的班主任送了很多老家的土特产。


    第二天,钟意就看到那个塑料袋出现在垃圾桶。


    办公室门没关,班主任正一脸嫌弃地跟人抱怨:“什么东西啊,脏死了,一股味儿。”


    钟意捡出来,洗干净,拿回宿舍,恰巧被宿舍的女孩看见,说她捡垃圾桶里的东西吃。


    钟意不在乎。


    她只在乎很少的人很少的事,其余的时间全部用来学习。


    天道酬勤,她的中考成绩优异,六月的学校宣传栏贴出她的喜报。


    高中离家更远了,爸爸妈妈拉货的小货车拉着她的行李和被褥。


    开学那天,钟意在学校门口看着他们渐行渐远,眼泪不听话,吧嗒吧嗒地掉,无比想要回到小时候。


    开学没多久,爸爸妈妈实在不放心,来给她送了好几次衣服和吃的。


    他们穿着干净整齐的衣服,却很局促的样子,约她在离学校很远的路口。


    钟意不解,想着爸爸妈妈来了,带他们看一看她的学校。


    爸爸却说不了,那个时候他开始贩菜、卖菜,有些不好意思:“让你同学看到,瞧不起你。”


    他的目光躲闪,说完还干巴巴笑了笑,语气里是满满的歉疚。


    那个瞬间,钟意恨不能一夜长大,读完大学参加工作,让爸爸妈妈过好日子。


    “好好吃饭,好好学习,”爸爸把口袋里的零花钱都给她,“快回去上课吧。”


    钟意往回走,鼻子酸涩难忍。


    快到校门口时,又被妈妈喊住:“这些水果你带回去跟同学分,妈妈挑的都是好的。”


    眼泪来不及擦,妈妈看着她这个样子,眼圈瞬间也红了。


    钟意看着爸爸妈妈开着家里的小货车来了又走,她也好想好想跟着爸爸回家。


    可是一周后,爸爸妈妈作出决定,要来租房给她陪读,他说反正卖菜嘛,在哪都是一样的……


    其实,从小到大,她一直都是被好好爱着、妥帖照顾的那个。


    不管是爸爸妈妈还是顾清淮、还是她的好朋友赵雪青,他们都对她很好很好。


    她原本也可以长成一个活泼开朗的女孩子。一切的一切,其实都是她自己的错。


    洗完澡,外面天黑了,雨也停了。


    她在灯影里看着父母头上的白发,眼角遍布的皱纹,夹菜的粗糙的双手,悄悄红了眼睛。


    “爸爸听说你回来,想去给你买糖炒栗子来着,但是下雨人家没有出摊。”


    老实巴交的父亲笑了笑:“等下次。”


    下次,两个字针一样,猛地扎入她的心尖。


    钟意笑着说“好”,低下头时湿润的眼睫在灯光下,一闪一闪。


    妈妈又问:“小顾怎么没有和你一起呀?”


    那个瞬间,脑海有个无比狰狞的声音——


    你看,所有人都因为你过得很辛苦。


    爸爸妈妈是这样,顾清淮也是这样。


    钟意,你真的不应该留在这个世界上。


    钟意心如刀绞,胸口闷闷的疼,让她喘不过气来:“他工作忙。”


    爸爸妈妈点头,又问:“今天晚上住在家里吧?”


    重伤昏迷的顾清淮,出生就没见过爸爸,妈妈也早在四年前离世。


    她把他害成那个样子,自己还在这里和爸爸妈妈吃饭。


    她配吗?


    钟意摇头,努力弯出一个笑:“不了,我得走。”


    天很黑,她夜盲,爸爸妈妈不放心,一直送出很远很远。


    钟意上了最后一班大巴车,隔着车窗看向已经不再年轻的父母。


    大巴车启动,她趴在车窗上努力往外看。


    一开始还能听见妈妈说“到了打电话”,之后,什么都看不清,她拼命睁着眼睛。


    爸爸妈妈转身的瞬间,钟意坐在车里,泪如雨下。


    对不起啊,爸爸妈妈。


    我真的太疼太疼了,我真的坚持不下去了。


    钟意妈妈出门没带手机,那个用了好多年、屏幕早就裂掉的手机被遗落在餐桌上,此时此刻在空无一人的家里,响起提示音。


    银行卡进账二十万,来自她的宝贝女儿。


    -


    创伤后应激障碍的复发在意料之中,又或者说,那不是复发,她就从来都没有好过。


    每一次电视新闻播报,都是在撕裂她的伤口,逼着她回忆曾经的点滴。


    其实这些她早就习惯,无非是大脑不受控制地去经历曾经的创伤场景。


    让她原本就脆弱不堪的神经陷入崩溃的,是顾清淮重伤昏迷。


    她走了好远好远的路,熬过了很长很长的时间,才等来一张宣判无罪的诊断报告,才等到魏寒告诉她:恭喜你,你已经进入整合期。


    她这才敢偷偷往顾清淮的方向靠近一点、再靠近一点。


    可就是因为她靠近的这一点点,让顾清淮陷入万劫不复。


    现在,尘埃落定,皆大欢喜,只有她,成为最大的败笔。


    脑海里有个声音,告诉她,去死吧,去死吧,死了才能赎罪,死了就不会这么疼了,死了就可以忘记了……


    手指不断收紧,锋利的触感刺痛掌心。


    钟意下了车,成为喧闹街头的孤魂野鬼。


    她像个被宣判死刑的死刑犯,却不知道刽子手会何时行刑。


    街上人来人往,不知道要往哪一处聚集。


    她跟着他们,没有自己的方向,只是麻木地往前走着。


    脑袋里一片空白,有人在不停、不停地说话。


    一个声音趾高气昂,说他不要你,如果不是你,他不会快要死掉。


    另一个声音奄奄一息,说他要我,你骗人。


    于是那个声音尖锐反问:如果他要你,他为什么不来找你?


    对啊,他为什么不来找我。


    因为,没有人愿意要我,我是个烂人,我是个害人精。


    脑子变得很乱,伤口被大力撕扯,所有防线轰然倒塌。


    声音从四面八方袭来,被刻意遗忘的画面一股脑涌入。


    眼前,是班主任的冷眼,是班里男生肆意的笑,是领导在应酬上搭过来的那只手,是所有证据毁损的、顾清淮送她地那一支录音笔……


    耳边,他们说着“恶心”、“马子”、“你有没有骑过她”、“肯定是她先去勾引”……层层叠叠织成网,将她笼罩其中,无法逃脱。


    最后,是躺在病床上昏迷不醒的顾清淮。


    脑袋疼得快要炸裂,钟意分不清今夕何夕,眼前一片模糊,胸腔的心脏死气沉沉地跳动。


    她在无人的角落蹲下来,把脸埋在手臂,湿热的眼泪肆无忌惮,在一瞬间将她兜头淹没……


    她像是深海上被卷入暴风雨的一叶扁舟,停不了岸,看不见灯塔,只能在无边黑暗中任由自己溺毙,静静等待解脱的那一刻。


    她听见耳边有惊呼,人群有躁动。


    可她的世界风雨飘摇,漆黑一片。


    “找到你了。”


    记忆深处最眷恋的声音,毫无预兆地从头顶落下。


    钟意懵懵抬起头,对上一双清澈无可比拟的眼睛。


    心跳停跳,呼吸凝滞,那双湿漉漉的瞳孔终于映出最想念的人的影子。


    这样的场景,在梦里重复太多遍,只要她伸手去触碰,就会发现,眼前都是幻影。


    她不敢眨眼、不敢呼吸甚至不敢哭,只是用一双红肿的眼睛看着他,难言的委屈、说不出口的心酸、被逼到绝境的崩溃堵在胸腔压在心脏,让她快要窒息。


    直到他在缩成一团的她面前蹲下身子,将她揽进想念得快要疯掉的怀抱。


    她闻到独属于医院的清苦药味,和他身上独有的温暖的、治愈的、安全的气息,一切的一切交织成网,将她护在里面。


    钟意强忍的眼泪无意识顺着脸颊滑落,埋在他怀里湿了他的衣襟:“你怎么在这?”


    “不是说好的,”顾清淮轻轻揉了揉她的脑袋,“流星雨。”


    ——明年猎户座流星雨,顾清淮会赴钟意的约。


    被按下暂停的时间重新开始流动。


    钟意这才分辨出刚才人群中的欢呼,他们说的是——“流星雨来了!”


    顾清淮深深看着她,轻轻弯了下眼尾:“钟意,我来赴约。”


    钟意这才相信,他是真的,他醒过来了,他来找自己了。


    眼泪挂在睫毛、划过脸颊,最后落在他为她擦眼泪的手上。


    他的指尖那么凉,他的脸色那么苍白,嘴唇没有血色,是大病初愈。


    而让他变成这样的,是自己。


    “顾清淮。”


    “嗯。”


    他的头发长长了,遮住眉峰,脸颊比以前更加瘦削。


    生病消磨了他眉眼间沉沉的肃杀气,此时此刻的顾清淮,温柔清隽,脆弱可欺,就算皮肤白到病态,也依旧英俊让人心动。


    所有的细胞在这一颗叫嚣着想念他喜欢他,而所剩无几的理智,在她疯狂想要靠近他的时刻,筑起一道高高的墙。


    钟意的声音很轻,不用风吹,自己就散了。


    “我生病了,不知道会不会好,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好。”


    “我睡觉不能关灯,睡着就是噩梦,我会变得麻木不仁,一而再再而三地伤害你。”


    “可能哪天你看不见,我会自杀,就算你对我再好,我也感受不到……”


    “顾清淮,我是个怪物,我变成了一个怪物啊……”


    接下来的那句话,用尽她能用尽的所有力气。


    钟意眼里有了湿润的泪光,泪光的尽头,是她此生最眷恋的人。


    “我们不要在一起了,顾清淮。”


    流星开始大片大片划过夜空。


    你来招惹他,又把他抛下,她看着顾清淮的眼睛,倔强不让眼泪掉下来。


    流星雨一颗一颗稍纵即逝,热热闹闹的欢呼声时时响起在耳边,而在他们这一小方空间,空气是凝滞的,时间是静止的,顾清淮只是看着她,没有说一个字。


    钟意的目光里带上湿漉漉的祈求。


    顾清淮终于开口,他说:“不分手。”


    他恐怕还不知道,他在昏迷的时候已经说过这三个字。


    钟意心都要疼碎了,可那种逼他离开的念头几近疯魔。


    她不受控制地发抖,最后直接把自己最怕被人看见的伤口、彻底撕裂在他的面前。


    没有控制好力气,手上那串细细的、绕了好多圈的念珠,在她想要摘下来的那一刻,因为大力的拉扯自己先断掉,那一百零八颗念珠像她的眼泪簌簌掉落,没入无人看见的青草丛。


    她近乎残忍地把自己的手腕伸到顾清淮的面前,狰狞的暗色疤痕横亘在手腕内侧的血管之上,因为皮肤白皙而格外触目惊心,不止一道,纵横交错,最后狰狞得像一只暗红色蜘蛛。


    她直视他,声音冷漠,咄咄逼人:“看到了吗?看清楚你喜欢的是个什么人了吗?我不是最开始跟你在一起的小女孩了。”


    她想让他看清,这样的情绪失控绝非偶然,她不要他默默忍受,她要他离她远一点,再也不要靠近,趁她还有几分理智,趁她还可以忍住、不牵他的手。


    顾清淮攥住她的手腕,浓密眼睫之下,一双眼睛慢慢红了。


    钟意冷血到可怕,她执意让他看清自己丑陋的、不为人知的、躲躲藏藏的伤口,特警支队的顾警官,怎么会不知道手腕上的伤痕是什么,她语气轻轻地补充:“不止一次。”


    十七岁的钟意,腼腆、害羞、内向,有满腔不被破坏的干净爱意,全部都给她的心上人。


    可是现在的钟意,破败不堪,残破不全,只是看起来像个正常人,其实内里早就腐烂了。


    她自己都不喜欢,她自己都厌恶,她自己都觉得恶心。


    手指紧紧攥起,掌心有割裂的刺痛,肩膀在不受控制地发颤。


    这是顾清淮第一次看见钟意生病的样子,心脏在一瞬间被撕裂成无数碎片。


    他想去牵她的手,她手指攥得很紧很紧。


    垂眸却见暗红色的血,从她掌心渗出,而她浑然不觉。


    顾清淮轻轻掰开。


    他以为他会看见自己不想看见的东西。


    可在她柔软的掌心,是一颗烂成废铁的子弹壳。


    而她在他面前,像随时都会离开,再也不会回来。


    顾清淮把她散乱的长发顺到耳后,轻轻捧起她哭花的脸。


    他低垂的睫毛那么软,语气温和得像在哄闹脾气的小孩子:“你记得我跟你说过什么吗。”


    钟意对上他的视线,目光却没有聚焦,灵魂离开躯壳一般,只有眼泪肆意往下掉。


    顾清淮看着她的眼睛,清越温和的嗓音,一如当初那个少年。


    他说:“等你长大,拿它来找我,给你换戒指。”


    回忆在一瞬间侵占脑海。


    那个说着“去死”、“贱人”、“他不要你”的声音倏然不见。


    少年干净带笑的声音驱散所有阴霾,占据所有意识,把她一点一点拉回人间。


    他说,钟意,当我女朋友,好不好?


    他叫顾清淮,是她年少许愿想要拥有的人。


    他牵她的手,吻她的脸颊,在初冬的第一场雪,悄悄和她定下终身。


    “可是我好像没有告诉你,”顾清淮低头给她擦眼泪,目光清澈如水,“只要你没结婚,这句话就一直有效。”


    他的声音那么轻、那么温柔,让人心生眷恋,落在耳边,沁入心底。


    钟意在这一刻溃不成军,那些坚硬的刺全部换了个方向,刺向她自己。


    “对不起……”


    “对不起啊顾清淮。”


    “我不应该再来招惹你的。”


    “我从看到你第一眼开始,就想回到你身边。”


    “我以为我好了才追你的,我以为我好了……”


    她哭得不受控制,被他揽进怀里,像个受尽委屈的小孩子。


    “我怕你想我。”


    “我怕我死了你还一直记得我……”


    “医生说我已经有了求生意识,我以为我都好了,是个正常人了,所以我才敢追你的……”


    钟意语无伦次,好像要把这辈子的眼泪都哭完。


    “就算你站在那里什么都不做,我也会义无反顾走向你。”


    顾清淮收紧抱她的手臂,这个遍布危险的世界变得安全、静谧、治愈而不被打扰。


    “我那么宝贝的人,你却想杀死她。”


    那道惯常没有耐心的冷淡声线,此时此刻带了无法言说的委屈,就连她跟他提分手的时候,他都没有用这样的语气说话,那么脆弱,那么让人心碎,让人心脏酸疼,不受控制地想要落泪。


    原来伤害自己比伤害他,更叫他难过,那个瞬间钟意失去所有反抗的力气,她想问他,那你还要我吗?你可以不放弃我吗?我想把我能给你的都给你……你要可以吗?


    钟意死死咬住嘴唇,才不让自己发出哭的声音,于是变成委委屈屈的小兽呜咽。


    顾清淮的下巴轻抵在她颈窝,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有什么湿润、微凉划过她的脖颈。


    “如果哪天,你还有想要放弃生命的想法,来找我好不好。”


    她懵懵地抬起头,在视线清晰的那一刻,她第一次看见顾清淮的眼里有水光,才知道那划过自己脖颈的,是男儿不轻弹的泪。


    他明明已经遍体鳞伤,明明已经被她欺负得不成样子,却在这个流星降落地球的夜晚,在漫天璀璨银河的尽头,极尽此生不为人知的温柔,一字一顿地告诉她:


    “你不要你自己了,我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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