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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审现在开始。”
庭审开头的流程都是一样的,宣读军事法庭纪律,核对被审判者和其他参与人的身份,由审判长宣读案由,然后进入法庭调查阶段。
公诉方首先发言,进行陈述的是那名军部代表,在介绍完莫斯顿城惨案的情况后,他的目光看向受审席位的霍承渊:“……我们进行了深入的调查,搜集到了一系列详细和完整证据,基本可以肯定,霍承渊公爵对莫斯顿城惨案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他是本案的第一责任人。”
在审判长的示意下,军部代表当庭出示了相关的人证物证,证实了霍承渊曾和零号源头死者有过接触,且在审讯对方的过程中使用过精神力,最后,这位军部代表在法庭的投影大屏幕上展示了一份文件,正是那份尸检报告。
“……这份报告已得到审查所二次复核和检验,结果是真实可信的,根据尸检报告得出的结论,十份样本体内均有霍承渊公爵的精神力残留痕迹,细节数据完全吻合,据此可以认定:霍承渊公爵与莫斯顿城惨案有直接关系,他是造成莫斯顿城惨案的第一责任人。”
这个结论亮出,听审席上顿时一片骚动,直播间里的弹幕也炸了:这份证据非常致命和关键,几乎是锤死了莫斯顿城惨案就是霍承渊造成的,无论他是主观故意还是间接无意,都不能改变他犯下了屠灭百万条生命的罪行。
“肃静!”审判长敲了一下法槌,待审判厅内重新恢复了安静,他将视线投向那名军部代表。
“控诉方是否还有其他证据要补充?”
“没有了。”
审判长点点头,将目光转向霍承渊他们这边:“现在开始法庭辩论。”
霍承渊从座位上站起,镇定从容地开口道:“我对控诉方刚才展示的尸检报告有异议。”他说,“那份报告只能证明死者体内的精神力数据与我吻合,却不能证明那就是我的精神力残留,这两者是有本质区别的。”
听审区的不少人都露出了嗤笑的神情,觉得霍承渊是在无理取闹,强行狡辩:精神力数据就和人的基因片段一样,具有唯一性,只要数据吻合,就能证明那是本人的精神力,何来的本质区别?
坐在听审席上的丘程,眼角却不自然地抽动了一下,他一改之前的放松神情,表情紧绷地盯着受审席上的霍承渊。
在霍承渊的示意下,他的律师将那份鉴定书呈送给法官,同时在投影大屏幕上放出了鉴定书的影印内容。
“我们对死者体内的精神力残留做了来源鉴定,得到的结论是:虽然数据一致,但这些残留精神力是实验室内人工合成的产物,而非来自霍承渊公爵本人的精神力。”
“哄”地一声,听审区炸锅了。
除了叶白和丘程这样的知情人,其他人全都震惊至极,包括那些因上一份尸检证据,已经认定霍承渊就是罪魁祸首的受害者家属们,也面露茫然——
怎么还会有这种事?这怎么可能?!
除了像丘程这样的高层大佬,其他人根本不知道“造神计划”的存在,更不知道曾经诞生过能将精神力储存和合成的人工技术,在他们看来,这完全是天方夜谭,只存在于幻想中,谁能想到现实中竟真的有这种技术?
听审席上的丘程也是惊疑不定,从霍承渊提交的这份证据来看,对方显然是有备而来。既然霍承渊知悉了“造神计划”的一些情况,他在调查过程中就肯定会怀疑,复制出自己精神力的数据是从哪里来的——那些数据可不是随便测几个指标那么简单,是需要经过大量的检测和验算才能确定的,而且精神力拥有者也要足够配合,提供多种情况下的样本,过程之复杂,绝对不是普通实验室能做到的。
而军部研究所,恰好就有霍承渊的全套精神力数据。
丘程几乎百分百肯定,霍承渊已经调查过数据从研究所泄露的可能性,所以,他调查出了什么结果?他发现了数据被人盗取的痕迹吗?他会不会知道这件事与我有关系?
在丘程使劲回想着自己是否有疏漏之处时,那份鉴定报告已经被三位法官传阅完毕,他们简单交流了一下,2号法官——那位疑似有皇室背景的法官,面无表情地对霍承渊他们说道。
“这份鉴定书属于无效证据,法庭不予采纳。”
什么?!
叶白差点叫出声,他身边的霍明溪更是气得差点站起来:凭什么?!这样数据清晰事实明确的证据,怎么就成不被采纳的无效证据了??
“出具鉴定结果的诺奥帝国皇家研究院,它不是与我们有合作关系的司法鉴定所,”1号法官慢悠悠地补充道,“我们没有办法确定鉴定结果的真实性与公正性,所以这份鉴定书属于无效证据。”
“诺奥帝国皇家研究院具备全星际认可的一级鉴定机构资质。”霍承渊的辩护律师立刻出示了相关资质文件,“就算没有与我们建立合作关系,他们出具的鉴定书也拥有法律效力,是真实可信的。”
“拥有鉴定机构资质,并不代表这个机构出具的所有鉴定意见都具备全星际通行的认证标准。”2号法官淡淡道,“他们在传统领域的鉴定结果,我们可以认可,但鉴定精神力是否源自人工合成,全星际有通行并公认的鉴定标准吗?”
当然没有。
“造神计划”是一个秘密的实验项目,且已经销声匿迹了数十年,连鉴定的仪器都是花了很大力气才从仓库里找出来并修复好的,可以说,目前能做这种鉴定的只有诺奥帝国皇家研究院一家,但格林帝国的军事法庭不认可对方出具的结果,他们认可的机构又不具备鉴定精神力源头的能力,这就形成了一个死结。
叶白的心高高悬了起来,他一直认为这份证据是霍承渊翻盘的最大希望,但法庭居然不予采纳,那庭审的最终结果就很难说了。
霍承渊的目光从1号和2号法官脸上掠过,对这两人的一唱一和并没有太过意外,审判长一直没有说话,显然也是默认这份证据有问题,不能采纳。
既然如此,就以退为进,把对方的关键证据也打掉,双双出局。
霍承渊向自己的辩护律师点点头,后者心领神会,又出示了一批新的证据——那是霍承渊从研究员老前辈那边索要的一些可以公开的旧资料,能够论证精神力人工合成的可能性,并有成功案例的记录。
“这些资料来自于数十年前的一个多国联合计划,虽然因为某些原因,该计划已中止关停,但通过这些旧有资料的佐证,我们可以得出结论:人工合成精神力的情况是完全有可能发生的,这是一个已经被验证成功过的技术。”
辩护律师望向公诉方的军部代表:“在这个前提下,尸检报告上检测到的精神力残留数据,除了来源于霍承渊公爵本人,也不能排除人工合成的可能,除非你们能像诺奥帝国皇家研究院那样,对精神力源头做更深度的剖析和检测,来论证它是来自本体,而不是一个复制品。”
那位军部代表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因为他的确拿不出那样的证据。
法官席上的审判长也点了点头,赞同道。
“辩护方的质疑成立,那份尸检报告在结果指向上的确存在瑕疵,不能证明精神力来源的唯一性。”
叶白松了口气,这轮双方算是打平,都祭出了大招想要一击致胜,结果谁都没占上风。
不过真要细究的话,目前的局面对霍承渊倒是更有利些,因为军部在拿到那份关键性证据后,显然认为霍承渊被定罪是板上钉钉的事,没有做太多二手准备,但霍承渊为了应付各种可能突发的情况,已经预备了多套方案,战术储备更足一些。
果然,军部代表和审查所代表在短暂的交流后,不再执着于咬死霍承渊是莫斯顿城惨案的直接肇事者,而是开启了下一个议题。
“根据《帝国精神力管控条例》第329条规定,对极端危险的、会给帝国造成重大损失的、给社会带来极度恐慌的精神力,需要该精神力持有者自觉服从相关机构的管控,必要时候,当事人要接受一定期限的关押和隔离。”
军部代表看了受审席上的霍承渊一眼:“以前关于霍承渊公爵精神力的危害性评估,只存在于理论数据和推演模型,但莫斯顿城数百万人的丧生,已经证明了:g347号精神力的危害性远超于原定的评估,而且霍承渊公爵一直存在精神力散溢的问题,极有可能再度引发像莫斯顿城那样的重大惨案,所以我方认为,需要对霍承渊公爵进行最高级别的管控,在他解决精神力散溢问题之前,他有义务服从管控条例,在研究所自觉接受一定期限的关押和隔离。”
“反对。”辩护律师立刻说道,“首先,莫斯顿城惨案并不是霍承渊公爵引发的,控诉方所说的‘极有可能再度引发像莫斯顿城这样的重大惨案’完全是无中生有,主观臆断,与事实不符;其次,霍承渊公爵在十三年前刚觉醒精神力时,已在研究所经历过长达一年的关押和隔离,在达到控制精神力的安全标准后,研究所已经认定他的精神力危险性‘可控’,此后十二年,霍承渊公爵一直遵照《帝国精神力管控条例》第119条规定,日常佩戴精神力封禁装置,且定期前往研究所进行复查和检测,检测结果从未有过异常。”
律师发言完毕后,出示了霍承渊十二年间在研究所的检测记录,结论处一排排全都是“低风险”的绿色标识,以此证明霍承渊可以很好的掌控自己的精神力,并不需要再接受额外的关押和隔离。
军部代表也不甘示弱,他同样展示了霍承渊十二年间在研究所的检测记录,只是重点放在了他十二年间从未改善的精神力散溢数据,这位代表还援引了一些其他案例,证明哪怕精神力检测结果数年都表现正常,也仍有突发畸变的风险,以霍承渊精神力的危险度,一旦发生这种情况,后果完全不堪设想。
于是双方开始唇枪舌战,围绕“霍承渊是否该再度接受最高级别的管控”,辩论得不可开交。
看到局面显而易见的胶着起来,叶白暗暗着急,手心里都沁出了细汗。
有点不妙。
霍承渊到底能不能控制住精神力的风险问题,控诉方认为不能,辩护方却认为能,这完全是一个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问题,没有清晰的量化标准。这种时候,法官的判断就变得至关重要:若他们认定霍承渊是危险分子,他就要被关押在研究所里,接受最高级别的管控,这和坐牢根本没什么区别;若他们认定霍承渊有足够的控制能力,他就可以像正常人一样回归社会,继续过以前的生活。
是与不是,判与不判,全在审判者的一念之间。
叶白的目光掠过审判席上的三位法官,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他总觉得除了审判长在认真听取双方的辩论,其他两位法官都有种事不关己的冷漠——他们心中似乎对本案已有了预设结论,无论法庭上辩论的结果如何,他们心中的倾向都不会改变。
叶白咬了咬嘴唇,悄悄摸了摸自己外套的小口袋。
在这个小口袋里,装着一张折叠好的纸条,这是他和霍承渊商议过,用来对付和牵制丘程用的——就像霍承渊曾经说过的,手里的牌不需要一次性全打出来,但如果局势不利,甚至有输掉的风险,该打出去的牌就一定不能犹豫,必须坚决果断。
叶白不再犹豫,他悄悄环顾一圈四周,所有人都在关注着法庭上的辩论,包括霍明溪也看得目不转睛。
见无人注意自己,叶白悄无声息地从少女的肩膀上滑下来,他扇动翅膀,飞到了桌子下面。
借着桌椅的遮掩,他小心地避开沿途所有障碍,很快来到了丘程的座椅下面。叶白从小口袋里掏出那张纸条,然后他陡然加速,将小纸条“啪”地拍到对方腿上,接着扭头就跑。
丘程觉察到异样低头的时候,只看到腿上的那张纸条,以及小花仙飞走时的翅膀残影。
霍家的那只野生种?
丘程皱了皱眉,他拧着眉在桌下打开那张纸条,看到里面写了一串日期,以及一个名字。
“!!!”
丘程眼瞳骤缩,险些变了脸色。他努力稳定住情绪,望向受审席上的霍承渊,又转头看了一眼已经飞回到霍明溪身边的小花仙,握着纸条的那只手慢慢攥紧,用力得指尖都泛白。
这条简单的信息,在丘程心中却堪比引爆了一颗核弹——纸条上的名字,是那个疑似重启“造神计划”组织的成员代号,当初丘程就是和这个人接洽,得到了一笔巨额报酬,而自己付出的代价,就是从研究所偷盗出了霍承渊的精神力数据资料;而纸条上的那串日期,正是他将精神力数据盗走的那一天。
刚才丘程就在担心霍承渊会调查精神力数据泄露的事,但他以为对方没什么进展,否则自己不可能还安然无恙地坐在这里,没想到才过去十几分钟,他的认知就被颠覆了——原来霍承渊早已调查清楚了!对方只是隐忍不发,直至现在才亮出了底牌。
其实如果丘程在更冷静的情况下,仔细复盘,就会发现霍承渊对信息泄露的证据掌握的并不充分:那个日期的确是霍承渊调查出来的,但那个代号名字,是叶白看了“脑内之书”的剧透才知晓的。他们向丘程传达这条“威胁”信息,其实也是步险棋,是标准的“胆小鬼游戏”——看谁能诈得住谁,谁先害怕谁就输了。
幸运的是,这的确踩中了丘程的痛点,他怕了。
丘程并不是贵族出身,对他来说,以平民身份一路爬到元帅这个位置十分不易,他对权力和地位的偏执远胜于其他人,无法承受任何从高处跌落的风险。
所以看到皇室要杀鸡取卵时,他能拉下面子去与霍承渊这个小辈谈合作;为了瞒住精神力数据泄露的事,他能第一时间亲自赶去莫斯顿城销毁证据。现在,数据泄露的事明显藏不住了,但霍承渊没有直接向皇室或审查所告发,这已经算是卖个人情了,自己还有得选吗?
一旦对方输掉庭审,鱼死网破供出自己,以皇室要改革军部的决心,自己的下场绝对不会比霍承渊好到哪里去。
丘程迅速就捋清了思路,虽然有些不甘心,但他不敢赌。丘程微微调整了坐姿,双手随意地交叠在桌上,手指却不动声色地摆出了一个隐秘的暗号。
坐在审判席上的1号法官不时会望向丘程这边,当他看到丘程打出的暗号时,不由得怔了怔,丘程幅度很轻地点了点头,又使了个眼色,1号法官虽然心中疑惑,但他不会违逆这位恩师的意愿,也轻轻点了点头,表示自己会照做的。
此时法庭辩论已经渐渐走到了尾声,双方再无新证据出示,也充分表明了自己的观点和意见,审判长确认双方再无新内容补充后,宣布进入下一个环节。
“请受审者做最后陈述。”
众人的视线都汇集到了霍承渊身上,包括现场的直播镜头,也对准了霍承渊。
顶着所有人的注目,霍承渊从座位上站起,他向审判长和听审席的众人行了一礼,开始了最后的陈述。
“我15岁觉醒了精神力,在研究所做完检测,被判定‘精神力过于危险,需要进行无期限的关押和隔离’时,我父亲曾和我说过一段话。”
“他说,精神力没有好坏之分,正常的精神力是工具,危险的精神力是利刃,在研究所接受关押和隔离,并不是为了让利刃蒙尘,不见天日,而是为了让自己在一次次的自控训练中成为‘刀鞘’,将那把危险的利刃封入鞘中。利刃让人害怕,但有了刀鞘的利刃,会成为强大的工具,它能保护住你想保护的家人、朋友、乃至千千万万的更多人。”
“我一直牢记着这番话,获准离开研究所后的十二年,我也一直践行着身为‘刀鞘’的职责,从未有过疏漏。莫斯顿城惨案的悲剧有目共睹,但可怕的并不是利刃,真正可怕的,是没有刀鞘的利刃。”
“将有刀鞘的利刃工具关入牢笼,没有刀鞘的利刃凶器却仍在外面游荡,当那把利刃凶器再度向我们挥砍下来,谁能抵挡和应对?又该怎样抵挡和应对?这才是更为重要和关键的问题。”
“我的陈述完毕。”
霍承渊向审判长行了一礼,重新落座,法庭内一时鸦雀无声,良久,审判长才轻敲了一下法槌。
“现在休庭,审判结果稍后公示。”
三位法官依次离席,前往评议室评议。他们会在这里讨论出最终的审判结果,如果难以达成共识,将进行内部投票,法官投票的结果,即为庭审的最终结果。
二十分钟后,最高军事法庭终于对本案做出了判决——
霍承渊对莫斯顿城惨案没有直接责任,无罪。
霍承渊对精神力的控制达到安全标准,无须进行关押和隔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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