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摇晃的水面重新归于平静。


    薛陵玉从屏风后走出来,已然穿戴整齐,外面紧接着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哨声。他回头看了眼塌上,薛寄云正安稳熟睡,仿佛方才的呢喃不过是他的幻觉。


    “主上,宫中有急召。”


    外面低声催促。


    薛陵玉转身,步履沉稳地往外走去。


    ***


    翌日。


    薛寄云醒来后,再一次没见到薛陵玉的人影。


    侍从及时地进来,伺候他梳洗,他还有些愣怔,夜里睡得并不安稳,这会儿隐约有些头疼,直到有人替他绾发的时候,才想起来问道:“长兄出去了吗?”


    替他绾发的是位着绿裳的女郎,眉目疏淡,姿容秀丽,闻言低声回道:“公子昨夜出府去了。”


    “你可知去了哪里?”


    女郎摇摇头:“奴不敢轻易打听公子行踪。”


    “那我可以出去吗?”


    薛寄云轻叹了口气,原本还想等白天跟薛陵玉说的,他实在是想回去,结果刚醒来,那人就不知跑哪里去了。


    女郎望着铜镜中时而蹙眉时而咬唇的玉面郎君,丹唇微启,新剥的鲜菱也似,眼底写着一阵天真的忧愁,内心不由得随着他的情绪起伏。


    “奴不知。”女郎垂下眼睑,为薛寄云簪了一只碧玉云纹发簪。


    薛寄云独自吃完饭,在院子里转了转,打量着四周,这处院落的围墙比薛府高出不少,外头有葱郁高树挡住视线,他站在墙角蹦跶了两下,感觉凭自己的本身很难爬出去。


    直转到西边的一处侧门,这时的他越想越郁闷,望着那朱门恨不得自己身怀绝世武艺,冲上去一脚便能踢得稀巴烂,但当他冲上去准备伸脚时,又猛地往回一缩,担心自己脚被踢疼了,只好悻悻拉好衣袍,气哼哼地一掌拍在那门上。


    “咯吱——”


    薛寄云吓了一跳,抬头一看,这门竟然轻而易举地被推开了。


    他连忙心虚地左右望望,见并未有仆从出来,心中立刻涌起一阵狂喜,这真的是老天爷都偏帮他。


    薛寄云抖了抖领口,得意了不到三秒,便又怂了起来,生怕自己乐极生悲,连忙收敛起喜滋滋的神色,鬼鬼祟祟地从开了的门缝中钻了出去,蹑手蹑脚,尽量不发出一丝声音。


    等他彻底从门里钻出来时,茫然四顾,不知道往那边走去。


    这时,侍从慢悠悠地牵来了一辆马车,马蹄声清脆有力,走到薛寄云面前,道:“公子所料果然不错,郎君真的发现了这处暗门,可谓是颖悟绝伦!公子走时亦交代了,郎君若要出行,招呼了人驾车就行,郎君,请吧。”


    薛寄云:“……”


    ***


    回到薛府后,薛寄云先去主院和大夫人请了安,几日不见,大夫人丝毫没觉得不对,态度倒是极为冷淡,薛寄云打眼瞧她神色冷漠,愁眉不展,不知遇到了什么事。


    这可真是稀奇,这些时日大夫人可谓是春风得意,哪里会有什么解决不了的事,不会是夜里头数钱数得睡不着觉吧!


    薛寄云在心中偷乐,横竖大夫人没空理他,他落得自在,出了主院在园子里乱晃。


    正穿过水榭准备回思静堂时,却一眼瞥见假山后有个紫衣身影,府中唯有薛明珠最爱着紫衣,薛寄云心中一动,绕路走了过去。


    “明珠,你怎么躲在这?”薛寄云探头探脑地望过去,不知道感觉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薛明珠慌乱地整理了下裙裾,起身从假山里走出来,见到是薛寄云,揶揄一声:“让我看看这是哪位贵客登门啊?哦,原来是三郎。”


    薛寄云没注意她语气里的讥讽,只仔细打量了她片刻,心中默默跟先前上元节自己在巷子里遇到的那个女郎做对比,几乎要确定那就是薛明珠了,不由得脱口问道:“上次上元节你没事吧?走散后我在东市巷口里见过你,你后来怎么回来的?”


    “你乱说什么?我不曾去过什么东市。”薛明珠甩甩帕子,厉声喝止道。


    薛寄云掰着手指迟疑了下,继而肯定道:“我可没乱说,我还看到你被个郎君抱在怀中,明珠,是不是那歹人劫持了你,说起来,我那天也——”


    “那不是我。”薛明珠打断他的话,目光幽冷,“你认错人了,三郎,倒是你几日不归家,跟着大郎去哪里花天酒地去了,看你这么笨,别被人卖了都不知道。”


    薛寄云不过是想看看是不是薛明珠,别是被歹人劫持了,没想到薛明珠这么倒打一耙,还说他笨,他也不是没有脾气,冷哼一声:“分明是要做娘娘贵主的女郎了,怎么还这么尖牙利嘴,小心进宫后圣人不喜欢你。”


    他却不知自己哪壶不开提哪壶,薛明珠正为此事烦忧,被他一提瞬间气血上涌,葱段也似的手指指着薛寄云,凌然道:“你……”


    话还未说出口,她的脸色一变,突然捂着帕子转身钻进了假山里。


    怎么了这是。


    过了半晌,里面传来一声抽噎,像是薛明珠被他给气吐了。


    薛寄云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下意识左手捏着右手,这下估计薛明珠更要记仇了!


    “明珠,你没事吧?”他微弱地问道。


    薛明珠再度从假山里出来,眼角红红,像是真的哭过,一只手抓着衣衽,另一只手拿着手帕不时擦擦嘴角,见薛寄云还在,声音喑哑地道:“三郎有这闲情逸致,不如关心关心自己,别到时候自己的房里人都看不住。”


    “我自不用管她们,她们要去哪院去哪院。”静思堂的侍女们早就不听他的了,他也不爱管那些,随她们攀高枝儿去吧。


    薛寄云正要说别的,却被薛明珠抓着衣衽的手吸引,见她拇指不住揉着小腹,脑海里突然闪过夜里做过的那个梦,不由得将视线挪到她的小腹打量了片刻。


    薛明珠手指紧握,紧张道:“你看什么?”


    “没什么……”也是奇了,他怎么真的被个稀奇古怪的梦给影响了。


    两人正说话间,从外边来了个女侍,是在薛丞相身边伺候的,见到薛寄云在这,连忙走过来把住薛寄云的手腕,脆声道:“三郎怎么在这,让我好生找了半天,快去,大相公叫你呢。”


    “怎么了?”薛寄云心中一紧。


    别是薛丞相突然闲着没事干,要来考教他的功课吧!


    那女侍笑了笑:“来客人了,说要见三郎。”


    这可是生平少有,是谁来找他呢?


    薛寄云跟着女侍转头要走,刚走出两步,就听到薛明珠在背后叫道:“三郎。”


    “嗯?”薛寄云转头。


    薛明珠用一种带着怜悯的眼神看着他,然后往前走了两步,嘴唇张了张,半晌道:“我说的不是她们。”


    没头没脑的,什么意思?


    薛寄云没来得及反应,便被拖走了。


    来到前院。薛丞相的书房里经年燃着檀香,还未进去,便能闻到那股古朴清雅的味道。


    薛寄云拢拢袖子,抚抚衣领,站直身子,撩开袍角,一鼓作气,一步跨进了屋中。


    “三郎。”一个清亮朗润的声音传来。


    薛寄云循声望去。


    “你可让我好等啊。”


    崔雪游起身朝薛寄云走来,少年人着了薄春衫,白纻锦绣,风丨流蕴藉,灿然一笑间,竟比融融的春光还来得早些。


    薛寄云看着眼前明媚的春色,失神道:“雪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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