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家里出事了。”
林振文现在对这几个字眼神经性过敏,只是听到就觉得眼前发黑。
这样想着,他神情恹恹的朝折慈伸手。
折慈会意,把他从林青园坏里接了过来,“还困?”
林振文摇头,他把脑袋放在折慈肩膀上,听他三叔和村人打听,“婶子,你说清楚,我家出啥事了?”
“你家童生老爷从山上被抬了下来,他孙子振礼还去请了大夫。现在你们林家人都去童生老爷家了。”
林伯材是榆阳村唯一一个有功名的人,他是林氏一族的族长,辈分长,故而村里人都尊称他一声童生老爷。
“什么?”林青园大惊失色,顾不上林振文和折慈,他撒腿就往族长家跑去。
林振文搂着折慈的脖子,低声说:“哥,我想先回家看看。”他对族长家的事情既不好奇也不关心。
“嗯。”
折慈抱着林振文往家走,没走出几步林振文就挣扎下地,改为拉他哥的手同走。
家里静悄悄的,张氏和小吕氏似乎还没回来,或者是去族长家了。兄弟俩直接走向西厢房,期间林振文喊了声“爹”,没听见应声,还以为他爹睡着了,谁道进到屋里,却发现他爹、他娘,连他姐都在屋里,一个都不少。
林振文的心情瞬间落到谷底,这又怎么了?
“七郎,文娃,你们回来了?”何氏看见俩人,勉强扯了扯嘴角。
折慈点点头,林振文直接表达疑问“娘?”
何氏摇摇头,没说话。
林振文把包袱扒拉下来,递给他哥。折慈接过直接走向里屋。
林荷花见状,直皱眉头,想说什么又闭上了嘴。
林振文没注意他姐的纠结,搬板凳坐在炕边,“爹,到底出什么事了?你们说出来,咱们一起想办法。”
林青山瞅着儿子大人一样,心生欣慰,“我儿长大了,都知道替爹分忧了。”说罢,狠狠揉了揉林振文的脑袋,听到抗议才松手,“放心,爹不方便走动,明天搬家,少不了要你们哥俩忙活。”
“明天搬家?”林振文皱眉,“搬去哪里?”
从里屋掀帘走出来的折慈闻言,跟着看向林青山。
“还能搬去哪里?咱们不是分了新的宅基地?宅基地里那三间草屋是当初你族长爷爷一家住的,空间不小,咱们一家五口过去保管够住,……”
“不是说收拾好再搬,怎么临时改主意了?”林振文打断他爹。
新家,先不提旁边臭水沟的蚊子,那几间草屋也两三年没住人了,屋顶被虫蛀、风吹雨淋,现在跟露天的有啥区别?虽说是夏天,那也不能……
“既然分家了,咱们有自己的宅基地,还是早搬出去早好,也免得和你二叔三叔闹矛盾。”林青山勉强笑笑。
林振文还想再说,就听身后他哥咳嗽了两声。
他赶紧转过头去,“哥,咋了,不舒服?”
折慈摇摇头,悄悄冲他使眼色。林振文这意识到他爹的难堪,刚才哄着他说话时还不显,现在肩膀都耷拉下去了。
一个大男人,三十岁,合该是风华正茂、意气风发的年纪,他爹却被自己亲生父母逼迫到这个地步,比风烛残年还不如。
这一刻,林振文有些眼热。
“我知道了,那就搬过去吧,到时候我和哥哥住一屋。”林振文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活泼些。
“哎,好好,娘今天去打扫过了,到时候你们哥俩就住东间,那边比咱们家现住的地方可宽敞多了。等你爹腿好了,再给你们换张宽敞的床,以后就再也不用担心咱们文娃滚地上了。”何氏看儿子答应,不自觉的跟着高兴。
林青山表情也跟着缓和不少,“放心吧,你青溪堂叔和振礼堂哥,明天过来帮忙。等换了屋顶,那里不比咱们现在住的屋子差。”
“嗯。”林振文点头,“我们刚才回来,听人说族长爷爷从山上被抬了下来,振礼哥明儿能有空不?”
林青山显然知道这事儿,“振礼说有空。”
那也就是说族长没事儿。林振文一点就通,林振礼是族长长孙,但凡族长有事,他是无论如何都抽不出空来的。
傍晚,林仲田和林青园一块回家来,俩人面色如常,看来族长确实无事。
林仲田直接进正房,不久就来了西厢房,张嘴就问:“青山,我听你娘说你明天就要搬走,咋这么着急?”
林青山眼神闪动,正要说话,就听林仲田继续说:“不过早搬出去也好,早些把你们的小日子过红火,比啥都强。”
林青山喉头涌动的那股气瞬间消散,他苦笑,觉得自己犯傻,“……您说得是。”
“那行,你歇着吧,我去告诉青园让他明天帮你搬家。”说完,林仲田背着手出去了。
过了一会,屋里传来压抑的呜咽声。
里屋的林振文听着感觉很不好受,他伸手保住他哥,把脸埋对方身上,“哥,我生气!”
折慈轻轻拍拍他的背,“嗯”了一声。
林振文无法接受他们这样对待他爹娘,他爹娘无知、愚昧,有非常非常多的缺点,但对他是掏心窝子的好。
故而,尽管知道必须得有这么一回,他还是无法接受。
“心里不好受就别想了。”折慈劝道,“今日我教你记得字,眼下还记得几个?写一遍给我瞧瞧。”
林振文正满腹怒火,听见他哥的话,全熄灭了。
他哥是魔鬼吧?是的吧?
心里诽谤,表面上他还是老老实实听话。
“学,而,时,习,之,”林振文一个字一个字在折慈手心比划。
“嗯,”折慈还算满意,他轻点下巴,“接着往下。”
林振文继续往下写,等十一个字写完,折慈便开始给他讲他们今天见识过的那些字。
他们进城时,牌匾上写的那三个字是“豚山县”;他们进的那条巷子名为“如意”,书行名曰“瀚临”。相比论语首句,这几个字反而更难。
折慈边说边拿着林振文的手在自己手心比划,比之前的教学方式柔和了很多。
第二天一早,林振文起床后就开始收拾行李家什,哥俩的东西加一块都凑不满一个包袱,很快便收拾好了。
外面笼明,姐弟仨就跟着何氏去新家忙活。天大亮,林青溪和林振礼过来了,他们合力把屋顶掀掉,确定支撑檩条还能用,就开始修屋顶。
何氏和林荷花抱麦秸、抬黄土、打水,折慈和林振文则跟着打下手。
临近中午,何氏使林荷花和林振文回家取饭菜。族里叔伯兄弟来家里帮忙,不收工钱,但要管午饭,这是规矩,家家都是如此。
林振文家分家但没分粮,他爷今早过来说他三叔接了木工活不能来帮忙的时候,专门说他奶会帮着准备午饭,因为这何氏他们才一直忙到了晌午头。
只是,姐弟俩回到家却没看到午饭,问过才知道吕氏不舒服没做饭。
林振文抿唇,走出堂屋就看到他们屋门口放着两麻袋粮食,还有两个布袋,分别装着黄面白面,估摸都有两碗。
“文娃,这咋办?”林荷花都快急哭了。
他们吃不上饭没事,不过饿一顿,总不能让来帮忙的堂叔堂哥饿着,传出去像什么样,再说下午还得干活呢。
林振文看他姐急得嘴唇都哆嗦说不出话了,连忙拍拍她的背。他想了想,“姐,你先烧火,我这就去趟地里。”
“你去做什么?”
“那个回头再说,你先烧火,”林振文一溜烟跑出家门,他先跑去摘了两把红薯梗,又去了趟林地。
回到家,他把红薯梗和红薯叶分开,洗干净。使他姐把红薯叶切碎,加盐,掺上白面黄面,拌匀直接放在锅里蒸,红薯梗也直接放笼屉上。
林荷花一切照做,心里却十分忐忑。
“放心吧,姐,”林振文从背篓里拿出野蒜头,开始剥蒜。
吕氏躺在堂屋炕上,没少注意着外面的动静,见他们没吵没闹,才撇了撇嘴。
午饭直接摆在了新家。
饭菜端上来,何氏看见脸都变了,这都是啥,咋连压饿的饼子都没有。
林青溪和林振礼脸色也有些变化,不过俩人都知道林青山家的情况,赶紧掩饰掉了。
林振礼笑笑:“青山婶子,这样就很好了,能吃饱就成。”说完还怕何氏多心似的,夹了一筷子蒸红薯叶,吃完发现味道还不错,就着调红薯梗,一筷子两筷子,越夹越快。
林青溪见素来讲究的大侄子竟然吃的这么快,也去夹,随即跟着闷头吃起来。
“青山婶子,你们家蒸的红薯叶味道真不错,红薯梗也不错,忒入味!”
“好吃你就多吃点儿,管够!”何氏赶紧笑笑。
“哎!”
这关算是挨过去了,林振文吁了口气。
经历过灾荒,树皮都啃过,红薯秧子自然没少吃,只不过鲜少有人拿它来招待客人,所以刚才俩人的表情才那么不自在。
不过只要味道好,怎么都能行。
现在家常做饭都是直接加水炖煮,出锅的时候撒点盐,就算完了。其他调料少之又少,做菜必备的辣椒姜蒜,来了这许久林振文都没在家里见过。
看来大家情况都差不多,要不然只是多加一味野蒜调味,这两位也不至于惊讶。
当然,他那碗白面的贡献也不小就是了。
事后,等何氏知道这顿饭竟然祸祸了一碗白面,差点没晕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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