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称呼，一开始是闻柠在他们面前说起过几次，裴千屿当时也不过是扯了一下唇角。
但此刻，他指尖轻敲桌面，悠悠道：
“怂怂。”
舒颂像是被定身术定在了原地，神色不动，表情的每一笔每一画都像是精准刻画出的弧度。
她从来没有奢望过有一天，他会用这样的语调，慵懒地散漫地喊一句她的小名。
舒颂引以为傲的自尊在他漫不经心吐出这两个字的时候溃不成军，成了被深海反复搅碎吞噬的碎银月光。
半响，她低低地应了一声：“……嗯。”
不像其他女生会那么羞涩的反应，舒颂这一声乍一听冷冰冰的，冷静自持，像是半分没有被裴千屿干扰到。
比性绝缘体还性绝缘体。
这还是裴千屿第一次遇到这么冷静的不把他放在心上的女生，以往多的是一看见他就红了耳根的女生。
从来没有一个人这么冷冰冰的回应他。
裴千屿意外地抬了一下眉骨，没料到小姑娘会这么冷淡，好像是对他有什么抵触似的。但他没放在心上，自顾自地说下去：“qswy930601……”
“……嗯？”舒颂怔忪了一下，声音仔细听能听出一点破绽，紧巴巴的，不像看上去那么冷静。
裴千屿意味不明地哂笑了声，慢悠悠吐了四个字：“——我的微信。”
“哦……好。”舒颂很快反应过来，收起恍惚神态往微信搜索栏输入这段数字时，还能听见电话另一头不紧不慢地敲击桌面的声音。
他的呼吸声很浅，存在感却很强。
qswy930601……
舒颂忍不住半是猜测地想，这串数字大概率可能是生日。
九三年六月一日的生日……是双子座。
多亏了星座爱好者黎落这几日的荼毒，舒颂几乎一听生日就能立刻想到对方的星座。
那一秒，舒颂耳畔恰逢其时地再度出现了黎落最近说过的那句话：“——颂颂，我替你看了一遍，你们水瓶和双子是绝配，星座配对上说是100%的天赐良缘，生来一对。”
天赐良缘，生来一对。
舒颂眼帘猛地一垂，掩去了大半慌乱的神色，唇线却是控制不住地微微轻弯。
他们没有急着下副本，也没有急着做任务。
裴千屿匆匆给完舒颂微信，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在看什么，过了几秒说：“……手机没电了，有事下次直接微信联系我。”
“好。”
电话很快挂断，舒颂盯着黑下的手机页面看了足足五分钟。
4分13秒。
他们刚才打了4分13秒的电话，她却要用五分钟去冷静下来。
舒颂再次点开了微信，页面在他的个人信息这一页停了许久。
裴千屿的朋友圈什么也没有，不过一看他那模样就冷冷淡淡的，不像是那么热络于发朋友圈的人。
手机界面在他的个人信息这一页停了许久，舒颂犹豫再三，设置了一个备注。
21号楼晚上的月亮。
舒颂盯着这个备注看了很久，又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思，再次伸出手指在屏幕上点击了几下，将刚刚设置好的备注删了个一干二净。
备注被删了，留下他的微信id。
简简单单，却又个人风格鲜明的——
conquer。
她不由自主地，想起来那一年。
21号楼晚上的月亮。
游戏才刚刚下线，舒颂摆在桌面的手机便叮铃铃震动起来，铃声刺耳地划破了静谧的空气。
舒颂垂眸，看了一眼手机屏幕，接起电话。
“小颂。”电话那头的女声很温柔，听着很是柔和，实则隐隐带着强硬的意味：“国庆回来一趟，你爸那边的亲戚想见你。”
她没有用“回家”这个词，而是用“回来”。
舒颂找了个学习竞赛的借口搪塞过去，尽可能缓和地拒绝了。电话那头的女声紧了一些，似乎有凌厉的力被忍下了，接着说：“那就寒假。”
舒颂指尖掐了掐手心，轻轻地道：“……寒假我大概率要留在学校，找实习。”
电话那头的女声一顿：“这么早，大一就要开始找实习了吗？你不用这么着急，也不用在北城找实习的，我会托人在家这边给你找工作的。”
舒颂皱起眉，声音听不出情绪：“……嗯。”
“挂了。”女人挂掉电话之前想起了什么似的嘱咐了一句，“你虽然长大了，也还是个孩子。大学还是学习的时间，不要把时间浪费在玩闹上。”
舒颂没吭声，等着对方挂了电话，才熄灭了手机屏幕。
手机躺在桌面上，漆黑的屏幕能依稀可见人影，鹅蛋脸，水杏眼，面部线条柔和流畅，天生一副温柔漂亮的皮囊，看着温和无害。
但认识舒颂的人们都清楚，她这人看上去温柔好说话，实则骨子里太过冷静疏离。
她几乎是是清冷疏离的代名词。
她永远镇定从容得出类拔萃，永远不允许自己出现脆弱的一面。
舒颂没有再看手机，垂下的眼睫弧度微敛。
-
裴千屿手机是真的电量告罄了。
极短极短的红色电量格提醒他必须去充电了，再有几分钟手机就要关机了，可他慢悠悠地点开微信。
裴千屿惯是懒懒散散的性子，对什么事情都不爱搭理。但在看见微信里弹出那条好友申请后，他意外地在通过申请后，又点进了她的朋友圈。
舒颂的微信头像是刚捡来的小乖，眼珠子圆滚滚，看着格外乖巧。
盯着页面上的小猫，裴千屿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指，像是出于逗弄的心思，漫不经心地在那个头像上噔噔地敲了两下。
想了想，他又退回了上一个界面，给小徒弟改了一个备注。
怂、怂。
新晋小徒弟。
裴千屿眉梢懒洋洋的，说起来，他也是第一次带小徒弟，竟然还是个小姑娘。
他刚改完这几个字收起微信，办公室的门就忽然被人敲了敲，紧跟着被推开。
杨沐风一脸摸不着头脑地推开门，第一眼就是上下扫了一眼裴千屿的状态。
裴千屿正对着他坐在电竞椅上，脖子上还挂着墨色限量款耳机，贴身的深色连帽衫勾勒出修长挺拔的背脊，冷淡又简单。
他没动，连一个眼神也没给杨沐风。
“连轴转了两天两夜，裴大校草你怎么还这么——”杨沐风顿了半天，才找出一个词：“斯文败类的。”
坐在电竞椅上的男人和屋外其他人邋遢油腻的形象格格不入，眼下虽然有着一层灰色阴翳，倦怠的表情反而让他多了那么一点欲，有种……欲求不满的色气。
无他，裴千屿这张脸就算是在大爆炸里出来，也能自带bgm，和其他所有人泾渭分明。
“滚。”
裴千屿眼睛狭长，此刻半眯了起来，多了几分困倦的同时更显凛冽，腔调慵懒：“爷很困，没心思应付你。”
杨沐风“嘿”了一声，不服气地出声：“大校草，别以为我没看见，我进来的时候你明明还在玩手机和人聊天。怎么一看见我就困了，难不成我比褪黑素还管用？”
“你是不是搞差别对待？！”
“人家是小姑娘。”裴千屿懒洋洋地抬起眼睛，嘲讽意味十足地上下打量杨沐风一眼，“你？——”
杨沐风被他一噎，说不出话：“……”
裴千屿闭着眼睛，还真往电竞椅一靠合眼小憩起来。
而杨沐风坐在一旁沙发上，直直地盯着看，一副犹犹豫豫想说却说不出口的模样。
他不开口，裴千屿却不耐烦了。
他眼皮也没撩，闭着眼冷淡且散漫地开口：“说，到底来干嘛的。”
“……你和那个叫什么仙乐的……”杨沐风铁直男，说话却犹犹豫豫的：“听说你们前天晚上约会去了？”
裴千屿缓缓抬起眼皮，“你从哪听来的？”
“就论坛上啊……”杨沐风手一摊，大喇喇往沙发里靠，想到什么还补充了一句：“我还知道你是放了小颂的鸽子呢。”
“什么意思？”裴千屿直白不收敛，带着点审视的意味看向杨沐风，“你怎么会知道？”
毕竟舒颂的好姐妹闻柠都不知道这件事。
按照她的性格，也不可能到处说这件事……
“就论坛上啊。那天人妹子等你到凌晨十二点，我看大家讨论的都快热翻天了。而某人当时在和全服第一美女甜蜜约会？”
杨沐风总结性地结尾说：“渣男。”
坐在电竞椅上的裴千屿舌尖抵了一下唇角，眉心一跳，“…什么全服第一美女？从哪冒出来的？”
杨沐风不相信，跳了起来问：“你不知道？？”
裴千屿语气闲散又欠打，“没听过，没见过，不认识。”
他懒洋洋继续说下去，尾音半拖着：“消息是从那个什么乐那自己那传出来的？”
杨沐风看裴千屿这样子，的确不像作假。
其实杨沐风对这件事也抱有一定的怀疑，毕竟裴千屿这牲口眼光太高，空长着一张苏欲渣男脸，其实还是个雏，又怎么可能玩网恋这一套。
“仙乐。”杨沐风好脾气地重复了一遍。
“哦。”裴千屿声音听不出情绪，许久后才反应过来这个名字前天听助理提过一嘴。
这段时间白玉京要开展线下活动，也必定需要邀请高人气玩家前往这所谓的线下版武林大会。
策划组的人不止来找了第一大神千山万屿，也就是裴千屿本人，还顺带着找了帮派有头有脸的人物，什么美人什么帮主，乱七八糟裴千屿也没那个心思听。
“我好像记得……”裴千屿指尖在桌沿边漫不经心地敲，脸上不笑时总是带着点若有若无的嘲讽笑意，“前天策划组的人自己联系不到那个什么乐，就找我要了那个什么乐的联系方式。”
杨沐风像堂前审问一般继续逼问：“那你怎么会有她的好友的？”
裴千屿气笑了，啧了一声：“我没她好友。但她隔三差五地发来好友申请，就是半瞎也该看见了。”
“也对。”杨沐风认可地点点头，“你从来不加人游戏好友。”
“——也就是说，前天晚上和仙乐聊天的那个不是你，是策划组的？”
裴千屿散漫一点下巴。
“——她把那个工作人员当成了你，还到处炫耀？”
裴千屿低笑了一声，冰凉，再度漫不经心地点了一下下巴。
就在杨沐风摸着下巴一面笑一面思考着什么的时候，裴千屿却忽然站了起来，整理了一下衣服，没耐心了：“没事就滚，别赖在这。”
他一面说这句话，一面自己也往外走。
“唉！”
杨沐风没想到自己来了没几分钟裴千屿就要离开公司了，他不满地看着几米外那个俊挺冷淡的背影，“走那么快做什么？你一个单身狗还赶着回去也见不了女朋友，这么着急回家干嘛？”
裴千屿低低嗤笑，咬字清晰：“要、你、管。”
他漫不经心地摆了摆手，姿态随意且散漫，这个动作由他做来却是别样的好看，他嗓音冷淡：“走了。”
-
这段时间，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裴千屿也不知道是怎么了，近来像是开发了什么新领域，喜欢上了运用“:）”这个表情。
闻柠不知道内情，忍不住对杨沐风说：“你怎么没有劝劝我哥？他这一天到晚每条消息后都跟着个笑脸，怪阴测测的，一股嘲讽劲儿。”
杨沐风知道内情，没敢回话。
一时之间还引起了风潮——
主要是裴千屿平常太爱嘲讽人，在公屏怼了人后还轻飘飘加上个嘲讽味十足的笑脸，能把人气晕。
他第一次在大众场合运用这个嘲讽味十足的表情包，就是在世界频道发了极简结冷淡，个人风格却格外鲜明的短短一句话：
“没约会，不认识，别造谣:）”
千山万屿虽然没有正面点出是谁，给对方留了一点面子，但明眼人都知道他在指谁。
就这么两天的时间，论坛上舞千山万屿和仙乐在一起了的帖子喧嚣日上，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真在一起了。
主要是女方太嚣张，本来私底下讨论了一下也就算了，还非扯上另一个玩家。
话里话外，都在说某女玩家茶里茶气地杵在大神身边，结果还不是被晾了一整晚。
舒颂也没有想到，她再一次看见“:）”笑脸，还是来自于大神。
她本人还没有来得及看见这些话，她最近不常看论坛，生怕在听见与自己有关的消息。
在她知道自己被单方面攻击的这个消息之前，这件事情就已经被完美解决了。
是千山万屿出的手。
舒颂还不是自己知道的这件事。
听说这件事时，她正安静内敛地坐在图书馆学习，桌面浅蓝色封皮的python程序设计基础夹在了一堆画稿之间，只露出那一角浅蓝色线条。
黎落咋咋呼呼地从宿舍跑出来，简直想要仰天大喊一声自己的发现，却又碍于自己到的是图书馆，就只能硬生生憋住一股子兴奋。
“全服第一大神怒发冲冠为红颜，究竟是因为何？”黎落神神秘秘地压低声音，伸出右手抬起来舒颂的下巴，眼神轻佻。
舒颂将书本堆往角落推了推，才按下了黎落轻佻的手，温和地笑着问：“你在说什么呢？”
“不是吧？！”黎落嗓音大了一瞬，又压下来，说：“你难道不知道？！”
“你的游戏id不是就叫颂颂不怂吗，还特地和我起了情侣名，你难道还想骗过我？”
黎落当时玩游戏玩的人妖号，给自己捏了一个帅气俊逸的脸，身材高大俊挺，也硬拉着舒颂取了个情侣名。
只不过她这几天没和舒颂一起玩游戏而已。
“没想到我就这几周没上号，你都和大神发展到这个地步了？”黎落拦过舒颂的肩头，压低声音笑着拉长语调问：“听说——他收你做小徒弟了？？”
“到底发生什么了？”舒颂半皱起眉，图书馆的灯光笼罩在她身上，她隐藏出的那点清冷疏离感没有再被遮掩。
“我不给你说，你自己打开游戏看看世界频道才是真的震惊……你看看，他们现在都热闹翻天了，我就从来没有见世界频道那么热闹过，今天真是过年了。”
舒颂庆幸自己带了笔记本来图书馆，指尖飞快地点击鼠标，点开了小小的游戏图标。
游戏加载地很慢很慢，不知道又更新了多少内容。但她对这些没有半分兴趣，眼睫低垂，目光只落在进度条上。
69%。
95%。
——100%！
游戏加载出来的一瞬间，舒颂就看见世界频道上滑得飞快的消息内容，堪比是明星开的直播间内的弹幕速度。
等她拖着小光标往上滑，滑了不知道几百条还是几千条消息，才终于看见了千山万屿发的那条消息。
他居然还特地花了100金买了两个金喇叭，在游戏内循环播放这一句话：
“没约会，不认识，别造谣:）”
“另外，如果谁敢欺负我的小徒弟，追杀，弃号，二选一。”
他指的意思是，他会追杀到对方主动弃号。
这句话听着很轻狂，很嚣张，却很符合千山万屿的风格。他这样说也没人敢不信，毕竟其他玩家们都体会过千山万屿魔鬼一样的统治力，从前还怀疑过他是哪个顶尖电竞战队的选手。
他说他要找人pk，绝对不会手下留情。
高傲，轻蔑，冷淡却又高高在上。
可千山万屿就是这么一个人，不是那种只会在口头上张狂占便宜的油腻男。
他会直接冷冷淡淡的，冰冷带着嚣张，嘲讽且不可一世地用行动告诉对方，他完了。
他的字典里大概写满了“狂”字。
世界频道的其他人却聊的热闹，围绕着千山万屿聊个半个小时也不带累的——
“大神怎么忽然开始用这个表情符号了？”
“:）的嘲讽味好重，不愧是千山万屿……”
“小徒弟？？不是说不收徒弟吗？！！是谁！是谁夺走了大神的芳心！？”
还有。
那简短的两行字还在游戏频道内循环播放：
“没约会，不认识，别造谣。:）”
“另外，如果谁敢欺负我的小徒弟，追杀，弃号，二选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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